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贺龙动情了

年正月,贺龙率领的红军在松滋县胡家台子过罢春节,转移到新驻地。刚住下,一个满脸污垢的少年就尾随而来,他拉着五十多岁的老司务长、临时马夫班班长张耀南的胳膊,死乞百赖地要当红军。

来人叫贺炳炎。他身材矮小,高不过枪,干瘪像个瘦猴子。不过,幼稚的脸颊上却流露着几分刚毅,发红的眼睛里闪动着憧憬未来的亮光。

“嘿嘿,幺娃,我约摸着你娃子在胡家台子老跟我套近乎,贼头贼脑,准会找上门,你看,这不。·····”

“你,‘老长官’,”贺炳炎噘着嘴巴,不快地嘟囔,“你就不能唤人家的大名!”

贺炳炎小名幺娃,乳名明言。稍大些时取学名从炎。再长了两岁,他懂得多了,嫌从炎二字不响亮,便与教书先生一合计,更名为贺炳炎。用他的话说:“这个名字威风,有气魄,还不失明言的味儿。贺嘛是祝贺,炳嘛是火,炎嘛是烧大火,加起来是让焚烧邪恶的火焰冲上天。”

张耀南与贺炳炎是在胡家台子相识的。当时,贺炳炎白天跟师傅打铁学艺,晚上帮张耀南喂马,张耀南见贺炳炎聪明伶俐、性格倔强,很是喜欢。加上贺炳炎的父亲贺学文也在贺龙领导的红军里当司务长,孩子孤苦伶仃,张耀南便对他更加怜爱,时不时地给他讲些革命道理。这一老一少一来二往,厮混得像父子一般。眼下,见贺炳炎追着自己要当红军,便高兴地咧着嘴,拍了一下贺炳炎的肩头说:“好,我作主收下!”

“不行!”

“咱们是红军,不是老妈子!”马夫班的人怕收留了贺炳炎增加累赘,一听张耀南说要收留他,都极力反对。

贺炳炎的父亲贺学文听说儿子来当红军,也匆匆跑到军部马夫班,逼着儿子快回家。

贺炳炎急了,心想:“别人不了解我,赶我走,还情有可原,你当天皇老子的,胳膊弯朝外拐,也不理解我让我走,我偏不走,看你有啥法!”

知子莫过于父。贺炳炎6岁丧母,9岁随父到江家湾煤矿背煤,当煤黑子。因年幼力弱,他常常被煤筐压得爬不起身。贺学文见儿子实在受不了,就带他转到郑家垴煤矿学挖煤。在石头缝缝里抠煤,他虽人小可以直起腰,但膀不圆、力不足,一镐下去只能刨个小窝窝。贺学文心疼儿子,又托人说情,送炳炎到松木坪地主刘睛轩家放牛。

一天,贺炳炎放牛时,看见十几个小伙伴在玩“好汉闯衙门”的游戏。想当好汉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唱着:

天上起乌云,

地下闯衙门。

不怕围墙高,

骑大马,持长刀,

呼啦一下闯开它!

歌声一停,“好汉”们便铆足劲,呼喊着向“衙门”闯去,然而却一个个碰了个硬钉子,败下阵来。

“我来闯!”贺炳炎一看这阵势,便拨开人群,大吼一声,甩掉破棉袄,捡起一根草绳使劲缠在腰上,然后向手心“呸呸”吐了两口唾沫,调动浑身力气,陡地朝“衙门”冲去。

扮做“衙门”的孩子,一看“好汉”来闯,赶忙拉紧了手。

贺炳炎在冲闯中声东击西,先佯装朝个头最小的孩子跟前跑,当接近“衙门”时,突然一个侧转身,头、手、肩并用,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猛朝班头撞去。班头是个个大身胖的孩子,没想到这个小不点儿敢来撞他,不及防备,被撞了个仰八叉。

“衙门”被撞开,孩子们“轰”地像一窝蜂欢呼着拥向贺炳炎,你扯胳膊他抬腿地向他祝贺······

突然,一只大胖手越过孩子们的头顶伸过来,抓住贺炳炎乱蓬蓬的头发,蛮横地分开人群边打边骂:“你这个小杂种,白吃饭不干活,放跑了我的牛…………”

贺炳炎看了看远去的伙伴们和吃草的牛群,挺起胸脯不服气地争辩:“你凭什么打人,你那牛不是一个也没少吗?!”

刘睛轩在乡里霸道惯了,岂容一个放牛娃顶撞自己。他二话不说,操起棍子,劈头盖脑朝贺炳炎头上身上乱打,直打得贺炳炎遍体鳞伤躺倒在地,才拂袖而去。

旧社会,穷人是富人碗里的菜,穷人的孩子更是富人的出气筒,任欺任打任诬害。地主周武寿家的几只鸽子丢了,找不着,便跑到贺家门口大吵大闹,诬说是贺炳炎偷走了,直逼得贺学文赔了钱说了情才算了结。

压榨、欺凌,一桩桩一件件埋在贺炳炎幼小的心灵里;苦水、深仇,浇灌着它生根、发芽。他渴望着快快长大,学那些杀富济贫的英雄好汉,为穷苦人出口气。

正当贺炳炎寻觅反抗黑暗统治的道路时,贺龙率领的北伐军从湘西开到松滋,来到了他的家乡。

松滋大地刮起了红色风暴。贺学文积极投身到这革命风暴中,他参加了刘家场农民协会,斗地主、分田地,处处走在前头。

北伐革命失败后,贺学文在家乡呆不下去了,逃到湘鄂交界的地方躲藏起来。次年,贺龙又率红军来到松滋,这回松滋从根儿上都变红了。

贺炳炎在父亲的教育下,懂得了民众要解放就得当红军的道理。红军要开拔时,他央求父亲带他当红军。

贺学文看了看儿子瘦小的身体,摇了摇头,把他送到刘家场元丰铁匠铺当学徒,答应等他长得稍大一些后再带他当红军……

这次红军又转战到松滋,16岁的贺炳炎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拉住父亲的手苦苦哀求带他参加红军。

贺学文抚摸着儿子的头,爱怜地说:“你娃子,个子太低!”

“个子低怕啥?我力气大,不信咱俩掰手腕,看谁赢!”

“这个我信,打了半年铁,多吃了半年饭,还能不长劲!可你确确实实太低,还没有枪高。”

“我不管,反正我要当红军。”

“你······”

贺家父子,一个怕给红军添麻烦,硬是抱住葫芦不开瓢;一个软磨硬缠,不达目的不罢休。

贺炳炎见嘴说不行,就决定武干。红军开拔的头一天,他听“老长官”张耀南说红军第二天午夜转移,便于翌日深夜乘师兄熟睡之机悄悄溜出门,尾随红军,来到红军的新驻地。

贺学文要撵儿子走,儿子偏不走,你拉他拽,马夫院热闹得开了锅。

贺龙军长听到嚷声、哭声,走进院来。

贺炳炎见军长来了,反而更来劲,哭得更伤心,两只脚还不住地在地上乱踢。

“好好好,收下,拨到宣传部去提浆糊桶子吧。”贺龙动情地决定。

贺炳炎“扑哧”一声笑了,忙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学着红军战士的样子,举手向贺龙说:“敬礼!”

滑稽的动作、天真的表演,把在场的人都逗乐了。

二、绰号“贺小龙”

提浆糊桶子的贺炳炎,在红军部队里不叫苦不叫累,不怕死不动摇,成长很快。年9月,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无产阶级先锋战士。

年7月下旬的一天,红军要在潜江浩子口同白军作战。一大早,枪炮就轰轰隆隆的响起来,硝烟卷着尘土遮天蔽日。战至午时,双方的激战达到白热化。为了决战决胜,贺龙总指挥决定在白军精疲力竭时把红六军预备队红六师拿上去,从侧后给负隅顽抗的白军再狠狠揍一拳。于是,他冲警卫班长贺炳炎喊:“快,传达我的命令,让红六师上!”

“是,保证完成任务!”贺炳炎像离了弦的利箭,拔腿便跑。

红六师投入战斗,白军腹背受击,丢尸弃械,抱头鼠窜,浩子口战斗很快胜利结束了。

战斗结束后,却许久没见贺炳炎回来。贺龙司令员接到报告后对警卫连长说:“快,多派几个人去战场上找,顺红六师攻击的路线找!这小鬼想打仗都想疯了,可能跑到战斗部队里了。”

原来贺炳炎送罢信途经红六师阵地时,看到战友们打得正起劲,心里痒得慌,顺手从地上捡起一颗手榴弹,“嗖”地向白军投过去,几个白军士兵顿时东倒西歪。

这时冲锋号响了,红军战士像老虎下山一样呼喊着冲入敌群。贺炳炎看得眼红想随战友冲上去,但自己的任务是传达完命令就回去保卫首长。于是,他打消了参加战斗的念头,捡起几颗手榴弹朝腰里一插,提着驳壳枪抄小路朝回赶。

他急匆匆地刚走下一个土坡,不禁惊叫一声,险些和几十名溜出包围圈的白军碰个满怀。他急忙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白军急于奔命,没发现有人,只是你争我抢地朝芦荡里钻。他想,这茫茫芦荡,钻进几十个人还不像掉进草丛里的几根针,寻找的人再心细眼尖也难找见。决不能让敌人漏网。贺炳炎不及多想,当机立断,“蹭”地一纵身从树后跳出,挡住了白军去路。他一手紧扣驳壳枪,一手高举手榴弹,怒目圆睁,威风凛凛,高喊了一声:“缴枪不杀,红军优待俘虏!”

溜出红军包围圈的敌人,本来早就吓得丢魂失魄,没想到半道又遇到“关云长”。都愣住了。

贺炳炎不等敌人清醒,便指着前面的干涸水塘,大声命令:“把枪放在塘埂上,都进塘里去,快!”

俘虏中有个当官的,磨磨蹭蹭,贼头鼠脑,向四周扫了几眼,发现红军就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半大孩子,便猛地举起枪朝贺炳炎射击。

贺炳炎眼疾手快,扣动板机,“砰”地一枪,撂倒了这个图谋反抗的军官。

枪一响,几个想逃的白军士兵乘乱便跑。

“我叫你跑!”贺炳炎乘势掷出一颗手榴弹,“轰隆”一声,三四个逃跑的敌人被炸得血肉横飞。余下的敌人听到爆炸声,赶忙卧倒,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起来,都进塘里去!快!”贺炳炎趁着敌人慌乱,又从腰间拔出一颗手榴弹,拉出引线,厉声命令,“再不老实,老子也送你们上西天!”

“我们投降!我们缴枪!”

留下的敌人慑于威力,乖乖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耷拉着脑袋,挤到枯水塘,听从小红军的发落。

贺炳炎用双眼扫了一下站在里的白军,点点数,一共四十七人。怎么把这许多俘虏押回部队呢?他正急得抓耳挠腮时,忽然想起老战士瓦解敌人的做法,于是扯起嗓子学着贺老总作报告的神态,精神抖擞地喊:“蒋军兄弟们!你们有许多人都是穷人,穷得丁当响,吃不上饭,穿不上衣,才被迫当兵的·····”

革命的思想,朴素的道理,句句打动着俘虏的心房。他们顺从地按照他的摆布,三人一排地站好队,在他的押解下朝红军驻地走去······

“贺炳炎回来了,还带着几十号子俘虏哩!”人们嚷开了。贺龙听到叫嚷声跑出来,看看贺炳炎,又看看他押着的俘虏,赞叹地说:“有种,好样的!”

红军从洪湖拉出来,边走边打,一路风霜地来到大小洪山地区。为了摸清大小洪山地区的敌情,贺龙对贺炳炎说:“给你一个任务,一天之内抓个“舌头”来,条件是管作战的军官。”

“保证完成任务!”

贺炳炎化装成一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小叫花子,哪里有敌人就往哪里钻。

路上,赶巧遇到几个白军军官拿着猎枪、图囊、望远镜在看地形。他喜出望外,一会儿隐蔽到敌人侧翼,学着黄羊、兔子和各种鸟叫,一会儿爬到树梢上观察白军动静。

突然,贪婪的白军军官发现右前方窜出一只兔子,便纷纷提着猎枪追去,都要显显枪法。

一个又胖又高的军官追赶兔子时跑掉了鞋,赶忙一条腿蹦着返回捡鞋。贺炳炎看准机会,“噌”地从树上飞身而下,顺手从地上抓起两把土,“叭叭”朝敌军官的眼睛上一边糊了一把,使敌军官顿时变成了瞎子。接着,将驳壳枪顶在敌军官腰部,小声命令:“别嚷,你们的人已经跑远了,再嚷打死你!”

“啊,啊,不嚷,不嚷。”

掌灯时分,贺龙正叼着烟斗,焦急地等待贺炳炎归来。

“报告贺总指挥,我回来了!”

贺龙抬眼看看俘虏,嗬,这个块头,足足抵得上两个贺炳炎。他高兴地说:“干得好,快带你“请”来的客人吃饭去。回头我再找客人谈。”

年春,贺炳炎调到湘鄂西军校当区队长。6月初,川军乘红军主力开赴襄北作战,兵分三路向洪湖苏区奔袭。川军二十一军范绍增师仗着人多势众、装备优越,大摇大摆地回湘鄂西中央分局及苏区革命军事委员会所在地陈砣子口压过来。

为了保卫分局和军委会,军校学员奉命参战。贺炳炎见参战的学员人多枪少,就主动把自己的枪让给身边的学员小高用。

贺炳炎跑到炊事班操起一把菜刀,在空中一挥:“学员们,跟我来!”

战斗中,他学着当年贺龙一把菜刀闹革命的样子突入敌阵,左砍右杀,使得靠近他的几个敌人还没及反应过来,脑壳儿就开了瓢。接着,他又顺势捡起敌军的枪支,勇猛地向敌人射击。

军校学员越战越猛,锐不可挡。川军碰了个硬钉子,赶忙丢盔弃甲地夺路回窜。

战斗结束,贺炳炎的英雄行为轰动军校。学校嘉奖他,说他“胆大顽强”;学员们称赞他,喊他“贺小龙”。

贺龙、“贺小龙”,在中国革命历史的长河中,两个人的光点何其相似!贺炳炎听到这个称呼,感慨地说:“谢谢大家送我的好绰号。和总指挥比我不敢;学总指挥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奋斗一辈子,却是我的座右铭。”

三、松了绑绳照样打冲锋

革命的历史的确像一条长河,在奔涌向前的进程中,也会遇到许多暗礁险石、弯道浅滩。

年伊始,当时的中共中央领导人开始推行一条“左”的路线。中央派到贺龙部队的党代表夏曦,“忠实”地推行这条路线,搞起了“肃反”。

刹时,贺龙部队中的党组织被取消了,大批在敌人屠刀下幸存的红军干部,特别是中高级干部,成了“肃反”的牺牲品。整个部队内外交困,濒临瓦解。

为了从军事上摆脱困境,贺龙决定带部队由湘鄂西向湘黔边界转移,去敌人力量比较薄弱的地方。

3月,红军开始转移。“围剿”湘鄂西根据地的白军立即像一群疯狗似的扑上来,前堵后追。双方在湖南省桑植县泥湖塔地区展开激战。

战斗中,身为团长的贺炳炎左臂负伤。这已是他当红军以来第八次负伤了。

团政委谭友医院手术时,关切地说:“贺团长,你好好养伤,大伙都等你快快回来指挥作战。”

“没啥,我的血好。”贺炳炎乐观地说,“白狗子的子弹没劲,打到身上软不拉塌。要不了几天我就出院。”

5月10日,贺炳炎伤愈出院,奉命带团队在鹤峰休整。

这些天,“肃反”的阴云笼罩着部队,贺炳炎也预感到要被诬陷,坐立不安,思想斗争很激烈。

13日这天,他带着几个特务员爬上驻地旁边的山头,整整呆了一天。深夜回到营地,刚刚拉被子躺下,五六个“肃反”队员“呼啦”闯进来,不容分说又扭胳膊又捆脚,要带他走。

“你们为什么抓我?有什么凭据?”

“为什么,听着。”领头儿的“肃反”队员鼻子“哼”了一下,掏出一张纸,展开念起来:

贺炳炎犯有改组派罪行,即日起开除出党,进

行隔离审查。

中共中央湘西分局委员会书记夏曦

“我抗议,拿证据来!”

“别嘴硬,证据你自己会招出来的。”

被关押期间,贺炳炎不管受到怎样的拷打刑讯,始终据理抗争,毫不屈服。

“看你服不服!”“肃反”队员见他不服“管教”,又膂力过人,为防备他行军中逃脱,就时而用绳子捆住臂膀、套住脖子,前牵后推;时而又给他上反铐,戴上重镣,把沉重的米袋、大捆的草鞋压在肩上。但不管如何整治,他不服还是不服。

一天,夏曦途经关押所谓“改组派”、“奸细”的“改组派连”时,贺炳炎挣扎着跨出行军队列质问:“夏主席,你说我哪点是改组派?”

“哪点都是。”夏曦蛮不讲理地推了推眼镜骄横地说,“要老老实交待嘛,讲出你们的头头嘛!”

贺炳炎据理反驳,两人展开唇枪舌战。

正在夏曦理屈词穷、急得脑瓜子冒汗时,前进方向忽然枪声大作,红军前卫与白军发生了激战。贺炳炎所在的红十九团,因为他与政委宋盘铭都被打成“改组派”关了起来,群龙无首,一开战就乱了套。师长芦冬生焦急无奈,赶忙派通讯员到“改组派连”“借”贺炳炎和宋盘铭出山指挥作战。

夏曦本不想让去,但又怕打了败仗,连自己也当俘虏,只好装聋作哑,匆忙离开了“改组派连”。

枪声就是命令。贺炳炎和宋盘铭待“肃反”队员解开绳索,马上抓起通讯员送来的驳壳枪,没命地朝响枪的地方冲去······

战斗结束了,贺炳炎看着阵前的白军尸体,一面高兴地揩着头上的汗水,一面下意识地把驳壳枪朝腰里插。

“把枪给我!”跟在贺炳炎身后的“肃反”队员冷冷地说,随即又送上一副闪亮的铁铐。

贺炳炎在“肃反”队员的折磨下,一天天煎熬着,一晃就是二十九天。这天,贺龙总指挥行军途经“改组派连”,发现贺炳炎蓬头垢面押在里面,便质问夏曦:“为什么要捆贺炳炎?他十四五岁跑来当红军,是我亲眼看着他长大成人的,他的历史我清楚!你为什么不问我,难道对我也不相信吗!”

“不要激动嘛,问题很复杂嘛。这是党中央的正确决定,谁也不能给谁打保票。”夏曦摘下近视镜,慢条斯理地擦着。

“贺炳炎我了解,我敢保!”贺龙说着又据理反问,“你想过没有?他不怕苦,不怕死,冲锋在前,撤退在后,我们还信不过,要抓,要杀,那今后我们还叫哪个跟我们干革命啊!”

“那你说怎么办?”

“放,坚决地放!”

夏曦眼珠缓缓转了转,说:“放可以,但不能让当团长,顶大只能当个管理员。至于党籍嘛,我是中央分局书记,我说了算。”

就这样,贺炳炎被贺龙救了出来。

年6月,为开辟黔东根据地,贺炳炎奉命带干部大队一个班到沿河县,以淇滩、凤翔一带为中心开展群众工作,组建地方武装。这个班的成员都是“肃反”中被诬为“改组派”的人,大家刚恢复自由,工作热情极高。全班人马首先消灭了地方反动武装保安团,抓俘虏,缴枪支,壮大自己。接着又以里应外合的战法,打开恶霸地主的山寨,镇压了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

部队迅猛发展,正式组建了沿河县独立团,贺炳炎任团长,熊仲清任政委。

9月,沿河独立团扩充为湘鄂川黔独立师,贺炳炎任师长。独立师旋即又被编入主力红军,贺炳炎任红六师十八团团长。

正当十八团发起湘西永顺十万坪战役时,夏曦发现了贺炳炎。

冤家路窄。夏曦以军委分会主席的名义撤销了他的团长职务,贬官为兵;幸得贺龙、关向应等人力争,贺炳炎才当上总指挥部的管理科长。

贺龙安慰他:“委屈你了。”

“没啥,革命工作总得有个分工,再小的公干都联系着大局,都少不了,都能做出大贡献。”

11月,贺炳炎带两名挑夫从大庸高粱坪远途挑盐。数日后,三人返回行至高粱坪山梁时,忽闻村内枪声大作。

贺炳炎放下挑子朝村内一看,不好,白军正像蚂蚁似地朝总指挥部蜂拥。情况危急,他不假思索,旋风般飞下山岗,朝总指挥部大院一站,撒开嗓门喊:“机关的勤杂人员跟我来!”

贺炳炎是“八大员”心目中的旗帜,听到他呼喊,大家都“哗”地围拢过来:“你说吧,怎么干!”

贺炳炎环视了一下“八大员”,驳壳枪一挥,铿锵地说:“跟我来!”

“八大员”们跟着他呐喊着冲入立足未稳的敌阵,举枪出刺,左杀右砍,拚死反冲击,很快打退了偷袭的敌人。

总指挥部保住了,贺龙、关向应等首长脱险了,贺炳炎却腰部负了重伤,医院。

贺炳炎伤愈后,夏曦等人还是不让他当主官。但他深信只要自己忠于党、忠于人民,党一定会公正地对待他。

年6月,红十八团与白军张振汉师苦战,伤亡很大,全团营以上干部仅剩下一营长曾庆云、团总支书记余秋里两人。为了挽救团队、争取战斗的胜利,总指挥部首长经过一番争论,力排“左”倾错误路线代表的干扰,决定让贺炳炎回十八团当团长。

接到命令,贺炳炎二话不说直奔火线,先代表总指挥向余秋里传达提升他为团政治委员的命令,接着与余秋里一起一面指挥战斗,一面整顿部队,并于翌日晨,根据敌情变化,在来凤地区巧布奇兵,一举伏歼了援敌一个营。随之,又率部突入敌阵,斩头掐尾,直插中央,经白刃格斗将敌全歼。

战幕垂落,余秋里喜滋滋地说:“贺团长,你火线上任,关系带来了吗?”

“什么关系?不就是那张纸吗?”

“这张纸是任职命令,我说的是党员组织关系。”

“这个,我,我没。。。。。。”

什么?你······”

“不,我早入了党,是“肃反”时,他们给停了。”

肃反,肃反,肃反枉杀了多少好同志,害苦了多少好战友!余秋里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提起笔,郑重地给军团部党委写报告,请示恢复贺炳炎的党籍。

四、“把毛巾塞到我嘴里!”

红二、六军团完成了策应中央红军转移的任务后,为保存力量,也于年11月19日从桑植县刘家坪出发,开始长征。

12月22日,国民党军陶广师奉命由雪峰山赶往瓦屋塘,拦击西进的红军。当贺炳炎率红五师进至瓦屋塘时,陶广师已抢占了东山头,居高临下阻击红军先头部队。

贺炳炎站在一块大石后面观察战斗态势。他发现敌人虽占据着有利地形,但未构筑工事,立足未稳,便果断命令号兵:“吹冲锋号!全师向东山头攻击!”

“师长,我们是全军后卫啊!”新任红五师特务队杨队长不了解贺炳炎的意图,赶忙提醒。

贺炳炎圆睁着双眼大声吼道:“这是战场,不是球场,没有前锋后卫,枪一响,哪个上去有利,哪个就上,不能错过战机!”

师参谋长王尚荣熟知贺炳炎的脾气,只要对整个战斗有利,他从来不考虑个人和本单位的得失。于是,他对杨队长解释说:“师长说得对,样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王尚荣话音未落,贺炳炎已经亲自率领特务队展开攻击。顿时,枪声、喊杀声漫山遍野。刚攀登上山顶的陶广师满以为占了上风,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屁股后面冒了“火”。

“快,快,调转枪口,打山背后的红军!”陶广挥动着手枪叫嚷。

贺炳炎一看把敌人吸引过来了,便提着驳壳枪,组织火力向敌人攻击。

突然“轰”地一颗手榴弹在贺炳炎身边爆炸,气浪把他和警卫员掀倒在地。他抹了抹脸上的沙土,发现身边的机枪手牺牲了。

红军的机枪一“哑巴”,白军又“哇哇”地朝前冲。贺炳炎急了,一个纵身从地上跃起,端起轻机枪,向白军扫射。嘴里骂道:“老子叫你们都见阎王!”

陶广师碰上了个强硬的对手,死伤累累,赶忙夹着尾巴朝后逃。

看着鬼哭狼嚎朝后跑的敌人,贺炳炎“哈哈”地笑着把机枪交给身边的战士,正要挥手命令部队冲锋,“嘎嘎嘎”一梭子子弹从侧后飞来。他不及躲闪,石臂中弹,顿时血如泉涌,从棉衣袖筒渗出。

贺炳炎负伤了、开始,他还神志清醒,踉踉跄跄,挣扎着想去包扎,不料没走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晕厥了过去。

王尚荣赶忙跑过去帮他止血。急救包打开一个又一个,绷带缠了一条又一条,可血还是止不住。无奈,他大喊:“快,担架!”

“不,我不能下去!”贺炳炎醒过来,挣扎着想从担架上爬起来,但还没及坐起就又晕了过去。

“快送卫生部,找贺彪部长!”王尚荣催促着。贺龙随总部机关离开瓦屋塘,正向西疾进,听说贺炳炎身负重伤,赶忙拨马折回,来到瓦屋塘战地临时救护所。他俯身担架旁,焦急而轻声地问:“怎么啦?”

这时,贺炳炎在贺彪部长的抢救下,伤口不再淌血了,人也渐渐清醒了。看到贺总指挥,他强忍着巨痛微微笑着说:

“没······关系,······挂了······点花。”

“很严重,右臂的骨头被打碎了,是汤姆子弹打的。”贺彪心情沉重地如实对贺龙说。

贺龙抱着一线希望,急切地问:“你看清楚了没有?”

“弹头在右臂大骨处炸开的,只剩下几根筋连着。”

“能不能保守治疗?”

“必须截肢!”

贺炳炎绝望地使劲喊:“不能锯,我不能没有右手··....不能······”·

为了不使贺炳炎过分受刺激,贺龙把贺彪拉到附近老乡家商量手术方案。当贺龙得知手术需要两三个小时时,立即让通信员到前方传令:“再坚持打三个小时,保证给贺师长做手术的时间。”

动手术需要起码的器械和麻醉药,可大部队转移时已经全部带走,临时救护所没有。为了救贺炳炎的命,贺彪狠了狠心,让人找来木工锯子代替手术锯,找来吗啡代替麻醉药。木工锯还尚可凑合着用,而吗啡却服少了不管用,服多了会损伤大脑和吃上瘾。

贺龙听说用吗啡止痛,不无忧虑地说:“贺彪,你让吃这么多的吗啡,往后他还怎么打仗嘛?”

贺彪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贺炳炎将送到嘴边的吗啡扔在地上,强忍着疼痛说:“我不能离开战场,我还要消灭反动派!”

“可······炳炎,实在没有好办法。”贺彪十分难受地说。

为了继续上前线打反动派,贺炳炎定了定神,恳求地说:

“把毛巾塞在我嘴里,把我绑在门板上,锯吧!我受得住。”

截肢不用镇痛药,这要忍受多么大的痛苦!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之说,但毕竟是传闻,谁也没有目睹过;而眼下的贺炳炎却经受着这前无古人的事情。

看着贺彪给贺炳炎截肢,看着贺炳炎脸上难受的表情和豆粒般的汗珠,在场的担架员、通信员、警卫员、卫生员都不禁哭出了声。贺龙总指挥的眼睛也湿润了。

手术终于作完了,用了两个小时又十六分钟,塞在贺炳炎嘴里的毛巾被嚼得稀巴烂!

贺炳炎吐出嘴里的毛巾泥,看了看失去的右臂,含着眼泪,担心地问贺龙:“我还能打仗吗?”

“为什么不能!你还有左手,照样可以骑马、打枪嘛!”贺龙握着贺炳炎的左手,轻轻给他擦去脸颊上的汗水,肯定地说。

贺炳炎激动地攥紧贺龙的手说:“你放心,我一定学会用左臂打仗和生活。”

五、驰骋疆场的“一把手”

手术后,贺炳炎仅仅在担架上躺了六天,就又骑马率部驰骋沙场了!

二、六军团和红四方面军在四川甘孜城会师后,继续北上,向雪山草地开进。贺炳炎这个残废人不仅不要别人照顾,反而担任起全军总后卫,负责收容掉队的伤病员。

当后卫,要挡住追击的白军,要收容大部队掉队的伤病员。前面的部队把能吃的野菜都挖光了,后卫部队要填肚子只好向地下发展,挖野菜根。师特务队的几个小战士挖不到野菜根,便噘着嘴,赌气不挖了。

看着这些可爱的小战士,贺炳炎将右臂的空袖筒朝他们面前一甩,鼓励地说:“同志哥哟,你们看,我一只胳膊,还要活着出去打天下,你们比我年轻,手脚又灵活,一定能看到革命成功,看到共产主义。”

小战士们看到贺炳炎甩过来的空袖子,先是一愣,接着噘嘴变成咧嘴,继续找草根去了。

一天,贺炳炎率领的后卫部队被葛曲河挡住了去路。葛曲河本来是条小河,但正赶上山洪暴发,浪涛卷着枯树杂草,像脱缰的野马咆哮着顺流而下,使这条小河增加了几分萧杀,让人望而生畏。

贺炳炎深知情况严峻,如不一鼓作气在天黑前渡过河去,部队不是在晚上被冻死、饿死,便是被追上来的敌人咬住打死。想到这儿,他立即挑选了二十多名身体较好的战士,组成先锋队,下水探路,然后又招呼大家解下绑腿带,编成一根缆索横在河上,拉着缆索泅水过河。

过河时,贺炳炎的马背上驮着一位饿昏了的战士,他自已跟在马后,用仅有的一只手紧紧抓着缆索,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河心走去。突然,一个大浪袭来,走在中间的一头骡子受惊,往前一纵,把背上的病号甩进河里。病号给恶浪卷着下沉,情况危急。

救人要紧。贺炳炎迅速离开缆索,用一只胳膊划着水,奋力向落水者游去。不料一只胳膊划水,身体失去平衡,他也被卷进恶浪中。

“贺师长,当心!”

“贺师长,坚持住!”

站在岸上的战士焦急地呐喊。

“噌!噌!”五六个水性好的战士,迅速跳下水,游向河心,截住了两个落水者。

“部队天天行军,草鞋破得非常快。鞋是指战员生活、战斗的必备品,行军打仕,人人肩上都背着好几串。

贺炳炎失去右臂,所需草鞋都是由身边的战士供给。一天宿营,他看到通信员打草鞋时,打着打着睡着了,心里很难过,于是,他便试着用牙齿和左手、双脚配合着打草鞋。

万事开头难,四肢不健全的人就更难,初学时,不是牙齿咬了手,便是牙齿用力不匀拉断了草绳,紧打慢打。一个晚上也打不了一只。但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半个多月时间的练习,他终于学会了打草鞋,而且越打越熟练。到部队过雪山时,他打的草鞋不仅能自给,而且还能隔三差五地接济那些因作战任务重、没顾上打草鞋的战士。

红军改编成八路军后,贺炳炎即率部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在代县雁门关伏击战中毙伤日军五百多人,击毁汽车数十辆,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谰言。

在这次战斗的冲杀中,驳壳枪子弹打完了,他就捡起一支日军丢弃的长枪,用唯一的左手一个猛刺,刺死一个欲逃的日本兵。随之,又端枪朝远逃的日本兵射击。

“叭!”枪打偏了。逃跑的三个日本兵扭头一看,见打枪的是个“一把手”,认为好欺,折回头,端着明晃晃的刺刀,龇牙咧嘴地朝他扑来。

日军想抓活的。贺炳炎“嘿”地大吼一声,紧握长枪进行迎战。

“嗨!”战士“小耗子”随着贺炳炎的虎啸声冲上去,一个猛劲挑开了敌人的两把刺刀。老炊事班长舞动着鬼头大刀赶过来助战。十一连指导员胡觉三带领战士也冲上来。八路军战士一齐动手,三下五除二,结果了这三个日本兵。

伏击战后,贺炳炎又带领七八十名八路军干部和一个骑兵排,尾随一二O师开赴冀中,扩编部队,组成师游击第三支队,与长征中失去右臂的余秋里政委率部开辟大清河畔根据地。两个“一把手”的部队,首战板家窝告捷,敲了日军一闷棍;二战朱占魁,给了土匪队伍一耳光;三战柴恩波,平息了独立二支队的叛乱·······

三支队频频出击,连战告捷,很快在大清河地区打开局面。附近的民众自发抗日武装,纷纷投靠八路军要求改编。

华北民众自卫军是附近一支较大的民众抗日武装,号称七千人,司令叫江东生,对改编的事儿出尔反尔。为了使这支农民武装真正走上抗日道路,贺炳炎对余秋里政委说:“我去会一会江东生,他的人马多,要是改编成了,对抗日很有利。”

“不过,这个江东生自恃人多,价码很高,要当我们的司令员哩。”

“这有啥,只要他江东生真心诚意和我们合作打日本,三支队司令员就由他当,我心甘情愿当副司令员。”

贺炳炎告别余秋里,在联络员刘宾的陪同下来到华北民众自卫军驻地。

江东生听说威震冀中的八路军三支队贺司令员到来,赶忙整衣戴帽,出门迎接。不料,一见贺炳炎,却握了一个空袖筒,顿生傲慢,甚至连投奔八路军的初衷也要改变。江东生和贺炳炎,一个高大,一个矮小,一个两臂健全,一个伤残累累。贺炳炎看出了江东生的端倪,是瞧不起他这个其貌不扬的独臂人。这也难怪,在一般人的眼里,英雄必定是虎背熊腰的汉子。

贺炳炎没有生气,也不着急,只是微笑地先用目光示意刘宾沉住气,然后悠闲地喝着茶,随心所欲地谈天说地。热情的态度,幽默的语言,一下子抓住了听众的心。江东生的各路头脑,顿时都为贺炳炎的谈吐所倾倒;江东生本人也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恢复了本来面目。

午宴时,江部一个侦察员匆匆跑进屋报告:“有日本鬼子一个中队朝我们开来。”

江东生和他的部下大惊失色,“啪啪”地扔下酒杯。江东生紧张地朝空中一挥手,喊:“撤!”

看到江东生及其部下的“恐日病”,贺炳炎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神情镇定地说:“江司令,鬼子只有一个中队,大不了一百多人,您手下不是好几千人吗?”

“对,对,我有七千人,就······就是从来没有和鬼子交过手。”

贺炳炎诚恳地劝说:“江司令,这一仗不妨打打看,我们比敌人多几十倍,鬼子纵然长着三头六臂,也抵不住我们十个、几十个去打他一个嘛!再说,鬼子送上门来,我们又在自己家门口打仗,有利条件多,你看是不是?”

江东生见八路军的独臂司令员又沉着又有见地,便顺水推舟地说:“我看贺司令员是个痛快人,这仗你就给咱指挥吧!”

“也好,试试看,”贺炳炎认为这是个用实际行动做联合、收编工作的好机会,也便满口应承。

站在贺炳炎一旁的联络员刘宾向贺、江二人要求说:“这么小个战斗,用不着贺司令员来指挥,江司令如果放心的话。你们各位尽管喝酒、吃饭,只要给我一千人马,保证就把鬼子打得稀里哗啦!”

江东生允诺。

刘宾从自卫军中挑选了一千五百人马,埋伏在日军的必经之道,并亲自指挥自卫军战士架好炮。

日军趾高气扬地大踏步前进,五里、三里、一里,“好!”刘宾亲自操炮,“轰”地一发炮弹落入敌群,接着又连开四炮,都在敌群中开花。日军遭到远距离炮弹的袭击,以为碰上了八路军大部队,便赶忙拖着十多具尸体逃回据点。

自卫军获胜了。八路军的神威在自卫军中牢牢树起,有热血的自卫军战士纷纷要求八路军尽快收编。抗日救国,人心所向。江东生也当即要求收编。

贺炳炎、余秋里带领的第三支队,在大清河畔神出鬼没,打得日军狼奔豕突,弃尸丢械,一听说“一把手”的队伍来了,都闻风丧胆,离老远就溜。老百姓一看到第三支队到来,就奔走相告,“两个人戴一双手套的队伍来了,我们什么也不怕了!”

年贺炳炎奉调从抗日前线到延安军事学院学习。他少时未上过学,战斗中又失去了右臂,而且长期的军事生活使他难以坐住,自然学习中就会遇到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

学习也是战斗。为了练习坐得住,他用拿惯枪杆子的左手穿针、引线,缝补磨破了的军装。

“老贺,我帮你补。”同窗学员看到他那艰难劲儿,都争着抢着夺针。

他却把左手高举,认真而风趣地说:“不行,我这是磨猴儿屁股呢!”

为了学会用左手拿笔写字,他走到哪练到哪,树枝、柴棒、黄土地都是他的书写工具。甚至晚上睡觉钻进被窝后,也要用左手在大腿上过过“电影”,默练几笔。

功夫不负有心人。贺炳炎硬是凭着铁杵磨针的精神,跨越了文化山,完成了学习任务。

年4月,中国共产党在延安召开第七次代表大会。贺炳炎光荣地参加了大会。休息时,毛泽东主席笑盈盈地朝他走来。他激动地站起来,挺起胸脯,举着左手,向毛主席敬了个庄严的军礼。

毛主席连忙用右手握住他的左手,亲切地说:“贺炳炎同志,你是独臂将军嘛!不用这样敬礼。从今往后免掉你这份礼吧!”

“主席,你不要我当兵了吗?我还有一只手,能够冲杀!”

毛主席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又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连声肯定地说:“要,要!中国从古到今,有几个独臂将军嘛?旧时代是没有的,只有我们红军部队,才能培育出这样独特的人才!”

“可我是个穷矿工的儿子,从小放牛打铁,什么也不懂啊!”

毛主席很满意他的谦逊态度,热情地鼓励说:“会指挥千军万马消灭敌人,也算人才嘛!你打仗勇敢,有办法,就叫军事人才。至于不懂的事情,可以学嘛!”

“是,我一定好好学!”贺炳炎起立,两脚跟“啪”地一碰,又用左手敬了个军礼。

六、在蓉城的十里长街上

年7月1日,贺炳炎在成都军区司令员的岗位上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其时年仅47岁。

噩耗随着电波,跨越山山水水,传入他的战友、同乡,以及蓉城父老、故乡亲人的耳鼓里。人们的感情闸门骤然打开,都为这位英雄过早地离去泪洒衣襟,悲痛欲绝。

7月5日,成都军区在蓉城为他举行公祭。苍天有情,一大早就阴沉着脸,淅淅沥沥,挥泪蓉城。人也有情,蓉城的二十五万军民听说公祭,都冒雨自动云集到北校场。

9时,在悲壮的哀乐声中,王震将军代表贺龙元帅致悼词。随着悲壮的旋律,肃立在十里长街上的蓉城军民,泪水伴随着雨水,汇成道道小溪,流淌于大地,带着人们的情感潺潺向前。天公在哭泣中诉说,人们在挥泪中怀念。

代表党中央和中央军委专程从北京到蓉城吊唁的余秋里将军说:“我和老贺搭帮多年,他在南征北战中负伤十一次,身上留有十六处伤痕,是战争摧残了勇士的身体,使他积劳成疾,患有多种疾病,可他从来不歇脚,照样拚命干工作。”

原一军骑兵团团长钱治安接过话茬说:“我佩服贺司令!他从当班长、排长起,要求部下做到的事情,自己首先做到。”

“说得对罗!”原贺炳炎的马夫老郭头泪流满面地说,“钱团长,你说,当年咱一军成立骑兵团,要不是贺司令·····.”

那是年11月,一军成立骑兵团,为了减轻国家的负担,军党委专门召开扩大会议,决定师团首长都将乘马捐献出来。会上,虽然师团长们都开了口举了手,可心里却有几分不爽快。

深夜散会,贺炳炎不及回家,便径直来到军部马厩找马夫老郭头。老郭头听贺炳炎说献马成立骑兵团,一拍大腿说:“这主意好!国家恢复建设,用钱的地方多,能省一个就省一个。”

“那明天就把我的两匹马献出去!”

“这个······”老郭头脸一红,理由充足地说,“军长和别人不一样,少一条胳膊。再说军长的两匹马是“胡子”(指贺龙)送的。”

马通人性。贺炳炎的两匹马似乎听懂主人的话;都“吐儿吐儿”地打响鼻。贺炳炎走到马跟前,摸了摸马,动心了,但为了军队建设,他只有忍痛割爱。于是,他便对老郭头进行动情入理的劝导。

老郭头终于通了:“那也把我带上。”

“骑兵团是要战马···...”

“战马不要人喂吗!”

“噢、噢!”两人开怀地笑了。

这一夜,贺炳炎恋恋不舍地围着战马,添草加料,梳理鬃毛,整修马具······像送子出征的慈父,忙个不停,

“老郭头,”钱治安陷入往事地说,“那天你和贺司令员一人拉着一匹战马,朝我们骑兵团一走,我们的事情就全解决了。。。。。。”

守候在会场东南角上的成都军区机关的职工们,悲恸不已。老花工哭嚎说:“别看贺司令是个大干部,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名字他一个个都叫得出来,谁家有什么困难他都装在心里。”澡堂师傅说:“人生三大难,漏房破锅病老婆,我的锅不破,老婆满好,就是下雨房子漏水,贺司令员到我家串门看到了,立即叫营房部门的人给我修好。”警卫连长说:“别看贺司令只有一条胳膊,可他照样坚持喂猪、种菜。不过,猪养肥了,不是自己吃,而是朝我们连队一赶,说“给你们,宰了吃吧'。菜长成了,他让警卫员天天往连队送。”

“贺司令呀,你不能走!”成都军区后勤部部长冯丕成哽咽着噪子说:“我是贺司令生前最后一个受接见的人,我亲眼看见他是苦死累死的。”冯丕成的话音未落,后勤部的干部战士便纷纷诉说开了……

从年起,组织上为了照顾贺炳炎,专门拨款给他盖宿舍。他却把钱盖了机关的军官宿舍,自己依旧住在一所简陋的房子里。组织上派人到他住的房子里给安装暖气,谁知水管、暖气片刚刚备好,他又悄悄医院,安在新建的病房里。后来,他患了毛细支气管炎和小叶肺炎,军区后勤部怕他受凉感冒加重病情,趁他到北京开会之机,先斩后奏,给他的住房安装上暖气。这下坏了,他一回蓉城就把冯部长叫去狠狠“克”了一顿:“简直是乱弹琴!国家不富裕,用钱的地方很多,能省几个就省几个嘛!你们看,我这些年没有暖气不是也过来了嘛!”

王震将军沉痛地向周围的人说:“战争夺去了贺炳炎的右臂,还有一只脚也跛着,但他身残志坚,硬是用一只手臂完成两只手臂的工作,赤胆忠心地拚命干!”

年1月,他在广州参加军委扩大会。会议结束时,组织与会人员到海南岛参观,他却要立即乘飞机回蓉城,传达会议精神。不巧天不作美,广州到蓉城的飞机停飞。为了争取时间,他要求飞机绕道飞行,还是于当日返回了蓉城。

4月,他病得已经很厉害,但还是如期参加了全国政协会议和全国人大会议。会上由于身体不好,中途病倒,医院。但病情一好转,他又挣扎着返回工作岗位。这样超负荷地拼命工作,使他的病情越来越重。

6月26日,贺炳炎在高血压及动脉粥样硬化症的基础上,又突发了主动脉夹层动脉瘤,病情垂危,医院实施紧急抢救。

“30日,他连续三天三夜的昏迷刚一清醒,第一句话便是要我汇报基层后勤工作,了解部队的吃、穿、住、行情况。”冯丕成部长哽咽着说。

人们诉说、感叹、呼唤着······

突然,一位老人拨开人群,扑向正在徐徐通过十里长街的灵柩,手扶棺椁,失声地痛哭。他-一陈毅元帅的父亲陈老太爷,是跌跌撞撞、一步一嚎地从家里赶来送葬的:“贺将军,我们的好将军啊!······你不该去,你不该去呀······炳炎啊!炳炎,我的好儿子!我来晚了······我该替你去······”

贺炳炎的夫人姜萍赶忙止住悲痛,跑上前扶起陈老太爷,泣不成声地劝说:“陈老伯,还是让他去吧,他太累了,太累了。。。。。。”

一位诗人看着这悲壮的场面,哽哽咽咽朗诵起发自心底的悼词:“贺司令啊,贺将军,你生在人间,懂得人间,为党为民几十年!贺将军啊,贺司令,你奔赴斗争,熟悉斗争,血汗倾流一终生!贺司令啊。·.···”

一队穿着素衣、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目送着贺炳炎的灵柩,举起右手,庄严宣誓:“我们要继承将军的未竟之业,以将军留下的坚定信念为力量,激励着自已奋勇前进!”

贺炳炎(-),湖北省松滋县人。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四军排长、连长、连政治委员,红三军手枪大队大队长、营长、湖北独立团团长,湘鄂川黔独立师师长,红二方面军第五师、第六师师长,红二军团新编第五师师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O师三五八旅七一六团团长,冀中军区第三支队司令员,第三五八旅副旅长兼晋绥军区第三军分区副司令员,鄂豫皖湘赣军区第三军分区司令员,江汉军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晋绥野战军独立第五旅旅长,第三纵队副司令员兼五旅放长,晋绥军区副司令员,西北野战军第一纵队副司令员、司令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兵团军长兼青海军区司令员,西南军区副司令员,四川军区司令员,成都军区司令员。年被授予上将军衔。是第一、二届国防委员会委员,第一、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三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共产党第七、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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