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秋第110章
盖百霖遮盖液 http://m.39.net/pf/a_6086123.html 阅读预警: 1.李承鄞更渣,脚踏两条船,取向为双,慎。 2.顾剑绿了小枫,慎。 剧情背景: 接《东宫》小枫本回归西州后。 第一章死里逃生 顾剑醒来后,将精致清雅的卧室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从金贵的西域贡品纱帐、罕见的羊脂玉茶杯、镶嵌着葡萄粒子般大的红宝石的西域挂壁刀等诸般贵重摆设上,确定了自己还在阳间,没死。 怎会活得成呢? 顾剑记得那数箭穿心的痛苦,更记得那种在剧痛中都喊叫不出的濒死的虚弱感。他以为自己必死的,六个月的死期浓缩为一刹那,他在刹那间偷看了那人一眼。 他忍不住,对那人笑了。 他看见小枫在疯狂喊叫,痛苦至极,这个柔弱女子竟生出足以抵抗男子的力量,挣脱那人的禁锢,跑到他跟前,用双手护住他的头,不停地颤抖,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这个女子到现在还为自己伤心。你怎么如此善良,以至于傻啊,小枫。你不该遇见我,更不该遇见顾小五——或者说,我不应该遇见顾小五。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你就不会爱上他,不会被他伤害。 顾剑看着小枫,歉疚地笑了。 他举起小枫的花胜,还给她。他不配拥有这个高贵公主的任何东西,甚至连她为自己流的眼泪都太奢侈。 小枫含泪插上花胜,一瞬间有悲哀的痴笑。 她还是没能明白,什么都没明白。 顾剑带着对小枫无限的愧疚,闭上眼睛。 小枫会怎么想呢?以为顾剑冒险出现,就是为了带小枫离开这座吃人不眨眼的繁华牢笼?以为顾剑爱她至深?以为顾剑是因为歉疚而要补偿她? 也对,也不对。 他视小枫如亲妹,他背叛、欺骗、利用了妹妹,害妹妹承受与自己一样的灭门之痛,害妹妹嫁给了一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而且自己就是偷了她爱人的贼。他对小枫的亏欠,恐怕用三世的性命来还,也还不清了。可他,尽管如此愧疚,却仍然贪恋小枫给她的这份亲情。这样的顾剑,无耻之极,也,悲哀之极吧。 如果不是如此渴望他人的爱,他也不会在西州时暧昧着接受小枫的爱慕,尽管他早已发觉自己对女子无情爱之心。这是一宗罪。 如果不是如此渴望他人的爱,他也不会明知李承鄞是同时要他和小枫两个,绝不会只守着一个人,还借着酒劲委身李承鄞。这是二宗罪。 小枫,你太单纯了,根本不识这个未来君王的心。他岂止为了得到帝位可以不择手段,他在情爱之事上也同那些帝王的心思一样,贤妻美妾多多益善。 我顾剑此生委身过这样一个薄情滥情之人,已是无解之悲;但你不比我,你是高贵美丽的王国公主。如果我没有携偏私之心,硬将你推向他的棋局,你本来会有完满的一生。 小枫,我毁了你。固然你记忆里的血腥与痛苦大部分是李承鄞给的。但如果没有我引狼入室,他是伤不了你的。 所以,毁你的罪责,若算是总共十分,我必有七分罪。 顾剑以为,他今生最大的错,就是害了小枫。 顾剑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已经想好了。如果死后下地狱,他认了。只要能偿清对小枫的罪,什么样的报应他都认了。 顾剑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活着。 怎么,老天爷是要我活受罪吗?也好吧。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认了。顾剑如此想着。 身上的伤口痛得紧,头也晕乎乎的,整个人快被高热烧干了,顾剑完全没有力气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婢女进来了。婢女见顾剑醒来,很是欣喜,雀跃着就出去了,激动地跟门口的人说:“公子活过来了,快禀报太子。” 顾剑一听“太子”二字,整个人仿佛坠入黑暗无底的深渊,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憋死。 ——居然是被李承鄞救回来! 这报应未免来得太重了,虽然活着承受,却犹似下了地狱。 一口淤血从胸中冲涌而上,及至口边,顾剑控制不住地呕了出来。 还不如死了。 婢女已经回身,看见顾剑吐血,慌忙跑过来,用手引着顾剑的头,让他侧过脸来,同时利落地把手帕放在顾剑嘴边,让顾剑将瘀血尽数吐干净——这是怕顾剑被自己的瘀血呛着了。这婢女训练有素,似乎很擅长照顾重病之人。顾剑抬眼看了婢女一眼,果然,她面有诗书之气,可能是正经学过医术的医女。 顾剑顾不得许多,身上太疼,也太虚,吐过血,便躺了回去,阖上眼睛。 那人怕是要来。一想到这里,顾剑真想抄起一把剑,把脖子抹了。也有可能抹那人的脖子——如果做得到。 第二章双面情人 李承鄞赶来的速度之快,令顾剑意外。顾剑还想着能拖则拖,最好这等待的时间无尽头,永远不必再见李承鄞。 他一袭锦袍,匆忙入室,脱了袍子,就来到床边,脸上又是欣喜又是忧。 “表哥,你终于醒了。我……”他握住顾剑的手,将之抵在他的下巴上,一双眸子深情又纯净,“我担心了好久,我怕……” 顾剑无声冷笑。杀人就往死了杀,否则别动手。事情做完又难受,反反复复,对自己,对小枫,李承鄞都是这样善变。小枫和自己怎么就看上他了。 顾剑斜眼过来,本想以眼神嘲笑他,却见着他那双惹人动心的眸子。 是了,就是这对眼睛,这双藏满机心做完缺德事却仍然清澈深情的眸子,把顾剑和小枫的心都给偷了。 顾剑想戳瞎了李承鄞这双恬不知耻的眼睛。这样想着,却瞬间心痛难忍。总是如此,至少顾剑总是如此软弱。明明对李承鄞有万般不满,明明认清了他心底那一方自私与冷酷,却无法真恨到动手杀他。 或许,在两个人的情爱里,狠心的那个人才能自保。 “你好些了吗?”李承鄞见顾剑半天不说话,感觉尴尬难自处,脸色不自然了,便说些体贴话,想暖暖顾剑的心。 顾剑却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张开干涩的嘴,尽量发出清晰声音:“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还是来了,李承鄞最不想面对的话。李承鄞竟然怯了,脸与眼神都游离到一旁,畏畏缩缩地说:“你怨我,是吗?” 顾剑的心是痛的,但他出口只有云淡风轻:“唯独这件事,我不在乎。” 李承鄞眸子一颤,明白了什么。他猛转头,眼中有泪光,他咬住牙关,面色有悲怨之意。“你跟她……一样……”李承鄞在咬着的唇齿间发出痛苦的言语,“你们都想离开我。我……于你们……”是颗瘟星。——李承鄞终究无法这样评价自己,这五天来,小枫逃离,顾剑性命垂危,他的心已经被乱刀戳成筛子了,再无法承受自己多捅一刀。 李承鄞收拾脸色,尽量让自己此刻好受些。“不在乎,你还问。” 顾剑眼睫垂落,遮住了眸光。“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小枫。” 李承鄞的心与脑都乱了,他看着顾剑苍白的脸,猜不透顾剑的心思,便不知如何答,才能不伤顾剑的心。 一瞬间,李承鄞一计上心,便反问:“你,嫉妒小枫?”问比答安全,而且可以知道顾剑在想什么,或者想要什么。 顾剑眼睫一颤,抬眼,望着李承鄞,目光是柔软的,眸心有无限真诚:“我倒希望你心里只有她了。” 李承鄞惊诧到思绪难理。一直对自己情分难舍的表哥,竟然不再对自己有牵挂了? “你说什么?” 顾剑的目光变得坚定许多。“你亏欠她,我也亏欠她。所以我不能夺她的爱,你也不能不爱她。但是……”顾剑苦笑,他很想摇头,但没力气动头,便维持了很久的苦笑,“你永远不能得到她。你必得在对她的相思中煎熬,懊悔,每一想到她,就记起你对她的欺骗、背叛、利用、辜负,终生活在罪恶感中,愧得你根本不敢再去惹她。——这是你应当承受的报应。——就像我,合该死在你手里,被你万箭穿心。” 李承鄞大口喘着粗气,痛苦地摇头,眼中迸出鲜明血丝,他的双手颤抖着,他尽力压制自己想掐住顾剑脖子的冲动。他的理智告诉自己,顾剑现在虚若残纸,再伤一下,就彻底碎了。但顾剑真的太毒了,更胜皇后那班人。那些人只想要李承鄞的命,而顾剑要李承鄞生不如死。 “你到底……对她……是什么……”李承鄞试了几次,才能将那刺穿他一颗心的猜疑说出来,“心思?”话一出口,他狠狠地捏住顾剑的手,捏得顾剑手指苍白。 顾剑看着李承鄞发狠却又自抑的样子,凄然冷笑。 “你能别再亵渎那个纯洁善良的孩子吗?”顾剑说。 忽地,顾剑回忆起他将小枫亲手推向李承鄞的瞬间,他心痛难当。那是两把刀往心里插。一是背叛妹妹之痛,二是……他竟然对这个表弟有了不伦之情。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迷恋男子,已是错乱;而又为了报自己的仇,为了成就那个男子的阴谋,将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推给自己恋上的男子?这是什么奇畸之事,说也说不清楚,说出来谁能信。 为了让李承鄞别再无端质疑小枫的清白,顾剑只好承认:“在西洲的时候,我已……对你有意……况且,我自少年时,对女子便无情爱之心。”顾剑闭上眼,吸一口气,整个人如被烈火焚烧,剧痛入骨。他本打算将这事埋在心里一辈子。 他不想承认他看上了这么一个人,更想抹去这么一段畸形得不可理喻的情路。 而李承鄞高兴了。笑意溢满眼角眉梢。 “我就知道。”他说,“在西洲的时候,表哥待我好,不仅是为了让我帮你报仇。” 李承鄞记得,他与小枫亲近时,顾剑看着他们狎昵,眼中有藏不住的失落和嫉妒。 但不是嫉妒李承鄞。 顾剑却觉得悲。他闭上眼,苍白的脸上悔与哀混作一团,如浓云密雾般沉下。 知道自己喜欢男子的时候,顾剑已下定决心,将来必要寻一个中意的人,相惜相守,钟爱一生。却不想,他看上的人,却是他最心疼的女子的爱人。这锥心之罪啊,简直是报应。 是了,在他决意利用小枫那一刻,他的报应就来了。 顾剑睁开眼,看着李承鄞,心中有千言万语,或情意缠绵,或怨恨深重,或冷嘲热讽,但出口,只得了一句:“我和小枫,与你都缘尽了。” 李承鄞如花开忽见霜,方才的高兴都被冷水浇散了。顾剑准准地戳中了他最深的痛处。 本来想着,该哄人的。李承鄞却嘴角抽搐,硬撑着,说:“尽不了。我十日后就发兵西洲,把她带回来。而你,就待在这别苑里,哪儿都别想去。” 顾剑刚一听李承鄞的话,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过来,反手抓住李承鄞的手腕,瞪着他,说:“李承鄞,你的心到底有多黑?小枫都回家了,你还不放过她?你可是灭了她母家全族,她是至孝之女,怎么可能无视灭族之仇,容忍自己与你偷欢余生?!换做是你,我杀了你全家,你还能安心地跟我相处?” 李承鄞听了顾剑的话,本来是生气的,忽然想起件事,就拉着顾剑的手,说:“表哥,你之前想杀我父皇,但是,你为了我,放了父皇。这说明,你对我的情分,比你的家仇要重那么一些,是不是?既然你都能想开,那……小枫也总有想开的一天,是吗?” 顾剑愣了一下,转而狠狠地攥住李承鄞的手腕,挣扎着要起身。 剑呢?现在只要手头有把剑,或者匕首,哪怕是绣花针,顾剑也要把利器插进李承鄞的心窝里,插透他那颗让人无法理解的心。 但顾剑现在没有一把穿心断喉的剑,也没有握紧剑柄的力气。巨大的怒火攻入心脉,他一口血呕出来,咳得厉害。 李承鄞慌了,扶顾剑躺下。他意识到,大抵是自己方才那番胡言乱语激到顾剑了。他懊悔不及。 李承鄞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习惯了。表哥是男人,比小枫这个女子坚强。很多事,很多话,他从来不敢对小枫说。譬如方才那番言语,他对着小枫,定是一个字都不敢吐的,他怕小枫伤心,痛苦。但在顾剑跟前,有些伤人的话,他总是忍不住说出来。大抵,他一直觉得,表哥能包容他的一切。 “对不起。”李承鄞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第三章决心 “李承鄞,你这个混蛋,你……”此时此刻,顾剑心里只担忧小枫的未来,他绝不能让李承鄞再碰小枫一根头发。小枫因为自己和李承鄞所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但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阻止李承鄞。劝,李承鄞是不会听的;打,顾剑坐都坐不住。一时心急,顾剑竟软了脸色,柔了声音,哀求道:“承鄞,你放过小枫吧,你已经屠尽她母族,毁了她前半生,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 李承鄞听顾剑这一席话,又羞又恼,羞的是顾剑说的都对;恼得是顾剑居然把这些诛心之言直白说出。李承鄞不想听这些话,不想面对这些事,他不想去思考自己欠了小枫多少,他只想和小枫在一起,尽力对小枫好,让小枫快乐。只要小枫后半生足够幸福,那他欠小枫的,也就还上了,不是吗?可是……顾剑有什么资格横插一脚?他又没欠顾剑什么。 李承鄞越想越气,他本想把顾剑从床上拽起来,但念在顾剑身负重伤,只是指着顾剑的鼻尖,带着怨气说:“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没害她吗?当初在西州,她先喜欢的是你,她眼里心里都是你。要不是你把我引荐给她,她会那么快接受我,爱上我?” 李承鄞所言之事,正是压得顾剑骨碎肉裂的罪过。李承鄞如此狠厉地揭露他的罪行,让他顿时陷入痛苦之中,硬撑的气势瞬息崩垮。顾剑丧气地垂了眼睫。 李承鄞俯身逼近顾剑,掐住他的肩膀,晃了晃,逼迫道:“你看着我,顾剑!你既然敢指责我,就别逃避你自己的罪孽!” 李承鄞这一晃,牵扯了顾剑的伤口,顾剑痛得一哆嗦。 “我没有逃避。”顾剑虚弱地说,“我一直在想办法补偿她。” 或许是顾剑的声音太轻,李承鄞听不见;或许是李承鄞根本不在乎顾剑说什么。李承鄞只是激动地说下去: “再者,利用她,灭她母族的事,你不是也参与了?你事先知道我的计划。如果你真那么在乎她,你当初怎么不当着她的面揭穿我,阻止我们的计划?你保密了。你默认了。你同意我……”李承鄞咽了咽口水,将“骗她”二字吞进肚子里,转了话锋,“灭小枫母族之事,你是同谋!没有你,灭她母族的计划就不会成功!是你,是你害了她母族!” 顾剑听了李承鄞的指责,凄然冷笑。他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李承鄞,眼中有泪光闪烁。他觉察到李承鄞隐秘的心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活得不值。 “李承鄞,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去害小枫?也就不会被小枫恨?”话出口,顾剑还是痛苦难忍,眸子颤抖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李承鄞,你是觉得……你做的所有缺德事,都是我顾剑怂恿的?” “没有我顾剑,你李承鄞就不做缺德事了?” 薄如月光的窗户纸终于捅破了。 李承鄞还是败了,被忽然袭来的愧疚感吞没,如同被流沙吞没,濒死的恐惧感卷土重来,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望向顾剑,希望顾剑救救他,就像那次顾剑救他逃出流沙坑一样。 李承鄞将顾剑的肩膀掐得更紧,表情痛苦而委屈。他眼里的泪也落了下来。他看上去就像无助的孩子,再不能承受丝毫打击。 顾剑……心软了。他在心中痛骂自己没出息。他总是无法拒绝李承鄞的求救。 当初,顾小五要利用小枫灭丹嗤时,顾剑反对过,但义父柴牧以家仇相逼,李承鄞以情相诱。顾小五用他那双清澈惑人的眼睛盯着顾剑,可怜兮兮,说,表哥,你帮帮我;你若不帮我,我身无寸功,只能永远流放寒苦异乡。那时的顾剑,也心软了,而且糊涂了,糊涂到牺牲他生命里最珍贵的妹妹,来满足一只野心狼王。家仇只是动摇了他的良心,而李承鄞的引诱,毁了他的底线。 待到后来,顾剑发现,每次李承鄞想从爱他的人手里得到什么东西,或者不想承认错误,就会表现得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仿佛错的不是他,而是被他伤害的那个人。 李承鄞用天真无害的面具骗敌人骗多了,以至于面对真心待他的人,这面具也时常忘了摘。 明知李承鄞最会哄骗人,顾剑还是被李承鄞的脆弱拖倒了。他闭了嘴,不再刺激李承鄞。 若不是每次一谈及小枫母族被灭之事,李承鄞都是如此反应。这点破事,早说清楚了,何至于拖到现在都理不顺。 “如果你爱她……”顾剑无奈地改为劝解,“就别再违逆她的意愿,非要把她关在上京这座牢笼里。” 李承鄞仍是孩子般的委屈面孔。他惊慌地摇头:“我不能没有小枫,表哥……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我不行……我……没有她,这皇城里的日子,太难捱了……” 顾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他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无言以对。 “你放了她吧。”顾剑只是恳求。“李承鄞,放了小枫。你从她身上索取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你已经……快把她掏空了。你难道没发现,小枫早已没了十六岁的生气,她的眼睛里,快没有魂了。你……快要把她逼死了。” 顾剑是在说小枫,又何尝不是说自己。面对李承鄞,他也快撑不住了。 李承鄞就像一块华丽的石头,有千斤重,压在小枫和自己背上,压得他们直不起腰,喘不顺气。但这块石头太漂亮了,让他们眼目晕眩的同时感受到莫名的快乐。于是,他们背着这块石头走了很远,走到跪下来,走到快被压死。 “放了她吧。”顾剑已近麻木,只是机械地重复自己的请求。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为自己求点什么。但一转念,又觉得自己不能。 顾剑太了解李承鄞了。要是没有自己抱着李承鄞,李承鄞早就把小枫揉碎在怀里。 关于李承鄞,有很多事,小枫根本不知道。 帝王机心,阴谋迭出,将亲近人皆用作棋子……这些仅是李承鄞黑暗世界里的一个角落。 “表哥……表哥……顾剑!” 李承鄞大声召唤,把顾剑从灵魂出窍般的麻木中唤醒。顾剑一个激灵。 李承鄞凝视顾剑,那双星子瞳又变得深情几许。 李承鄞啊李承鄞,你怎么就变脸这么快,刚才还凶狠如饿狼。顾剑心内嫌弃地想。 “表哥,你相信我。等我继承大统后,我会待你们很好。我会补偿小枫,让她做皇后,母仪天下,尊贵无比,我会赏赐西洲许多金银粮食,补偿她的家乡。还有你,即使我给不了你名分,但是我可以给你官位,赐你财物,让你重振顾家荣光,让你成为这上京城里的人上人。你信我,我会给你们很多东西,只要能让你们开心,我什么都给你们!” “只要……你们愿意陪着我。” 顾剑擎着下巴,冰冷地看着李承鄞。李承鄞现在这副温柔深情的模样,真让人心动。 也令人心寒。 李承鄞就是这样,哄人的时候漂亮话说得很好听;真遇上他介意的事了,怀中人的心情,他反而顾不上了。 顾剑的心又变得坚硬。他冷哼一笑。 “小枫想要自由。” “我要你的命。” 我也是善变的。顾剑想。只有小枫始终如一,单纯坚定,认准了一个人就守护到底,除非被那人背叛;承诺了一件事就拼命去做,除非中途丧命。 所以,李承鄞与曲小枫并不相配;但顾剑和李承鄞就不好说了。 咬人的白眼狼和偷袭人的暗剑,相配吗? 李承鄞的脸色变了。 顾剑的脸色太冷了,冷中还带着杀气。这让李承鄞记起来,他表哥不是温柔如水的赵瑟瑟,不是倔强但无力的曲小枫,而是我行我素的剑客,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此刻,若非顾剑重伤无力,怕是不会这么安安静静地跟自己讲道理。 赵瑟瑟不高兴了只会哭,小枫难过了只能喊;而顾剑不高兴了,会拔出一柄长剑,挥向李承鄞,砍断他发丝,划破他衣襟,将危险的剑刃抵上他喉咙。 李承鄞灭了赵家,赵瑟瑟自己痛至疯痴;顾小五灭了丹嗤,曲小枫只能绝望跳忘川;而太子的父亲灭了顾家,顾剑曾当着太子的面把剑架在皇帝脖子上。 顾剑一直都是危险的。 那个在李承鄞身下柔顺承欢的妩媚男子,就像暴风雨后的彩虹,美丽,诱惑,但转瞬即逝。 李承鄞松了手。他这一松,顾剑倾斜在半空的身子仰摔下去,伤口撕扯,痛得颤栗。顾剑脸上的杀气被摔碎了,只有咬牙忍痛造成的面部扭曲。 伤痛中的顾剑脆弱而顺从,让李承鄞觉得心安。 李承鄞忽而想起一些事,一些与顾剑之间的往事。 李承鄞脸上泛起一丝微妙的笑容。“表哥,你死心吧。你是我的,小枫也是我的。就算是我根本不爱的赵瑟瑟,也变成了我的东西。” 精明能干的五皇子李承鄞要抓紧的东西,什么时候脱手过? 白眼狼王,丹嗤人头,太子之位,皇后一族的命。李承鄞都得到了。 天下至尊的皇位和强大富庶的豊朝也马上是他的。他将来还会成为千古帝王,文治武功,得天下人敬爱。 那么,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他想要,又怎么会得不到? 更何况,这个女人,这个男人,还深爱着他。 顾剑稍躺了一会,身上的痛轻了些。他的神色恢复如常。他不知道,此刻的他,面容苍白,脸颊瘦削,流过泪的眼尾泛着桃花红,苍白嘴唇染满鲜血,这是怎样一种畸态之美。 李承鄞仍然会为顾剑这张奇妙地融英气、温柔、秀美、妩媚于一体的脸心动。他仍然记得,他第一眼见到顾剑时,是如何为男子的美貌心起涟漪。 这个俊美的男子,为了他,可以背叛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背负肮脏的罪孽,并被这罪孽所折磨,终日煎熬; 这样高傲的男人,为了复仇,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却为了他的安全与前程,放弃了复仇的机会; 这般强悍的剑客,武功卓绝,雷厉风行,精兵强将降不住,却肯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任他抱紧。 这个男人,对他李承鄞,从来用情不浅。 思及此,李承鄞也不生气了。 李承鄞在顾剑身旁坐下,温柔拾起顾剑的手。他淡定、自信地看着顾剑,说:“表哥,我知道你伤多成毒,命不久矣。所以,你才冒险偷走小枫。你不能再拥有我,你就让小枫与我分离。这让我想起赵瑟瑟那点手段,以为只要送走小枫,我就会独爱她一个。”李承鄞笑得欢喜,他的食指滑过顾剑脸颊,得意地说,“你虽是男人,小肚鸡肠起来,和女子倒没分别。” 顾剑听了,一个白眼翻上去,嘴角斜出用力嘲讽的笑容。连讽刺李承鄞的话都懒得说。李承鄞自欺欺人的时候,听不懂人话。 “等秋天到的时候,你,我,小枫,必定团圆。”李承鄞看着顾剑孤傲冷漠的脸,情难自禁,吻向了顾剑染血的嘴唇。 及至唇边,李承鄞没有马上吻下去,他看着顾剑冷漠的眸子,说:“你死了,尸体也得我来埋。” 话音一落,李承鄞吻住顾剑的唇。他尝到腥甜的味道。 顾剑没有反抗,亦不迎合。 在李承鄞单方面沉浸时,他的视线越过李承鄞的发髻,看见了墙上挂着的西域弯月匕。 第四章当年月夜画船中 自李承鄞走后,已有三天。关于李承鄞的动向,顾剑一想就知道,那只白眼狼跑去准备战事,要讨伐西州了。 虽然李承鄞口口声声说,他是去找回小枫的。但顾剑明白,李承鄞早就想再建奇功,以提升威望,稳固太子之位。找小枫,攻西州,本来就是一箭双雕的谋划。他李承鄞什么时候做赔本买卖了?收益比投入大,他李承鄞才行动。 为了小枫,顾剑必须阻止李承鄞。这一次,一定要阻止。小枫已经没了母族,不能再失去父族。——否则,小枫日后无依无靠,又落在杀亲仇人手里,真不知要过怎样痛苦的日子。 杀亲仇人。想到这里,顾剑自嘲而笑。顾剑啊顾剑,你堂堂七尺男儿,还没一个女子有出息。小枫视李承鄞为杀亲仇人,便不肯再爱他。而你,顾剑,却守了杀亲仇人的儿子这么久。 原来我也是没有心的?顾剑这样想着,目光变得阴厉,一计浮上心头。 春苓端着药进来了。她确是东宫内的医女,医院要来的,专门服侍太子妃。不过小枫身体好得很,不怎么生病,也就不怎么传唤她,以至于顾剑并没见过她。 顾剑伤重,治疗的药加重了剂量,一天喝四次。 春苓像往常一样,扶顾剑稍微起身,让顾剑靠在软被上,舀起一匙药汤,喂给顾剑。 顾剑偏过头去,看着她,问:“你能帮我在市面上买些别的药吗?这些不温不火的药,吃了也没什么起色。我懂医术,我给你方子。你拿纸笔来,记下我说的药材。” 春苓诧异后觉得羞愧,她以为顾剑是瞧不上一个普通医女的医术。“公子,医院里最好的御医给您开的,我只是负责煎煮。” 顾剑当然想得到,救治他的一定是皇宫里最好的御医,否则以他的伤势,难救活。 “我知道。但我给你的是西州秘方,有健气强本之效,其药效之妙,中原御医也未必见过。拿纸笔来,记下,出去买。” 顾剑虽然重伤虚弱,那股命令人的气势却与太子李承鄞相似,令人难以拒绝。 春苓只得妥协:“公子您吃完这碗药,我就去取纸笔。” 顾剑吃了药。春苓立刻取回纸笔,按着顾剑的口述,记下方子。录完药方,春苓食指抵唇,看着药方,心内忐忑。她担忧地对顾剑说:“公子,您要的药,可都是激元催气之物,虽有补效,但主要还是激发身体所存的元气,使人短时间内精神气力大增。药效一过,身体元气透支,反倒伤身。任平常人吃了,也得头晕脚软乏个几日。您伤得这么重,元气所剩无几,若是吃了这药,透支残余元气,恐伤寿命啊!” “你知道的还真多。”顾剑眼眸一转,又说,“我现在正要告诉你另一个秘方,是配香。你将那香薰了,我配着药喝下去,就不会为药所伤。”这当然是骗人的。香料本来就是顾剑要的,只是此时为了瞒哄医女,把这香的用处换个说法。 医女将信将疑,又提笔。“请公子告知香料配方。” 顾剑又念了香料配方。 医女皱起眉头,看着顾剑,很诚恳地说:“公子,小女寡闻,只觉您配的这味香有安神宁心之效,却看不出有中和猛药之功啊。” 顾剑微微眯眼。这个医女,有点麻烦。 “说了是西州配方,其中药理非中原医者所知。西州人用了很久,有奇效而无害处,我在西州见许多人用这方子疗伤,穿骨之伤七日即愈。再者说,我难道要弄些毒药来,害我自己的性命?” 春苓不知如何作答。她想了一想,也是对的。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像这位公子这般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病人呢。想来这位公子也是求愈心切,才用上了奇门偏方。反正这些药也不伤人命,吃个一两剂应当无事。 “谨听公子吩咐。公子,今夜已晚了,街上药铺多半关了。婢子明日必去为公子寻药。”春苓说道。 顾剑松了口气,皱着的眉都舒展了。语气也好了些:“我问你,我被送到这别苑时,身上带的东西呢?在这里吗?” 春苓看了一下屋内的箱柜,答道:“应是在这屋里哪一处放着。我听照顾您起居的采苓说了,您被送来的时候,衣袍染满血污,被太子下令烧了,但您随身配剑、钱银、配饰之类的,都是在的。就搁在您的起居室内。” 顾剑环视四周,又看向春苓:“你找得出来吗?” 春苓答道:“回公子,恐怕不能。您的东西不是婢子放的,具体在哪里,婢子也……” “那就一处一处地翻,翻出来为止。”顾剑说。 春苓惶恐,道:“这……这不妥。婢子怎能随意翻检您的屋子……” “我叫你翻,你就翻。”顾剑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说:“反正屋里只有你我,门窗紧闭,你手脚轻些,外面的人不会知道这屋里发生了什么。” 春苓仍是犹豫。 顾剑叹气,说:“你是要我自己动手吗?” 春苓慌忙行礼赔罪:“婢子并无此意……” “那就翻找吧。” 春苓无奈,只得翻找起来。所幸东西并不难找,就在衣柜的一个锦面盒子里。春苓将已打开的盒子双手奉到顾剑跟前。顾剑发现荷包已空,银钱不见,值钱的物品几乎都没了,只剩一块玉佩——李承鄞送他的生辰礼物。 顾剑冷哼一声。肯定是李承鄞把值钱的东西拿走了,怕顾剑以后带了钱出走。但是他送的东西倒是留下了。 顾剑的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想起那时春色旖旎,人间的花开得漫天遍地,如红云粉雾。年轻男女手挽着手,在花间幽会。入夜时分,李承鄞约顾剑泛舟河上,两岸酒楼鳞次栉比,数不尽的灯笼把河面照得光晕泛滥,船行在河面上,仿佛行在天上星河间。星光之中的李承鄞,柔情地望着顾剑,他那有些痴的笑容让顾剑一滴酒未进便醉了。那时候,即使依然为伤害小枫而罪恶感深重,但与这般用情的李承鄞在一起时,顾剑也可以暂时忘了自己所背负的仇恨和罪恶。哪怕只能一夜忘忧,顾剑也贪图这一夜的轻松喜悦。就在那如梦似幻的欣喜中,李承鄞翻过他手心,给了他这块玉佩,顶好的羊脂玉料子,刻着风云逐月图。李承鄞对顾剑说,这玉像你,自西方而来,如风似云,清朗俊秀,踪迹难追,乍觉清冷无情。在手心攥久了,却发觉自有一番深藏的温柔。原来你是那颗在黑夜里守着我的月亮。小枫属于坦坦荡荡容不得黑暗的白昼,她不会进入漆黑的夜晚。而你,表哥,你会在黑暗里守着我,护着我前行。 春苓看见顾剑微微地笑了,病态苍白的脸上竟然隐约泛起一丝光彩,那清冷的眼睛里有了春水般的柔暖。但这暖气很快就散去了。顾剑的脸色重新变得冷漠。他说: “把这玉佩拿去卖了,无需赎回。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比比价钱再卖,别卖低了。拿到的钱,用来买药材和香料,剩下的钱,你留着便是。” 春苓感到意外,说:“公子您的起居医药费用,一向是从采苓那里支取的,您无需花费自己的钱。更何况,这玉佩看着是稀世珍品,就这么卖了……” 顾剑闭了下眼睛,说:“卖了就卖了,身外之物,不稀罕。我让你买东西的事不许说出去,记住了。”他说得潇洒,眼睛却盯着那块玉,看着春苓将它收起来,藏入袖笼中。玉不见的时候,顾剑还巴巴地看,终于是见不到了,他心里也空了一块。 事到如今,经历种种后,顾剑才明白李承鄞当初那番告白的深层含义。 李承鄞的生命里,一半是白昼,一半是永夜。 白昼的他,贤明仁厚,温柔天真,用尽心思保护爱人,生怕纯净明亮的小公主受一点伤害。和小枫吵过架以后,李承鄞经常后悔。他后悔吓到小枫,让小枫更拒斥他。 而永夜里的他,情绪反复,善变冲动。前一刻还好好说着话,下一刻忽然发起怒来,抓着顾剑的手腕,诉说着那些痛苦、愤怒或纠结的事情。有时,李承鄞会让顾剑帮忙解决些难事,从监视朝廷要员,探听政敌情报,查案,设局,乃至冒险暗杀,不一而足。顾剑有时也会厌倦,厌倦李承鄞随意支使他做这做那,一有麻烦事就找表哥,没事的时候几乎不来探望顾剑。 顾剑也想李承鄞来找他时,只是尽尽闲情雅趣,喝茶聊天话家常。而不总是朝局、谋算、手段、秘密。 顾剑也幻想过和李承鄞在日头底下并肩行走,感受温暖平淡的人间热闹。即便为了避嫌,只能像普通朋友那样隔着距离,不能有任何亲密之举,顾剑也觉得很好。——可是这样的爱,是属于白昼的太子与太子妃的。 不属于夜里的李承鄞和顾剑。 顾剑总觉得有一个无形的牢笼,将自己囚禁在漆黑的夜里。 那牢笼没有上锁,但是李承鄞希望顾剑待在里面,等着李承鄞,成全李承鄞比天高的野心,也守住李承鄞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黑暗里的秘密。 包括李承鄞为夺皇位做出来的所有事,也包括李承鄞在黑夜里混乱的欲望。 有一夜,李承鄞喝得大醉,跑来顾剑的房间,要与顾剑交欢。 顾剑看得出,李承鄞又是在哪儿得了不痛快,跑他这儿清火气了。顾剑才不愿意给李承鄞清火用。 顾剑拒绝。 李承鄞抓着顾剑的胳膊,说,怎么,你不是很喜欢与我鱼水之欢吗? 李承鄞身上的酒气太重了,熏得顾剑头疼。 顾剑摇摇头,几招之内从李承鄞手里脱了身,整理衣袖,说:“今天不行。” 李承鄞笑了,说:“为什么?” 顾剑冷冷道:“没兴趣。” 李承鄞歪头,一脸不甘心,带着怒气说:“她不愿意,你也不愿意。好啊,反正都不愿意,我跟哪一个不一样?” 顾剑看着李承鄞委屈又恼怒的样子,懂了。问:“又被小枫骂了?” 李承鄞不答话,眼睛里已经燃起欲火。他转过身去,要走。顾剑连忙拽住他,说:“小枫不愿意,你不能强迫她。” 李承鄞斜眼看着顾剑,没答话,他的样子已经像是隐约露出獠牙的野兽。他挣了挣胳膊,挣不开。便命令似地说:“松开。你既然不愿意,又何必留我?” 顾剑真想给李承鄞几拳,让他清醒清醒。但顾剑只是皱着眉头,严肃地说:“小枫毕竟是女子。她看着风风火火,其实心里柔弱敏感,禁不起伤害。你强迫她,恐怕会让她有心结,以后更不快乐……也更排斥你。”顾剑白了李承鄞一眼。李承鄞虽然爱小枫,却总是不去正视小枫的内心,不考虑小枫的需要,总是自以为是地把一些事施加在小枫身上,让小枫不痛快。 李承鄞听了顾剑的话,转过身来,歪着头,说:“顾剑,要不是见过你在我身下的样子,我真要误会你喜欢小枫了。你怎么总是关心她好不好?” 李承鄞这一问,正戳到顾剑的心窝里。顾剑人都变得有些退缩,他低声说:“小枫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你我……”顾剑忽然收声,改了话锋,李承鄞现在已经不记得丹嗤的事了,他不能提,“我又曾经让她失望过,本该补偿她,自然要待她好一些。” 李承鄞斜着嘴角笑,看着顾剑这张忽然变得不安的脸。他感觉顾剑在隐藏什么,但他猜不透。 “你分心顾着她,还有精神顾着我吗?”李承鄞问。他居然吃醋了。他居然因为他的情人对他的妻子太过关心而吃醋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妻子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的,两个人都是他的,两个人都该关心他,看着他,理解他,体谅他,张开怀抱抚慰机关算尽后疲惫孤单的他,不是吗?怎么就变成妻子推开他,情人更关心妻子了呢?什么跟什么,怎么这么乱!李承鄞的头疼起来了,他好难受,他要去找小枫,去取他早就该得到的东西! 顾剑只看见李承鄞捂着头,神志混乱不堪,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李承鄞的眼神变得黯淡。他失神地摸到桌边,坐下来,念叨着:“我不能去找小枫,不可以让别人看出来我在乎她,我不能,我要保护她。” 顾剑总算放心下来,他刚才还怕李承鄞又去找小枫的不痛快。 李承鄞抬起头来,看着顾剑,眼中欲火膨胀。“可我也不想找赵瑟瑟,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她自以为早就得了我的心。我才不会喜欢她。” 顾剑抱着双臂,看着李承鄞那饿狼的样子,明白自己今晚是愿不愿意都得哄着他了。 顾剑隐隐约约觉得心里别扭,泛酸。但他忽略了那暧昧不明的不舒服劲。 他把李承鄞扶到床边坐下,开始脱李承鄞的衣服,再脱自己的。他刚脱去外袍,李承鄞就把拖倒,按在床上…… 一夜缠绵,李承鄞倒是高兴了。 像这样的夜晚,顾剑不只陪着李承鄞过了一次。 三年过去,顾剑甚至怀疑,李承鄞有时会把自己当做小枫的替代品。 如果是这样……算偿还欠小枫的债吧。顾剑这样想着。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曾经,永夜里的李承鄞,小枫很少见到。 直到李承鄞自己忍不住了。 待顾剑回过神来,春苓已经不见人影。门窗又锁上了,是重锁,从里面很难撞开。 顾剑想,如果他什么都不做,李承鄞可能会这样一直锁着他,甚至有一天,那些锁会加在他身上,锁到他死。到那时,他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被困在这个笼子里。因为他要还小枫自由。 自由,是小枫最想要的东西。 也是顾剑能还给小枫的,最宝贵的东西。 那块玉佩。 是美妙的枷锁。曾经锁了顾剑的心,顾剑的脑子和手脚。 如今,那块玉佩要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那就丢了吧。顾剑想。 第五章突围 顾剑吃了春苓照方抓的药,果然只服用两天,身上就大有力气,伤口的痛意也可忽略不计。 春苓甚是惊讶,惊叹此方之神奇。 顾剑看着春苓,竟然想到小枫。这些小姑娘,到底好骗。 喝过药,顾剑对春苓说,叫门外的守卫进来,他有话吩咐。 两个守卫被传唤进来,恭敬地站在顾剑面前。 “叫你们的太子殿下明晚戌时三刻来见我。”顾剑说。 两个守卫惊讶于顾剑对太子的态度如此不恭。 其中一个守卫回道:“公子,太子最近忙于军务,恐怕无暇抽身过来。” 顾剑微眯起眼,说:“对他说,要是他明晚不过来,他一定后悔。” 守卫愣住。这是什么没头没尾的话,即便说给太子殿下,殿下也不会信。 “公子,如果属下传了话,太子殿下却不来呢?” 顾剑胸有成竹。“你只要把我的话原原本本传到,他一定会来。” 这些侍卫不懂得:顾剑的威胁,李承鄞从来都当真。 第二日,戌时一刻,太阳将将落山,天空一片殷红,把空旷的屋子也映得红光满溢,仿佛屋里灌满淡红色的水。 顾剑端坐在床上,拿起身旁的弯月匕。他一手握柄,一手握鞘,将三寸长的弯月匕拔出来。铁刃乃是寒铁制法,坚固锐利,绝对是好刃,可惜,太短,对上长兵器会占下风。也难怪,这东西做得华贵繁复,根本就是装饰品,不是用来杀人的。 李承鄞到底对顾剑有所了解,知道顾剑惯于动武,所以没收了顾剑的配剑。 那又如何。 迷若香在屋内燃烧,淡青色的香雾弥漫,散发着刺鼻的香气。 顾剑站起来,将屋里的桌凳踢倒,制造响声,然后迅速挪身躲在门旁,大喊一声:“有刺客。” 门外的守卫一听顾剑喊声,立刻开锁,匆忙进门,只见翻倒的桌凳,却未见人影。屋里有一股浓郁的怪异香气,他们嗅了,头晕腿软的。但他们顾不得这异想,只慌忙找寻顾剑的人影。蓦地,一袭黑白衣袍在他们跟前迅速滑过,他们就看见鲜血在眼前飞溅,他们再说不出话来。 顾剑停在对面时,两个守卫已经倒下,大睁着双眼,表情茫然而惊恐。顾剑回头看他们,见他们的喉咙割伤处像小喷泉一样溢血,身下血泊迅速扩大,确认自己成功了。如果可以,他也不伤这些无辜守卫的性命,但他今晚要做的事,让他不能留活口。 趁着迷若香还没散,顾剑站在院子里,故技重施,大喊刺客来袭,把守备这小院的守卫都引了出来。守卫见顾剑一身血,惊问:“公子,您受伤了?” 顾剑回手指房间,说:“快去,刺客在我房里,还没走。” 守卫赶紧冲进顾剑的房间,没见到人,自己的身子却软了,正要回头问顾剑怎么回事,顾剑已飞身过来,以最快的速度跟四个守卫过招,腾闪挪移,对准喉咙和心脏,一个割吼,两个刺心。还有一个逃到院子里,顾剑踢起一把长剑,握在手里,飞纵追到那个守卫背后,一剑斩下去,守卫回身用剑架住顾剑这一斩,顾剑立刻一脚踢在守卫心窝,守卫向后倒,顾剑已落地,迅速蹬地,飞起身来,落踩到守卫胸膛上。守卫一脸恐慌地看着顾剑,浑身都是求生的欲望。 “公子,您为何对我们兄弟下此毒手?太子殿下是派我们在此保护你!” 顾剑别过头去,抿紧嘴唇,脸抽搐了一下,将手里的剑用力刺投出去,扎穿了守卫的喉咙。守卫的血溅了顾剑满衣角。 顾剑从守卫身上下来。转过身,想将院子扫视一圈,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守卫藏着。只见到春苓和另一个婢女躲在门后,战战兢兢。顾剑的目光扫过去时,她们俩吓得直叫,没头苍蝇似的往门口跑。 顾剑追上去,堵在门口。 春苓和那女子瘫软在地,惊恐地向后蠕动,两个女子哭哭啼啼,哆哆嗦嗦的牙齿发音不清:“饶命啊……” 顾剑见他们这样,心中不忍。他想起小枫了。小枫见到丹嗤王被杀的时候,也是这般崩溃。他握着剑,略提了提,终于还是放下了。 顾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些:“听着,今天你们看到的事,不要说出去。” 春苓眸光一闪,赶紧跪下磕响头。“公子饶命!我们绝对不说出去,绝对不说!” “之前卖玉佩的钱,可有剩?” 春苓一听,立刻指着厢房说:“剩了七八十两银子,我这就去给公子拿来!” 顾剑伸手作制止状,春苓吓得直往后退。 “我不要,那钱留给你们两个,你们分了。”顾剑说。 两个女子懵住。 顾剑继续说道:“你们两个,现在马上离开,躲起来。三更后再回东宫。向东宫报信,说这院子里来了刺客,把人都杀了。刺客蒙着面,看不清脸。只记得身形壮硕,武功高强。以后不管什么人问起,都这么说。” 两个女子仍是懵的。 顾剑叹气,问:“记住了吗?” 春苓反应过来,试探地问:“公子是打算放我们一条生路?” 顾剑点头。 春苓赶紧拉着采苓伏地叩首,嘴上连连说:“婢子记住了,一定帮公子保守秘密,请公子放心!” 顾剑往门后一扬脸,让出路,说:“快走。” 两个女子拉着手,打开门栓,慌慌忙忙逃出血腥气冲天的院子。 顾剑随之把院门关上,将门栓扣好。他扶着门栓,身子发抖,一口血呕了出来。此刻,他体内的真气早已混乱不堪。七天前,他身中数箭,几处要害都是贯穿伤,短短数日内,皮肉都没长好。他强用催气猛药,调动残余元气,连激了身子两日,真气才暂时充盈到可以施武的地步。但这样激出来的真气是非常混乱的,宛如乱流奔腾,在经脉之内胡乱冲撞。方才他一番快猛进攻,让真气更乱了,激得他心肺刺痛,气血沸涌。但这也没办法。他要尽快组织李承鄞攻打西州的计划,他没有时间等伤好。 顾剑抬头看了眼,天已经完全黑了,星子一闪一闪地挂在天上。 顾剑扶着心口,喘着气,晃悠悠地往屋子里走。最先死的两个守卫挡住了门,他吃力地将这两人拖到一边,然后将门关上。转即走向香壶,把蓝色布袋里剩下的迷若香都倒进香壶内,让香焚烧,好让屋内的迷若香更浓。 这迷若香少用些,可宁神精心,有利睡眠;用多了,凑合当个半吊子迷药,迷不倒人,但能让人精神恍惚,筋肉疲软,行动迟缓。李承鄞派来看守顾剑的守卫武功并不差,若非被这屋里的迷若香熏懵了,也不至于被顾剑轻松解决。顾剑之所以配迷若香,而不是配迷药,主要还是因为顾剑所吃的激气之药,恰好极为醒神,让顾剑可以不受迷若香影响,保持头脑清醒、行动迅速。自己行动利落,对手行动迟缓,这才有胜算。这样下三滥的法子,若是顾剑身体无恙,他是绝不用的。 但是,对付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人,这法子也就不算可恶吧。 顾剑回坐在床上,运功调息。 只等李承鄞了。 李承鄞在门外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一推门,他的心几乎都炸了。他惊恐地朝正房跑,发疯地喊:“顾剑!顾剑!表哥!”这恐惧的感觉就像那一晚,他守在满身窟窿的顾剑身边,不停地用手探顾剑的鼻息。不确定人将死还是将活,比看见死人还可怕。 砰。门向屋内震开。 轻舞的纱账之下,顾剑满身鲜血,靠窗坐着,头歪向一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李承鄞脑子里嗡的一声,头好似被铁锤砸了。他跌跌撞撞走了几步,随之飞也似的冲到顾剑身旁,抱起他,抖得厉害,恐慌地呼唤:“顾剑,你醒醒,你醒醒啊!你醒醒!” 顾剑毫无动静。 李承鄞的眼泪立刻下来了,抽噎得脸孔扭曲,他托着顾剑染血的脸,撕心裂肺地述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想着日后好好待你,待小枫,我们三人一起安度余生。你怎么又……”李承鄞仰天大啸,他不甘,他好恨。到底是谁,非要夺走他的人。 顾剑睁开眼,看着悲愤至极的李承鄞,神色复杂。 李承鄞见顾剑没死,大喜过望,眼泪又涌了一波,他将顾剑紧紧地抱在怀里,万分欢喜。“表哥,我就知道再也不会离开我,再也不会了,不会……” 顾剑的头靠在李承鄞肩上,他转过脸来,看着李承鄞。他感受到了李承鄞的心跳,从大悲到大喜,李承鄞的心脏始终跳得猛烈。在李承鄞方才疯癫一样的悲喜起伏了,顾剑感觉到了,李承鄞是真的在乎自己。 顾剑藏在身后握着匕首的手,抖了。 李承鄞大概是抱得心满意足了,终于肯松开顾剑。他冷静了些,开始解顾剑的衣襟,想看看顾剑伤得怎么样。 却看到顾剑身后有寒光若隐若现。李承鄞诧异地盯着那寒光。 顾剑干脆把匕首拿出来,让李承鄞看见。 李承鄞看见匕首的血,再看看顾剑红润的面色与悲伤的眼神,终于觉察到了。他后退,想起身,却身子乏软,起不来。 顾剑向李承鄞伸出手,打开李承鄞格挡他的胳膊,用左手将李承鄞推倒,随之坐在李承鄞身上,以左手按住李承鄞肩膀,右手横持匕首,锋刃抵着李承鄞喉咙。 顾剑出手极准,锋刃所抵处,正是李承鄞的动脉。李承鄞若动一动,性命必丧。 李承鄞的喜悦之气瞬间散尽。他既疑惑,又委屈:“为什么,表哥?” 顾剑此刻虽将李承鄞的性命握于手中,眼中却无几分杀意,反有痛苦犹豫。 李承鄞脑子一转,觉得自己还有活路。 他软了脸,柔声道:“表哥,你到底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给你。” 屋内进了风,顾剑额前的碎发轻轻飘着,把顾剑的眼神遮住。他满脸是血,看着却不可怕,反而显出脆弱与勉强。 “你就是不肯放过小枫,更不肯放过西州。”顾剑开口,语气里有浓郁的哀伤。 李承鄞愣了一瞬,马上明白顾剑为何对自己起了杀心。顾剑不想让自己去找小枫。 小枫,又是小枫。 顾剑总是觉得李承鄞对不起小枫。李承鄞和顾剑在一起三年了,顾剑和他起过不少冲突。第一年多半是因为顾剑恨老皇帝,而李承鄞护着老皇帝;到后两年,越来越多的时候,都是因为小枫。 顾剑总是觉得李承鄞对小枫不够好,总是担心李承鄞伤害小枫。 甚至于……你看,顾剑能在皇宫大内行走自如,能潜入勋贵内室翻检物品,能以一当十杀死数十羽林卫,现在还把李承鄞压在身下,将李承鄞的命握于手中。 ——这个凶狠利落的男人,却愿意代替小枫在李承鄞身下奉承。即使明知李承鄞当时想要的是小枫,并不是他。 顾剑一向容不得半点羞辱。李承鄞稍微轻慢他,他立马反唇相讥,或者拿出剑来跟李承鄞比划。 平时,李承鄞想碰顾剑,若是顾剑不愿意,顾剑就一招打得李承鄞踉跄后退,有一次李承鄞甚至被推得撞到桌角。 可他,却在李承鄞渴望小枫而不得的时候,自愿充当替代品。 涉及到小枫,顾剑的尊严一文不值; 而对着李承鄞,顾剑却丝毫不迁就。 李承鄞的怒气和怨气从心底升起。 “顾剑,我实在是不明白。小枫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你知不知道,你对她,比对我好多了!”李承鄞咬牙切齿地说着“好多了”三个字。 顾剑的脸色忽然变得坚硬,怒气上脸,他瞪着李承鄞,左手变拳,重重地打向李承鄞的脸。 李承鄞脑袋嗡嗡直响,鼻子、嘴唇都流了血。 顾剑把李承鄞的脸扳正,逼迫李承鄞面对他。他的左手重新按在李承鄞肩上,把李承鄞的肩膀都掐疼了。 顾剑气得脸发红,愤愤地说: “李承鄞,我帮小枫害过人吗?” “我帮小枫争帝位了吗?” “小枫难过的时候,我陪过她几次?” “你骂小枫、打小枫巴掌、连累小枫被人下毒的时候,我护住她了吗?” “小枫最需要我护着她的时候,我是不是守在你边上,做着你让我做的事!” “如果我顾剑没有围着你李承鄞转,小枫会受那么多伤害吗!” “连你……你都欺负小枫!”这句话,顾剑说得咬牙切齿,他神色痛苦,俊秀的眉拧作一团。 李承鄞面对顾剑怒气冲冲的质问,更感糊涂。 “小枫……小枫……表哥,你心里怎么都是小枫?”李承鄞心脏痛得抽搐,“你是我的情人,她又是你什么人……” 顾剑听了李承鄞的话,几乎背过气去,连喘几口气才顺过来,他又是一拳打在李承鄞脸上。顾剑狠狠地抓着李承鄞的肩膀,吼道: “你,我,杀了她母族全家!杀亲之仇,不共戴天!她没杀我们,已经是顾念旧情。你母亲,你都没见过,你为了你母亲,恨透了皇后!你为丧母有多恨?你杀的是小枫朝夕相处的血亲!小枫只会比你更恨。” “我们欠她一族人命,我们害她从单纯快乐的小姑娘变成肮脏棋局里的棋子,害她背负害死至亲的罪恶,害她恨上她自己,跳下忘川差点丧命!我们把她拖进危险中,害她被困在宫墙之内,被人算计,被她的丈夫欺骗,被他的丈夫带着另外一个女人羞辱,害她这三年都活在骗局里!” “李承鄞,小枫从前是干净得没有一点血污,每天快快乐乐的小姑娘。她的世界里……”顾剑哭了出来,“原本没有那么多黑暗和痛苦。她现在所背负的一切,都是我们强加给她。” “我们之所以能害她……”顾剑痛得人都哆嗦,“是因为她爱我们。她是什么人?她是曾经将一生托付给你的结发妻子,是从小信任照顾我的妹妹!” “我们却害她……” 顾剑忽然捂着心口,呼吸变得艰难。 “我们欠小枫的……一辈子还不清。”顾剑一口血吐出来,血落向李承鄞的眼睛。 李承鄞闭上眼,仿佛回到抱着小枫跳下忘川的时刻。 他后悔,愧疚,真的。他也希望一切重来,他不是险恶宫廷中的五皇子,没有生存之忧,没有帝位之念,他真是普通茶商之子,是单纯勇敢的顾小五。 这样,他就不会对他的爱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 这样,小枫不会恨他,顾剑也不会终日被罪恶感折磨。 这样,他就不会与他的两个爱人都不能坦然相爱。 李承鄞终于懂了。 顾剑关心小枫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其实是为两个人的罪而还债。 原来,顾剑和小枫一起长大,相濡以沫,灵魂深处早就变得相似。 他们即使深爱着李承鄞,可以为李承鄞死,但他们仍不能饶恕自己的罪,那些因为爱李承鄞而犯下的罪。 原来,三个人一路走来,只有李承鄞一个人只记得爱,忘了那份爱背后的罪孽。 后记 我真能编。男二对女主的爱情活生生变成哥哥对妹妹的亲情。 第六章你还记得罪孽吗 李承鄞不敢睁开眼,就像他不敢面对因果落地的罪孽。 直到他的脖子感觉到冰冷锋利的刀刃,听见顾剑绝望的告白: “承鄞,我们两个的债,用命还吧。” 李承鄞猛地睁开眼,看见顾剑望着他,眼神决绝而悲哀。顾剑的发丝垂下来,双唇半染血,衬得他很美,一种独属于男子的刚毅烈性之美。 这样美的男子,却要杀死无数次沉溺缱绻的情郎。 好狠。李承鄞想,我竟然爱上了这么狠的人。 李承鄞的求生欲如火山爆发,他本来身软无力,一想到自己即将被杀死,瞬间生出足够的力气让他伸手攥住顾剑横持匕首的手腕,顾剑用力压匕首,竟连李承鄞的一点皮都没割破。 两个男人僵持得耳红面赤,青筋暴起。 “表哥,”李承鄞艰难地说,“就算要赎罪,也不用死!我们活着补偿小枫,不是更好吗?” “补偿?”顾剑冷笑,表情嘲讽,“把她关在笼子里,欺骗她,让她伤心、痛苦,就是你给她的补偿?” “那都是以前!我是被皇后逼的!我是演戏!如果我对她好,皇后会视她为眼中钉,会利用她来对付我!现在皇后已经失势,不可能再威胁我和小枫,我可以正大光明对她好,再也不欺负她了。表哥,你信我。” 一丝动摇出现在顾剑眼底,但一闪而逝。顾剑瞪着李承鄞:“可是她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她跟你在一起,她会难受。” 李承鄞感到委屈。“那还不是因为你吗?你让她想起三年前的伤心事,她才讨厌我。” 顾剑冷笑。“又来了,李承鄞。你的事情,只要我参与了,但凡有错,错都在我,你无辜得很。那天晚上,你下令杀我的时候,存着杀人封口的心思吧?” 李承鄞眼神闪躲,嘴唇紧绷。他的确是想让自己所有的黑暗过往都随着顾剑的死被掩埋,被遗忘。 “我……我一时糊涂……”李承鄞很小声,不敢看顾剑。 “我杀你,不算过分。”顾剑冷冷道。 李承鄞醒过神来,死命推顾剑的手。“可是表哥,我把你救回来了!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我舍不得你,表哥。真的!我……我看见你快死的样子,真的很后悔……医院里所有的御医都调过来救你,我每晚都守在你身边,直到你脱离危险。” 李承鄞真诚的脸,让顾剑又有了一丝动摇。 “我并不在乎这条命。”顾剑用这话来提醒自己——他在乎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李承鄞亲手捏碎。他不怕死,但不能是李承鄞杀他。 “我在乎!”李承鄞喊,“我再也不会让你死!不管你做什么,我绝不伤你性命!我发誓!我用未来的帝位发誓!若我李承鄞再负你,就让我失去东宫太子之位!” 东宫太子之位?李承鄞为得到它,赌过命,负过爱。竟能用它发誓?是真在乎顾剑,还是根本不信背誓招天谴。 顾剑一时心绪混乱,手上不稳。李承鄞察觉出来,趁机推开顾剑握着匕首的手,同时抱住顾剑,一翻身,反将顾剑压在身下。他看一眼匕首,随即用臂肘撞偏顾剑侧脸,趁顾剑松懈,掰开顾剑的手,把匕首抢出,用最大的力气扔远。 顾剑转脸过来,要推开李承鄞。李承鄞见状,直接趴在顾剑身上,紧紧抱住他,胸膛贴胸膛,利用身体的力量压制顾剑。 “表哥,别为难我!我不再伤你,你也别杀我!我会待你好,待小枫好。我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们!”李承鄞说。 顾剑身子被李承鄞勒得生疼,他用力推李承鄞,根本推不开。 李承鄞这烂招歪打正着,正好压到顾剑未痊愈的数处伤口,顾剑疼得浑身无力,咬紧牙关都呻吟出声,哪还能反制。 片刻后,顾剑不再挣扎,大口大口地喘气。李承鄞觉得古怪,犹豫着稍微松开顾剑,才发现顾剑脸色惨白,嘴角的血流到脖子上,眼中已无方才的杀气。 “表哥?”李承鄞看见顾剑白衣上的血迹在慢慢扩大,立刻松开顾剑,解开顾剑的衣衫。果然,伤口全部撕裂,正往外流血。 李承鄞又心疼又气愤。“你至于吗?伤还这么严重,就动手杀我!” 顾剑瞪着李承鄞,打开他的手,把自己的衣衫并在一起。他喘着气,不无轻蔑地说:“就你?我就是再多几处伤……”顾剑忽然坐起来,直接将李承鄞推倒在地,用手掐住李承鄞的脖子。“也能杀你!” 李承鄞被掐得喘不过气,满脸通红。 李承鄞反抗不成,只好最后赌一把,向顾剑求饶:“表哥,我不想死……” 白净面孔,婴孩瞳眸,求救的样子脆弱无辜,总是让顾剑心软到为他打破自己的底线,救他,帮他,答应他的要求。 顾剑闭上眼,手上没有泄力。 李承鄞还在求饶,但意识不清,声音微弱得快听不见。顾剑只听得隐隐约约的表哥,表哥…… 表哥,救我。 李承鄞每次被逼到绝境,几近绝望时,都会呼唤顾剑:表哥,救我。他似乎相信,表哥永远都不会抛弃他。 这一次也一样。即便要杀他的是表哥,他也想着表哥会来救他。 李承鄞! 顾剑告诉自己,李承鄞是个狠心决绝的骗子,骗自己,骗小枫,骗父亲骗养母,骗尽天下人。李承鄞的心,从来真假难辨。这样的骗子,说什么都不该信。 杀了他,小枫就不用受伤害,自己也能从痛苦中解脱。 杀了他! 顾剑这样想。 手却不听使唤,松了。 李承鄞已经翻白眼,快要失去意识。顾剑举起手刀,打在李承鄞侧颈。李承鄞终于闭上眼睛,消停了。 李承鄞脖子上有清晰的红色掐痕。却不致命。 伤口的疼痛让顾剑回想起那一夜的万箭穿心,比现在疼多了,疼得他都害怕。 城楼上的李承鄞看不清面目,身形却坚定。 顾剑朝李承鄞一笑。那是永别的照面。 今生把爱给了你,最珍惜的妹妹赔给你,为你做过最厌恶的事; 在你孤单无助时给过你拥抱,在你寂寞饥渴时给过你身子,陪你走阴暗的权谋路,从暗夜到天明; 最后把命都给你。 李承鄞,我顾剑给你的东西,够了吧? 若细算,你李承鄞还欠我顾剑。 顾剑一拳打在李承鄞脸孔旁的地板上。他咬着牙,浑身哆嗦。 可我…… 竟然舍不得要你的狗命。 第七章谈判 李承鄞醒转过来,看清顾剑的脸,一哆嗦,往后退,却退无可退,他身后是木床。李承鄞动了动,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便不敢再乱动,怕顾剑再怼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绳子是衣服被撕开后拧成的,白绳上有斑驳血迹。 顾剑已换了一套青黑色的衣服,配着他的剑眉冷目,气势慑人。 李承鄞看着顾剑的衣服,不由得失望。在顾剑昏迷时,他为顾剑买了许多新衣服,本想让顾剑穿给他看。他买的时候,想象顾剑穿这些衣服会有多好看。然而,现在却可怖。 但是,我还活着。李承鄞想。表哥到底割舍不了对我的情分。李承鄞在惧怕中竟有几分欣慰。 “表哥……” 李承鄞左脸吃了一记重拳,顾剑打的。 “以后不许这么叫我。”顾剑恼怒地说。 要不是因为李承鄞一声声的“表哥”,顾剑也不会一次次栽给李承鄞。他再也不想从李承鄞嘴里听到这个称呼。 李承鄞畏惧地看着顾剑,犹疑张口:“顾……” 李承鄞右脸又挨了一拳,脸肿个对称,鼻血流双行。 “也不许叫我名字。”顾剑语气是狠的。 顾剑看着李承鄞,越想越生气。这气性里,有一多半是冲自己。气自己到如今还手软,饶李承鄞性命。 顾剑今天也学学李承鄞,把自己的手软都怪到李承鄞头上。怪他贪生怕死,求饶求得顾剑心颤。方才李承鄞但凡有点骨气,顾剑早杀了他。 李承鄞许是被打得怕了,低着头,一脸委屈,从睫毛缝里瞟顾剑。 顾剑瞪着他。 屋子一片死寂。 苍蝇被血腥味引来,落在院子里的尸体上。树上蝉在吱吱地叫。 “说话。”顾剑说,“你刚才不是有话对我说?” 李承鄞幽怨地看顾剑:“等你打够了,咱们再谈。” 顾剑皱眉。 李承鄞咬牙,一狠心,抬头,大义凛然似的,说:“你打吧,我都受着。我以前伤过你,现在我还你。” 顾剑无动于衷。他没空陪李承鄞玩。裴照今晚没跟李承鄞来,算顾剑运气好。但是,万一裴照突然赶来,现在的顾剑肯定打不过裴照,计划将全盘落空。 顾剑再次将匕首横在李承鄞脖子上。 李承鄞咽了咽唾沫。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向你父皇请旨,与小枫合离,从此以后永远不再见她;同时,你代表豊朝,与西州达成友盟协议,和平通商,至少三十年不开战。二,你死在这里。” “你说什么?”李承鄞愣了愣,而后气势猛增,又变回霸道专权的东宫太子。 顾剑略一移手,在李承鄞脖子上划出浅浅血痕。 李承鄞警惕起来。 “考虑从速。我只给你一刻钟。时间一到,如果你没有选第一个方案,我就杀了你。”顾剑说完,将匕首举起来,对准李承鄞的左肩,用力扎下去半个匕首刃。 李承鄞痛得咬牙。 “我是认真的。”顾剑将脸凑到李承鄞眼前,他眼底的杀气逼得李承鄞仰头向后躲避。 匕首被留在李承鄞肩上,以免李承鄞失血过快。 顾剑起身,走到窗子附近,在饭桌旁坐下来,给自己倒茶。他提着茶杯,头转向窗外,看着外面冷白的下弦月。看月亮的位置,还未到亥时。城门在亥时结束时会关闭。李承鄞骑了马来,马被他拴在院子里。顾剑只要骑上李承鄞的马,在亥时过半之前往城门赶,就来得及出城。 李承鄞的视线从肩上的匕首移到顾剑青黑色的背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没想到顾剑真能对自己下狠手。上次这样刺伤自己的人,还是小枫,她刺在右肩。李承鄞活了二十余年,身上的伤,大部分是亲近的人给的。一次是二哥,两次是小枫,这一次是顾剑。那个狼心狗肺的二哥也就算了,他不配做李承鄞的哥哥;可小枫和顾剑,却是李承鄞最信的人。 李承鄞越想越难受。他仰起头,表情执拗:“表哥,你和小枫,是不是觉得我活得很容易啊?” 顾剑转身,瞪李承鄞:“我刚才说什么了?” 李承鄞嘴唇发颤,眼神怨中有愤:“我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小枫不知道,你没看见吗?” 顾剑不动声色。 “小枫她单纯,她不经事,她不理解我,不体谅我,我不怪她。可你呢,表哥?” “你是看着我从亲哥哥的暗杀中活下来,在养母的算计下保全咱们这群人,跟虚伪狠心的亲生父亲周旋。” “我每天跟这么一群阴险歹毒的亲人朝夕相处,稍不注意就被他们暗算。他们跟我说的每句话,我琢磨三五遍,才敢答话;同他们用膳,得时刻注意他们的脸色;他们稍有行动,我就得满上京城调查他们的行迹;在我自己宫里,全是他们的眼线;我跟哪个下人多说一句话,都能被他们听去。” “表哥,我一天天地,过这样的日子,我容易吗?”李承鄞委屈地问。 顾剑放下茶杯,身子完全转过来,正对李承鄞。顾剑眨了下眼,道:“我知道,那又怎样。” 李承鄞苦笑,不无失望地说:“表哥,你也不懂我吗?” “你想让我懂什么?”顾剑问,不由自主关心起李承鄞。顾剑常听李承鄞说心事,但这样剖心挖腹的话,顾剑还是第一次从李承鄞嘴里听到。 李承鄞眼中含泪,发自肺腑地说:“我也是有心的。他们这么对我,我也会难受。” 顾剑没接话。 李承鄞继续说:“我也想一家人和睦相亲,没有算计,没有谋害。我也想抱着一个人的时候,不会被这个人在背后捅刀子。” 顾剑眨了眨眼,他的眼神中已有心疼。 “当我遇见你和小枫的时候,小枫那么单纯,那么信我,与我相处不久就将一生托付于我;你对我那么好,什么都为我做,我……”李承鄞陷入回忆,满脸洋溢着幸福感,“我觉得,我终于找到,我可以信一生、爱一生的人了。”李承鄞抬眸,痴痴地望着顾剑,单纯地笑着。 恍惚间,顾剑以为时间真退回至三年前。在西州,他初遇李承鄞,与李承鄞在星夜的篝火下把酒畅谈,无话不说。李承鄞的眼睛很像夜里的星空,漆黑中有漂亮的光芒,令人迷醉。篝火更为李承鄞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李承鄞仿佛从太阳里走出来,耀眼而清澈。刹那间,顾剑想,如果以后他要与一个男子共度余生,那必得是李承鄞这样的,黑夜里闪着光,脚下踩着血,手里却捧着发光的心。 那时,李承鄞说,他要在皇宫的战争中活下来,然后,与他最爱的人一起站在最高处,励精图治,尚贤爱民,让天下无饥馑,盛世有荣光。他要与他最爱的一起,共享繁华人间。 就在那一瞬,顾剑把自己交出去,给了李承鄞。 李承鄞不知何时凑过来,他捧着顾剑的脸,渴望又胆怯,舔了舔嘴唇,轻声问:“可以吗,表哥?”李承鄞说出的话都带着滚烫的欲望气息。 顾剑心跳得厉害,思维已停止,只能任由本能驱使。他略偏头,以自己的唇,触上李承鄞的。 李承鄞抱紧顾剑,焦急地索取顾剑的吻,仿佛不赶快占有就再也得不到。 他压顾剑的身子,顾剑用手支撑,但力气融化在他的吻里,撑了一下就软倒在柔软的沙地上。 李承鄞已不满足于顾剑的唇,他喘着热烫的气息,征伐到顾剑的脖子。他似乎想进入顾剑耳后的地带,一直用嘴唇磨蹭顾剑的耳廓。 顾剑有一瞬间的顾虑。他们是表兄弟,李承鄞又是皇子,将来李承鄞可能做皇帝。作为皇帝的李承鄞,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顾剑浪迹天涯,做一对自在鸳鸯的。 大约从二十岁起,顾剑就萌生了一个梦想,等为顾家报仇雪恨后,他就要跟他最爱的人一起走,远离那座血腥的皇城,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李承鄞肯定不会同他过这种日子。 “表哥……我喜欢你……”李承鄞难耐地喘着热气,看着顾剑,他的眼里已经燃起熊熊浴火,那是少年情窦初开的热情,痴迷又纯净。顾剑看见自己的脸映在李承鄞眸心,好似自己被抓住,被关在他眼底。 顾剑闭上眼,侧过脸去,让李承鄞进入渴望已久的秘地。 层层衣衫瞬间解尽,他们之间再无障碍。 那是初次。顾剑至今都记得那种奇妙而美好的感觉。他抱着李承鄞,看着满天星斗,耳边有微风声,李承鄞在他身体里予取予求,却也给了他强烈的快意。他忽然生出一种疯狂的欲念,他想把自己的心给李承鄞,而不只是身体。 他可以暂时放弃追云逐月的自在日子,陪李承鄞爬尸山渡血海,把李承鄞送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宝座上去。 就算日后终将离开这个男人,离开皇城,不能与李承鄞长相厮守,白首同穴。他也想成全李承鄞——他的爱人。 若爱够强烈,不能永恒又如何。 表哥。 李承鄞一声呼唤,让顾剑瞬间从炽热的回忆掉进冰冷的此刻。 李承鄞像孩子一样乞求他: “表哥,皇位太冷,皇宫更冷。我坐在皇位上的时候,我可以比它冷。但我睡在床上的时候,我怕冷。你和小枫是暖的,我抱着你们,才能安心入睡。” 顾剑别过头去,躲开李承鄞那双会蛊惑人心的妖精眼。 他已经不只一次败在那双眼睛里。 “表哥,求求你。”李承鄞哀求,“别让我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夜里。” 顾剑闭上眼,他的胸脯起伏得厉害,他想控制自己的意志,想用最残酷的方法结束一切,把李承鄞带给他的伤害全都还回去。 但愈是这样逼迫自己,那些与李承鄞一起经历的幸福时光就越发从脑子里冒出来。 酒醉后,李承鄞无微不至的照顾; 危险中,李承鄞派人来解救; 每次一起上街,但凡顾剑摸过的东西,李承鄞都会买回来,即便那东西顾剑根本不喜欢; 每次议事,但凡让顾剑做事,李承鄞都为顾剑想好退路,保他安全。 也不是没有过爱护与温存; 只不过被经年累月的争吵、隔阂、强迫与怨言遮蔽了,就像乌云遮住太阳,大雨倾盆而下,浇在顾剑身上,凉透了他的心。 他本以为,如果他对李承鄞的爱是一簇旺盛的篝火,这篝火被隔三差五的雨水浇了这么多年,早灭了。 但他没料到,废墟中竟有余存火星,苟延残续。 顾剑回忆起万箭穿心的痛苦,回忆起小枫对自己的怨恨。 他转过头,问李承鄞: “我只问你一次,你要说实话。” 李承鄞望着顾剑。 “那天晚上,为什么设伏杀我?” 李承鄞眼中有万分懊悔,他颤抖着唇,说: “我……我怕……怕你和小枫一起离开,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太强了,你就像天上的鹰,我抓不住你。但是……小枫柔弱……杀……杀了你……我至少能留住她……总比都失去要好……” 李承鄞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垂了头。 顾剑摇头,痛心疾首。“那为什么又救我?” 李承鄞抬起头,几乎要哭出来:“我抱着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太冷了,冷得我受不了。” “人要死时,都是冷的。” “所以我不能让你死。” “你就这么怕冷吗?” 李承鄞不答话,只望着顾剑,脆弱的样子全然不像个杀伐果决的皇家太子。 顾剑走过来,到李承鄞跟前,单膝跪下,他脸上的冰雪都化了,又是西州时温柔的表哥。 “承鄞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带走小枫吗?” 李承鄞懵懂地摇头。 顾剑痛心地说:“你还真的没发现啊。她人虽活着,心却快死了。她的温暖是从她的心里流出来的,如果她的心都死了,人又怎么会是暖的?如果她不能再暖你了,你还会待她好吗?” 李承鄞眼底涌出惊恐,他摇着头,说:“不会的,小枫不是心冷的人。她不会。” 顾剑闭目,仰头,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望着天花板,说: “只有一个人愿意爱你的时候,他才会用自己的命来暖你。” 李承鄞抬起头来,望着顾剑,疑惑又胆怯:“表哥,小枫不愿意爱我?” 顾剑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 “她爱的始终是顾小五,那个单纯、勇敢、绝对不会骗她、更不会逼她的顾小五。” 而我顾剑,爱上的才是李承鄞。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所有的黑暗与伤痛,早就想象过你会走怎样的路,变成怎样的人。我愿意把自己押给你,换一段令我意乱情迷的缘分。 可小枫她不知道啊。 “从一开始,小枫想的就是,和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男子一起,过最简单、最快乐的生活。没有阴谋,没有血,更没有黑暗。” 李承鄞,如果小枫一开始认识的是你,而不是顾小五。我不确定,她还会不会爱上你。我不是她,我猜不透她的心。 “我只知道,她从小就不喜欢黑暗,尽管她并不怕黑。” “她特别喜欢光。所以,也特别喜欢萤火虫。” “因为在夜里的时候,萤火虫会带来光明。” “她不怕黑,她只是不喜欢,一直都不喜欢。” 顾剑垂下头,他看见李承鄞万分痛苦,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像拧生锈的门栓一样用力摇自己的头。 “可我,也是顾小五啊……”李承鄞哀痛地说。 顾剑心疼,也无奈。他不能再放纵李承鄞了,因为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他知道李承鄞在情爱里根本不成熟。李承鄞对恋人予取予求,却又不懂顾念恋人的心,伤害了恋人却以为自己在付出爱。——李承鄞就像个野性难改的狐狸崽子,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一旦不高兴了,逮着着恋人的脖子就咬一口,齿尖深入骨髓。被李承鄞咬,真的很疼,顾剑早已遍体鳞伤。顾剑忍了,也认了。 但小枫不认。 所以,顾剑不允许李承鄞再咬小枫,哪怕是无心的、轻轻的一口。 顾剑的确是李承鄞的恋人。但他首先是曲小枫的哥哥。 “你太自以为是了,承鄞。”顾剑的话是嘲讽的,但神情和语气却很温柔。夜里相拥而眠的时候,他常常这样跟李承鄞说话。 “顾小五只是你的灵魂里的一半。而你的另一半灵魂,是一个为了生存和权力不择手段的铁血皇子。这位皇子从来不懂如何爱一个人,你把爱当做恩赏,高兴了才给;不高兴的话,一鞭子抽过来。” “你的鞭子差点把我勒死。”顾剑温柔地苦笑。他终于冷静下来,从对李承鄞的美好回忆中走了出来。他没料到,将他从李承鄞的牢笼里解救出来的,不是高强的武功,坚忍的性格,或者聪明的头脑,而是一个天真女子在爱情里的不屈服。 由阴谋孕育的爱情,再痛惜,也割舍; 以伤害为名的爱情,再美丽,也不认; 她不是不知道李承鄞爱她,她是不接受自以为是的爱。 在爱情里,小枫才是尊贵的王者。顾剑终究落了下风,成了自愿带上镣铐的奴隶。 而李承鄞,在爱情中是个疯子。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他认不清他自己,也认不清他的恋人。他不知道恋人为什么开心,为什么难过,他只知道死死地抱着他的恋人,让恋人爱他,爱他,无限地、永久地爱他。 顾剑的心已平静如水。他看见李承鄞站在黑暗的漩涡中,拼命朝光明伸手,企图抓住阳光里的小枫。 小枫拼命地挣扎着,不想进入李承鄞那黑暗的世界。 而顾剑站在李承鄞身边,与他立在同一个漩涡里。李承鄞一手搂着顾剑,一手抓小枫,不停地对小枫说: “你下来,咱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以前的时候,顾剑以为,他和李承鄞是站在鲜花盛开的银色河岸边,天高云闲,鸟雀和鸣。直到今天,他才看清自己的处境。他成了李承鄞的俘虏,还是他自愿的。 小枫背后是西州的无限阳光,草原辽阔,河流清澈,红色的姑娘骑马飞扬,明亮的眸子生机盎然,她是火焰,是太阳,是草原上不肯屈从的野马,没有任何锁链可以锁住她,没有任何鞭子可以驯服她。她自由自在,快乐无边。 那样的岁月,顾剑已经回不去了。他知道自己会和李承鄞死在一起,先后成为皇城脚下的黄土,纵在史书上留下姓名与荣光,也不过是世人臆想的光辉,这光辉背后有多少痛与悔,唯有受过的人知道。 他可以死在李承鄞身边,以自己的尸身埋葬这段爱情。 但小枫不可以。 小枫还能回去,回到最初的美好时光。 回到没有李承鄞的家乡。 所以顾剑要掰开李承鄞的手,要将他和小枫分离。 顾剑爱过李承鄞。而小枫,他是一直爱着的,小枫始终是他最可爱的妹妹。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毫不在意李承鄞的心情,仅仅保护自己的妹妹。 顾剑看着李承鄞,问:“你怕冷,所以不会要一具尸体,是吗?” 李承鄞木然。 顾剑从李承鄞肩膀上抽出匕首,将刀刃横在自己脖子上,浅浅割下去。“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会怎样?” 李承鄞疯了一样地叫喊,叫顾剑放下匕首。他狼狈至极,凄惨可怜。顾剑还是第一次见李承鄞也能被人威胁到失去理智。 顾剑将匕首放在李承鄞脚边,看着他,一如初见时,温柔地对他笑:“再见了,李承鄞。” 顾剑转身便走,轻松潇洒,如踩在西州的沙地上。三年来,他第一次找回在西州草原上自由自在、无所顾忌的步伐。他本以为自己再也迈不出这样的步子。 他听见李承鄞在喊: 表哥,表哥,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第八章那些失去的珍宝 顾剑走后,快到天亮,裴照才来到东城别苑。裴照一进门,见到满地的尸体和被捆着的李承鄞,吓得魂都要丢了。他给李承鄞解开绳子后,李承鄞抓住裴照肩膀,焦急地说:“裴照,快去追顾剑!顾剑跑了!” 裴照一听,再联系院子里的惨状,以为李承鄞要把顾剑抓回来收拾一顿,却听得李承鄞说: “千万别伤他,他的伤还很严重。你亲自去,好好劝他,尽量别动手。你跟他说,只要他肯回到我身边,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裴照困惑了,他看着李承鄞的伤,说:“殿下,属下还是先送您回东宫,让太医帮您处理一下伤势。” “我不要紧!你去追顾剑!他骑马走的,这会恐怕已经出上京城了!你去把他给我追回来,快啊!”李承鄞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对裴照说,“往西州的方向追,他必定也回西州!快去!” 裴照只得扔下李承鄞,回去调遣心腹人手,跟着自己去追人,再分几个人去别苑接李承鄞回东宫。 裴照一行人骑马奔城门而去。 说实话,太子与顾剑整天折腾,累得裴照跟着东颠西跑,损失了不少手下人,他们二人不累,裴照都累了。还得算上西州九公主,殿下的太子妃,那也是个整天闹事情的主儿。这三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一起时有多少欢喜就有多少痛苦。那对西州兄妹已经看透了这段孽缘,便想一拍三散,各自安渡余生。裴照也觉得这样很好。只是,太子不肯放手。 裴照以为,不管太子抓得多紧,西州兄妹都不可能是他的人了。自己出这趟任务,不过是白颠簸。 顾剑出上京城前,先去以前秘密藏物品的地方,取出了全部银钱。本来是打算带走小枫以后,再来取这钱的。没想到小枫先走了。 顾剑出上京城后,在遇到的第一个城镇买了药材,制成药丸,放在身上带着,每日吃三颗。他重伤未愈,如果不继续吃这种激气之物,是无法日夜兼程赶路的。 离上京六天后,顾剑已经逼近豊朝西境,只见城镇萧条,许多城民大包小包,忙着往内境迁,要投亲靠友。 顾剑拦住人,打听平民逃亡的缘故,才得知西州先犯境,侵扰了边民,掠夺了财物和人口。豊朝西境驻军为了保护西境,已经与西州有过小规模的交战,两方合战人数不过两千余,但也给足了豊朝大军进击西州的理由。顾剑心内只叹事情越发棘手。他原本以为,只要阻止了李承鄞,小枫就能安全。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西州反心似笃,豊朝出兵镇压之乃天经地义。豊朝现在兵强马壮,一旦打过去,西州必败,到时候,王室宗族难免献人为质,小枫作为嫡公主,多半会被李承鄞趁机要回来。一旦如此,小枫作为人质,只能老死宫城内。 若在以前,遇上这事,顾剑会想着助李承鄞一臂之力,攻下西州,为他添功建业,自己分些薄名,为顾家镀些名声。可如今,他一个要死的人了,李承鄞的功业和家族声名于他竟毫无意义。有些事,在死亡面前,会变得轻如鸿毛。 但那些来日方长的人,仍是要千秋功业、万里荣光的。顾剑只怕不能阻拦他们。万一真无法阻拦,他就带小枫走,去没有刀兵与皇位的地方,让那些皇子王公在尸山血海上建功立业去吧。反正不管什么人劝他们,什么人拦他们,他们也是按捺不住用人头堆功业的野心的。爱人如何,不过是宫闱里的宠物;贤臣如何,有嫌隙便灭满门;小民更是命如草,平时辛劳战时掉脑袋。这些事,千古如此。顾剑若真想管,现在就该掉头回去,去奉承李承鄞,做他的将军,带着兵,把西州王室给屠了,把都护府盖在西州死人堆上,把西州胡民都编入豊朝户籍,逼他们忘了祖先,像豊朝人一样生活。又何须顾念小枫?若真论大义,李承鄞爱上小枫,自己顾念小枫,都是错误。西州是敌国,小枫是敌国公主,两国交战,欺骗、逼死敌国公主算什么错?虽有微耻,却不伤所谓“大义”。 但顾剑不想再牺牲小枫了。 我是个自私的人吧,顾剑想。都到了这时候,心中无国也无民,只想和自己在意的人平安自在,余生无忧。作为护国名将之后,这算不算胸无大志,不仁不义,败坏家风?顾剑内心有一丝犹豫。但想到小枫和自己一直以来所承受的痛苦,顾剑便狠了心。国也好,皇室也好,他们逼迫自己与小枫的时候,可曾有半点怜悯?小枫与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承受亡亲之痛,流离之苦,濒死之灾,最好的年华陷在阴谋与畸恋里,无论如何妥协隐忍,都换不来半点幸福。难道王室公主与将门之后,就非得踩着自己的心过日子吗?即使不叛国,不叛家,也仍是有罪吗?若这是罪的话,那便认了罢。反正不管怎么活,按世人眼中的仁义道德看,顾剑都算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了。恶名之于将死之人也无意义。 本可戍卫豊朝大好河山的将军顾烨,七岁便死在“仁君”的“恩令”之下; 本可辅佐豊朝太子建功立业的贤臣顾剑,也死在东宫墙下的箭雨里; 现在的顾剑,只是曾流落于西州的孤儿,既不属于豊朝,也不属于西州,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是曾与天真烂漫的小妹妹一起在胡杨林间追云逐月的普通人。 所以,顾剑现在需要保的,只有自由与小枫。 顾剑催马,赶往西州的速度加快了。 小枫已经不想再跟自己的亲哥哥说话了。 阿渡为了杀高显,把她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哥哥仍是不放弃全面开战。 原来,不在乎小枫心意的人,不只一个李承鄞。对于他的亲哥哥来说,自己也不过是个可以随便哄哄的傻子。 小枫又想师傅了。她对着阿渡的尸体,抱着自己,忍不住哭出声。 只有师傅会拿自己的命来换阿渡的命,因为他怕小枫伤心。 只有师傅懂得她为什么不能和李承鄞在一起,为了带她脱离这段痛苦的感情,可以冒着被豊朝太子杀死的危险。 在李承鄞忙着夺太子之位,整日跟人斗来斗去的时候,只有师傅关心她爱吃什么,想玩什么,想去哪里散心。李承鄞虽然爱她,却从来不尊重她的心意,李承鄞给的东西总是她不稀罕的,她想要的东西李承鄞却不愿意给。 况且,李承鄞他是杀死阿翁、逼死阿娘、逼疯阿爹的人啊,阿翁、阿爹、阿娘对自己都那么好,自己怎么能与杀死他们的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呢?这不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吗? 小枫哭着摇头。握住阿渡冰冷的手,趴在阿渡身上,仿佛阿渡还活着,可以拥抱她,为她擦去眼泪,听她讲所有的心事。 可李承鄞又做错什么了?西州、丹嗤与豊朝世代交战,本就水火不容。两国交战,皇室之子为自己的国家而战,也算不上错吧。 可李承鄞为什么要来骗我呢? 他可以直接带兵打过来,堂堂正正地杀了我全家。为什么骗我,骗我爱上他,骗我做他的妻子。 他给的爱,全都是欺骗。连在东宫这三年,他爱我的方式,都是骗我。他怎么就这么喜欢骗人呢。他为什么非得抓住我骗呢?我与他本是仇敌,他杀我家人,我却不忍向他复仇,这段充满欺骗的爱情,我也认了。但是,真相大白时,一切就该停了。错误连着错误,欺骗叠着欺骗,这还是爱吗?爱怎会如此残忍。如此残忍的东西,又怎会有那许多人歌颂。 他当着我的面杀了师傅,杀了我在西州时最喜欢的人,还想杀阿渡——我最亲密的姐妹。他们可是我在异国他乡唯一的依靠啊。把我的依靠都毁灭掉,让我无处可去,无所寄托,生无所恋,就是他的爱吗? 李承鄞是敌国太子,他对我做这些,尚可理解。可我的亲哥哥呢? 那可是我一母同胞、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哥哥啊。我不想看见两国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无论是丹嗤人、西州人,还是豊朝人,难道不都是人吗?人与人,怎么就不能互相体谅,和平相处,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 为什么啊。 哥哥以为我是对李承鄞旧情难忘,才阻止他出兵攻打豊朝。我对李承鄞那点情分,还真碍不到这么大的事情。我是在豊朝生活过,给豊朝人做过徒弟,受过豊朝人照顾的,我知道豊朝人的好,也知道豊朝百姓的可亲。那些安分守己、善良待人的平凡人有什么错?偏要为两国的战争陪葬。 我当初嫁过去,不就是为了保两国百姓平安吗?如果两国战火再起,死许多人,那我岂不是个废物,什么价值都没有吗?我先前所忍受的一切,全都是笑话。我负了两国百姓,我是害死他们的罪人啊。我这一生,死了至亲,毁了爱情,没了最亲最亲的师傅和姐妹,到头来还害死那么多人,我活着还有意义吗?老天让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我也知哥哥是想报族人之仇,丹嗤冤魂飘荡在大漠上,那些尸体和鲜血都是真的。我也曾想将李承鄞千刀万剐,杀了他,报丹嗤的仇。 可是,西州人杀了豊朝人,豊朝大军也会来报仇。 你也报仇,我也报仇,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什么时候是尽头?难道要杀得一个人都不剩,这世上才没有战争、没有仇恨、没有欺骗、没有阴谋吗? 小枫趴在阿渡的尸体上哭,不知不觉中,已将覆尸布哭湿了一大片。 小枫看着阿渡冰冷的尸体,越发难受。她伸手抚摸阿渡的脸,痛苦地说:“阿渡,还是你懂我,你愿意为我的心愿付出性命。还有师傅,只有师傅会在乎我在乎的人,在乎我在乎的事。阿渡,如果一切重来,我一定带上你,带上师傅,我们三个人走得远远的,既不在西州,也不在豊朝,我们去一个没有战争、没有仇恨的地方,只有我们三个人,放羊牧马,唱歌跳舞,看星星和萤火虫。阿渡……师傅……” 少女惨痛的哭声溢出账幕,在黑暗的夜里回荡。那哭声之痛切,仿佛不是为一两个人而哭,而是为千千万万的人哭。 哭泣中,小枫忽然感觉有人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她转回头,刹那间,以为天地重启,时光倒流,所有的残忍之事不过是一场午夜噩梦。 她站起来,抱住那人,泪如奔河,却笑得异常开心。 “师傅!我好想你。” 第九章公主之死 小枫抱了顾剑很久,她怕她一松手,顾剑就会化成一阵风消失不见。 还是顾剑提醒她放开自己,因为顾剑有急事要同她说。 小枫笑中带泪,反反复复看顾剑的身体,问:“师傅,你真的没事了吗?”她还记得顾剑当时伤得有多重,她抱着顾剑,看见那些箭扎在顾剑身上,她自己都疼。李承鄞忽然发了疯,叫人拉开她,把顾剑抬走。李承鄞还当着她的面吩咐人,让把顾剑拉去乱葬岗埋了,不许立碑。 小枫也疯了,她爬到李承鄞脚下,用拳头打李承鄞。小枫还记得,顾剑说过,顾家人当年就是被狠心的皇帝主子杀了,尸体被拉出去,扔在乱葬岗,牌位都立不得。这家仇对顾剑来说太重太重,重到顾剑放弃小枫,选择复仇。而李承鄞如今竟然用顾剑最恨的方式对待顾剑。李承鄞和他那个爹,当真是血亲父子。 所以再见到顾剑,小枫不敢信。李承鄞怎么会放过顾剑? “的确是他救了我。”顾剑低头说,不敢看小枫的眼睛。 “他……为什么?”小枫想不通。 顾剑内心纠结,他不想骗小枫,但也不想在小枫本已可悲的人生里再增添痛苦。他只好说:“杀还是救,只在他一念之间。” 小枫苦笑。“也是。李承鄞就这样,时善时恶,一会对你好,一会对你坏,你根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算了,不重要。”小枫再次笑得开心,“只要师傅回来就好。”小枫紧紧盯着顾剑,生怕他再消失。如今她对顾剑已经没了少女春心的情愫,但她也看得更清楚,现在顾剑是她身边最可靠的人。顾剑过去所做的种种事,多出于无奈,他为了补偿自己,已经付出太多。小枫对顾剑,已经一点怨意都没有了。 顾剑见小枫心情好些了,才问起阿渡。 小枫的神色又变得悲伤,将高显之事告知。 顾剑叹气。他忽然觉得,似乎所有人都把小枫往死路里逼,哪怕那人与小枫本无瓜葛。他要尽快把小枫从这个死局里拉出来。 “小枫,你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顾剑提议。 小枫神色恍惚。她忽然想起以前还没遇见顾小五的时候,她要师傅带她走,师傅却没来。 小枫眼中噙泪,她摇头。“这次我不能跟你走了,师傅。” “为什么?” “这次不是我自己的事,而是关乎两国百姓的生死。如果两国开战,会死很多人。我要留下来,阻止这场荒唐的战争。”小枫虽然面色悲苦,但眼神却坚毅凛然。 顾剑才发觉,他一直护着的小姑娘长大了,已经试着用她柔弱的肩膀来担负责任。他感到欣慰,却也担忧。 “沙场之战,多少男子去了,也不过是送死。你又能做什么呢?”顾剑说。 小枫眼神复杂,但态度坚定。“我想赌一赌。” “赌?” “赌我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小枫坚定地说,眼中似有千军万马。 “你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足够在乎我,我就能逼他们停战。” 顾剑仍是不解。 小枫望着顾剑,凄然一笑。“师傅,你说,如果我以性命相逼,他们会不会停手?” 烈烈酷日下,西州大军与豊朝铁骑对峙大漠,一场血腥战事即将开始。一对白衣兄妹乘快马而来,横在两军中间。 白衣的女子是西州最尊贵的公主,是豊朝太子的发妻。她今天要她的亲哥哥与夫君双双退兵,三十年内互不攻伐,使两国百姓免受刀兵之祸。 白衣男子是豊朝冤死的名将之后,是豊朝太子的表哥,他今天是陪着他的妹妹来阻止这场荒唐战争的。 白衣女子将长剑横在衣领上,望着那给过她爱、恨、痛的男子,逼迫他答应自己所有的要求。 停战,三十年内豊朝铁骑永不踏入西州,她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不假思索。 这个男人,如果以前也能像这样,爽快答应她的要求,该多好。那样,今天的她与他,或许也是一对恩爱夫妻。 这就够了,顾小五。她知足了。她终于能够确定,李承鄞确实爱着她,在他心中,她与他的野心确有同等地位。 所以,她亲口告诉他: “我原谅你了。” 她又同样逼迫她的亲哥哥,她得到了同样肯定的回答。 两个男人一起求她,求她放下剑。 她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白衣男子。男子微微点头。 她以剑吻颈,身转一圈,白衣男子伸出手去,握她的剑,剑刃从他手心一路割到袖子里。他终是握停了剑,但白衣的公主已经颈洒鲜血,一袭白衣染得血红,地上也全是鲜血,红得触目惊心。她倒在白衣男子怀中。 那两个男人也飞奔到她身边,试图从白衣男子怀中夺走她。她深深地望了她的夫君和亲哥哥一眼,便握住白衣男子的手,笑着对他说:“师傅,带我走吧。”她闭上了眼。 白衣男子将手指探到她鼻息处,说:“没气了。” 她的夫君不信,也探她的鼻息,确实没气了。她的夫君拼命喊她,求她醒转,求她活过来。她的哥哥更是来抢夺她的身体。 白衣男子抱着她,起身后退,然后飞身上马。他与她,骑着这匹快马,在金色沙尘中飞奔而去。 夫君与哥哥也上马追赶,两边的大军追随着他们的主人。西州和豊朝的两路大军仿佛不再是敌人,而是战友,仿佛那两个拼命逃跑的白衣人儿才是他们的敌人。 一时间,万里起沙云,黑压压的铠甲像一片浓黑的夜,追赶着两个白色的人影,宛如黑夜追赶光明。 白衣人儿乘着马越过沙丘、沙棘地、胡杨林,来到一处悬崖。马不肯往前走了,径自停下。白衣男子便抱着白衣女子飞身下马。他转过来,背对悬崖,面对正往这边逼近的黑色大军。 姑娘的夫君和哥哥一边策马,一边冲他喊什么。 白衣男子没有去听。他把女子放下来,紧紧抱住她的身子,他身体向后一仰,两个人都坠下悬崖。 下坠时,他看见姑娘的夫君和哥哥趴在悬崖边上,向他们伸着手。那位夫君还差点跳下来。 姑娘紧闭双眼,在男子怀中安睡如婴儿。 男子将手掌覆在姑娘头上,在心里说:小枫,这一次,我终于带你走了。你再也不必夹在野心与阴谋之间,做一个任人摆布的物件。 TBC 第十章赎罪 耳边的风呼呼地向上窜,顾剑抱着小枫落入寒潭。 又从这个悬崖坠下,又落入这片寒潭。两次都是为小枫,只不过这次有小枫陪着。 顾剑捂住小枫的口鼻,憋住一口气,用力踩水,将小枫带到水面。 小枫一嗅到新鲜空气就贪婪地呼吸。顾剑在她身后抱住她,将她推到岸边。 之前骑马逃跑时,顾剑就解开了小枫的闭气穴,小枫当即便醒了。闭气穴可以封闭鼻息,制造人已死亡的假象。但是人闭气时间超过一刻钟也会窒息而死。所以小枫演完自杀戏码后,顾剑立刻带着她逃掉,在马背上为她解穴。 落崖时,小枫听见李承鄞和哥哥撕心裂肺地喊她,她忍不住想回头,顾剑便按住她的头。她伏在顾剑怀里,觉得顾剑做得对。她不该回头了。 小枫拉顾剑上岸。 顾剑上岸后,躺在滩上,脸色苍白,气息短促。 “师傅,你怎么了?”小枫担心起来。 顾剑透过半睁的双眼看小枫,视线模糊不清。他便将手伸入衣襟内里摸索,取出一只蓝色布袋,解开系口的绳子。小枫看见布袋里是一粒粒的褐色药丸,便帮着取出一颗,放在顾剑眼前,问:“你要吃这个?” 顾剑点头。 小枫喂顾剑吃下。 吃下药以后,略等一等,顾剑终于能看清小枫。他吃力地举起手,抚摸小枫被血染红的衣领,问:“割伤了吗?” 小枫摇头。“应该没有。” “把东西取下来,看看伤到没有?”顾剑说。 小枫从顾剑身边走开,在离顾剑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站定,确定四下无人后开始解衣扣。顾剑闭上眼睛,并用手覆住眼。 小枫的上衫基本解开。一条长长的牛肠在她脖子上、肩膀上、甚至胸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这条牛肠里本来灌着牛血,小枫割颈的时候,尽量不向下压剑,而是将伤口割长。颈部牛肠一破,牛肠里的血就喷溅出来,随着小枫身体的旋转,在空中抛出惊人的弧度。高高的衣领遮住了小枫的脖子,也遮住了牛肠。从远处看,血像从小枫的颈子里喷出来的。这是顾剑出的主意。 割颈的死法足够惨烈,鲜血刺目,更能震撼人心。若要逼人,没有比割颈更合适的死法。而且,伪装割颈自杀的方案也容易实行。 为了让小枫的死状看上去更逼真,顾剑特意让小枫的剑从自己的手心一直滑到臂弯,并深深地扎进臂弯处的血管。这样一来,顾剑松手时,一甩手臂,地上便有弧状泼出的血迹,看起来和割颈喷溅的血迹类似;他再将流血的手臂搁在小枫身上,让血染满小枫的衣襟,更能加重小枫失血过多的假象。种种方法,只为确保小枫的死状逼近真实,让李承鄞和小枫的哥哥相信小枫必死。这样,即使他带走小枫,那两个人也只以为他带走的是一具尸体,不会再寻小枫。 小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看自己的手,并未沾上多少血。她穿好衣服,走到躺着的顾剑身旁,跪坐下来,俯身把脖子露给顾剑看。“没事的。” 顾剑看见小枫脖子上有浅浅一道血痕,只是皮肉伤。顾剑放心地笑了:“是没事。” 小枫靠得离顾剑如此近,才发现顾剑的右臂上有一道长而深的伤口,流着血。她一下抓起顾剑的右臂,惊叫:“师傅!你伤得好重!得马上包扎止血。” 小枫赶紧撕下自己的内裙裙边,将顾剑受伤的右小臂一层一层地包扎起来。包了三层,血还是渗出来。她忽然意识到师傅伤的是右臂,更心疼,说:“你怎么用右手握剑呢?你是剑客,不能伤右手。” 顾剑一笑。按小枫当时转身的方向以及顾剑的站位,他要去伪装小枫的血溅轨迹,只有用右手洒血,洒出来的血溅轨迹才是正确的。 “不要紧。”顾剑说。反正他以后未必用得着剑了。 顾剑旧伤叠新伤,又失血,虚软无力,小枫扶着他,他也站得摇晃。 小枫犯愁,四下观望:“怎么办啊。哪里能有人家呢?”她想给顾剑找个休息的地方,找些食物和药品。 顾剑用下巴指了个方向。“走这边。” 那个方向上,住着那位曾经救过顾剑的老医者。 老者再见顾剑,是吃惊的。他不明白这个年轻人是什么身世,经历过什么,怎么两次跌下同一个山崖,且两次都带着重伤。这次还带个同样一身血的漂亮姑娘。 顾剑对老者一笑,虚弱地说:“打扰你了,老先生。”话音未落,顾剑已倒下去,把小枫都带得摔倒。 小枫呼唤顾剑,发现顾剑已无知觉。 老者走过来,蹲下,察看顾剑的伤势,又摸了脉,不由得皱紧眉头,重重叹气。 小枫忧心忡忡,望着老者。 “这小伙子的身体已经快到头了。他这脉弱得时有时无。” 小枫摇头,她才不想听这些。“老伯,你能救他吗?” 老者看着顾剑惨白的脸,又是叹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小枫想起与顾剑一起经历的种种往事,胸中忽生出剜心挖肺之痛。她一手紧紧抓住顾剑冰冷的左手,一手抓住老者的衣角,向老者重重叩首三次。 “老伯,只要你能救活他,我曲小枫这辈子愿做你的婢女,尽心服侍你!”小枫流着泪,拼命乞求,“求你救他!你一定要救他!” 老伯扶小枫,小枫不肯起来,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像即将被流沙吞噬的人,恐惧中带着希望。 入夜了,满天都是寒冷的星斗,蓝色或白色的光点,冷冷的,像碎冰沉在漆黑湖底,像那个寒潭的深处。 一座简陋的木屋安静地伫立在夜色中,以天为邻,以地为疆,方圆百里,孤零零一个它。 金红色的灶火在木屋外寂寂地燃烧,木柴偶尔发出哔啵声。火焰上架着一口粗陋的小锅,锅里煮着白色食物,隐隐散发肉的香气。 木屋内,小枫坐在矮矮的旧木凳上,握着顾剑的手。自从顾剑躺在这张简陋的床上,她就一直握着顾剑的手,只有老者拿药来的时候,她才松开了,给顾剑喂药。药一次只能喂一点,否则会从顾剑的嘴角流出来。小枫耐心地一点点喂下去,从夕阳泛红喂到夜幕降临。 老者从小枫身后过来,递给她一碗面汤。 小枫摇头。她的眼睛红红的。“吃不下。谢谢老伯。” “照顾病人是需要体力的。你不吃东西,倒下了,就不能照顾他了。”老伯劝道。 小枫看了一眼病恹恹的顾剑,这才轻轻放下顾剑的手,接过面汤,吹去热气,吃了起来。味同嚼蜡。但她看见汤中有碎肉,又忍不住看向顾剑,想,师傅应该也是饿的。如果师傅这会醒着,可以跟师傅一起吃,该多好啊。小枫眼里又滑下一滴泪。 老者在小枫身旁坐下。看着小枫魂不守舍的样子,问:“姑娘,老朽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 是啊,什么关系。小枫看着顾剑,脑中尽是与他的回忆。三年前的师傅,多好看啊,武功高强,勇敢坦荡。那时候,小枫想,师傅大概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吧,是值得女子爱慕的。后来,师傅骗了她,伙同顾小五一起骗她,她便觉得,这好看的男子骗惨了人时,也面目可憎。她只想这张脸永远消失,像冰雪消融于大漠,不剩一丁点踪迹。再后来…… 小枫略压下巴,坚定地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傅,最疼我了。” 老者犹疑。如果一个男子肯为一个女子屡次拼到性命垂危,又真会只是师徒情分?罢了,老者独自一人在悬崖之下住得太久,早已忘却人间七情,辨不清人与人之间的情义纠葛。 老者已吃完面汤,他去洗了碗,又回来。他问小枫:“我看他身上有多处化脓的伤口,那些伤严重损伤了他的元气。你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吗?” 小枫抿了抿唇,说:“是箭伤,被弓箭射的。” 老者讶异,向顾剑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十几处箭伤,就算不伤及肺腑,流血损元也够人受的。他居然活下来了。该说他命大,还是说他求生欲顽强。所幸的是,他似乎吃过极养脏腑的药物,五脏六腑的状况还不太糟。否则,就算神仙来救,他也是死定了。 “唉。”老者叹气,“姑娘,这小伙子上次从落崖便带着重伤,在我这里医治得不佳,所余寿命早就不多。若一再受伤流血,就算伤不重,他也得油尽灯枯。” 小枫脑子里轰地一声爆响。她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姑娘,你若爱惜他,以后看顾好他,别再让他受伤了。”老者说完,出去了。 上京城里顾剑再出现后他所有的言行此刻皆涌现于小枫眼前。那轻挑的逗弄,刻意的吸引,无微不至的照料与迎合,原来竟出自一个寿命将尽之人。小枫忽然意识到,顾剑逗弄她的时候,态度与李承鄞截然不同,李承鄞浑身都散发着对自己的占有欲,而师傅却没有。师傅只是想引起小枫注意,然后想想方设法讨小枫开心,到后面,师傅才开始流露出带小枫走的意思。难道说……难道…… 小枫忙把碗搁在一边,跪在顾剑床边,双手握住顾剑的手。她望着顾剑,眼眸颤抖,五脏六腑如被大浪翻搅,又悔又愧。 “师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枫落了泪。 我不知道你只是想在你生命的最后,为我做些什么。我以为你想赢回我的心,没想到,你只是想把你剩下的命都赔给我。 小枫忽然忆起了今天跳的那个悬崖。那崖,她来过,与师傅一起来的。 她让师傅带她逃离骗子顾小五。师傅为她屠杀豊朝士兵,为他染一身血。她与阿渡得知师傅也骗了自己,阿渡当即以刀攻击师傅,小枫伤心至极而绝望,一时冲动将师傅给的鸣镝扔下悬崖。师傅见状,绝望地望他一眼,默默受了阿渡那一刀,闭眼落下悬崖。那个悬崖,就是师傅今天带自己跳的这个。 难怪师傅帮小枫策划自杀戏码时,对她说,小枫,你信我,只要你敢跟我跳下崖,你今后就自由了。 师傅是因为自己坠崖之后捡回了一条命,才敢带小枫跳这个崖。 小枫将顾剑的手放在下巴上,紧紧地贴着。师傅的手好凉啊,比冰还冷。 师傅总是这样,他要小枫做的事总是被他估量过风险的,真正危险的事,他不会让小枫做……除了将顾小五引荐给她。小枫也因这事恨过师傅。 可是,师傅当时就受了刀,落了崖,用命来偿这个错了。 捡回一条命后,还在偿。 小枫摇头,泪流不止,却是笑着:“师傅,已经够了,够了。小枫再也不会让你偿还什么。你活下来,为你自己活下来。你还从没为你自己活过呢。”师傅当年也是意气风发、潇洒俊逸,神仙般的男子。 顾剑毫无动静。 小枫垂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这场骗局里最可怜的人。却忽略了,曾经绝望到放弃生命的人,不只她一个。 《秘秋》第1-10章(完)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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