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秦楚

文学的世界

文/蒋显福

对于花朵，四月、五月，最是敏感的季节。

每天早晨，多少沉睡的花朵被露水惊醒，那花萼突然张开，尖叫之后，才开始快乐、开始歌唱。一枝花、一树花、一川花、一山花，它们将赤橙黄绿青蓝紫进行了神经联网，然后成为交响。春天的本质终于膨胀起来，大地用生物的语言吟咏着诗篇。阳光在色彩的质感上游弋，变得神秘明媚而有涵义。

站在朝霞中的女子，比平日更有心性与气质，她在生命的仪式感之中，体验着一种叫精灵的意象。当然，撩起她秀发的微风，也带来了季节的诗韵。这一切都由花儿缘起。

严寒与料峭之后，春夏交互之际，花朵都有一种相邀赴约的疯狂。先是桃花，一树两树、一片两片，带着古典的妖娆与迷人的胭红，先是绽放，后是缤纷，有时连雪花的躲避也措手不及。再来的就是樱花，一团团，一树树，说她尽性殉情了吧，它还仍然矜持着、清高着，骨子里总有点欲摛故纵。还是菜花来得泼辣而大气，满川满山地收将金属质感的画卷铺展开来，那纵情的旋律，简直是十万面铜锣伴着三千支唢呐，一起合韵齐鸣。它直面苍天大地宣言，一年一季潮红，要快活就快活一回。不像李呀杏呀小樱桃呀，娇滴滴、羞嗒嗒地在浓荫下，伴着小雨静悄悄地张望着、不敢出声。

还不等相思鸟鸣上几声，那悬崖与山岭上就有了花开的动静。红杜鹃一簇簇地带着霞光覆盖下来，白刺瑰瀑布般放肆地倾池。这个时候你才能更清楚地看见，云朵一遍遍地亲吻着蓝天，鱼群象精子一样在溪水间闪烁。同样是花，看开在什么地方。风景具有了神性，那怕是柔媚的花朵，也有一种令世人景仰与赞叹的高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造物主教会人类用审美的意识对待花朵，不去功利地顾及什么果实与收获，只要悦目、只要赏心。它注重过程，注重抒情、注重象征与联想。犹如爱情，只要触及灵魂的时刻，不顾后果，来不及永恒。只要绽放了，绚烂了，芳馨了，那怕凋谢，那怕漂零，那怕枯朽，也是刻骨铭心的好。

由此，花的美学与哲学也日渐丰盈，那杜鹃分明是嫣红与奔放的，就因为望帝之托、子规之声，使人觉得它鲜艳得总有几份伤感和忧郁。而桃花数千年来，总在妖娆、风流、刚烈、坠落的概念里挣扎流转。还有那牡丹、艳丽硕大得夸张而性感。国色天香中，放纵着蝴蝶与蜜蜂的纠缠，总让人联想起则天武后与面手那些暧昧的画面。菊花因为沾了一些薄霜，便有资格清高起来，高雅君子的情怀，能获得一个“人淡如菊”的比拟，便是心满意足了。兰花因生在深谷，便以一缕幽香穿透了千古文心。也似一道无影之剑，挡住了俗世的万丈红光。最是梅花，因在冰雪中盛开，便彻底摆脱了花的娇媚，将花开出了侠骨烈风。当然也有文人说，它将媚色献给了严冬的专制与残暴，背叛了春天，是出卖灵魂的花朵。话是毒了一些，似乎也有道理，并不完全是抢词夺理。

千古以来，花神花仙无数，但林黛玉却是一个能从一朵花中看到宇宙尽头的哲学家。她将花的盛开与凋落与一个人的生死相联系，得出了在虚无中伤感的宇宙观。“花落人亡两不知”可谓千古慨叹！被戈壁风干的楼兰姑娘，被金棺盛殓的埃及艳后，被丝绸包裹的马王堆幸追美人，她们生前的青春比花朵娇艳千倍，如今她们的尊容，远远不及一束干枯零落的花朵。相对生命的无常与短暂，还有什么生前的放浪与纵情，不能被理解与原谅呢？

不知人间有多少花朵，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叫蝴蝶兰的花却美得让人无可奈何。无论嫣红或者粉白，无论明黄或者姹紫，她们都以蝴蝶的风姿高高栖在枝头之上。它是娇羞的，优雅的，但又是浪漫的、风流的。高高在上的矜持，亭亭玉立的端庄，但时刻又准备着御风飞去，把伤感与寂寞留给身后的时空。它艳丽时，那种带有水晶光泽的性感让你不忍触碰。但在枯萎凋零之际，那种摄人魂魄的憔悴，又会用诗的疼痛烙入你永久的留恋。见了这种花朵，你就参惮顿悟了，你就再不想去看人间任何花朵了。

曾在伊犁草原走过，看见过嘶啸泼撤的野花，如同看见野马群的奔涌一样震撼。它们穿越严冬，无声地生息繁衍，在地层下无数个细小的胚芽集结汇合之后，然后在春夏之季迸射出生命的灵感与火焰，神秘的青春力量轰隆隆地碾压在地平线上。这些花带有野性的洒脱，它们根本没打算把鲜艳开给谁看，因而就有了一种生命的大无畏。想怎么蓬勃就怎么蓬勃，想怎么妖娆就怎么妖娆，只要能抒发生存的欲望，表达原始的健康，其余一切都无所顾及。因而它的野性，便成为一种来自大地的尊严，连芳香都带有一种强悍。穿过盛夏的草原，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家花没有野花香。因为它的盛开没有一丝暗藏的欲望，它向着阳光，毫无隐私可言，毫无媚俗的打算。它将脉络与大地骨血相连，纵情地燃烧着青春的火焰。无论是柠檬色、橘黄色、绯红色，还是黑黛色、赭石色、降紫色，都让你坚信，万紫千红都是用生命最本质的色彩，去映衬大地、蓝天、繁星与月光的神性天籁。

生活穿越在四季轮回里，见过太多的花朵。有的生长在温室里，有的攀附在墙垣上，有的拼凑在风景里，总让人觉得它们都只是植物在色彩上的生存演绎，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花。原来历经沧桑之后，我们要欣赏的是饱满的意志，不屈的生命，自由的个性与别具一格的风度。虽然是一朵花，里面竟蕴藏着我们对爱的执着、对美的原则、对灵魂与秉性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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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楚楚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蒋显福：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作家、诗人，区域特色历史文化学者，文旅产业策划人。有多部学术专著在国家出版社出版，在各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学术文章近百万字，文学创作曾获得多种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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