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沟村笔记第三辑草堂梦笔35
三十五、时光渐渐变成回忆…… 黄昏时分,一个人站在大雨后的河岸边,看陡然暴涨的河水滚滚前行,滔滔不止,四野蛙声一片。几天前的玉米林还与我视线相平,短短几日,它们已高过我的头顶。时光匆匆,所谓伤春悲秋,都不过是少年时的心情。转身;路边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叶片在空中拍击出同样喧哗的水声——这空中的河流。时光里浸淫,一天一个季节,谁能不被淹没?此时想起舒婷的诗句,不由人不黯然唏嘘: 经过一夏天的淬火 心情犹未褪尽泥沙 却也雪亮有如一把利刃 不敢授柄他人 徒然刺伤自己 血管里捣鼓如雷 脸上一派古刹苔深 不必查看日历 八年前我已立秋——舒婷《立秋年华》 夜已渐渐深了,河岸边的装卸机还在挑灯轰鸣,巨大的吊斗将河滩挖得一片斑驳,坑坑洼洼里蓄满浑黄的河水,月影在里面摇出破碎的光晕,而三轮车夜幕中于河边与工地间来来往往……多少房屋已空;多少流离失所的人漂泊在外无处居住。多少楼房又在不停止的建筑中——这大地真的需要这么多人为的建筑吗?一堵墙壁,又一堵墙壁,一堵又一堵有形与无形的墙壁就这样矗立在人群中,隔开了彼此的面孔……而我只想回到原始,呆在林中,树上;望月。追风。而夜蛾与萤火虫在路边的草丛中飞来飞去。“我逼迫自己活下去,有时活着是伟大的。”(——塞涅卡) 想起旧年在沈城参观植物园。我没想到植物园里会有那么多的现代娱乐形式,原以为植物园里就该全是各种各样的植物:木本,草本,藤蔓生,寄生,互生,乔木,灌木等等。我知道自己真的落伍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未能与时俱进”。然而,“进”了又能怎样?这个世界;不,这个时代;也不,每个时代都无可指摘;只是我自己过度沉溺于悲伤的虚妄了。我宁愿与这尘世保持尽可能远的距离。宁愿沉默。宁愿被世人忘记。只呆在自然里。所有植物都很美。所有植物的名字都很美。美得我总是辨不清它们的具体形态…… 写诗是在追逐一种文字里的自由吗?为什么我又时时感觉到掣肘——有一些东西在限制着我。一些东西在束缚着我的表述。因此,没有完全意义上的自由。而回忆,更多的时候也只是——“雾里看花”。此刻回头,除了无边的苍茫;已找不到最初悲伤的缘由。一直都在对朋友说:快乐。其实心里明白,快乐是多么虚妄的一个词汇…… 或许,秋天仅仅是一种心情;而秋天,又不仅仅是一种心情。 “大地无言,雪就要落下来。此时此刻 没有一种悲伤配得上万物的克制与忍耐”——沈苇《林中》 -7-8午前烟隐庐 三十六、突然的自我…… 这么多年苦苦寻找的“自我”、“生命”、“意义”,就这样在已濒临绝望时突然出现。让人平静。也让人措手不及。我找到了“我”。却又发现“我”在找到的同时已变成了“空。无。”这种感觉不是让人恐怖。是更深的绝望。似乎;“最后的时辰”真的来到了。不再是疼痛,只是一口气闷在胸口…… 这时读到关于顾城的一些访谈和白祺瑞先生《关于昌耀的一次对话》一文,心下才稍觉释然,一直提不上来的一口气,终于在长叹一声之后,又重新提了上来。是了。“无我。”生命不只是关于和“生”的对话,更是和“死”的一再对语。“绝望不等于绝望(——白祺瑞)。”而文字和感觉都是可以杀人的。同时也是可以救人的。这个夏天,死神一再闪现,睡神躲得远远。只要安静进入一场无梦的睡眠,就能恢复力气。而梦在梦里梦外追逐我,压迫我,一再让我提不上气…… 写什么,怎么写,现在都已不是问题了。或者,不重要了。当一个词语从眼前一闪,一句话跟着出现,一切都来了……一首诗就这样出现。 一个词语就是一个意象。清晰,或朦胧。但现在我不喜欢说“意象”,我说“事物”。“事物”才是“意象”的本质。 没必要刻意追逐语言(意境,或意象)的诡异,平实处更见精神。所谓诡异,也不过是词与词(句与句)的一种奇妙搭配,是作者心中之幻象与现实景象在“迷幻”状态中的一种“天作之合”(天然之融合)。这样的“迷幻”因与人多半会有的状态相契合,是很能打动人的。(当然,也会有人对此无动于衷。)而刻意求奇诡、险峻,已是末技。 让人畏惧的不是死亡。是不知死什么时候来到。但此时,我已不再去想什么时候去见上帝。或者去地狱。那是或早或迟肯定要发生的。现在我只想自然而然地看着,或不看;想着,或不想;写着,或根本不写。 我知道这些小药片是很伤肝脾的。但它们对我的双脚有利。这可能是舍本逐末。其实许多事情都是舍本逐末。而我只想要一双美丽的双足。秋凉时,我要走到海边去看看,那片至今还无人看过的大海。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 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熄了,我也将离去。——华尔特·兰陀 -7-11午间烟隐庐三十七、穿越时空的冥想…… 一直以为生命就是一种承担,负重,惟此,才能给自己前行的勇气。不能承受的是生命之轻。当所有痛苦在朋友的指点下突然顿悟而化解掉,生命获得了一种安然。之后却是“空空”的失落。支撑自己生命的苦痛感不复存在,自己苦苦求索的生命意义,又何以为寄,为继呢?一种暮年的苍凉心态,就这样不经意中降临。 “…… 有一些黑暗涌出泉水祈祷彻夜不息 有一些幸福来自春天没有经过花朵 有一些火焰塌了灰烬的灰还是那么神秘” ——莫非《有一些事物到了词语还在我们的后面》 此时读到这样的诗句,枯涩的眼里忽然又涌出了泪滴。依旧是一种静静的感动。经过了最黑的夜,善良与善良的人们从未停止过相互的祈祷与祝福。幸福可以不经过春天,甚至不经过花朵,而直达果实。火焰塌了,灰烬的灰还保留着生命最初的神秘。这样的火即使不发光,不跳跃,也依然是火焰。永恒的火,来自永恒的爱。所有的事物都未消失,所有的物事都在原地,是语词令它们呈现,并静静发出光辉。 一直困扰自己的“生命迟至感”就这样消失了——是时间的消失。童年与暮年开始交相呼应辉映在一起。过去、未来与现在交织在一起。时间不再是时间。一直困扰自己的“生死隔阻感”、“爱的隔绝感”就这样消失——是空间的消失。生即死。死即生。死生一体。从未分离。爱非爱。爱依旧是爱。不猜疑。不嫉妒。一切始于信。终于信。是谓大爱。基督之爱。佛祖之爱。主之爱。不求永恒,终获永恒。不求自我,终获自我。是谓无我。我依然为我。破执——破我执。破形执。破情执。破文字执。破悟执。当生命再无所拘束时,即获得了大自在。如庄子一般,游刃有余,以有形之无形出入天地间。时空不再是时空。是虚空。蓦然回首处,一日已恍似一生。黑暗即光明。 一直喜欢中国的写意画,却不甚明了喜欢的缘由,此时才明了写意不光写的是“精神”,更写的是“无神”。一种生命的自如。而工笔画,细微精致有余,旷达洒脱则不如写意。有时浓墨重彩倒不如黑、灰、白浑然一体的景致给人印象更深。模糊的美学原则说穿了即“暧昧不明”。能说清的反倒无味。“留白”、“不说”,呈现的是美学的神秘。 在朋友凉炉子的博客上又读到了倪瓒的画,和他的一些感悟文字,一时想起早年同时读过的徐渭、朱耷的画。山有骨,树有骨,水亦有骨,字更有骨。万物皆有骨。文学或艺术说穿了就是要有骨。一种精、气、神。当骨化于骨中,呈现的是如水一般的“无骨”状态。锋芒并非不再,而是隐于锋芒了。“抽刀断水水更流,”还有什么的锋芒能胜于水?!而当万物有形之骨皆化于无形之骨时,即是自然的大和谐了。 一天如此幸福。 雾气早早消散,我在园中劳动。 蜂鸟落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拥有, 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羡慕。 曾经遭受的任何恶祸,我都忘了。 认为我曾是同样的人并不使我困窘。 在我身上我没感到痛苦。 当我直起身,看见 蔚蓝的大海上白帆点点。——米沃什《礼物》 -7-18烟隐庐 三十八、我看到了那光——兼答谢笑笑师傅 期待已久的时辰,就这样到了。 ……是午睡之前“半迷”的时辰;突然,那一片“混沌”敞开了。我看到了那“光”——全部的“光”。而不仅仅再是一豆儿灯火。那是一块说不清远近与大小的蓝白色的“海石”,停在那片空旷中——内与外一样的澄明,祥和,发自它内部的光,映亮了这海蓝色的“宝石”,并向天空和它的周围无限辐射。这蓝白之光也是一派儿澄明与祥和。亮。却并不刺目。这景像,也让我意识到语言的乏力,许多突然呈现的事物都是语言所无力描述的。难怪古时那些至圣者要“弃言”了。 之前心里总是一片儿混沌,内宇宙和外宇宙一样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更多的时候是清晰与模糊交织在一起,构成“混沌”未开的状态。而现在,“混沌”已开,内心一派儿澄明。曾经黑礁石一样的沉重与痛消失了,苍凉也消失了——一种“空”。而这种“空”,却依然令我流泪……泪水让我明白,“空”了的“我”还是“我”。是“人”。不是“神”。更不是“佛”。 那些一直想不明白的事物和问题,似乎已不需再想了,它们还在那,呆在原地。只是这“原地”已不再是昏昧不明,而是物事与问题“自明”了——它们自己发出光明,把它们所在之地映亮——至此,内世界与外世界达成了和谐的一致,世界一派儿澄明。难怪“神”要对摩西说:“不要近前来。当把你脚上的鞋脱下,因为你所站之地即圣地。”[注] 这“光”,就是“爱”——“爱的能力”——是生命的源泉和力量。我知道,它出现了,再不会从我的世界消失。 而我不要那些“空相”、“心相”、“镜相”、“碎相”……我只想要我“人之为人”的“本相”。我还是相信,这世界是存在一种“完美”的,是我们内心的完美。与外在无关。我也相信,这世界是存在一种“残缺”的,是我们内心的残缺。也与外在无关。 这世上永远没有什么伟大正义的事业 能使我停止为逝去的爱情痛哭 ——林雪《劫后》·6 [注]出自于《圣经》旧约之《出埃及记》第三章之第一节到第六节,即(《圣经》出埃及记3:1—6) 原文如下:《出埃及记》第3章 『摩西牧养他岳父米甸祭司叶忒罗的羊群。一日领羊群往野外去,到了神的山,就是何烈山。耶和华的使者从荆棘里火焰中向摩西显现。摩西观看,不料,荆棘被火烧着,却没有烧毁。摩西说:“我要过去看这大异象,这荆棘为何没有烧坏呢?”耶和华神见他过去要看,就从荆棘里呼叫说:“摩西!摩西!”他说:“我在这里。”神说:“不要近前来。当把你脚上的鞋脱下来,因为你所站之地是圣地。”又说:“我是你父亲的神,是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摩西蒙上脸,因为怕看神。』 -7-19午间 烟隐庐 -7-21整理笔记 烟隐庐 三十九、想到文学批评的要义及其它…… 一切艺术首先应是灵魂的艺术。灵魂的在场。身体的缺席尚不可怕,可怕的是灵魂的缺席。一些人一谈起 1、似乎。已没有什么话想说了。心很安宁。该想的问题早已想过千遍,该写的也都已写完。现在我可以放手了。 2、诗歌最终带来的不是痛苦。是安宁。万物的轻。所有艺术的功用都不是为了让我们身陷痛苦,而是最终超越痛苦,抵达澄明。 3、哲学的力量不在明理。所谓道理,一个最普通的农民在田间地头或在饭桌旁端着碗偶尔冒出的一句,都比哲学家在屋子里苦思冥想多时的来得更平易,深刻。朴素的哲理。一切都在世人心中;只是有时心被蒙蔽,让简单变得复杂,清晰变得含糊。 澄明源于克制。哲学最终让人获得一种自律的力量。这是我从康德身上看到的。一生严谨的康德能欣赏一生混乱(?)不被时人认可的卢梭,这不是什么性格上的两极吸引,恰恰是最伟大者的灵魂相通。 所谓宗教体现的无不是对个我情感的克制与自律,从而获得生命的澄明、感恩和爱。“所有艺术的灵性都从慈悲中诞生。”(——财富《辩才天》) 4、语言的尊严。说穿了就是使用这种语言的人的尊严。动物不会去想人类的话如何如何。 5、中国现代新诗的源头真的在西方吗?当然不是。它依然是从古老的《诗经》中走来。从《诗经》走到《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直到现在的新诗(有一天它也会成为旧诗)。一切都不过是外在形式的变化,诗的内核并未改变。《红楼梦》是最长的一首诗。也是目前最长的一个梦。而且注定是残梦。 所谓西诗的影响不过是促进了中国新诗的产生。没有西诗(或译诗)的影响中国新诗还是要产生,白话小说已体现出这种苗头,只不过若缺了这种西诗的刺激与影响,新诗的诞生要迟缓些。新诗最大的功用是它打破了诗所有旧有的局限,这种局限不仅仅是形式上的,还包括内容上的。新诗所触及抵达的空间是空前的,几乎没有它不能触及的话题,这当然也造成了它的乱。这种乱也是新诗发展的必然。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必然。而它必将达到自己的高峰,并最终走向澄明。 6、写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写。但现在怎么写也不是问题。自然。天然。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所谓的重返汉语的源头,不是你造出了古诗的意境就能重返了,而是去掉繁饰,回归朴素、简洁与澄明。 7、一切优秀的文化艺术都是没有缰界的,凡能为我所用,则取而用之。鲁迅最早提到“拿来主义”,今天它仍不过时。敦煌被搬到大英博物馆又能怎样,它仍是中国的敦煌。即便摆到月球上,它仍是中国的历史。这一点没有人能抹杀。换一个角度想,是他们为我们保存着。反过来也一样。 新诗的问题不是要不要接受西诗的影响,这种影响也是无人能抹煞的,问题是怎样在诗写中去掉译诗的痕迹,让新诗成为地道的汉语诗歌。这便涉及到语言的表达。重新回到上面说的语言的尊严的问题。语言的尊严即人的尊严。没有人谈不上什么语言。这种尊严,不是盲目的排外(“闭关锁国”?这种盲目自大的后果我们不是没有经历过。);也并非单纯的“返古”(返唐,返古,可能吗?),而是赋予它以我们自己的时代的新鲜血液与活力。一首好的译诗,已消除了国别,语言之别,它就是一首地道的汉诗。只有拙劣的译诗,才会让人想到地域、界限、差别。 8、中国不是没有自己的哲学,是没有自己的现代哲学,现代更多的是对哲学的阐释。最早的哲学在老子,在诸子百家时期都已有了。诗歌也同样。 9、我已走进了我的暮年。与年龄无关。 -8-13午间整理工作间隙闲想及偶记烟隐庐 四十二、水至清则无鱼…… 四天了,还是不能睡。我把睡眠弄丢了。一个人总醒着,这已成了极其痛苦残忍的事。什么都不愿想,坐在那里搬运音乐和风景,从一地到另一地。这是无聊之举。以无聊对无聊。凌晨三点多了,坐着累得颈椎疼,还是没有一点睡意。无端愤怒。对自己。 单位新装了网络,其实很简单的事,只差一个杀毒软件,而不能用。找负责的人,他说领导们屋里的电脑都没装杀毒软件呢,只能帮你先下载一个免费的软件暂时用着。卡巴斯基,杀毒功力很强的家伙,他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下载装好,马上就让人领略到它的威力——电脑瞬时死机。他不急,说这是这个软件的特点,别的屋里的电脑装好后也发生过这种现象。问题是我这里不能啊,这是政府单位的专用公文传输系统,上面的人装好后,一再强调一个软件都不能动,更要防好毒,否则,后果严重。 电脑总算又活过来了,人脑却已有点僵了。先杀毒,马上杀出一大堆死而未死的僵尸,登陆专线,却无反应。扫描,打印,全无反应。关机,重启,重新连接,一切招数都不管用。找不到症结。这该死的地方,找一个懂行的人都没有,关键问题是有也没法找。私人事,好办,人情而已;一涉公事,简单也变复杂。这就是现实。我无话可说。其实一个杀毒软件能用多少钱,但规矩不能逾越。狗屁的规矩! 去一位朋友处看,见他已多日没有动静,想到前阵他说母亲身体不是很好,很是黯然,留下一句问候,便想到自己的母亲。好像已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去了,不知自己都在忙些什么。前阵父亲打电话说长兄和嫂子搬去沈城侄女处了,生意好,有可能不回来,房子暂时不想卖,父母便搬下去给他看家,老屋就空着。不过电话方便了。打过去,是母亲接的,声音很虚弱,心里便有些揪痛,问她只说还好,只是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姐姐去后,我知道她一直偷偷落泪,拭也拭不净,眼睛坏了是早晚的事。她的病除了多年的积劳成疾,主要还是心病,说了好多次,要她放下,可血脉相连,又怎么可能真正放下。活着,生命,多么让人无奈的事。是要回去看看了。 前几日的石家庄之行,与非诗的朋友们聚会。回来后,一直想写点东西,却一直抽不出完整的时间。“非诗”是个很让人迷惑不解的词,最初我也不解,现在也还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状态。白马非马关于非诗的解释是无可挑剔的,问题是现在有几个人 白马非马打来电话,说八月中旬之后要在石家庄召开“非诗一大”(叶匡正语)。我有些犹豫。石家庄,多么遥远的地方,除了京城,我至今都未走出过省。(京城是心脏,我一直把它看成超越各省之上。)好多年不出远门,我对坐车非常的打悚,一想到拥挤的车站,嘈杂的人群,等车的寂寞与无聊,车上的无座无位,我就对白马说,来朝阳开会吧,朝阳虽是小地方,却有化石可看,这是世界上第一朵花儿开放的地方,也是世界上第一只鸟起飞之地。白马不同意。想想也是,“非诗”自成立以来已一年有余,它的第一次聚会,是要在它的诞生地召开的。我决定要去了,尽管内心还犹豫着。 而命运总是给予人嘲讽。那夜(8月14日),我刚写完《平安颂——》的首段,就发生第三次药物中毒,一时晕得天旋地转,咳得喘不上气。在院子里坐了好几个时辰,一点点缓过气来。想想不禁好笑。第二次中毒之后还说,如果再有第三次中毒,就是死期。可我竟然没死,还能喘气,这真是奇迹。无论如何,我要把《平安颂——》写完,不留遗憾。如果可以,我一定要去,去参加“非诗一大”,去看我非诗的兄弟们。近午夜,诗终于写完了。8月15日又是一天的昏迷,傍晚时醒来,想着后天的聚会,明天就得起程,而浑身无力,心下不由黯然。昏沉沉又睡去一个夜晚。16日清晨就醒了,却浑身僵得不能动;近午时,才能起床,活动一下手脚。不管是不是迟到,我开始收拾行装,一定要走出去,哪怕赶在死亡来临之前。这时收到白马短信,说李侠已到。李侠是我在网络中结识的第一位朋友。我们一直在相互的网上文集中阅读与交流。 夜晚的火车在奔驰,经过一片又一片乡野和城市,黑暗与光明交织。想象那灯火深处,有许多我还没见过面的朋友,就在那宁和的灯光下阅读与写作,我几乎能看见他们的身影,这样的想和看让我安静而微笑。原来一个人的旅行并不寂寞。车过北京,再经保定,就是石家庄了。打开手机,竟然没电!——真让人发晕!所有的联系号码都在里面,现在在这陌生的异乡城市,我连出站口怕都找不到,一时大脑一片儿空白。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走下黑夜的火车,站台上灯火通明,我随着人群走,看到了出站口。同时看到出站口站立的一个人——我知道那就是白马非马——这位“非诗”的创始者。接着又一个人喊着从出站口的那边跑过来——是李侠。他们怕我找不到,才一边一个在出站口的两侧等着。看来我不用再担心自己走丢了。北方的夜此时已凉透双臂。而石家庄真的是一座让人感觉温暖的城市,因为有我的朋友们在。不过,和文字中的印象正好相反,白马显得理性而冷静,李侠倒显出文字之外的热情。摇头暗笑,很不可思议。路上的谈话中知曹野峰、小蝶也已赶到。 与白马非马的结识也是在李侠文集的交流中,后来才知他们已是多年的同学和朋友。在白马的文集中,只读了他的几首诗我便被震动了,这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真正的诗人。说天才屈就了他,如果这个时代还有几位我敬重的大师级诗人,那么白马非马无疑是其中最可称道的一位。他提倡诗歌向大众的普及,他非常看重那些不写诗的人能读懂并喜欢他的诗歌。开始我对他这样的看法不甚理解,那时我把诗看成是一种高雅高贵的语言艺术,能有几个人读懂就可以了。而这无疑会导致诗歌走向更小的圈子,诗写也将越来越走向末路,诗歌的末落就此会成为不可避免。现在我总算理解并接受了他的观点。诗歌也只是一种语言与思维的劳作艺术,能让不写诗的人读懂并欣赏是一件多么可喜的事情啊!诗歌的活力与生命力由此产生并不停延续。白马非马关于非诗宣言的文章《序言:非诗主义的诞生与归来》写于年2月10日大年初一,可以想见之前他的思考已有很久了,这是一篇让人清醒与震动的理想主义者的宣言,也是批判现实的宣言。它呈示着在一个精神低落的年代一个诗人对自己清洁精神和理想的持守,它的高蹈与不妥协,不为成规与成见所拘束,蔑视任何功利性的写作宗旨令我初读便深深感动。而非诗论坛的建立更为团结这样的一批理想主义者同时也是批判现实主义者们提供了交流的场地。可以说非诗从一诞生就创立了它的辉煌。一首诗完成,也就是非诗的状态了。它不再属于作者。好像博尔赫斯也说过这样的意思。而最好的,永远在后面。我不想在这里引用他的诗,因为他的诗不是一两句一两首能够概括的。“我因歌唱而博得的羞辱全属于我/我因梦想而失去的黄金全归你们”——埃德温·罗宾逊这两句诗可以说是对白马非马最好的写照。 在白马非马的另一篇文字里他这样写到:“我亲身经历了人类所承受过或正在承受的苦难,也许现在依然经历着。在跋涉者的内心,我了解什么才称得上煎熬;在那些夜行者眼里,我知道什么才配得上黑暗。……看看这个世界,我们因为它的荒谬而原谅着自己,用比它更荒谬的手段来报复。我们也许忘记了我们来时的使命:给予这个空虚的世界以善的意义。在我们最孤苦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惟有善,一直给予我们生活下去的勇气。如果不是我们肩负着这样的使命,不是我们命定地为沙漠持续地带来甘霖,直到让每个心灵变成绿洲;如果不是我们命定地给夜行者以火光,直到他抵达自己的黎明,那么我们的才华就是一种浪费,我们的存在就是对神的亵渎。”——如果说我还没有在低迷的生存处境中变得媚俗,如果说我还没有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我想这是因为我有幸结识了许多这样的诗人甚至不写诗的善良的朋友们,并深受他们的影响。 李侠——“思考的芦苇”——非诗惟一不写诗的诗人,更是一位骨子里的诗人,一位哲学家,思想者,经济学者,博士后,教授。持续读下来他的那些哲学断想,我看到了一位中国的“海德格尔”,在做着对语言的不停思考与重新解释的工作,也明白了这世上是有先知先觉者的。而他无愧于这样的称号。如果说这个时代的哲学家们大都因为在做着对外国哲学的阐述工作而失去了自己的头脑和声音,而李侠——恰恰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这对一个思想者而言是最为难能可贵的。在他的文集中,他用切·格瓦拉的头像来代替自己的头像。这不止是一种表明,更体现出他同样是一位真正身体力行的思想斗士。见到他后,看着他满头直立的发,我瞬时又想到了鲁迅。站在这个时代的批评高地,他的声音一直是孤绝而响亮的,让人在绝望中不断看到希望。他知道做为一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应该 1、读《百年孤独》那本书,还是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排队,却总是被别人提前一步借走,很无聊,就去很少有人看的杂书里翻。常常是午后,阳光从窗子斜斜射进来,错落着照在那些书架上,很寂静,偶尔抬头会感觉很恍惚……后来终于等到了那本书。 不过现在我已很少能记起那书和那些杂书里都写了些什么,只是记住了一些细节:从门槛底缝流到大街上的血,(那红,仿佛夕光下一条暗中奔涌不止又丝毫看不出奔涌的凝固之河;)一个呆在幽暗房间里摆弄些“小魔术”的人,(看不清他的面孔,也看不出年龄,只看到他侧影或背影的投入与专注;)突然刮起的怪风,(许多东西被风卷得无影无踪,好像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还有那个长猪尾巴的孩子和与他类似的先人(这样的人不是很长寿,就是活不太长;忽然想到小时候邻居家一个很正常的孩子,有一天忽然痴呆了,人们不叫他痴呆,叫他傻子,经常一个人在公路边走来走去,看见对面来人就傻傻地笑,捡地上的烟蒂抽……后来回老家,听说他失踪了;再后来,大半年之后吧,一个在山上牧羊的人发现悬崖缝里的尸骨,被风雨阳光腐蚀的破碎衣衫……从那衣衫人们辨出是他,那个傻孩子。) 有时我分不太清这些中哪些是现实里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阅读残留下的记忆。它们交织在一起,让陷入回想的时光也变得恍惚而不真实起来。它们也让我试图继续的表述陷入迷谷,开始我想说的不是这些,但时光走入了岔道,仿佛一枚铺展开的硕大的叶片,清晰的只是那些纵横的脉络经纬,脉络中是巨大的光的空白…… 2、让人记住的不是那些常态,常态一直在身边,以至我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忘不掉的是常态中的异质成分,平常中异样的表述。但又往往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们试图说明的异质与独特之处读来让人感觉到异味,一种很不舒服的怪味豆,它让整体因这样的一个词或一个句子而变得“夹生”。这种情况的发生一是与个人的写作习惯有关,技术处理失当;再是与有些人苛意追求奇异感的表述有关,这很致命;第三种便是和一个人的人性有关了。在这样的阅读中我几乎能看到或感觉到那个人写下那个词或那个句子时脸上怪异的表情和怪异的心态——此时的表述不是“异质”,而是“变质”了。很可惜。 写作总避免不掉一时的个人情绪,(甚至有时就是在写那瞬间的情绪,)瞬间的变化,文字都会透露出来。这是一种瞬间的真实。如此,对个人情绪的超越与控制就越发显得可贵。这样说有点冠冕堂皇,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要超越“人性中的小”,它体现在瞬间的情绪表达上,你隐藏不了。如果超越不了这种“人性的小”,不管一个人怎样追求卓绝,都很难抵达卓绝之境。真实的心可以小的像针尖,容不得任何一点儿刺;但一转念,心又会变得海阔天空,风轻云淡。 3、今年买的杀蚊药和往年的不同,蚊蝇有没有药死倒没注意,自己却被药晕迷了三次,之后再不敢用了。如今那个高高的草绿色大药瓶还放在橱柜的顶端,其实早该扔掉的,但竟一直未扔。(有些东西放着,也许是经验的明证。就像一些无来由的痛,肯定不是没有来由的。我要直视它。而不是避开。)后来又闻到了一次这种药的气味,咳了好半天,但没有再晕倒,或许这就是抗药性吧。总有一天我会对它毫无感觉。有些东西抹去很容易。 4、女儿想吃香水梨,叫我和她去集市。很久不去市场了,乱糟糟的,看着很头疼。但女儿的央求不好违抗,只好穿鞋起身。来回不足米的路,竟几乎走不回,想想,很觉无味。秋风空自荡荡,惹人悲肠。观江河日浅,叹疲老之秋。 -9-20午间烟隐庐 附午前纸上戏谑的一个: 《三次。抽刀——》 第一次,长袖下手指微动 有风; 第二次,手指捏住 刀柄。 第三次,刀已入鞘; 无风。 莫非老师改稿: 《抽刀》 第一次 长袖下手指微动 有光 第二次 手指捏住 刀柄 第三次 刀已入鞘 无风 四十六、无聊之聊…… 和自己呕气。呕够了,便觉出无聊。读也无聊,写也无聊,思也无聊。那些自以为有意义的,此时看来都不过是无聊之举。但活着,总得变无聊为有聊。没办法,也学那老夫子骂一句:“老而不死是为贼。”无事倚床透过玻璃望天,望了一会,便觉出不妥,窗外总有人来来回回,看见的人眼光异样:“这个傻子!没事望天。”所以要不当别人眼中的傻瓜,最好睡觉。其实甘愿当个傻瓜是幸福的。 闲翻明陈继儒的《小窗幽记》。这厮,一定是个有钱有闲的散淡人,人生世事都被他三言两语点明了,观透了,我们再说什么,都如费(废)话。“澹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谈空反被空迷,耽静多为静缚。”“至音不合众听,故伯牙绝弦;至宝不同众好,故卞和泣玉。”“人生有书可读,有暇得读,有资能读,又涵养之如不识字人,是谓善读书者。享世间清福,未有过于此也。”唉,世事洞明皆学问,又是一个左右逢源的通达人。问题是有些说得明白,是否能做得容易?问题还在于有时自己根本不想或不屑做一个通达人。即便如一个有书有暇有资又有涵养者,几人能兼备?人生多半是有书无暇,有暇无资;即便三者皆有,而涵养之如不识字人,难。所谓聪明误。且放下,不读也罢。 不过怎么做还是要入了他的笼袖:“看书只要理路通透,不可拘泥旧说,更不可附会新说。”“对棋不若观棋,观棋不若弹琴,弹琴不若听琴。古云: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一笑。 -9-24夜烟隐庐 四十七、失败之思…… 1、停电了,不用工作,时间忽然出现一大块的空白。睡觉,看书,近观,远眺,很悠闲,仿佛过去的时光又回来了;安宁中让人涌上莫名的伤感。 翻开新收到的杂志《北京文学》06第5期,被里面的一篇小说吸引。《心爱的树》,作者蒋韵。开始看得漫不经心,渐渐入境,读得一再流泪,最后合上书页,满面泪水,不能自己。想想这泪为谁而流?大先生?梅巧?凌香?大萍?还是着墨不多的姑妈?或者兼而有之吧。由此想到一篇好的小说首先语言应是好的,而好的标准自然是吸引人,无论写景状物还是刻画人物,细节上尽可能达到一种极致之美。其次是结构,或者说框架,时与空的跨度与衔接,有平台,也有深度。最后一点可能就是作者的思想了。一个作家对世事人生洞察体味后的悲悯情怀。冷漠可能吸引人,但不会令人感动到流泪,真正令人感动的依然是超越个人喜恶之上的一种爱。[当然,仅仅令人感动的不一定就是最好,不过她的文笔和细节处理实在好。其实我更喜欢读后能让人思考的小说。揭示问题,并不一定有答案;有神秘倾向的。] 本来想好好写一篇阅读文字,手边事多压着不能展开,简记之。这也是今年读到的第二篇令自己感动的小说。第一篇是载于《世界文学》的《一生的音乐》。它们有着同样令人读之动容的品质。 2、生命与艺术。之前一直把艺术看成是至高无上的,生命,不足道。我可以为自已挚爱的艺术而抛弃生命,甚至,让爱变冷。所以我爱那些一生为艺术而倍受折磨甚至自戕的人。现在忽然意识到了生命的可贵。生命与艺术同等的重要。如果死是一门艺术,生又何尝不是一门艺术呢。这世界存在冷漠,也存在无尽的感恩与关爱。虽一次次受尽重创,我欲让血变冷而不能。 3、没必要把文字写得那么长。如果你不是有话不得不说。看一些人的文字,有时看了开头就再看不下去,不是你写的不好,而是你太用“心思”了,但没有用“心”。用心之处何需多。不为文而文;不为诗而诗。太刻意了,写的人累,看的人也累。有时“随意道来”或许会更好些吧。 4、活着就要有所坚持。这么多年过去,回头一看,忽然发觉,自己惟一的成功就是对失败的坚持。我坚持住了自己的失败。 -10-11夜烟隐庐四十八、我们能捍卫什么…… 一位80后的诗人朋友在我的博上留言,声讨“诗歌软件”,说“捍卫诗歌尊严,重筑不倒长城。”为此寻求诗友们的支持。去看后,开始有点震惊,细看也没什么,所谓诗歌软件,不过是你输入一些词,软件便给你连成一首诗。他担心的是高手改改就真的成了一首好诗,那样诗人的存在还有什么必要?我想真正的高手是不屑于此的,因为他自己的许多好想法都未完成,还要借助那些没有生命感的东西吗。 诗也好,其它形式的文字也好,里面的真实情感是仿制所仿制不来的。而情感的力量也是文字之所以具有生命力的重要原因之一。游戏者任其游戏,只要我们自己有所坚守也就够了。一些事情我们越是气愤争吵,越是会让事情朝希望的相反方向发展,不如任其自生自灭。而“声讨”,除了把这样的软件炒得更红,我看不出还会有什么意义。别说诗歌,克隆人都出来了,我们还要不要活?!但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由于近日的情绪不好,我在给他的回贴中言辞是苛薄的,为此我感觉羞愧。 如果说存在压力,也不过是人脑与电脑的智力比拼。记得早年前最初接触“电脑”、“机器人”、“克隆人”这些词汇,我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有了这些,人脑、人的存在是不是越来越变成多余?但之后便意识到,电脑也好,机器人也好,它们都是由人脑、由人来控制的。只要人脑不往邪恶的方向使劲,这些高科技的东西是会给人类带来方便和益处的。而邪恶又是人类自己所能控制的吗?地球不只存在现在的人类,考古学已发现了许多处史前文明遗址,也已证明史前就存在过核武器,那些文明的毁灭多半是由于核毁灭。想想那时何尝没有仁人志士,但谁又能阻止得了那一场场文明的毁灭。只要人心存在邪恶和争名争权夺利的欲望,人类就永远没有安全感。多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悲观的。因为这一切叫人多么无奈啊。我们能捍卫什么?诗歌承担不起过多的责任。我们能捍卫的也只是自己做人的良心,和作为一名诗人的良知。 由此想到近来的一出出诗坛闹剧。除了网民起哄,诗人自己不该承担责任吗?韩寒怎么了,他不过是就自己的阅读发了一点感慨,诗人们有必要反应如此激烈吗?就因为他年轻,就因为他不是诗人,或者仅仅因为他是少年名人,你就可以蔑视,不让人说话吗?除了阅读局限产生的看法的局限性,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有则改之,无则一笑了之。对待那些批评文字,不管是手法苛刻、严谨、嘻笑怒骂、还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我能做的都是先对照自己,尽管人家的批评与我无关,但反思自己总不会错吧。意识到每个人都不过是沧海一粒,或许我们就会少些傲慢,而多些自省,也多些对人的宽容。所谓严厉应该针对文字,不该针对人。许多时候不是事情来的怪,是我们的仇富仇名心理在做怪。如果韩寒是一个无名之辈,他说的再苛刻,也不会有人理会。想想富人名人也是经过自己一番辛苦打拼挣来如今的名与利,而背后的辛苦谁知?如果不是自甘清贫无名,你也可以经过自己的努力挣一份江山,这样想想我们是不是会更多些从容与坦然。 其实我很看重80后的一代人,在我的阅读中,许多朋友起初我并不知道他们是80后的,通过文字和思想的表述,感觉他们和我是一代人。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的少年老成与敏捷锐气以及探索精神令人钦佩。而更多时候我感觉自己更像五六十年代的人,所以不觉和不同年龄段的人沟通有困难。70年代人(尽管我不喜欢这样的分法,也暂且这样叫之)可能是更需忍辱负重的一群,出生成长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既没有上一代人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也缺乏80后无视一切成规勇于打破一切的勇气。或许我们惟一的优势也只是我们的承重能力。 -10-14午后烟隐庐 四十九、无措的言说…… 一个(阿多诺)说:“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另一个(王晓渔?)说:“奥斯威辛之后,不写诗是野蛮的。”什么才是不野蛮的?有没有不野蛮的方式?人的存在,就是野蛮的存在。所谓的文明史细观不过是一部人类进化的野蛮史。即便是没有战争的年代,也并未阻止血光以别种方式迸溅。而苦难,也更多地变成了灵魂的苦难。在记忆与失忆之间,记忆是第二次折磨,而失忆不过是一种麻木。 说写诗是野蛮的,是把诗仅仅看成了风花雪月的吟唱,忽视了诗在任何年代都不乏它自己尖锐的声音。这声音并非可有可无。而苦难之后,难道人们不更需要一朵花一片叶子所带来的微笑、希望与慰藉?在“过度言说”与“拒绝言说”之间,会有一种“中庸”的可能吗?聪明的人用别人的话来指称,或用人称的转换,你信不信我都不负责任。难道这样就是适可的言说吗?面对诗歌,我永远无法做到中庸。 要么完整。要么彻底粉碎。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如果有一把枪,我也会对准自己的头颅。死亡是最后最神秘的诱惑。我们所追逐的意义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所谓生不过是延长的死。所谓言说也不过是把痛苦具体化,形象化,然后让它化成水。一种缓解。另一种形式的消失。所以最好呆在迷幻中。 -10-15夜烟隐庐 附诗: 《黄梁梦里……》雷子 先是一枚小小的玻璃球;它不转动 静止在那里。然后是一朵菊花 黄金镂刻的菊花;秋风也无法吹败 但林间的小路越来越瘦了 紫云英白了头。 ──道路到底伸向哪里? 玻璃球变成一团硕大的迷雾 菊花更不是黄金。 一条小河足以把梦境围困 那个穿长风衣的男人,在河对岸背影萧瑟 让人再也想不起他面容…… 《走了一圈又一圈……》 世界就像一棵栅栏围起的巨树 树上结满奇怪的枝柯 奇怪的枝柯间一张巨形的长嘴 呼吸收缩;像蛇。吞入吐出的都是 细小的飞蛾。 哪里有什么天使, 哪里有什么天使的双翼, 走了一圈又一圈, ──没有发现发生奇迹。 我困了;想在它的树根下休息 但它卷起了我,远远抛入 飘也飘不出的云里雾里…… 《说吧,说吧──》 灯火已熄。大地沉寂 什么都结束了。包括游戏 十二使者隐退。娇媚的花朵酣睡 现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沉默。你也沉默── 如果你真是上帝,那就请说吧,说吧, 对我说出你的秘密。 因为我对你早已坦露无遗。 《别说了。我已疲惫……》 大雪覆盖了一切。山峦、村庄、 河流、土地,还有僵硬的树木 和道路。黑衣的人 还在缓缓移动;他根本走不出 这一派空白。 别对我说什么拯救。我已疲惫 此刻,我只愿倒身融入这一片白 ──请脱去你醒目又刺目的黑衣。 ——雷子年 五十、“香稻诗会”——盘锦记行 去盘锦之前的心情是黯淡的。秋天未来,在想象中一片海阔天空;当秋真的来了,却只有说不清的沉重。因此16号下午《香稻诗报》的主编欲凝(文学院时的同学)打来电话时,开始尚犹豫,当知道见心(诗人李见心)和当年沈阳文学院的几位老朋友也去时,便愉快地答应前往了。 预感中一定会出些事故。可能是车祸见得太多了,每次出行都有一种一去不归的心理。17号一大早从家里出来,便等了很长时间的车,很郁闷。不出门的时候看到来往的车一趟连着一趟,自己一出门,等来等去只不见车影。中午,总算赶到朝阳,却又坐上了“黑车”,一路上结结巴巴的司机一手开车,一手不停打手机,断断续续中听明白,是在半路把我们三人(同打一趟车的陌生人)“卖掉”,他自己另外“接货”。车已出城很远了,只好听天由命。想到人竟成了货物,很滑稽,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快到锦州时,果然另有车在等我们,他们就价钱交涉了很久,总算换车又出发了。 到锦州时,已是午后两点多,见心正在车站等着,好几年不见,她的长发又长长了许多,人也依旧那么漂亮精神。当年在学院,我们都把她当成了混血儿,一头金色的长发,幽深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俄罗斯女郎。只是她很小巧温柔,和她诗中理性的坚锐与硬朗很不相衬,这或许就是诗人与诗之间的反差吧。 从锦州转车赶往盘锦,半路又一次被“卖”,转上另一辆出租车时,一只脚还未拿上车,车门未关,车就开动了,脚后跟被车轮辗了一下,喊停,毛手毛脚的小司机却倒车,又被碾了一下,幸好穿的鞋子有后跟挡着,只是辗坏了袜子和脚裸的一层皮,怕见心担心,只说不痛,也懒得和小司机理论,只叫他开车上路。小事故发生后,睡意没了,心也坦然了,看来之后不会再有更大的事故。接过见心在锦州就买给我的汉堡包,生吞活剥的吞下去,坐了一天的车,才感觉饿。 到盘锦下车,又打了一辆车,才到会议地点——辽河石油勘探局井下作业公司。见到主编欲凝、井下公司的樊玉(网名一树碧无情,自己写诗,也翻译诗)。之后大连的大路朝天到了,铁岭的赵明舒、阜新的高咏志、还有沈阳的诗人李轻松三人也一同驱车赶到。空军诗人宁明从部队赶过来,《辽河》杂志的编辑沙爽也在稍晚时赶到。其中大路朝天是在网上认识的朝阳老乡,宁明也早在网上和信中有过交流。欲凝、李见心、赵明舒、高咏志、沙爽和我都是当年文字院首届新锐作家班的同学。李轻松的爱人万琦先生则是我们的班主任,这次是头一次见到她,很随和的一位成名已久的诗人。见心感叹到,“你看当年的同学都已通过文学院改变了命运,走出来了,只有你,一直不肯出来。其实大家都很惦记你,也想帮你。”我说:“这是宿命。我已倦于改变了。”其实我也改变了许多,只是那些改变都在暗中,不为人觉。 这一天太累,晚上早早歇息了。第二天盘锦文联的秘书长,《红海滩》的主编诗人宋晓杰也赶过来了,都是早年见过的熟人,再次相见,别样的亲切。之后的会议见到了盘锦更多的诗人文人朋友,多半的名字早已在文字中熟悉,因此并不感觉太陌生。在网上结识的诗人野马、李晓泉、蓝花伞原来也是盘锦油田的诗人。下午又举行了诗歌朗诵交流会,听许多朋友发言,很受启发,只是自己一直处于“失语”中,不爱说话,感觉有点对不住主持人欲凝先生。 19号上午一行人参观了辽河油田,一路上是随处可见的白头芦苇,在风中摇曳,很美。稍远一点就是无边的稻田,已收割的水稻捆成垛竖成一堆堆,整齐的排满田野,很让人羡慕这“鱼米之乡”。油田的井架就在芦苇荡的深处,高高的井架上是操作的石油工人,他们让我想到毛泽东的时代和那个时代的图片……而连天的芦苇就那么在风中滚动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断。一时想起那篇“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直不知这里的“洪”字怎么解释,是洪水之洪,还是另有别意?此时我却感到,“洪”字应解释为“大”,“洪荒”就是“大荒”,是无边苍茫的“茫”。风吹得眼角有些涩,也有点儿湿,当她们喊我照像时,我已悄悄闪开,一个人走到坝的高处,去看这无边的苇海白浪…… 车子从油田返回,我便与众友人告别,下午的红海滩之行,不能去了,路远,我必须先一步返程。有许多不舍,只是我不会再哭泣了。当年在文字院分别时,想想那时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啊…… ——流水帐记之,以为纪念。会上得知《诗刊》的“青春诗会”也正在银川(?)进行中,诗人们便笑谑,这是“辽宁的青春诗会”。一笑。 补记花絮几则: 1、因在家不习惯早起,两天的早餐都是同住一屋的见心带回的,心里很是愧疚。幸亏只是两天,若日子多,肯定要改变不起早不吃早餐的恶习了。 2、收到明舒大哥寄来的诗集很久了,他在信中问我能否写篇评论,因自己从未写过书评,一直无从下手,便未回信与他。此次见面,心里很愧疚。桌上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只只香烟,更觉欠疚得无言,而他一直夸天界对我的那篇访谈写得好。唉。 3、老乡大路朝天是警察,一直以为警察都是粗心之人,这次聚会才发觉他的细心,由于住的是职工招待所,屋里没有洗漱间,他便出去买了一大堆的毛巾,牙膏与牙刷,每人一套的发给大家。此时正是菊黄蟹肥时,盘锦的螃蟹尤其出名,我一向不喜欢吃麻烦的东西,便只揭了螃蟹盖吃,坐在身边的大路以为我喜欢吃盖,便把他自己的连同他旁边明舒大哥、咏志大哥盘中的螃蟹都揭下盖给我,一时有点儿感动,也有点儿哭笑不得。 4、还有几则好笑的晚间花絮,不记了,留着以后笑…… 最后只想祝福我的诗友们诗越写越好!生活与事业也越来越好! -10-20夜烟隐庐 五十一、诗里诗外…… 1、一位朋友网上问我最近好不好,答曰“不好。”随即又补充说:“不好就是好。不好是常态。”(这样一来,“好”就是“非常态”了。)说完忍不住笑。而她看不到我的笑,微笑也好,苦笑也罢。生活多半是让人无语的,或说失语的。在这虚拟的网上又能怎样?!我们交流,不是通过可听可感的声音、语调、神态,是机械的键盘的敲击。这样的交流产生误解是难免的。 2、诗的节奏感——云外野鹤兄说忽然注意到我近期的诗节奏感明显加强了。其实我何尝有意注重什么节奏,只是自去冬写《出埃及记》以来,一直沉溺于音乐中,几不能自拔,那首长诗和之后的诗几乎都是在各种音乐中完成的,音乐的节奏暗中融于其内也是自然的吧。而以前写诗是在纸上,静悄悄的,周围几乎不能忍受有人走动,一点儿声响都会惊坏我。现在戴上耳机,身外的世界便不存在,周围怎样闹我都不在意了。音乐真是好东西。它甚至安抚着人的坏心绪,让人慢慢恢复平和。 3、诗的视觉感——由于近期迷上风景图片,诗中贴的图便也多了。许多朋友一直疑惑我是先有图,后有诗;还是先有诗,后有图。我答不太好。有的是诗写完了,再找相配的图片;有的是图早就有了,放在那等着合适的诗产生。至于诗与图的呼应感,只是个人的一种直觉。对图写诗,我想并不是诗的“正道”,偶一为之尚可,而且还得是它真正触动了你。以前也有过一段时间对画作诗,那是年的秋天,当时新买了一本世界名画选,读得入迷,总想写点什么,写画评自己不会,也没有那样深的绘画理论,后来就想到用诗的形式,写了有24首吧。那24幅画都是自己非常喜欢的。当然还有些喜欢的画,但之后就不想再那样写了。感觉一种写作一旦形成模式,是很可怕的东西。这也是后来不再写“读画诗”的原因。 4、形式、内容,情感、经验,看一些人一直在争论哪个重要。看得腻味了。也懒得再想。好诗的标准谁又能说清?我只相信那些吸引我读了一遍,之后还吸引我想一读再读的诗。诗不会死。词语不会枯竭。枯竭的只是人的感觉和心智。 5、一直梦想拥有一块荒山地,栽很多的树。开花的,不开花的;结果的,不结果的,都要有。一个人在山坡上牧马,放羊;或者就让牧羊狗看着,自己躺在草坡上晒太阳,睡大觉,看白白的云彩……想想兀自发笑,神仙一样的日子啊! 6、不要轻易出口伤人。要知道,伤人者,已伤己。这种伤人只会让被伤的人不快一时;这种伤己则要背负一生,那是自己抹不去的。是心的审判。宽人,即宽已。 7、我还穿着十年前的衣服,留着十年前的长发,迈着十年前时缓时急的步子。或许岁月已在我脸上留下忧伤与沧桑的印记,但它们也同时催熟了我的心智。如果可笑的命运还要嘲笑我,就尽管笑吧。我已没有什么不能承受。我还爱着,爱着这一切,这一切的美与丑,爱得依旧那么执著忘我。但我不再渴望拥有。欣赏而不再渴望拥有,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那山坡上的树木、果园,那羊群、马群,那蓝天、白云、草地……已悠悠座落在我的心里。一切的外在都已转化为内在。我又何必在意那形式。我说我感觉到幸福。安宁。是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如果你们还要嘲笑,我们一起笑吧。除了诗,还有什么能让我长期痛苦。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尼采 -10-31整理工作间隙笔记五十二、文学到底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1、想想,自己总是处于厌倦与灰暗的情绪中,难道这是因为对诗歌对文学对艺术的爱导致的吗?回答当然不是。让我绝望的不是写作,是生活本身。生活让人充满希望却又看不到任何希望。它让人活在绝望里。而恰恰是写作支撑了我的生命,或说延长了我的生命。 如果对诗歌的爱有时也会带给我绝望,那也是在诗写中对无法超越自己的绝望,而不是对诗的绝望。诗歌是美好的,一切艺术带给人的都应是美好的,它让人心向善。哪怕表达出的是绝望、灰暗、颓废与混乱,这也是因为写作让人在思考他的当下,是思考让一个人成为真正的人,至少他在看似喧嚣繁华的生活中不是盲目的、麻木的;他没有无知无识的沉溺于生活中。思考证明一个人作为人的存在而存在着。这样看来,即便是颓废厌倦的情绪也是一种积极的情绪,是一种积极的人生。谁都没有理由因为这样一个人真实地表达了他的内心而指责吧。如果还是颓废厌倦灰暗,那么就把这一切进行到底,看看完全沉于黑暗的水底是什么感觉;之后又是什么感觉。 2、黑暗会一点点的打开,光是因为暗的对比才显示为光。一切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真理。当一个人完全沉于暗的水底,此时的暗开始一点点变亮,那暗中的一切事物也会一点点变得清晰,如同它们呆在光亮中一样;而且比在光亮下看到的更柔和,更逼真。有如过滤了的记忆中的影像。这时黑暗不再是黑暗,恰恰是另一种光明。那么,一个人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沉沦就彻底沉沦一次。颓废就彻底颓废一次。只是不要轻易放弃挣扎和希望。别轻易被那黑溺死。 或许热爱文学并不能给我们带来现世的荣耀。甚至不能给我们带来死后的名声。我们刻意追逐的永恒(如果有永恒),自己并不能看见,几十年的存在证明不了什么,那需要一个世纪甚至几个世纪的验证,才能被后来者所证明。但我们又何必在意这些,这些虚妄的名声与荣誉,它们真的值得人那么夸耀吗?这一生我热爱过了,为理想而追逐过了,这热爱与追逐本身(哪怕它充满了痛苦)就是意义。我们还要什么样的意义呢?难道只有功成名就,名满天下,锦衣而归才是人生的意义吗?却不知这些也仅仅是外在的形式,转瞬成空。日月穿梭,江河轮转,人的存在在整个自然中其实很渺小,那肉身的存在更是微不足道,如果这肉身于存在的过程中无所创造。只有灵魂是不朽的。 3、而诗歌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项锻造灵魂的手艺。是的,一项手艺。锻造灵魂。从存在的角度来讲,任何一项劳作都是手艺。一个农民,一个木匠,一个铁匠,一位科学家,一位哲学家,一位建筑师,一位画家,一位歌者,一个诗人,甚至一位僧侣,他们都怀揣着自己的手艺,从存在本身来讲他们并无高下之分。分别也只在一种手艺打造出的是可见的实物,另一种手艺研究的是虚物,是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灵魂的物质。这也只能说明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并不一定非要高于生活本身。难道只有文学、绘画、音乐是艺术,农民精心培育出的一穗玉米,一个木匠一个铁匠精心雕刻精心打造出的器物就不是艺术?没有存在,就没有一切。 因此对那些文学艺术中的自戕者,我不认为是他(她)们死于自已所爱的艺术,是死于生活本身,是生活本身带来的绝望,而不是艺术带他们走向死亡。仔细看看那些自戕者的存在处境吧,生存带给了他们怎样的伤害。或许我自己经历过太多的灰暗与绝望,甚至想一次次走上与他们同样的旅途,但又恰恰是存在本身留住了我,让我反观着自己的存在,人的存在。如果他们那么多人的死还没有让我们看出死亡的虚无,我们真的需要再死上一次了。 4、不是燃烧,就是熄灭。你选择哪一个,除了你,没有人能做主。他人能带给我们的是一丝儿光,一滴儿水;也是一份温暖,一份希翼。或许它们能让一个绝望的人在黑暗中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或许只像吹过的风一样什么都不能让人抓住。因为更大的光只存在一个人的内心,除非他看不到自己内在的光亮。在生活中对许多事情我的表现或反应给人的感觉可能很脆弱迟钝甚至冷漠,但内心的我是强硬的敏感的是火热的。我自己经历体会过太多的伤害,所以看不得别人受伤,别人受伤,就是我在受伤。别人受难,如同我在受难。同时我也相信,除了自己,从来没有什么能打败自己。所以我看不起懦夫。如果你说你不怕死,那么你还怕生吗?生比死更要艰难,死只是一瞬,生却要漫长寂寞得多。自然的死亡帝王都无法避免,所以没必要为这样的逝去而过于伤悲。但一切的非自然消逝都是可恨而可鄙的。因为它带给亲人和友人的伤害是无法用言辞表达的。 我也依然相信诗歌与文学艺术最终带给人的是希望,美好,和内心的善。是最终的安慰和体悟了生命的智慧。不是绝望和死亡。而在追逐过程中的痛苦与挣扎却是必须的。不想再说了。累了。随你去。 -12-7晚烟隐庐 此时再想想,倒是自己过于执著“生死”、“有无”了。如果生与表达让一个人如此痛苦,死与消亡倒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不会再如此“执”了。任何“执”都是愚妄而可笑的。 -12-8晨烟隐庐 五十三、印象、方向、影响与焦虑…… 1、冬天空旷的原野上总是飘着一层雾气,随着时间的不同,雾气的颜色轻重厚薄也不同。那个冬天的清早从老家出来,在路边拦了一辆车,车子启动后,慢慢驶过村庄,进入公路上开阔的地带,回头看,村庄渐渐被一层氤氲的青雾所掩盖,夹着早晨的炊烟……烟雾中母亲站在门边不舍与惦念的面孔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感觉人老了就像孩子一样变得依恋、依赖,而我在外读书时,母亲从来不送我,想着这些,眼里便开始潮湿…… 山脚下的白雾越来越浓重,那是背对太阳的一面,清晨的阳光还未晒到。雾从山谷上升到山腰,便浮住了只横向流淌,而不再升高;一脉蓝色的山梁浮起于白色的雾气中,那些落叶的乔木树干黝黑,与常绿的松树一起在雾中隐隐约约。而山的另一边——向阳的一面,连那些黄的、白的、红的草都清清楚楚。此时想起莫奈的绘画,那些印象之作,传达的似乎就是这些雾气中的事物在光线下的变化。看到雾中金光的狮子,老虎斑斓的皮毛,安静的猫的胡须,松鼠伶俐而狡黠的眼睛……雾的变化,光线的变化,幻化出一个大千世界。一切那么真实,又那么虚无,在你似乎就要看清的一刻又什么都看不清。 那时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在一条弯曲幽深的狭谷中走着,一会儿柳暗花明,一会又山重水复。每天在低头的阅读与抬头的眺望中,喜悦、忧愁、困惑与迷惘交织在一起,连天气的阴晴月色的有无都能影响我,像一个发烧的人,亢奋着,又失落,冷漠着,这是阅读带来的焦虑。尼采、叔本华、弗洛依德、爱默生、博尔赫斯、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当这些大师一一步入我的视野,眼前似乎一片开阔,却又罩着一层又一层雾气,感觉自己快要被窒息了,在大师们的光环与阴影下,在这哲思与诗思的空间里,我贫瘠的想像竟追不上我的脚步,一个人开始迷失自己。那是一种彻骨的绝望。一座座峰巅,已矗立成不朽的巅峰,穷尽我们的一生,也无法攀登到顶部,更惶论超越。这时卢梭、歌德与康德开始走入我的视野,让我渐渐看清在理性的严谨与感性的激情间有着某种融会贯通,一种诗意的理性渐显清晰。焦虑像退潮之水开始一点点淡去。 2、冬天午后的田野上总是笼着一层暖雾,雾气离地面一尺多高,形成一个悬浮的隔离带。这些雾气有时是桔黄色的,有时是蓝白色,有时又是紫色,看着就在眼前,当你走近,那雾好像又后退了,总与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些远远近近的树木,村庄,河流就隐约在这层薄雾的背后。所谓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也不过如此。此时我望的是雾本身。雾在游走,变幻,雾中的事物看上去似乎随着雾气的变化而变化着,其实所有的事物都呆在原地未动,变化的不过是雾气本身。而雾也不过是光中微尘的浮动与变化。而光依然为光,尘埃依然为尘埃。空气依然为空气。 最初很喜欢梵高的向日葵。那是一团燃烧的火。一颗跳动的心。后来接触他的画作多了,看出他笔下的变化与用色的不同,即便是同为描画向日葵,也是不同生长期不同色彩不同形状的向日葵,有一幅是刚收割的,成熟的籽盘与籽盘边缘的叶子一笔笔刻画清晰,泛着冷冽的绿光,那么真实可触,一点不像印象派之作,倒更像一种写实。梵高笔下的色彩都带着一种厚重,让人感觉沉甸甸的,而且以冷色调为主,用色大胆、狂野,呈现的是一种挣扎、焦灼、与隐隐的不安。即便是金黄的麦田,在让人感觉到平和的暖意的同时,也让人感觉到一种似乎血液就要凝固般的窒息;而那些星空、乌云、乌云下的旷野与道旁树,它们都在一种冷色的宁静中透出一种强烈隐忍着似乎马上就要爆发的冲动与混乱。当然他也有清新一些的画作,这样的画作往往在用色上有了水粉般的轻薄与透明,仿佛午后瞬间的迷醉恍惚与宁静,这样的时刻对梵高来说怕是不多的吧。在他笔下更多的是即将被自身焚毁的土地、麦田、星空与向日葵,连美丽的鸢尾花都带着一种即将烧焦的炭味。创作与性格命运不可分割的关系在文森特·梵高身上体现得尤为强烈。割掉自己的耳朵如果说是不堪忍受病痛疯狂的折磨,倒不如说是迷恋死亡的提前演习。麦田中最后的一声枪响尤如群鸦散去,又如满天星星燃烧着坠毁。在他身上印象(后印象)、抽象、写实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与融汇,他那看似疯狂的创作表现背后其实一直有着自己独特的清晰。 作为印象主义绘画精神领袖的莫奈,他笔下的用色要柔和得多,他着重体现的是光与色的变化,同一事物在不同时段的光线下给人的感觉都是不同的,他不注重事物的塑形,而每一瞬间事物都得到了最本真的体现。他的画作尤其是是晚年的画作让人感觉惟美梦幻与安宁。可能我自己身上有更多与梵高的性格相似之处,所以读梵高让我感觉紧张分裂甚至一种忍不住毁灭的冲动与可怖。而读莫奈的感觉则完全不同。他对艺术的自我放任与执著中更有着一种超脱,不惟传统,不惟理念,坚持自己的艺术直觉,走自己的个性创作之路。如果说命运影响一个人的创作旅途,最终一个人的创作之路也会影响他的命运。从莫奈身上体现出一种比较完善的生命与创作的和谐,于他而言,影响不足为影响,焦虑更不足为焦虑。因为在他看似“模糊”的“印象”中一直有着自己清晰的方向。 3、一种焦虑消失,又会涌上新的焦虑,犹如西西弗斯不得不反复推动的那块巨石。写作的难度永远存在,只要这个人不想总处于自己的重复惯性写作里。这种惯性重复主要包括语词的重复,涵义的重复,意象与意境的重复,手法技巧的重复等。如果说重复在某种程度上加强了表意的可能,让自己思的轨迹变得更明确清晰结实有力,同时它也削弱了文本的涵义,造成阅读的疲劳甚至厌倦。因此,重复是必要的,却又是必须极力避免的。这就产生一种尴尬,真实的情况往往与此相悖反。如果回头检视一下会发现,一段时间内的重复,不同时段的重复一直在持续,仿佛时间那个“宿命式”的圆圈。我们努力作出的也只是对“圆”的大小及弹性作出变化,我们所有的努力并未摆脱掉这种带有“宿命性的重复”。 方向的存在也只是大致的,就像每个人都渴望走到罗马,此时的“罗马”已不是原初真实的那个,倒更像立在空中云雾里的纪念碑,它引领思的上升。(但有时我又怀疑这种“思”对写作的有用与否,艺术直觉与思有时相辅相呈,有时又会背道而行。)而途中总是充满曲折回旋,才让人一步步登上那虚幻中的阶梯。所谓终极抵达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罗马”本身就已是虚幻,永远在路上才是追求者的真实状态。这便注定了一种绝望,或说无望——永不能抵达。如果希望给人坚持的勇气,这样的勇气却多半无效。恰恰是无望让人清醒认知自己真实的状态和处境,“置之死地,而后生”,进而坦然面对,回到“人之为物”为物之一种的自然状态。还有什么比自然、自然的状态更可贵呢,这是原始的力量之所在。 傍晚的雾气又一次在田野的尽头浮起。田野的中央还是那棵孤独的百年老柳,在夏日里柔曼婆娑,舒展一层层绿烟;在冬天宁静沉潜,不动声色。有一天当我走近它,走到它的背后,才发现那上搂粗的树干的底部已空成一个大洞,看上去触目惊心。上百年的风雨,在它身上刻遍沧桑,而它依旧站立着,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着……那一刻,我眼中又浮满潮湿的雾气,这么多年经过的人与事在眼前一一浮起、沉落、又浮起,有如傍晚浓重雾气中的滔滔江河…… -12-11-22烟隐庐 -3-31校订于烟隐庐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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