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跨越两千年;邂逅,司马迁密码。

公元前年,即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各自带领了五万精兵征讨匈奴。这次出击的目标是匈奴最高首领——单于。

汉武帝为这次征讨,专门召开了御前会议,还确定了两路大军的进兵路线。

卫青带领大军从定襄出发,出塞千余里,出乎意料地遭遇了匈奴大军。卫青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虽大获全胜,杀死或俘虏敌军万人,“捕斩首虏万余级”。但是并未达到预期目标,单于趁两军交战时溜了。

“涉获章渠(单于近臣),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山名)。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禅于姑衍,登临瀚海。”——《史记·列传第五十一卫青霍去病》

而从代郡出征的霍去病功劳则远远超过了卫青。“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杀死或俘虏敌人超过卫青,“执卤获丑(擒获、俘虏的匈奴)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

此外,霍去病直捣匈奴老窝,斩将夺旗,俘虏单于的将相近臣,从而形成了有效打击;而且封狼居胥,确认汉属领地,开疆拓土。

回到长安,霍去病再次加封,跟随的将领也各有封赏。而卫青“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这次出征以后,卫青的地位一天天衰退败落了,“日退”;而霍去病却更加受宠,而尊贵超过了卫青,“益贵”。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红”。

卫青逐渐受汉武帝冷落,而霍去病日益成为新宠,人情冷暖立刻有所反应了。“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所有曾经是跟随卫青的门客纷纷离去,转身投奔了霍去病,不久便能获得官位。

“唯任安不肯”。

一般世俗之人,如蝇逐臭,改换门庭,纷纷投靠骠骑将军霍去病。可任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卫青。司马迁寥寥数语高度褒扬了任安不趋奉权贵的可贵精神,唐朝刘禹锡也曾作诗称赞“骠骑非无势,少卿终不去。”

在《田叔列传》中,司马迁说“仁与余善,余故并论之”,因为与田叔之子田仁关系交好,所以才为田叔立传。田仁与任安“同心相爱”,而任安又与司马迁交好,所以褚少孙在《田叔列传》之后附缀了田仁与任安的传记。

一封信让任安名垂历史。

01任安的才能,初试锋芒

小时候的任安非常可怜,司马迁用了“少孤”两个字,即年幼时父母便已亡故。迫于生计,替别人赶车到了长安,任安顺便留了下来做了“京漂”一族。“求事小吏,未有因缘也”,本想挤入公职人员行列,可惜没有机会。

“因占著名数,家于武功”,“占著”意思为上户籍,落户;“名数”意思为户籍。“京漂”任安趁着上户籍的机会,在武功安了家。

武功是扶风西边的小县,山谷口靠山处有通往蜀地的栈道。任安认为武功是小县,没有豪门大族,容易抬高自己的地位。

安家就不再是漂泊一族,需要找份稳定的工作,“代人为求盗亭父”。“求盗”意思为追捕盗贼,“亭父”意思为亭卒,亭长的手下。亭长则相当于乡镇派出所所长,刘邦曾是亭长。

任安如愿以偿,终于代替别人当了一名追捕盗贼的亭卒,后来又升任为亭长。县里百姓一起出去打猎,任安经常为他们分配猎获的麋鹿、野鸡、野兔等,“部署老小当壮剧易处”,合理安排老人、孩子和壮年到或艰难或轻松的地方。

任安安排妥当赢得了大家的一致称赞,“无伤也,任少卿分别平,有智略”。“无伤”意思为无妨、无碍;“分别”是指分析辨别事情;“平”意思为公平公正;“智略”是指聪明智慧。

第二天人们又聚集在一起准备打猎,来了几百个人。任安说:“某某的儿子叫甲,怎么没有来呢?”

“诸人皆怪其见之疾也”,众人都惊异任安认人的快速。

褚少孙刻意模仿司马迁的写作方式,通过生活小事反映人物的突出能力。就像刘邦斩蛇、吕后寻找刘邦等等。如果是司马迁记叙,

七品草民以为会在任安的气节、秉性方面继续优化突出,而不会将任安认人、识人作为优异的能力。

后来任安被任命为乡里“三老”之一,又因为亲民被举荐为县长。“出为三百石长”,超过一万户的县为县令,俸禄为千石到六百石;不满一万户的县为县长,俸禄为五百石到三百石。

任安县长没干多久被罢免了,“坐上行出游共帐不办”,由于汉武帝出巡时陈设帷帐供给使用的必需品不完善而犯罪。

七品草民推测任安既要亲民就无法准备皇帝所需的物品,要准备物品就必须强迫百姓,这点符合任安“举为亲民”的性格。

卫青画像。

02卫青的偏见,嫌贫爱富

“乃为卫将军舍人”,没有了谋生出路,任安只好投奔到卫青门下做了门客。

在卫青府上,任安遇见了知心好友田仁。“此二人家贫,无钱用以事将军家监”,两个人家境贫寒,没有余钱用来疏通将军的管家。“家监使养恶啮马”。

任安家境贫困大家都能理解,必定无父无母,孤身漂泊在外。田仁作为“官二代”怎么也混到了贫困地步?

其实,司马迁在《田叔列传》中这句话交代明白了,“(田)叔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伤先人名。’”田叔在鲁国国相任上故去,鲁王想赠送百金祭祀田叔,但是田仁没有接受,理由是不能接受赠金而损害了父亲的名声。

这句话说明:其一,田仁家境贫寒,田叔出葬很俭朴,以至于鲁王想赠金厚葬。其二,田仁年少。不然田叔作为鲁相,完全有“父任”的机会,可以举荐田仁为郎官。其三,田仁见识非凡,并非贪慕虚荣之辈。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基于以上三点,任安与田仁成了知心好友,用褚少孙的说法便是“同心相爱”。

有一天,两个人在床上“卧谈”,田仁私下悄悄地说:“这个管家不了解人呐。”任安抱怨道:“将军也不了解人,何况是他的管家呢。”

任安的说法是有根据的。

卫青曾带领这两个人去拜访主子平阳公主,卫青此前是平阳公主家的奴隶。“主家令两人与骑奴同席而食,此二子拔刀列断席别坐”。平阳公主家安排两个人跟骑奴同桌吃饭,两人感觉自尊心受辱,拔刀割席另找地方坐。

平阳公主家的下人都感觉怪异而心生厌恶,但是没有人敢斥责此二人。想想也是,卫青大将军出身于骑奴,大将军的门客与骑奴一起吃饭掉价跌份吗?任安、田仁的这份心高气傲有点虚假。

“其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后来汉武帝下诏选拔卫青的门客做自己的侍从官,卫青选择了门客中富裕的人,让他们准备鞍马、绛衣、用玉装饰的剑,然后想进宫报送。

卫青为何选择富裕子弟,并且“令具鞍马绛衣(鲜衣怒马,绛衣指侍从官的官服)玉具剑”呢?因为,当时做皇帝的郎官,尤其是骑郎,马匹、马鞍以及官服需要自己准备。穷困潦倒的任安、田仁没财力准备这些配套。

卫青从奴隶到将军,身份变化、眼界拓宽,嫌贫爱富好像有一定的道理。至少,褚少孙如此以为。

任安画像。

0任安的机会,脱颖而出

卫青准备将门客送到宫中复命时,“会贤大夫少府赵禹来过卫将军”,恰巧赵禹来拜访卫青。

在《酷吏列传》中,赵禹是严刑峻法的官吏且口碑极差,怎么会被褚少孙称为“贤大夫”呢?这又体现了司马迁与褚少孙的区别。

卫青将推荐的门客喊出来,让赵禹逐一过目。赵禹按照顺序考问,这十来个人竟没有一个通晓事理有谋略的。

赵禹就说,“我听说将军门下一定有能当将军的人才。如今皇上下诏举荐将军门客,想以此考察将军能够得到怎么样的贤才及文人武士。现在只是上报富家子弟,这些人没有智谋,就像绣花枕头。你打算怎么办呢?”

“于是赵禹悉召卫将军舍人百余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赵禹将卫青所有门客召集起来,继续按照顺序考问,百余门客中才发现了田仁和任安。

堂堂汉朝大将军只有百十个门客,不过是司马相如老丈人卓王孙家僮的十分之一。

“独此两人可耳,余无可用者。”赵禹挑选了任安、田仁后对卫青说了这句话,言外之意其他门客都是“绣花枕头”。

卫青的门客不仅数量不行,质量也太差了。

门客最流行的时代是在春秋战国,蓄养门客形成一股游离于朝堂之外的势力。“战国四公子”、稷下学宫、燕国黄金台、秦相吕不韦以及淮南王刘安都因蓄养门客闻名。

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骠骑亦放此意,其为将如此。——《史记·列传第五十一卫青霍去病》

司马迁通过引用他人话语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苏建曾跟司马迁说过,“我曾经责备过卫青位居大将军极其尊贵,而全国的贤士大夫却不称赞他,希望卫青能够努力效仿古代那些招选贤才的名将。”

卫青却拒绝说:“从魏其侯窦婴和武安侯田蚡厚待宾客,天子常常切齿痛恨。那些安抚士大夫,招纳贤才,是国君的权力。作为臣子奉公守法,做好本职工作就够了,何必非要参与招纳门客?”霍去病也效仿卫青,他们如此做将军。

“其为将如此”。无疑,这是司马迁对卫青不蓄养门客的极力肯定。

更何况,卫青推荐门客,汉武帝未必采用,主父偃就是很好的例子!

前14年,主父偃在走投无路投奔到卫青门下,“卫将军数言上,上不召”。最终主父偃无奈自己到宫门投书“自荐”。卫青多次推荐而汉武帝并不召见,当拜读了主父偃的“自荐信”,汉武帝如获至宝,“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主父偃一年中四次升迁。

卫青、霍去病虽位高权重,但并未蓄养门客培育自己的势力。跟随卫青出生入死的校尉裨将封侯者有九人,成为将军的十四个人。如果卫青野心膨胀,这是多么可怕的存在,然而卫青至死都是谨小慎微地恪守人臣本分。

卫青既是外戚、又掌军权、且能征善战,却从未被汉武帝猜忌,可能与其不蓄养门客,培植自己的势力有关。

那么,卫青推荐富家子弟做郎官,是不是有意隐藏“锋芒”呢?

汉武帝画像。

04任安的才能,重文轻武

“卫将军见此两人贫,意不平”,卫青看到这两个人穷酸相,内心忿忿不平。

褚少孙为何如此描写卫青呢?

卫青出身于奴隶,因为姐姐卫子夫得到汉武帝宠幸而有机会从军,继而成为将军。难道因为眼界被拔高,便嫌贫爱富?作为将军如果歧视贫困群体,怎么能够带兵打仗呢?

赵禹去,谓两人曰:“各自具鞍马新绛衣。”两人对曰:“家贫无用具也。”将军怒曰:“今两君家自为贫,何为出此言?鞅鞅如有移德于我者,何也?”将军不得已,上藉以闻。——《史记·列传第四十四田叔》

赵禹离去之后,卫青对二人说:“自己去准备鞍马、绛衣吧。”

“家中贫困,没有钱去准备。”

“现在是你们两位家里贫穷,为何说出此话?你们心中不满好像对我有过恩德,这是为什么呢?”卫青对两个人的的回答很生气。卫青不得已,只好造册如实上报汉武帝。

从褚少孙的记叙来看,无疑他是厌恶嫌贫爱富,甚至厌恶大将军卫青。这也可能是导致后世误读司马迁的重要原因。

毕竟,司马迁记叙李广的英勇经历故事精彩,而且人物形象完美;反观《卫青列传》,只是平铺直叙记录征战历程而已。如果刻意从两者出身、征战、英勇、智谋对比,都会发现褒扬李广多一些,自然认为司马迁是在贬低卫青。

汉武帝召见了田仁和任安,“诏问能略,相推第也”。汉武帝询问两人的才智情况,直接让两人相互评价。

田仁说任安善于领兵打仗,任安说田仁擅长治理百姓。汉武帝听后便任命任安监护北军,田仁监护边疆屯垦生产。

“仁以壮健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田叔列传》中,司马迁说田仁作为卫青的门客,曾多次跟随出征匈奴。大概如同任安所说田仁行军打仗实在不在行,卫青七战七捷,田仁竟没有立功封赏。

那么,任安干什么去了呢?

“提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大概如同田仁所说,任安只适合敲着锣鼓为士兵呐喊助威。而从《卫青列传》来看,任安的才能不是冲锋陷阵、驰骋疆场,而是文官之类。

前12年,卫青当年第二次出征匈奴,右将军苏建(苏武之父)全军覆灭,只身一人返回大营。当时,卫青向“正(执法官)闳、长史安、议郎周霸”征求该如何处置苏建。此处“长史安”便是任安,长史是处理政务的属官。所以,任安没有军功大致可以理解了。

此后,任安官至“北军使者护军”、田仁官至“丞相司直”,均为二千石,相当于省部级高官。“北军使者护军”是皇帝派往京师卫戍部队的监军;“丞相司直”为辅助丞相监察百官,负责检举揭发。

征和二年(前91年),江充以巫蛊诬陷太子刘据,刘据不得已发兵诛杀江充等。受“太子有兵事”牵连,任安和田仁“下吏,诛死”。

《报任安书》,就是在任安临刑前司马迁写的一封著名的回信,不仅暴露了两人的友谊,也让任安得以名垂千古。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为“郎中”(即郎官)时曾奉命出使巴蜀一带。平定西南夷设五郡在元鼎六年(即前年),即司马迁出使大概在元封元年(前年)。

司马迁与任安的友谊应该是此这之前在宫中同时为郎时建立的。而郎官的直属领导郎中令在前年之前为李广或者其子李敢。李广于前年自杀,李敢接班郎中令在任一年多,因殴打卫青而被霍去病射杀。

因此,有人以为司马迁出于对老领导李广的同情,所以传记格外精彩,而且将李广之死归咎于卫青用人不当。至于是否如此前文已分析,不再啰嗦。

结束语:俗话说功高震主。

大多名将立下赫赫战功,最终亡命于朝堂争斗,就像白起、韩信、周亚夫等等。当然,也有功勋卓著的文臣不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文种、伍子胥等等。

卫青出征匈奴七战七捷,立下不世之功,却从未被汉武帝猜忌。大概就是因为卫青懂得收敛,夹着尾巴做人,门客不多招揽,也不要有能力的。所以,自始至终没有对汉武帝构成威胁,从而得以自保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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