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凤《蝉声喊醒的夏天》是“首届小十月”征文入围作品,发表于年第八期《十月少年文学》,题目、作者皆刊登于封面。

全文收录在刚刚出版的散文集《草岁月,花年华》(金城出版社出版,责任编辑丁洪涛)中。

张金凤

“叽叽儿”——急先锋唱来了夏天

乡下人的农历,从五月麦香开始翻开夏天的扉页。南风吹,麦浪金黄,烈日炙烤大地,农人躬身跟土地商量,要拿汗水做聘礼迎娶麦子回家。天空嫩蓝,香风扫尽云彩,他们勒紧腰带,准备抬麦子的花轿。仰头往喉咙里灌水,眼睛被毒花花的太阳刺伤。那些水慷慨地穿过躯体,化作汗,蚯蚓一样漫过青灰的头皮,掠过眼角,顺着脖颈子淌下来,痒痒的,沿着茁壮的汗毛一路汇集,最后从塞满黄土的脚丫落地,把那一撮黄土搅拌成泥巴。身上痒痒的,似无数个小虫在迁徙,他挠一把,指甲缝里塞满油灰。这时候他们还不觉得是夏天。打场的日子才是夏天。晌午,日头将铺展在场里的麦穗晒焦了。草草吃过午饭,一家老小都上了场。岁月里他们用“连枷”摔打,后来套上牲口拉起石碾子碾压,现在是拖拉机拖着铁磙子,一路哗啦哗啦叫喊着来了,一圈圈跑下来,蓬松的麦秸就矮下去。摔打“连枷”的时候,起麦草的时候,扬场的时候,男人的汗珠子噼里啪啦,那才真正靠近了夏天呢。扬场的时候孩子最快乐,风将麦糠吹向一边,饱满的麦粒像金雨洒下来。孩子欢叫着,冲到麦粒的金雨下,伸手接住些麦粒,或者直接躺下来打滚,任由麦粒打在身上。这时候,一阵风里,若有若无的叫声抵达他的耳朵,他跟娘说,有“叽叽儿”了。娘说,又是那个急先锋吧。大人们通常听不见这时节的蝉鸣,他们眼睛里耳朵里都是麦子欢快的喧闹。孩子从此每天都在追着那个急先锋遥远的丝线一般的鸣叫。乡下孩子有个特殊的假期,一到“过麦”学生们都放麦假。“过麦”就是收麦子的这段时间,是农人最辛苦紧迫的农事时段。小孩子跟在田里拾麦穗,低头弯腰屈膝的动作在炽日下反复练习,长时间在日头下晒得打蔫。他看着白花花的麦茬,眼花了,分不清麦穗和麦根,耳朵也在呜里哇啦叫唤,是“叽叽儿”叫,他陡然精神一振,抬头望望地头绿叶簇新的白杨和槐树,假装去地头喝口水。可是靠近了,却没了声音,只有一阵风吹过,槐树叶子哗啦啦响一阵。再听,那声音仿佛又在远处。他确信“叽叽儿”来了,心头一阵欢悦:这个急先锋!此时,拾麦穗的苦累似乎减轻了。“叽叽儿”是形体最小的蝉,每年来的最早,麦芒黄的时候就来打头阵了。它的幼虫像食指的指尖般大小,爬出地时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泥猴子似的,即便是没有泥,人也不容易发现它,它的外衣本身就是土色的。孩子们叫它“叽叽儿龟”,喜欢捉活物的孩子一般不去捉“叽叽儿龟”,它太小,太憨,可怜巴巴地刚爬出地面就迫不及待找个地方蜕皮。在树干的底部,在蒿草上、苍耳棵上,一段干树枝上,甚至是碌碡上,它似乎预知世间有无数风险,要赶紧褪去旧衣长出翅膀。捉它干什么呢,养着它就是养着夏天的热闹,孩子们对这个急先锋充满宠爱和善意。他们喜欢捉的是“知了龟儿”,它硕大,一团肉,好吃,但“叽叽儿龟”是不能吃的,大人说,吃了“叽叽儿龟”人就会耳聋。谁要截留夏天最美的音乐,谁就不配再倾听自然的音阶。在麦香的风里,在人们善良的养护里,“叽叽儿”的叫声越来越茁壮。麦子入囤,农人蒸了雪白暄腾的馒头敬完天地,“叽叽儿”就玩命地叫来了夏天。“叽叽儿”形体小,灰色的腰身和翅羽,憨厚木讷,常常不往高枝上去,也不善于扯树叶隐藏,它伏在一人高处的柳树上,伏在槐树的横斜枝杈上,有人看见它就忍不住去扑,它也不飞,把翅膀当成了纱裙,而是在树干上小步快挪着,绕到另一侧躲避。夏天是从蝉歌开始的,粉墨登场的夏日名伶或豪放或婉约,或凄清孤绝,或音丝潺缓,热闹着夏日的舞台。这些角色里,身量最小、最单薄的是“叽叽儿”,它这个急先锋其实像戏剧里的配角,最早出场,是为了铺排剧情,引出主角。“叽叽儿”腔调好似青衣,小家碧玉那种,娓娓而唱、嘤嘤而啼,有时候也底气十足,拼了命要撕破夏天的热幕,这又使人联想到那些夹腰骂街的小女人。“叽叽儿”声音尖细,腔调直,不会迂回和跌宕,但叫得很努力,像麦秸草燎烤着的热鏊子,如针尖一般刺透闷罐一样的夏日。图

网络马知了——铜锤花脸的草莽弹唱麦假过后,乡下孩子很快就迎来了漫长的暑假。夏天趣味最多。他们并不怕热,蹿得浑身跟水洗似的也还是小马一样蹦跳不止。老祖母在树荫里打着芭蕉扇,慈祥的目光追着这匹小野马。祖母是老槐树下的佛,那棵老槐和老屋同龄,树皮粗糙龟裂,树根部常年保持着淡淡的青苔,树冠庞大浓绿,投下一片巨大的浓荫,无论多毒的日头都晒不透它,人坐在树荫下永远是凉津津的。孩子跑累了就来大槐树下寻清凉,竹椅、马扎在槐荫里等待,祖母的蒲扇和故事在槐荫里等待。浓绿浅翠的槐叶层叠着,新叶嫩嫩的像要流动的水,似青春少女,不着修饰而姿容娇俏,光彩照人;老叶苍翠深沉,透着点墨色的持重,更像沉年古玉,蕴藏深深凉意。风吹来,掀动绿叶,掀开一层嫩黄又是一层嫩绿,嫩绿之下是深绿、墨绿,风永远掀不透它。风从门前的白杨林刮来,它们抚摸过西洼地里的庄稼,亲吻过南菜园的花果,撩拨过芝兰河的浪花,抵达门前的白杨林。粗大的白杨树上,叶儿喧哗不止,孩子闭了眼,像站在浪潮汹涌的大海边,想象中的海在他闭眼的冥思里波澜壮阔,摇蒲扇的祖母好像知道这个秘密,抿嘴笑着看向远方。杨树叶子的海潮声里是咿咿呀呀的“叽叽儿”的戏文,这个孤独的弹唱者催促更多的蝉从地下赶来。这时候,“马知了”赴约来了,老人们说,“叽叽儿”是“马知了”的娘子,它走到哪里,“马知了”随后就到,硕大的个头儿,却是小“叽叽儿”的跟班。身量最大的那种蝉叫“马知了”,它通体铁黑、肚腹坚硬,翅羽半透明。它声腔大而燥、响而直,猛不丁在头顶的树枝上开锣,能吓你一哆嗦,那派头好似铜锤花脸疆场骂阵,烈烈如火焰将夏天的半边烤焦。“马知了”的演唱很自信,它不拘枝高枝低,借巨大的腹腔共鸣唱出穿透力极强的歌。乡村老先生慢慢摇着折扇吟道:“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孩子们看看老先生的折扇和嘴唇,又抬头看看树丛,那里的“马知了”正展演着深厚内功。入诗的蝉歌,引发联翩浮想,尤其是“马知了”的粗声大嗓,使他们联想到老先生讲过山东大汉的豪放,将它的吼喊联系到“大江东去”的歌吟。“马知了”这铜锤花脸呀呀叫着、铿锵唱着,长久地雄霸仲夏的舞台,盖过了乡村的鸡鸣狗叫,分流了锅碗瓢盆的丁当。

门前的老槐树养了一树清脆的欢唱,黄鹂、柳莺、白头翁、蜡嘴鸟常来做客,它们在树上蹦跳,如跳跃的音符演绎着欢快和热闹。但它们毕竟是客串,只有蝉声坐镇着这个大戏台,不止息地歌唱。“叽叽儿”与它呼唤来的“马知了”一唱一和,是铜板琵琶和行云流水,是最和谐的二声部。它们的呐喊终于召唤得各路歌者纷纷出世,一起吵嚷着围攻夏天的闷城。各种各样的蝉吟此起彼伏,有时候是渔樵问答,有时候是众生诵经,有时候是主角一大段的咏叹调,更多的时候是多声部合唱,它们一个个鼓着肚子尽情把自己声部的乐章演绎得淋漓尽致。

“马知了”是夏日歌轩的男一号,是硬汉形象,也是草莽秉性。它的飞行横冲直撞,甚至有时候在飞翔中还喳喳叫着,样子迅疾而粗鲁,偶尔一个俯冲能撞到人的额头。“马知了”不搞睦邻友好,人在树下乘凉的时候,它自恃身在高处无所顾忌,动不动就淋下一场知了尿,惹得被尿到的小孩愤怒地去晃那棵树,或者摩拳擦掌要逮下这厮。老人们笑笑劝解说,一点儿知了尿算什么,连个毛毛雨的雨点都赶不上呢。这战斗机似的“马知了”也有天敌,如果忽然听到“马知了”的叫喊不再张扬狂躁,而是有些凄惨,你抬头看,多半它被飞鸟追赶或者已经叼在嘴里。

小孩子的清晨从蝉声的歌唱开始,蝉声比日头起得还早,比啼唱的公鸡都守时。蝉声喊来的夏天,各色蝉鸣就像麦茬地上冒出来的玉米高粱大豆花生一样蓬蓬勃勃。孩子从栏里赶出那几只雪白的鹅,走到村头。放鹅是娘交给的劳动,更是他的快乐郊游。麦子归仓不几日,打麦场就长满了蚂蚱菜和云星菜,田地边吸饱了水的青草盘根错节,十分茂盛;阡埂上都是些耐旱的草,瘦瘦的直竖着,野扁豆芽开出紫红色的小花;沟底郁郁葱葱,草与藤蔓缠络着,“猴子枣”顶端开满金黄的花,采个野枣猛嚼,还挺辣,仅有的一点睡意也荡然无存。鹅儿只顾低头洗掠尚顶着晶莹珠水的嫩草,孩子眼神放牧到远处,齐腰的玉米静立着,烟状的雾霭轻笼着它,初阳在叶面渡上金闪闪的光。田野之外,远处的村庄、树林,都是淡青色的,隐在乳状的晨雾中。身后的村庄,家家门扉大开,巷子里响着水筲“咯吱咯吱”的声响。绿树掩映的红屋顶,渐次飘起缕缕炊烟,漫化在雾中。不牧鹅的孩子也睡不成懒觉,他们会被稠密的鸣唱叫醒,那啁啾清脆的是黄莺,啰嗦絮叨的是麻雀,布谷远远地在林深处,提醒农人勤谨也提醒自己的存在,喜鹊在窗台前盘旋,在高高的树顶盘旋,优雅如芭蕾女神。蝉的声音当然更繁茂,它是夏日舞台的主人,它喊着日头上工,唱到月色深浓。梨树柳树杏树上,香椿桃树老榆树上,梧桐槐树苦楝树上,趴伏着大大小小的蝉们,它们纵情歌唱着夏日,庆祝着自己的美好生命。图

网络伏天啦——热浪顶峰的宣告者蝉的家族成员众多,它们的夏天好像一台大戏剧,生旦净末丑,一个也不缺,你唱我唱,热热闹闹。假如“叽叽儿”与“马知了”琴瑟和谐,夫唱妇随,夏日的歌吟就少了跌宕的风情,好故事要一波三折,乡村夏日的蝉歌也纷繁多变。“伏天啦”的出场,打破了二声部的和谐。“伏天啦”是在天气最热的三伏之初出现,它像一个敲着铜锣的宣告者。“当当当,伏天来了。”这位歌者衣饰讲究,颇有绅士风度。它个头介于“马知了”和“叽叽儿”之间,出土时间比前两者晚,身体颜色黑中带土黄,翅薄如纱。比“伏天啦”更晚出场的是“闻友”,它个头与“伏天啦”相仿,肚子和翅翼略带浅绿,乡下人用它的叫声标志田园收获,只要“闻友”叫,瓜田里的西瓜就熟啦。“伏天啦”和“闻友”这两种蝉的叫声复杂,都是多音节发声,颇有古风的平仄感,而且很讲究节奏。“伏天啦”唱的是华尔兹,慢三步,这三拍子的歌谣听着听着就让人脚底发飘,恨不得跟着旋转一番,连庭院里的鸡都优雅地要跳芭蕾舞了。“闻友”的歌唱最跌宕,它将最简单的类似“闻友”的两个发声阐释得仄平仄平仄仄平,像一首从古卷中走来的七律。“闻友”不仅音韵跌宕优美,智商还高,它特别狡猾,总是不停地变换唱歌的舞台,这里唱一段,那里唱一折,好像游吟诗人,当听者还沉浸在它歌声余韵里的时候,它一展翅膀飞走了。各类蝉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叽叽儿”的低处快速蜕变和“闻友”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都是物种繁衍本能。祖母在绿槐下摇着蒲扇常常讲这四种蝉的故事:“叽叽儿”是个漂亮的女孩,它父母包办婚姻,将它许配给“马知了”,“叽叽儿”看不上这个傻大个子,就天天叽叽嘤嘤地啼哭,后来终于跟它的意中人“伏天啦”私奔了,“马知了”于是张开嘴喳喳大哭,“伏天啦”得了“叽叽儿”很高兴,天天唱着“可得了,可得了”。“闻友”是旁观者,它去劝“马知了”说“不要不要吧,不要不要不要吧”。这故事让孩子们听得入迷,他们沿着吵闹的音阶,仔细分辨听它们各自的叫声,觉得真是太像了。夏日午后,人们懒懒地摇着蒲扇,倦倦地听蝉。混沌的云,低压在窗前,闷湿的屋子里,地面泛上一层水珠儿,蝉的叫声嘶哑而黏稠,叫人更烦躁。于是盼望一场透雷雨,雨下透了天才不会闷热。浓云墨似的聚拢了来,几道亮闪,几个陈雷,雨就下来了。雷电交加的混声合唱里,其他声响都消匿了,那蝉在雨中会怎么样呢?一树凌乱的叶子能遮蔽它的小巧躯体吗?电闪雷鸣的夏日,等待已久的清凉,爆裂的青春悬挂潋滟的彩虹。骤雨初歇,檐下珍珠闲挂,如渔舟唱晚,一湖淡然宁静,雾霭模糊了箫曲,轻风吹来花香,蝉音竟然无恙,仍从花香中袅袅飘来。图

网络粘知了——蝉歌的绝唱暮色昏黄,蝉的歌唱就要打烊,是找“知了狗子”的好时机,那些蝉的幼虫趁着泥地松软,争着从泥土里爬出来蜕变。没有月亮的夜晚,小伙伴们有的摸黑在树林里穿行,他们不断在树干上摸索,也时有收获。有些孩子拿个手电筒,收获就更大。乡下孩子最了解蝉是怎样长大的,当那擒获的“知了狗子”还没来得及送回家,恰好有一场玩景吸引了孩子们去,那些“知了狗子”就在临刑前蜕变。即便被擒获,它们也按捺不住最后一搏蜕变成蝉的雄心,它们在孩子的口袋里甚至在孩子擎着的指头上,牢牢抓稳,固定了身体,开始痉挛般抖动,把后背撑开一条缝,缝隙慢慢扩大,它就像出壳的小鸡一样,从蝉衣里爬出柔软的躯体。照完“知了狗子”,就开始打牙祭,在林地找些枯柴,燃起火堆,将“知了狗子”放在火上烧熟。最意外的收获是期待蝉的主动投火。蝉见了火光,纷纷“喳喳”唱着从树上飞下来,直接飞进火光里去,歌唱着在火中涅槃。孩子们还不住地摇晃周围的树,惊动那些已经睡下的蝉以发现这火光熊熊的盛宴,等它们赴约。飞蝉投火的场面壮观又激动人心,每次大家都在篝火的暗淡里吃得满嘴乌黑心满意足。寡淡岁月里的蝉,歌声那么壮烈,味道那么香美,伴随着孩子们的整个夏天。漫长夏日,不去游泳不去采草种勤工俭学也不用放牛的日子,小孩子被蝉吵闹得不安分,就想粘知了。粘知了大多是在中午,那时候天气正热得人喘不过气来,蝉也从树顶沿着树干往下退,到了树干最显眼的地方乘凉。乘凉的蝉却也最聒噪,顺着它的歌声去捕捉是夏天中午的乐事。北方农家,极少有细长的竹竿,他们找根长一点的高粱秸,顶端劈开成“丫”状,用根火柴杆长的小木棍撑着,到屋檐角、草垛间找新拉的蜘蛛网,把撑着的地方缠绕了蛛丝,就可以去树林里黏知了了。蜘蛛网黏度小,粘“叽叽儿”还差不多,若要遇见“马知了”,那傻大个子虽是中了招,但左一撑,右一挣就走脱了。若要粘得“马知了”,需要破费些“面筋”。“面筋”是从麦面里洗出来的,和一块麦面团,放水里反复洗,最后剩下一小点黏性极强的就是“面筋”。向大人讨麦面是不可能的,那东西太金贵,得趁着大人们歇晌的时候偷偷洗。有时候麦面不容易弄,就弄些麦粒在口中嚼得稀烂成了面团,然后用水反复冲洗,成了带麦皮斑点的“面筋”。一团“面筋”不是一下子用完,需要用扁豆叶子包起来让跟着看热闹的小孩拿胳膊窝夹着,保持了温度和干净才能保证黏度。粘知了还要准备针线,知了被粘下树它会扑棱棱拼命挣扎,稍不小心就会被它越狱而逃,得赶紧用针线把它穿胸而过穿起来。针尖穿破“马知了”坚硬的铠甲,“马知了”的一生就悬挂在这条绵软的残酷锁链上,这种收蝉的方法在乡间一直沿用,孩子们只是从小学来,也不觉得残忍,这样的捕猎本身已经没有了怜悯。众多的战利品在线绳上吱喳乱叫,非常吵闹,也正是孩子们的兴奋点。有的孩子嫌它们吵得烦,就掀起那些雄蝉胸下的鳞片,拿针尖挑破音膜,把一只雄赳赳高唱的雄蝉瞬间变成哑巴。“响巴”和“哑巴”是孩子们对雌雄蝉的简单区分。雌蝉一生中都沉默不语,所有的夏日高歌都是那些崇拜者们——雄蝉用歌声在它们矜持的石榴裙前的献媚。这些战利品最后会成为一顿美餐,奢侈一点要用油炸了吃,家人不给油就等到晚饭的时候放在灶下烧了吃。一根线上密密麻麻的蝉挂在那里,呜哇吵闹的几十只蝉着实聒噪。有时候,那串战利品挂在墙上,半道被猫儿劫走;有时候,被穿胸而过的知了熬不到傍晚都垂了翅膀没了生息,小孩子不稀罕吃这样的死物,且又忙着去摸“瞎闯”、抠“知了龟”,早就忘了它们,粘知了更多的在于乐趣,所以回来见娘将那串知了剁了喂鸡,也不计较。鸡吃了有营养的知了会下连窝蛋或者双黄蛋,也是美事。粘知了的小孩往往是一个团队,寻找猎物的、执竿捕猎的、揣着“面筋”的、提线穿知了的,还有的小孩什么也捞不着干,就当“哨探”帮着找树上的知了,或在知了粘下来的时候帮着从面筋上摘取下来。举竿的孩子是核心,一帮人自动分工有条不紊在密不通风的林子里把自己搞得水洗一般,油汗带着灰从脸上、脖子上溪流一般淌下来,可是他们不觉得热,反而无比开心。粘知了是技术活,眼神要好,盯着目标不能花眼,蝉们藏在叶子间隙中,竿子要穿过纵横的树枝和密匝匝的树叶准确到达猎物,中间不能粘到这些旁枝密叶上,一旦粘上,“面筋”就脏了,废了。有的蝉很狡猾,看见竿子来临,不等靠近,它一拍翅膀飞了;也有的蝉自以为是,竿子顶着面筋过来了,它不逃,淡定地在树干上挪挪地方,明显有挑衅意味。蝉的位置变换了,角度错开了粘捕就困难,但是小孩子也较上了劲,换个位置继续捕它,这时候大家都噤声屏气,等着看这场交战的输赢。粘知了的秘籍在一些捕捉高手间传播,有些不得要领的小孩子也举着竿子进了林子,但总是败绩,顶多粘些树干低处愚笨的“叽叽儿”。祖父见他失落,就陪着去,祖父也会粘知了吗?祖父也是从小孩子长大的呀。出竿子的时候要慢,快了就惊动了它;过叶子的时候要利索,而且一直要准,若不准,中间就走偏了,靠都靠不上它的身;接近它的时候要快而准,若是慢了它就逃掉了。说话间,祖父就演示着粘到了一只。也许是被那些一身泥巴的小屁孩围追堵截又摸幼虫又粘知了不停猎捕的缘故吧,也许是被那些喜鹊黄莺们叼着尝鲜吃的缘故吧,风中的蝉声逐渐稀薄了。先是“叽叽儿”的叫声越来越少,“马知了”的叫声溃不成军,“伏天啦”的底气越来越薄,“闻友”后来居上占了上风。树下时有干透的蝉一身坚硬地跌落在泥土里,有人拾起它,放在月季的硬枝条上,像一只蝉在闻花香。娘在树荫里缝一个布兜,缝好了还用红线绣了几个字,小孩子不认识字,但是他知道娘已经给他在学堂里报了名。看见那个空书包端庄地挂在墙上,他手里的几个蝉蜕瞬间变得更轻了,他使劲地在衣裳上蹭了蹭手,偷偷地抚摸了一下他还不认识的“好好学习”几个鲜红的字。季节已载不动薄弱的蝉唱,稀疏的蝉歌只在晌午的烈晒里短暂地浮出大地的交响。学堂里传来“aoe”的齐声朗读,好似一缕茁壮的炊烟飘荡在村庄上空。蝉声响起,已经不是铿锵强悍的音符,而只是一个点缀,一段慢板的抒情,让人在它告别的声腔里生出些淡淡的忧伤,作为夏天浩大交响曲的一个尾音,在岁月的枝条萦绕。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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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桂宁

张金凤,中国作协会员,青岛市文联签约作家,青岛文化之星,中国民主促进会青岛市委会出版传媒委员会副主任。散文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散文》《北京文学》《山东文学》《西部》《朔方》《四川文学》《散文百家》《青海湖》《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多次选载作品,曾获鄂尔多斯《中国作家》文学奖、《北京文学》年度奖、孙犁文学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等。出版散文集《空碗朝天》《草岁月,花年华》等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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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武湖畔》是由广饶县作家协会主办的文学公众平台。平台宗旨:追求真善美,传播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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