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兰州(节选)

文丨夏梓言

在甘肃,甚爱兰州。

兰州的一个“兰”字真是美得惊天动地,山河万朵。我去过很多地方,用这个字的几乎没有。兰州几乎是唯一。翻开史册,她的另一个名字也美得动人心弦,叫金城。两个名字,一个沉稳低调似古筝西关幽幽吹,尽显婉古典江南之美;一个纸醉金迷一派繁华迷离,可以一掷万金流光溢彩。

丙戌年春,见过石佛沟灵岩禅寺住持用繁体字写的兰,艳俗又粉荡,绝尘又翩然。一个字啊,简直美得不可方物,我看着好像有香气似的。这样的名儿,这样的城,我情有独钟。

丁亥年的秋天,我答应到武威开笔会,其实是怀了私心,我是想来看看兰州。

不为其他,只因深喜。

十年前的兰州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到了心驰神往的西北大地。机场到兰州市一百多里,我完全傻了,我猜在中国这绝对是最远的机场了,两边是贫瘠的山,山上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黄沙,黄沙。

傍晚,到了中心站。我下车站在这片土地上时,我被吓坏了。暮色四合,一条马路,展现在我的面前,狭窄拥挤又多坑洼;昏黄的路灯在飘浮的灰尘中像一个渴睡人的眼,惺忪又迷离;环视四周,天还未全暗下去,人却极稀少。我难过,失望地低下头去,心里五味杂陈。这落破,荒凉,野茫茫的地方,是“不许银河霄汉流,人工引落到兰州”的兰州?是“北楼西望满晴空,积水连山胜画中”的金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连忙转身去追刚刚送我来的那辆车,可是不管我怎么喊,怎么喊,它都没有停下。因为拼命地追那辆车,已耗尽所有的力气,我扶着街道旁边的电线杆子,迷茫地望着这个堵塞落后又陌生的小城,听到了凄凉的心碎声。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街道走着。街头一位捡垃圾的老人问我是不是外地人,我一个劲儿点头,她告诉我,“前面有拉面馆老字号,去吃点。”我她满头银发胡乱的盘在头顶,黑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穿着一件破烂的灰色外套,飘落下来的几丝银发随着北风晃动,脚上是破旧的单鞋,提着脏兮兮的蛇皮袋子在晚风中步履瞒珊。

捂着肚子,在一个逼仄的巷口,我找到了老人说的那家老字号面馆——马氏拉面馆。老板是个憨厚的男人,回民,给人一种亲切感。我要了一碗牛肉拉面。望着他在片着煮好的牛肉,老远就闻到了香味。端上一碗,是“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面精肉嫩,呼噜噜吃一大碗。他问要不要来一碗汤,不要钱的。我说好。我询问他,哪里有住的地方,他给我指路,说了很多,我直点头。

老板与老人的纯善至美,让我心里热,微微扫去刚刚的灰暗印象。恍惚间想,下一次,还会来兰州吗?

十年后,有了答案。

十年,重访兰州

丁酉年薄春。我教《中国现当代文学》与《中国古代文学史》,当我带着我的学生读到“大雪锁金城,残阳栖南山。滔滔黄河东去,沧桑越千年。鸿雁踏冰闲度,水车欲息声寒,碧浪连九天。久别心犹近,梅幽香自远。激流进,坚冰消,春无限。眼量常放,青山依旧忆秦关。”时,读到“兰州好,杨柳水车湾。借得当年南国巧,来浇今日北方园。曾沃万家田。闻笑语,朝暮大河边。两岸芦花犹簇簇,千年车水尚潺潺。相映月华圆。”时,我触动了。

我被那苍凉的光阴中的古兰州迷住了。对,是古意的兰州,如果让我来形容她。我只能用古意,一种来自苏武牧羊般的古意,路边种着左公柳,寂寂黄沙拂面来,那首诗说,“西出阳关无故人”,兰州的古意,在纸上,在史里,在夜光杯中,在琵琶的倾诉中。

我想去兰州。但又无法忍受她的落魄荒凉,却也割舍不下她的原野莽莽,信马由缰。总觉得她带着故园低回,枯瘦,苍黄,悲壮的古意。让人欲罢不能。

西北师大余教授说:如果来兰州,可以一生去两次:一次选择春天,一次选择秋天。

我选择了深秋,菊花爆满山的时节来到了兰州。专程为她而来。我站在历史的视角再看兰州,我看到了她那浓重的大气,很磅礴,很气势,很凛凛然。这一点,任何城市不能比。

果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十年未见,兰州已不是我印象中那个杂乱的小城。穿行于那些老街道时,我并没有感觉到很重的悲凉气息。十年的光阴在那些破旧的,寻常的,风物里穿行,都斑驳了。

老树底下有卖香饼的老人,但是没有一脸沧桑,没有衣衫褴褛,她不是十年前的那位老人。那名人旧居里长出的青苔。那棵古老的银杏树黄了又黄,多少朝代翻滚着走了。走到寂寞的红墙边,那曾经的隆重被贩卖成了风景。我喜欢穿着风衣在街上走,喜欢在寂寞时独自行走在大气而包容的兰州——我与她贴心贴肺,一点隔阂也没有。她像我的一个情人,冷暖自知。

古风里大雅的河

我每到黄河边,都想掩面落泪,人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啊。

到兰州的头一夜,我就迫不及待的扑到黄河边吹夜风,对面的白公园在夜色中,极不真实,黄河水汩汩而过,我听到黄河的艄公在唱歌谣——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哎?几十几个那艄公嗬呦来把船来搬?

太阳从黄河升起,艳阳下金浪滚滚如龙跃。宽阔处,平潮明波尽映两岸鳞次栉比古阁新厦,狭险处,遥雷近鼓云腾雾溅令人激情陡生。年年岁岁,它养育着两岸浅浅兰蕙森森烟柳关关鸠鸟,托起一河重舸轻舟飞筏。

这黄河啊。是古风里大雅的河。奔涌着的不是一河水,是一河的诗词,从遥远的北魏、西魏、北周、隋、唐……里涌来水墨的清凉。

在我的散文集《一个人的山河岁月》里,里面有一篇散文叫《西风独自凉》,写的是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一个笨笨的丑丑的姑娘暗恋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孩,她在黄昏的黄河边独自歌唱,在夕阳下,在晚风中,看西风过境独自凉。

天有些阴,我仿佛看到那个姑娘一个人在黄昏的黄河边歌唱,没有人懂得她的暗恋,她不是在爱他,她是在爱着她自己的爱情啊。这样的暗恋故事,在兰州,在黄河边,真好。黄河,以她的宽厚容忍了这样的孤寂和落寞。

余教授和我说过,兰州黄河人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沙子,风起了,又散在了四面八方。这是这座城市悲凉,处在边陲要塞却因没有的到重视开始一天天的衰退。听说流落外地的兰州人,听见“黄河”这两个字,是会落泪的。我一直在想,对于兰州黄河我算是什么呢?我想我不是过客而是归人,正如杨柳松之于羌塘一般。大概是精神故土吧,亦或是爱情的缘故,我也变成了远方吹落到兰州黄河边上的一粒沙土。

与豪放的男人

柔情的女人

那年在北京师范大学进修,认识了两个兰州人。茉莉跟苏南,地道的兰州人。一口的兰银官话,迷人极了。

我双手拖着下巴,自言自语,“兰州是在茫茫沙漠戈壁滩涂中,那人们出门要骑着骆驼吗?”

茉莉与苏南听了,就笑出了声。

如果你爱过一个兰州女子。你会惊叹。在兰州,每一个女子都会喝酒。没有不爱喝酒的小女子,只有被撂倒的外地人。酒中有深情,有千言万语,有宇宙洪荒。兰州女子沉默,她们喜欢看着你,就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你。当她们什么都不对你说时,眼睛里自然有整个世界。

兰州的男人。西北风吹得他苍劲,爱得也更加深邃。西北偏北,男人带刀。他们身上仿佛也随时带着利器,在街角在路旁冷静地看着你。他们都是江湖刀客,刀刀见血杀人如麻,都是黑风寨的土匪,策马绝尘。苏南是典型的兰州男人,他性子比孩子还野,酒量是上帝的一半。他独有的西北男人的苍凉与江湖气让我体会到了不同的感受。苏南,像一匹野马奔驰着。他聪明智慧,又有着与众不同的天赋。在一切困难面前坚毅勇敢,冷静沉着。兰州的气质便是他的气质,兰州的一切造就了他的一切。如果你也遇到过一个兰州男人,那你便知道了龙门客栈刀光剑影里的少年是什么模样。

白塔山与白塔

白塔山。

到白塔山是午后的光景了。

行走在微凉的山下,稀疏的阳光透过树叶斜斜地洒在我身上,遍身生暖。抬头仰望天空,我的一颗心莫名的悸动。

在山里可以望见黄河。野性的,豪情的,混沌初开的,苍茫的大河。举目北望,巍峨起伏的白塔山就成了黄河铁桥苍莽莽的背景。山下的铁桥,山上的白塔。不知从何时起,已成了黄河北岸的一种象征。壮丽,雄浑。

白塔山,因山巅有白塔而得名。白塔八面七级,高十七米,上有绿顶,下有圆基,挺拔洁白,立于禅意悠悠的古寺之中。古寺名曰:白塔寺。

对古迹,我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深情。每到一地,不管路途多么曲折,行程多么遥远,我都要去亲历亲访。去了才能把心中那种放不下的情怀放下,怅立在那里就和历史相对,就和岁月共语,就想要穿越时光隧道回到那些走不回的沧桑过往。

而此时此刻,我为这古寺而来。

白塔寺,始建于元代。萨迦派法王派出的到蒙古觐见成吉思汗的喇嘛,已经被历史的烟尘湮没了姓名。他病逝在了兰州,元朝政府下令在山上建塔,以资纪念,元代所建的白塔已不存在了,现存的白塔系明景泰年间为镇守甘肃内监刘永成重建。塔建成后,几经强烈地震,仍屹立未动,无不显示了中国先民的智慧与才能。

夕阳欲坠,山里空落宁静。

攀登在山路上,我越走呼吸越重。那千古的泥土啊,就像要黏住我的步伐,让我的心跳得纷乱迷离。到一处“地天泰”朱红色的牌坊。我走近它,仰视,用手轻轻触摸着它,似看到了千百年来,这里的万物生长,这牌坊厚重深沉的寂寞等待。它是在等我的来访吗?

过了风林香袅牌坊就到了古寺。古寺在夕阳下,有了一种苍凉的意味。傍晚少有香客,只有那香炉中的香还袅袅散发出幽幽的香气,蕴藉着淡淡的禅意。香雾笼着我的身,我心中的沉香也被这香雾勾起,拂去身上岁月积攒下来的尘垢。

我走向了白塔,神圣不可触犯的白塔。那塔身的雕刻清晰可见,像是在向我叙述一个悠久的故事。白塔直指苍穹,黄昏的暗色越来越重,好像就要压向塔尖了,惶恐得让我急忙伸出双手向上推。

当太阳已西沉大地时,我离开了古寺。在山腰回望古寺的那一刹那,我被惊艳了。晚霞照耀着古寺的墙,映着古寺的塔,娇艳不已,似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用手帕捂着嘴角,浅浅微笑。

千年白塔啊,是兰州雄浑之气。

千年古寺啊,是兰州万世长风。

兰州城的街道

窗外的长风呼啸着漫过,我掖紧了被角。推开窗,晨曦很静,可以闻见阳光的味道。我暗自窃喜。整个兰州城还在沉沉入睡,我已经悄悄出门。走在兰州城街道的梦里,等着她慢慢醒来。

树上,叶子里窜出簇簇花朵。空气里弥漫的是阳光的味道。它横渡了一条街,纯净澄澈的阳光洒过来了,赶在我的脚步之前。大珠的车,小粒的人,披着光亮都一身肃穆。偶有一两滴鸟啼,吹开头顶的宁静。步行,穿过马路,穿过等在路边的树木,穿过我淡淡的花香一样的心情。

一个女孩胸前垂着弯曲的发卷,很认真地指给我要搭乘的公交车,转身消失在街道拐角。一切都很宁静,仿佛我们从来没有相逢过一样。对面的一家店门前,一个胖男人挠着头发,脸上犹带睡意,目光有些散淡迷离。我知道,只需一点点时间,他就会恢复到生意人特有的精炼里去。一个穿橘黄色衣服的女人,正弯腰扫去路边的纸屑。她戴着帽子和口罩,我猜那脸上肯定被汗水打皱。她目光低垂,生活中,好多事情都不必仰望。翘着脖子,多么的累。她发现不远处的一只空饮料瓶,走了过去,步履有些老态。她踩扁了它。那只平躺在晨曦里的空瓶子,收缩起自己瘪瘪的身体,跳进了一只塑料袋子里。多么方便却又多么垃圾的塑料袋子。

路边是一些修剪得整齐干净低矮的植物。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如同它们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一样。这没什么,不熟悉彼此的名字并不妨碍我们一起啜饮水味的气息,也不妨碍我和水味游过这条花香的街。

我等的公交车来了。我的一声咳嗽,被阳光打落。车子不咳嗽,它把自己注进城市的脉管里运行。没有座位,我站在过道里。生活总是这样。付出同样的代价,有坐着的人,就有站着的人。舒适的更舒适,拥挤的愈拥挤。但是,无论哪种方式哪种途径,到达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丝毫不能改变。每到一站,一些人带着沉思下去,又有一些人托着默想上来。留在车厢里的,是一些轻微的喧哗。这才是尘世的真实状态。

在便利店,打开一瓶果汁。它的酸味和我想象的一样,搭筑起我内心的小小惬意。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心灵,一条街有一条街的奥秘。我怀揣花萼一般的心情,步行。一些呆板的楼群在我的前面,一些烂漫的植物跟在后面。

街上,依然很静。静是一种大,暗含包容。运动的生命和静止的生命都浸在这偌大的包容里。一条街,被黄河的味道涨满。我想咬破这水味的皮肤,横渡。

滨河路号,读《读者》

滨河路号。

其实我次特意来这里,还与一本杂志有关。我无数次觉得奇怪,一个如此偏远的城域,却出了一本全国销量第一的杂志——《读者》。

我对一个杂志单位的地址如此向往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北京朝阳区农展馆路;另一个是上海作协《萌芽》:巨鹿路号。我深深地懂得,《读者》是第三个。

10月14日,我打车来到滨河路号。

那条道叫读者大道。

正好是周六。

没有人上班。

我看到读者出版集团几个字,看到门牌上写着滨河路号。我欣喜不已。心里像开满了一朵又一朵的花,一片惊艳。

我和警卫打了招呼说自己是高校文联的夏梓言,然后来到院里,我看到看门的一头藏獒。看到《读者》大厦奠基时的那块石头——我有些心潮起伏,我认识这里的很多编辑,但是,我愿意安静的来到这里,不打扰谁,也不被谁打扰。

我拍了很多照片,默默地离开。

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沙漠戈壁处

触摸过皇家肃穆的北大,风骨浩荡的北师大,文艺洋气的厦大,樱花十里的武大,草木幽深的西南联大,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一天来到兰大。

兰大,她没有潺潺的清泉,也没有芳菲的芳草凝绿,有的只是“大漠孤烟直”、“春风不度玉门关”,但,这些已经足够了。她在千年的大漠里坚守着百年的孤寂,她似沙漠中的胡杨,任尔西北风,蕴含着纯洁朴素的沉默。沉默,对,这是她的性格。在中国大学里,独一无二的性格。

苍凉,如烟花般寂寞,驿路风沙,孤影苍茫。这些悲壮的气息被定格在西北的兰大,悄然无声。那连绵的群山真性情地裸露着黄土,倔强的沙尘也马不停蹄地弥漫于上空,或暮色昏昏时,或夜色沉沉时,或曙色耿耿时,全然没有都市的华灯初上,唯听见运动场上淋漓尽致的呼声,或那朗朗的书声。

在这安静的地方,莘莘学子心里有一片沉着的空间。看着苍茫的山崖,更能明白世间美好的风景不是那闲看花开花落的矫情,却是那“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情。也许在西北一隅戈壁深处,这一百余年的兰大没有东部名校的繁盛,也没有南方名校的时尚,但永远奋进如歌般委婉,她将苍凉寂寞熬成了一种性格一种信仰。

只要和兰大结缘,那些年少无知的学子似乎都卸下了过去,重头再来,因为这里是心灵解脱的一片净土,远离潮流的攀比和营营役役的生活。不需要再徘徊于名牌和所谓的档次,朴素是她的性格。仿佛重新打开了另外一扇门,步入了苍凉里的快乐。独登萃英山之时,独览图书馆之中,独上自习之际,内心的平静,独自沉浸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中。闲暇时相约同学于将军院高谈阔论或感受异族的锅庄舞,在这里他们也许会盲目犹豫但一定不会悲伤寂寞。在现实的束缚中,兰大依旧创造了这么个恬静氛围,保持着这样的心情。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沙漠戈壁处。

历史沉淀,沧海桑田,恍然,她已走过百年光阴。一百年来,她静默无声地坚守在西部,这百年光阴里含着巨大的隐忍,偏执的性子。世事变幻,她并没有迎合世俗的要求只为他们片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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