带我走,往世界的深处去

《光焰汩汩---海南州女诗人三重奏》序

孔顺茜被诗歌的光罩定(我以为这光也是人类的一种前定,只是有的人自我发现了,有的人却被遗忘了),带着热烈的痛感,开始青春之旅,开始阅历世界。在自然面前,她保持着这个年龄的人罕见的谦卑:“沧海一粟同样饱含百转千回/就像眼前的黄河/向天亮的地方走去”。(《我的傍晚和一条河有关》)“在与时间互相追逐的路上,万物总是拼尽全力”。她看到了生命的本性是不断追求,所以,当她路过马池口镇时,写下这样的句子:“花开马池口/这是一种由内向外的力量”。这也正是她的诗歌之花努力开放的力量。

所有的蜕变和成长都是诗性的。她带着自己的感觉和锋芒沿着生活的流向,顺着感觉走,一旦发现高出尘土和生活平均海拔的生长,她就用文字来表达感慨、惊异、热爱。她着迷于诗歌,甚至梦里也在写诗:“努力在午夜酝酿一些抽丝剥茧的思绪”“紧跟着夕阳的温度/笨拙的生命亦步亦趋/我和时间,僵持在天黑之前/妥协,是最后的胜利”(《写一首诗》)。写诗,其实就是乖戾的自我、被生活俘虏的自我向本真、纯粹的心灵一次又一次地妥协。她在诗歌的旅途上不断提问、不断发现:“哪一个灵魂在迫于表达/悲痛、无奈、贫穷”(《到梅加去》)。“生命的终结是为了哺育下一个丰满的灵魂”(《季节》)。在自然和诗歌双重的关照之下,她获得人生的启迪和诗性的力度:“战胜自然的不仅仅是神话故事里三头六臂的力量//微弱的尾巴用钢铁般的力量拍打在大湖的河口”(《观鱼记》)。生活的感觉在这种行走中越来越细腻,生命的质地在这种体悟中越来越绵密:“刚经历了一场灾难/紧接着/剩下温暖的救赎”。诗歌对于人类精神有更为丰富和多样的建构功能,不仅仅体现为使性犯气和传播黑暗,还体现在对时代背景、自我选择的体认和尊重:“你们在这么凉快的办公室里,能不能加快效率/严肃态度,加紧工作/转身/看到天平高悬”(《夏至》)。

孔顺茜走过四季,在秋色中停留一瞬:“秋天是农民的季节/他们可以用操劳了一辈子的双手/和这片土地/平分秋色”(《果实》)。一看就是有土地背景的歌者,诗句沉静,结构平稳:“暮色四合/羔羊的叫声把大地的静谧推倒在地”(《天边的牧羊人》)。她的眼光接受心灵的指引,越过时间的春暖花开,到达一棵树:“这是,一棵树/承蒙雨露,生长在大自然的高处/用漫不经心的方式结出浑然天成的果实/以普度众生的姿态”(《菩提》)。这是一种精神的姿态,崇高的姿态,也是诗歌在青少年时代的姿态。有过这种姿态,当诗人和诗歌不幸跌落红尘,也不至于万劫不复,再次苏醒,我还是原来的我。

孔顺茜在诗歌中还有一些生活感慨,我将此理解为一种诗歌理想。“梦到自己飞向天边追随一种漫无边际的自由”(《在那里,藏着一夜的梦》)。她认为每一首诗都是生命的影子:“诗行承载着脆弱而灵动的生命/交织的文字有了庄重的意义/用一团烈火把思绪燃尽/飘向天空的那一丝烟尘是诗歌对生命的最好诠释”(《读一首诗》)。在宁波一条很深的巷子里,她的思绪沉下来,沉入历史,“记忆发酵成历史/唱戏的人/听戏的人/都在独立的舞台上/呢喃//想救你/用一首单薄的诗”(《宁波》)。思想的宽度超越了又窄又深的巷子,同时也获得了诗歌的深度。

诗歌中的孔顺茜倾向温和,热情开朗,但却在稚拙中显倔强,简洁中见劲捷。一首一首看过去,读到了这个女子在漫不经心或着意观望中的心路历程。读到了她对世间万象的情怀和见解,也读到了她对人生百态的洞察和同情。除此而外,在她忠实描绘现实和还原生活细节的部分,我们毫不意外地读出了她对存在和生命的期待。不同于大多数同时代的人,她的本意和诗歌的使命融为一体,她从未将这二者置于矛盾和冲突的险境,在她心目中,诗歌是惟一温润的,惟一完美的,诗歌在,我就在。她已有能力将技艺转化为一种生活观念和思考方式,这个观念和方式没有演变为束缚她的绳索,而成为思想和情感自由流淌的河床。“带我走,往世界的深处去”(《A面》),河流也许还会拐弯,我们期待她看到更加阔大、更加雄奇的风景。

起初,我想用某种花朵来形容这个写诗的女子——卓玛才让。但读过她收在这个集子中所有的作品,觉得她并不像是一朵花。见过盛世的花朵吗?一些极尽妍态绽放,另一些已然香消玉殒,腐烂在空气中。当所有的花朵凋零,卓玛才让诗歌的花蕾仍在时间的枝头。风吹过,虽然没有浓烈的花香,可她不抱歉、不自怜、不呼喊,默默守着时光,直到下一个季节到来。

显而易见,这些诗篇是她生活、守望在河流和高山之间的记录和见证。阅读它,如同阅读一种空旷而寂寥的光阴:“我以北风的温柔来给你抚摸/我以寒雪的端庄来给你温暖/我做着跟自己的意愿贴近的梦/我思忖着和你相拥的那点光阴/我看得见冰凉的圣洁/我摸得着冷漠的温存”(《石头记》)。她“背负着装满千言万语的行囊,在黑夜和白昼的交接处”用诗歌倾诉。在高原稀薄的空气里,在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里,追随一个又一个寂静的清晨和孤独的黄昏,在春夏秋冬的嬗替中,她诗句的翅膀掠过深邃的天空和平静的山河:“一颗颗光洁的鹅卵石/一滴滴纯洁的泪水/化作我们梦中的草原河流/铺到远方/铺到我栖息的林子/铺到我用枝条编织的巢里”(《鸽子》)差不多这就是她诗歌的基本主题。卓玛才让也是在写作中发现道路、发现自我、发现自我内心觉醒的类型。“那是一条从枕边延伸的路/那是一条太阳和月亮相逢的路/那是一条微笑与叹息共同修成的路”(《我的情人在路上》)。首先她发现的是美的萌动——不断积聚、不断成长,构成了她的另一些日月——由于美的存在,所有的日子变得惊心动魄。诗歌中“我的盛开是一种召唤”“我的盛开是一种期盼”,她借睡莲之心喃喃自语:“我为星星的闪烁而盛开/我为月亮的美丽而绽放/我更为黑夜的拥抱而迷人”。

美的高度往往与自然的海拔同时升高,那些圣殿般矗立的雪山,那些梦幻般漂泊的江河,那些童话一样徐徐展开的草原,那些坐落在天堂中的圣洁和庄严,那些令人惊艳而迷狂的飞翔,那些长久孕育而转瞬即逝的流动,那些生生不息而朴实无华的绽放,都生长、生活在这片人类最后的净土上!这是造化的法则,也是自然的恩赐。卓玛才让生在其中,深感幸运,然后用微风的旋律、花开的声音、谷穗的笑声、太阳的歌谣证实,每一种美的存在、每一滴美的发现,都是一种“无限的靠近”,类似爱情,类似诗艺。“为了让心灵再次跳跃/我追着霞光翻山越岭/站在夜幕的山冈,我看到/太阳拖着最后的欲望/把心和眼睛藏在火焰里/下山了”。(《攒下被淋湿的失望》)在对美的寻狩和膜拜中,卓玛才让的诗句表达了对时光的感念和感慨——漫长岁月里,所有的人和事,所有的风和雨。理所当然地表达了对这一历程中所有坚守、所有期待、所有年华、所有追求的缅怀与纪念——这里的时光也不再是时光,而是装载着自我心灵的魂器!

美一定是一种慢、一种守候、一种柔软、一种可以停靠精神车马的驿站。当我们在时代的加速器上一路飞奔,越来越快,不能停下来,无力眷顾,无暇回忆时,我们就从这些单纯明朗的诗句出发,从雪山下路过,溯流而上,与时光再次相遇:“要么,你可以是你的名字/沉睡在我的心里/压住我的不安、我的急躁/交给你,交给你这颗漂泊的心/这样的急切,这样的梦想/请记得,接纳并安放”(《石头》)。

河边,走过一位女孩,有可能是孤单的天使。雪山下,走过两位女孩,有可能是天使结伴而行。田野里,走过三位女孩,她们肯定是缪斯女神的使者。现在,让我们注目走在左边的那位女孩:“栀子花开去往最美的方向/在神的眼睛和疆域里/一匹野马/驮着受伤的女人”(《遥遥无期》)。这就是沈海娥在诗歌中出场时的旁白,那被野马驮着的受伤的女人可能不仅仅是个意象。世界上有谁没有伤残的心?如果有人说他是圆满的,如果不是神,那也一定就是神。

沈海娥走过鲜花盛开的黄河谷地,天蓝得清澈,阳光如水一样明亮,伸出手似乎能拂过白云。站在星空下,能够谛听到宇宙渺远的声息。“于是/一滴滴眼泪滑落/汇入那条叫作故乡的河流/时光瞬息万变/山川为之动容/一夜间/你被诸神赋予力量/一眼清泉滚滚而出”(《深蓝色的故乡》)。这里也是性情乖张、反复无常的地方,高峻的山峦,突然降临的风雪,毗连着又高又远的雪域。她就在这儿生活、在这儿工作、在这儿出发、在这儿归来。除了缪斯使者这个身份,她的肩头还有每个普通人应有的一份担当。关于亲人和朋友、关于生命和奉献、关于热爱和责任。“不能忘却的还是您讲述的历史/如同山坡上除不尽的野草/生而为人/该是有信念和坚守的”(《村口的守候》)。她将自己自觉定位于家国深远传统链条上的一环。在她观念的田野上,诗歌就是光明,诗歌就是奉献,诗歌就是劳动。世界上一切由奉献和劳动发现和造就的事物,必定充满诗性的美。

沈海娥写绿色土地,写故乡明月,写流金麦浪,写雪域之舟,写四月的松巴:“时间一声咳嗽/花瓣在微风中缓缓飘落/阳光穿透页的缝隙在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余香”。因为诗歌的书写,遥远的一片草场亮了。因为诗歌的书写,偏僻的一个乡村也亮了。这在诗行中次第亮起的草原和城镇中她的背影,寄托了她的期待。这被青春和诗歌共同点燃的光芒中,是阡陌之路,是雪域佛途,是花落别离,是怒放的雪莲和盛开的春天。诗歌的光芒中,是自觉地付出和流逝的年华,是时间的花朵和光荣的历程。沈海娥用诗歌再现了身在其中的时代独一无二的伟大物质丰碑,用心描述了延伸在她心灵中高远的精神期待。

阅读诗篇的过程,是沿着她们青春和梦想的方向,重新体验和感受的过程,是被感动和净化的过程。阅读的过程,也是回望自我和时间远去的方向,向新的诗歌接力者致意的过程。现在,她们创造的意境,她们刷新的诗意,她们骄傲的名字,将标注在黄河上游清澈的奔流中,标注在那片深厚土地的记忆中。随着她们持续的书写,诗歌所昭示的品质将更加出类拔萃,不同凡响。珍藏在这本作品集中的诗句,是三位诗歌的使者在岁月的风雨间值得回味的体验和收获,充满了磁性和张力,充满了激情和生命创造的律动,梳理检视了存留于时光和生命行距间的诸多感喟与沉思,欣慰与收获。当然,回顾的意味不在昨日,而在今天,总结的目的不在过去,而在未来。她们在体味作为一个诗人的光荣时,同时也感到了新的时光充满激情的召唤。

期待在这新的地平线上,她们用自己全部的热情为未来注入新的含义。

作者简介:

马海轶,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青海省诗歌学会副会长,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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