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乙一我不安的心将渐渐获得力量
编者按: 吴乙一在写作上一直保持一种踏实进取的纯朴心态,这种品质在浮躁的社会现状中显得犹为可贵。他的诗蕴含着一种抱朴守拙而散发出来的本真之美。由写景而入情,借物而通幽是他最娴熟的抒写路径。 ——林馥娜 吴乙一诗选 ◆我看着大雾漫过全身 是洁白。是飞行的大海。是瀑布 在盆地堆积,聚集神的指令 把慈悲铺向村庄和田野 它向上攀升,越过一个山脊 将朝阳落在草甸上的声响带走 它还取下风的锋刃 不急不慢,将山谷填满 向另一个山脊奔跑,直至高山之巅 我看着它触碰我的嘴唇,四肢 仿佛流水漫过我全身 将我淹没 像洗干净一件即将呈献的祭品 ◆花之溪 它流淌着我的畏惧。缓慢,清澈 陪伴水草一点一点生长 经过许多陌生而温暖的地名 我有足够的理由为之喜悦 然后像个本地人 沿河堤而上,穿过短隧道、学校 拾起梧桐落下的叶子 在翠徽园,古建筑和新楼宇间 隔着一条河去爱另一群人 我不安的心将渐渐获得力量 如水面上拐弯的白鹭 我望着落日,如望见自己的亲人 ◆午后青山 这下午,我被神秘的气息驱赶 一个人在寨子里游动 水草斜出溪面。所有的花都凋谢了 两层的木屋子都长着漆黑的屋顶 仿佛巨大的天空 下面有木质的生活,古老的水书 这么多标语褪去颜色 唯独催款通知风中微微颤抖 我试图和他们交谈,拍下照片 他们总是笑着摇头 快速走开 回头望远处的山,越来越淡,越来越轻 ◆松口,元魁塔 塔内台阶回旋,一直往上走 往上走 走进坚硬的花岗岩 走到神明面前 走进明朝,遇见解元李二何 走进梅江河:青山迢迢,湍流回望 走进客家山歌 像一块块竖立的青砖 松口码头,下南洋的船只、汽笛声 像塔檐繁茂的草木 风一吹,便振翅欲飞 走进塔尖的铁铸宝葫芦 一直往上走,往上走 东西南北不同方向 仿佛整个世界。时间不断后退 我走向你 ◆三板桥 冬日的雨,终于在我穿过巷子时 跟随黄昏同时降落 我放慢了脚步。电视里的歌声 炒菜的响动 越过陈旧的花窗 修理自行车的铺子已关门 老墙上苔藓重新活过来 唯独三角梅的花瓣 飘向水泥盖板 也落在汽车引擎盖上 行人稀少,三板桥安静得 只剩淅淅沥沥的雨水 而我愿意是停靠在此的一棵常绿树 或一盏路灯,守住今夜 ◆梅州是一座城 有兄弟称为M城。有朋友在冬夜迷路 富奇路喝珠江啤酒。学艺路吃盐焗狗肉 路旁安静的树,分别属于不同的科属 拥有不同的名字 我曾在郊区的农校学习种茶 我曾爱过一位瘦小的姑娘 多少次,为她煮水泡茶 我观察过水沸腾的全过程 初如柳风拂湖面,如雨水落下 复如江河奔腾翻滚……如果继续烧 会有越来越多水汽笼罩我们 梅州是一座城。梅花开在警官学校 开在潮塘,在千佛塔、雁鸣湖…… 我也曾在梅开时节 放弃制茶的手艺 改学园林,却没能种活一株花、一棵树 直至今天,直至我又遇见你 ◆过白渡 汽车拐上河堤,穿过幽暗竹林 夕阳撒在宽阔的河床 挖沙船嘟嘟作响,荷花开满池塘 一位老人慢腾腾走出加工厂 像驭着粮食的马匹 走向异乡 后来,他们说到小镇的名字 我慌乱张望,迟到十年的人 幻想找到一座学校 那里书声琅琅 找到一片挂满柚子的果园 我看着火车经过大桥 桥墩上“白渡”两个大字 轻轻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 两次晃动间,我仿佛听到了 河水汹涌不息的响动 ◆如此美好 我们听到的是同一片雨声 国道刚修好,班车缓慢行走 广梅汕铁路还未开工。亲人靠写信联络 我的书包挤在行李架中间 装有水壶,几本书,随身听和录音带 年夏天,我路过你的村庄 看见草木葱荣 一群人在吊脚楼上闲聊 一窝鸡在树下避雨 我反复张望。你或许在梳妆 或许翻开课本开始诵读 少年还没有遇到相爱的人 我们都不知道漫长的雨季何时结束 ……昨夜,我和你聊到往事 说要写下一首温暖的诗 我突然想到了那一天 我戴着新眼镜,独自远行 ◆在白云寺 麻雀和一群红柿子坐在枝头 看我们喝茶 忘了添炭火,续泉水 新来的沙弥翻晒白云和经书 他喜欢劈柴 在梅林种下四眼泉 一座蚁蝼的坟冢 香火烧至黄昏 老和尚停下口中的故事 摇头复摇头 黄叶飘飞,从树上到地面 与我隔着一座庙,一尊佛 ◆植物园的下午时光 园林工人架着梯子修剪枝叶 挂上新铭牌 站在高处,他们 或许比我更早看见春天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会在这个下午 将植物园的全部草木改变名字 比如,黄连换为“迷路果” 腊梅换为“一盏雪” 还有“无梦之夜”,或“白海水” 用“雨伞”代替椰子树 ……当你看见它们 好奇地念出这些新名字 我会在内心给予最响亮的回答 ◆山中 山高林密,它显然比我们的记忆 更深遂。疯草缠人 本地长者喜欢介绍树木的果实 但均不知道它们的种属 草木天生一个好名字 如刚采的“酸桐子”,学名木竹子 藤黄科,藤黄属,多年生乔木 树皮果实入药,利耳目、消炎止痛 此为我的学业,但不敢多言 而朋友说:在我们家,不知名姓者 皆为杂木 我们此去山顶拜“公王” 眼前群山莽莽,逶迤辽阔 我不能说谎 我一定守住内心的秘密 ◆歧路 与同伴走散后,我独自行走 灌木、杂草丛中如困兽 遇三岔路口 电话问友人,该如何走? 山中信号不好 断断续续听见他言 往坡上几步,可见一神坛 在那等候即可 会有人接你 我心中自是一喜 环顾四周 仿佛周围站满了带路的人 ◆面孔 山中路遇几个墓地 墓碑上刻满了名字 红漆斑驳剥落 墓主,和他所有的子孙 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躬身盯着墓碑默念 像是盯着一口沉默的井 我却不敢 对深井里浮现的面孔 一一说再见 ◆繁花 我曾辜负过一条河流 我在河边淘洗骨头 越洗越重 我曾在水中埋葬过月亮 却没有遮住它的光芒 我曾在河里泡浸一堆机器 还有手机、银行卡 流水经过时 像是替我高兴而哗然 我也曾在一条河里撒下种子 等待它们发芽、生根 开出花朵 ◆岁末 大寒过后,天气骤冷 植物园的树木披上稻草 像一只只胖子 走在回家路上,我总是疑惑 谁能看清迎面走来那个人 身后的苦楚 谁又在茫茫人海 遇见阔别的亲人,流下泪水 我不再出门 每天烤火取暖 将阳台的水仙、海棠抱进房内 看着饱满的花朵像一个个明亮的女子 ◆清洗翅膀的人 春天来了,山中草木披头散发 开花的树,把人间所有芳香 又重新爱了一遍 这些天,我爱读老树的画 观天象,识虫鸣,却不得要领 神秘的事物依旧神秘 有时,我会在人群中突然停下 找到戴帽子的人结伴同行 春风并非穷途末路 我曾见过河边清洗翅膀的人 流水寒凉 一群鸟靠近他,又转身离开 ◆立秋过后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就在后山 熟透了的山稔果等着我采摘 它们纷纷坠入暮色,颜色越来越重 我在这个夏天学会了烧砖、酿酒 戒掉了烟瘾。却无法到达 曾经的森林,走出漫长的沉默…… 我从阁楼搬下父亲留下的坛子 我相信刚刚走散的甜蜜和芳香 会重新苏醒 像与他同在的下雨的时光 ◆痰,或咳嗽 入秋后,常常在深夜里咳嗽 咳得睡不着 恨不能撕开喉咙 揪出里面的痒、涩 常常起来一个人枯坐书房 看着书橱里没读过的书 他们的注视下,满脸羞愧 有医生说是热咳 也有医生说是凉咳 吃了冰糖雪梨 喝了野马追糖浆、枇杷止咳露 还是在咳 有时吐出一些痰 有时什么也没有,只一个劲咳 每一次痛苦地咳 总是想到您 想您在病床上,我将细长的管子 透进你切开的气管 透进你塞着胃管的鼻孔 启动机器,吸出你永远无力咳出 会要你命的痰 (它们最终还是要了你的命) 父亲,这些痰已不再令我恶心,厌烦 就像这样的夜晚 我弓着身子,用一声声咳嗽 与您对望 ◆初冬 有时,是一条狗追着一群鸡 或一群鸭,冲向更广阔的田野 鸡掠地而飞,鸭笨拙摇摆 像极了小时候的我们 在收割过后的田野奔腾 直至暮色淹没 直至大人们的喊叫悠悠响起 有时,我早早起床 来到旷野找寻早已丢失的薄霜 有时,我坐在后山草地 听鸟鸣一声声,一阵阵 水稻的旧茬口重又长出新苗 有了葱笼的绿意 但它们不属于春天 像我回到故乡,风中轻轻摇摆 ◆书本变成了火焰 回到家乡,我们重新畏惧寒冷 除了孩子风一样来来去去 我们抱来新鲜的柴木 架在旧锅上烤火 而以前,我只舍得用 灶膛烧不烂的顽木 或坍塌老屋的边角废料 火总是明一阵,暗一阵 浓烟起时,大家咳嗽着往后退 重又回来 那时候我们贫穷,除了烤火 再没有其他温暖 有一次,我在添柴时 不小心碰落邻居手中的书本 大火瞬间而起 有人往后退,有人背过身去 一阵欢笑后聚拢回来 而很长一段时间 我和他成了无话可说的仇人 ◆菜园志 放弃了对一群小鸡的抱怨 它们啄坏西红柿,扒拉出黑土 昨夜,刚刚降下一层薄霜 我不愿为此惊动了一畦青菜 我放弃磨亮的镰刀 用蚌壳代替它,割下韭菜 我带着拔苗助长的愿望 给葱和蒜浇水、除草 走出菜园,我的竹篮里 多了闪闪发亮的青椒、茄子 手中还有一束旧菜叶 池塘的鱼群,已从倒影中 获得菜园丰收的消息 我还望见高速公路铺上了沥青 画上了白色标识 它即将剪彩,通车…… 远方的亲人将更快来到我的菜园 ◆养蜂人背着春天回来 桃花开过,李花开。白色油桐 被害虫包围的玉米也开过了 河畔那群苦楝树终于盛开 细碎的紫花闪闪发亮 被风吹落,被流水带走 养蜂人从何处得到消息? 他带来一片甜蜜的牧场 刚毕业的儿子坐在蜂箱边张望 烧火。做饭。给我们喝蜂蜜 他颔首低眉,笑起来 青春痘像蜜蜂叮起的包 泛起羞涩的光芒 ◆修房子的机器安静下来 ——致中波 身为木匠,你带着一身好手艺 走南闯北。去过上海、天津、香港 还要去到陌生的西伯利亚 用铁制的工具打造木质的爱情 前程渺茫未知 我们只对木头谄媚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乡下种树 但从不施肥浇水 眼看着它们就要成为栋梁之材 来年你归到故乡 将它们造成最坚固的家具 请一定记得,它们风中摇晃的样子 ◆这些年的羞与耻 ——寄吾同树 依旧胆小如鼠。痴迷战争片、动作片 恨不能有三头六臂,可以挥拳 开枪,置他们于死地 依旧离群索居,郁郁寡欢 担心身体被寄生虫吞噬 朋友们散落尘世。张三官至正处 李四婚变。王五投身股市,生了二胎 以前在城里见过手艺和把式 商贩和匠人 现在都来到了我的小镇 其实,我最想告诉你—— 重新戴上诗人这顶旧帽子 我每写下一首诗,都希望拿给你 “兄弟,你给我批批” 我依旧怕冷 写诗不为祭奠青春,只是取暖 现在流行。每一次 我将新作发给QQ上的你 却再未收到过你表示满意的回复 ◆在我们中间 ——寄容浩 我们中间,还有一位兄弟 在取水途中,如大海遗失的蔚蓝 翻开你的诗集,木头瞬间变成火焰 楼下的挖掘机开始往天空用力 偶尔擦亮云朵的尖厉。此刻 我转过身来,繁星不是为此而坠落 隆冬已至。警车来来回回 有阴谋在暗处发生,它就是罪恶 这么多年,露水依旧长在树上 而我蓄长了胡子,独来独往 如果我说到冷。如果我大步走向你 我们紧紧相拥,同时寻找另一个人 作者简介◇吴乙一:原名吴伟华,年9月出生,广东省平远县人;当过兵。出版诗集《无法隐瞒》、《不再重来》,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吴乙一诗选 吴乙一赞赏 人赞赏 北京公立白癜风医院哪里治白癜风治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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