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第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

《谐》之言曰:“

鹏之徙于南冥也,

水击三千里,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去以六月息者也。”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

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

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

我决起而飞,

抢榆枋,

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

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

适百里者,宿舂粮;

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奚以知其然也?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有鱼焉,

其广数千里,

未有知其修者,

其名为鲲。

有鸟焉,

其名为鹏,

背若泰山,

翼若垂天之云,

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

绝云气,

负青天,

然后图南,

且适南冥也。

斥鴳笑之曰:“

彼且奚适也?

我腾跃而上,

不过数仞而下,

翱翔蓬蒿之间,

此亦飞之至也,

而彼且奚适也?”

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

知效一官,行比一乡,

德合一君,而征一国

者,

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

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定乎内外之分,

辩乎荣辱之境,

斯已矣。

彼其于世,

未数数然也。

虽然,犹有未树也。

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

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若夫

乘天地之正,

御六气之辩,

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故曰:

至人无己,

神人无功,

圣人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

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

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

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

请致天下。”

许由曰:“

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

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

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

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

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连叔曰:

“其言谓何哉?”

“曰‘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连叔曰:“

然,

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

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

岂唯形骸有聋盲哉?

夫知亦有之。

是其言也,犹时女(汝)也。

之人也,

之德也,

将旁礴万物以为一,

世蕲乎乱,

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之人也,

物莫之伤,

大浸稽天而不溺,

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是其尘垢秕糠,

将犹陶铸尧舜者也,

孰肯以物为事!”

宋人次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治天下之民,

平海内之政。

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

杳然丧其天下焉。

惠子谓庄子曰:“

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

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

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

非不呺然大也,

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庄子曰:“

夫子固拙于用大矣。

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

世世以洴澼絖为事。

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

聚族而谋之曰:‘

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

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

客得之,以说吴王。

越有难,吴王使之将。

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

能不龟手一也,

或以封,

或不免于洴澼絖,

则所用之异也。

今子有五石之瓠,

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

而忧其瓠落无所容?

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

吾有大树,人谓之樗。

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

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

立之涂(途),匠者不顾。

今子之言,大而无用,

众所同去也。”

庄子曰:“

子独不见狸狌乎?

卑身而伏,以候敖者;

东西跳梁,不避高下;

中于机辟,死于罔罟。

今夫嫠牛,其大若垂天之云。

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今子有大树,

患其无用,

何不树之于

无何有之乡,

广莫之野,

彷徨乎无为其侧,

逍遥乎寝卧其下。

不夭斤斧,

物无害者,

无所可用,

安所困苦哉!”

白云先生解读

本篇主要讲上古时期宇宙观,以及上古时期的天文和历法,并在这个基础上建立一种“循天而行,与天为一”的人生观,而不是讲一种大鱼和一种大鸟的寓言故事。

庄子的思想问世以来,就一直被人误读;几千年过去了,也没人能看懂庄子!因为从第一篇就错了,后面也都会跟着全错。

冥,指浩瀚无垠、无边无际的宇宙。

华夏族的先人,以太阳为中心建立了天体视运动,通过天文观测来确立历法。

天体视运动,可以分为周日视运动和周年视运动。

在周年视运动体系里,以北天极为不动的拱极星,天球围绕北天极旋转。

可以把天球划分为四个区域:北宫玄武七宿,东宫苍龙七宿,南宫朱雀七宿,西宫白虎七宿。这便是四象二十八星宿。

为什么是二十八呢?

因为以天球上的恒星为参照,恒星月周期为27.天,取整数为28天。

用二十八宿,环天球一周,这样就可以通过观测星象的变化,来确立四季和节气。

宿,是月球宿留之意。

春分在中国古代的农耕文明中,是最为重要的一个节气。

通过观测天文,以定历法,通过历法,再指导农时,农时最关键的节令,就在于春分时播种。

所以中国文化里,既崇拜苍龙七宿的龙的星象,也崇拜朱雀七宿凤凰的形象。

通过对苍龙七宿和朱雀七宿的观测,都可以确立春分节气。

楚人的文化传统,是通过观测朱雀七宿来确定春分,庄子是楚人,所以在《逍遥游》中,用的是楚人以朱雀七宿定四时方位的天文和历法。

苍龙七宿,春分时节出现在东方的天空。

朱雀七宿,春分的时候,出现在南方的天空。

白虎七宿,春分的时候出现在西方的天空。

玄武七宿,春分的时候出现在北方的天空。

而在秋分的时候,四象对应的方位则刚好相反。

秋分时节

玄武七宿,会出现在南方的天空。

朱雀七宿,会出现在北方的天空。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北冥有鱼,指秋分时,出现在北天球的朱雀七宿。

其名为鲲,是指处于天球中的位置比较低,如同鱼潜伏在大海里那样。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是说朱雀七宿悬浮在天球上,我们从地球上观察看它,是非常非常巨大的。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化而为鸟,并不是指海里的一条大鱼,变成了一只鸟。

而是指星象的变化,朱雀七宿随着时节的变化,从北方的地平线附近,升高到天空中。

其名为鹏,鹏在古代,和凤是同一个字。

有人认为,朱雀和凤凰、玄鸟,是指三个不同的事物。

从庄子的逍遥游来看,凤凰、玄鸟和朱雀七宿,是指同一个事物。这里的鹏是指朱雀七宿。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同样是说明,朱雀七宿看起来是非常大的。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怒而飞,是指朱雀七宿,整体上升到了星空里。

其翼若垂天之云,这里的翼是指朱雀七宿里的翼宿。

翼宿非常的巨大,连绵在天球之上,如同垂天之云。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这句说的是,朱雀七宿,运行到天球的南宫位置。

天池,指朱雀七宿中的井宿横跨天上的银河,南方东井八星,天之南门。

我们的古人把银河系,称之为银河。

那么推而广之,全宇宙的太空星辰,就被庄子比作成了浩瀚无垠的大海。

庄子认为,日月星辰的运动,都是宇宙中波澜壮阔如大海般整体运动的一部分。日月星辰的动力,是来自于这种整体运动的推动,并不是自主运动。

《齐谐》者,志怪者也。

《齐谐》,上古时的天官书,并不是志怪书籍。

在上古时代,我们的先人用星象给四时定方位,同时也用动物等象形,把星宿拟人拟物化。

天文和人文的互相交参,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特征。

比如,伏羲人首蛇身,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都是天文现象,而不单纯的是志怪现象。

只是看起来是志怪,其实并不是志怪。

《谐》之言曰:“

鹏之徙于南冥也,

水击三千里,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去以六月息者也。”

《齐谐》上记载:“

朱雀七宿,运行到天球的南宫,

在银河击水三千里,

接着升高到天球的中天之顶,有九万里那么高。

这时候,节气的流变,运行到了一年中的春分时节,朱雀七宿,从北冥运行到南冥,经历了六月,正好是一个恒星年的一半时间。”

抟扶摇三个字,非常形象。

抟,周而复始的圆周陀螺运动。地球就像一个陀螺那样在自转和公转运动。

我们的视觉上,地球是不动的,所以太阳视运动,看起来是天空的星宿,在围绕北天极做圆周运动。

扶摇,是指朱雀七宿扶着苍龙七宿的角宿上升,如同扶着两只角一样。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体的运动,就如同在天上奔腾的野马一样。

在浩瀚的宇宙中,地球就如同一颗尘埃。

随着天体的运行,推动时节的变化,在不同的时节,地球上便有不同的生物应节气而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天看上去是那么的湛蓝,但是天真是蓝色的吗?

并不是天本身是蓝色的,而只是天太过于遥远,遥远得看不到边际,所以只不过是看起来是蓝色的罢了,实际上天并不是蓝色的。

这一段讲的是上古时期的宇宙论,宣夜说。

宣夜说认为,宇宙万物,都是由气所构成的,宇宙无边无际,所有的天体,都是漂浮并运行在虚空之中。

宇宙中大部分区域都是黑暗的,因为宇宙的大部分区域,气都太过于稀薄。而只有积气的地方,才会产生恒星,有了恒星才会发光。

这个宇宙论,和我们现在对宇宙的认识,是一致的,甚至比我们现在的宇宙模型更完备。因为,现在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气。

宣夜,是指充斥弥漫在整个宇宙的黑暗。

宣夜的意思,类似于玄冥一词,冥,也是指黑暗的意思。

宣夜说是从上古时期传下来的。

大概在庄子之后的时期,这一整套的天文学图法术都失传了。

庄子肯定是看过宣夜说流传下来的典籍的,所以才会写逍遥游这篇文章。

古代的天文学,关于宇宙模型,有三个主流的学说。

一个是我们刚刚说的宣夜说,另外两个是盖天说和浑天说。

我们现在的人,一说古代的天文学,就觉得是古人都认为天圆地方,然后就开始嘲笑古人。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天圆地方,只是盖天说。并且,盖天说早就被古人推翻驳倒了。

古人并不认为地球是一个方块,天是一个圆罩子盖在一个方桌子上那样。

古人反驳的很有力,古人说,如果真是盖天说那样天圆地方的话,地的四个角就盖不住,就会伸出到天的外面去。

于是推导出来,盖天说自相矛盾。

为了修正盖天说,不至于使地的四个角,伸到天的外面去,古人对盖天说进行修正。

认为天和地,都是中间隆起的。

天如同鸡蛋壳,地如同鸡蛋黄,天在外面包裹着地。

这样的浑天说,已经没有天圆地方的影子了。

尽管宣夜说已经失传了,通过对整本《庄子》的解读,我们依然可以把它复原出来一部分。

只有理解了古人的宇宙观,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文化。

宣夜说认为,天空之所以看上去是蓝色的,并不是天本来就是蓝色的,而是因为距离无穷遥远,以至于看上去才是蓝色的。

不仅从下往上看,是无穷遥远的。

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而且从上往下看,宇宙也是无穷遥远无穷大的。

庄子认为,在宇宙中,地球并不是宇宙中心,也不是地的下面就没有天了,而是从地球往外看,四面八方都是无穷大无穷遥远的。

天体为什么能悬浮在宇宙中呢?

庄子回答的是,宇宙中的海运之水,撑托着天体。

这里的海运之水,其实是指宇宙中无穷无尽的虚漠之气。

而宇宙的天体为什么会运行呢,是什么推动它们的呢?

庄子认为,是气的运化,推动了天体的运动。

庄子把这种气的运化,比喻成了风。

既然宇宙是无穷大的,天体是无穷多的。

那么撑托这些天体的气,就需要无穷厚,才足以撑托。

既然要推动无穷多的天体运行,那么风也需要无穷厚才足以推动宇宙所有天体的运行。

也就是说,所有的天地,都包含在无所不在的气和气的运化之中。

且夫

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

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这段话说的是,如果宇宙中的气,没有无穷多的话,那么天体就会搁浅。

就好比说水不够多,就无法承载大船的航行。

如果宇宙的尺度再小一些,只有一杯水那么少,那么这些水只能承载草芥这么小的东西,在里面航行。

当放个杯子进来,就会杯底搁浅;水太浅了,船太大了。

这几句话从反面说明,宇宙只有无穷大,才能负载宇宙中的天体,而如果宇宙是有限的,那么推论就是,天体会搁浅在宇宙中。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同理,如果宇宙的整体运动的推动力,它的动力源,如果不是全宇宙的无穷的气在运化,那么天体就没有足够的动力维持其在宇宙中的运行。

我们从生活中的例子可以想明白这个道理。

船为什么可以浮在水面上,因为水撑托了船。

帆船为什么会航行?因为风推动了它。

宇宙中的天体运行,也是同样的道理:是气承载了天体,是气的运化推动了天体。

这里的气,不是指我们理解的空气,而是一种充斥在宇宙中,无处不在的虚漠之气。

也就是说,我们所理解的真空,其实根本就不是空的。否则,天体就无法被承载,也就无法运行。

现在的天文学宇宙模型,一开始认为宇宙是真空的。

后来无法自圆其说,就搬出来一个暗物质做参数来修正模型。

所谓的暗物质,就是说虽然看不见它,但是确实存在。

这个暗物质假说,和庄子的唯气论宇宙模型相比,是非常粗糙和幼稚的。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一段的意思是,天体的运行,靠气的运行推动。

天体之所以扩散的这么远,是因为气的运动,把它们推出去的。

从古至今,天体时时刻刻都被气的运动所推动。

天体运行的方向,取决于风的推动方向。

天体在前面运行,风在后面推着,培风两个字,十分生动形象。

并且,天体的运行,它们遨游在天空中、在宇宙中,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的。

从古至今,一直都在按照既定的运行轨迹运行。

而后乃今将图南,并不是说在太阳视运动中,朱雀七宿,从今天往后才飞向南天球,而是它一直都会这样运行。

庄子的宇宙观说出来,很多人不仅不相信,还会讥笑庄子。

因为如果人们只通过肉眼,的确难以相信:宇宙是无穷大的,是气在承载着天体,是气的运行在推动着天体。

于是,庄子开始讽刺这些人。

蜩与学鸠笑之曰:“

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

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蜩,是指那些跟夏天的蝉一样聒噪但眼睛永远看不到两米远的鄙俗之人。

学鸠,是指那些只知道读书,但是对天地自然之道一无所知的人。

蝉和学鸠讥笑庄子说:“

我竭尽全力的飞,也不过只能冲到一棵树上,停在树上面。有时候飞不到树上,还会从空中摔下来掉在地上。

大鹏凭什么能飞九万里那么高,飞到南天球去呢?”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

适百里者,宿舂粮;

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之二虫又何知。

对于这些怀疑和讥笑,庄子的回答是:

如果到郊外去,带上三顿饭的资粮就足够路上来回吃的,等回到家,肚子还是饱饱的。

如果要走一百里路,就得连夜舂粮,准备路上吃的粮食。

如果要去一千里那么远的地方,就得预备够吃三个月的粮食。

这两个虫子,只能理解如何飞到一棵树上那么狭小的地方,又怎么可能理解天地的无穷之大,天体运行的无穷之远呢。

小知不及大知,

人对世界的理解和认识,取决于他所能通达的范围和边界。

同样是人,庄子可以通达整个宇宙,这是大知。

而蜩和学鸠,只能通达一棵树,这是小知。

现在很多所谓的学者专家专业人士和科学家们,在庄子看来,又何尝不是蜩和学鸠呢,他们只能通达自己一辈子也超不出的认知领域,他们的理解力边界,最远就是一棵树、一本书或者一片树林、一堆的书,而他们永远无法通达整个宇宙。

局限于天地万物支离破碎的某些局部而得出的小知,是无法领会和理解——通达宇宙的整体而所得出的那种大知的。

所以蜩和学鸠,才会觉得庄子说的话太吓人了。

小年不及大年。

庄子认为,宇宙的结构,

在最大的尺度上是一个整体,天地万物都是一体的同一物。

在局部上,则是一层层同构的宏观或微观组成部分。

在不同尺度的层级,空间尺度不同,运行周期的时间尺度也不同。

大的尺度是大年,小的尺度是小年。

一年就是生命运行一周的时间单位。

不同的物体运动,对应着不同时间尺度的年。

万事万物,都是按照圆周来运动,并往复循环的,包括历史在内。

西方人的那种直线的线性运动世界观、笔直向前掘进的不断发展的历史观,是比蜩和学鸠还要愚蠢浅陋的观念。

我们狭隘的生命观认为,只有碳基生物才是生命。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广义的生命是指,在宇宙中占据空间,在时间上按照既定的周期运动,这样的事物都可以称之为生命。

我们一直往更大的尺度去推想,那么最大尺度的生命,就是道,它是永生的。

奚以知其然也?

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这些道理呢?

通过观察生活中的现象,举一反三就可以理解宇宙中万物的运行规律。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一种朝生暮死的真菌生物,它的生命只有半天,所以它不可能理解月球的朔望变化,因为月球的朔望周期,有一个月那么久。

一种小知了,它的生命,只能经历一个夏天,从来没有经历过春秋两季,它怎么可能了解春秋呢。

这种短暂的生命,生命周期尺度都很小,都是小年。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在楚国南方,有一种叫做冥灵的大树,它的生命周期有一千岁那么久。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上古时期有一种叫做大椿的树,它的生命周期,有一万六千岁那么久。

这里的岁,就是太阳视运动的一个回归年,也就是地球公转一周的时间周期。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而彭祖才活了八百岁,在现今之世,就以长寿著称;人们以为,彭祖的寿命长度,已经到了事物运行生命周期的极限。

对天地万物这么无知,这不是很可悲的事吗?

在庄子看来,因为宇宙中事物的尺度不同,从而产生小知和大知。并且,因为尺度的大小不同,事物运行的生命周期尺度,也对应着小年和大年。

要想通达整个宇宙,那么就得摒弃小知,而从整体上认识和理解宇宙。

要认识到,在空间尺度上宇宙是无穷大的并且是一体的,这样才能有大知。

宇宙不仅在空间尺度上是无穷大的,在时间尺度上也是无穷大的。

只有理解这一点,才能理解大年,才能理解那个永恒不息的最大生命体:道。

汤之问棘也是已:

商汤问他的大臣棘,也是这样说的。

也说的什么呢?

说的是,北冥有鱼这个寓言所蕴含的天道。

棘,名字叫夏革。是夏末商初的大贤臣,汤建立商之后辅佐商汤。

这说明两件事:

第一,逍遥游里面所阐述的天道,是上古三皇之学,在夏朝之前就已经很完备了。

第二,在华夏文明的历史上,朝代更替,上一个朝代的太史,或者有道圣贤,会自然把上一朝代的道术,传承到下一个朝代。

在《吕氏春秋·先识》记有:

“夏太史终古见桀迷惑,载其图法奔商;商内史向挚见纣迷惑,载其图法奔周;晋太史屠黍见晋公骄无德义,以其图法归周。”

从这个记录来看,华夏文明,在夏之前就有文字,而且在夏朝已经建立了成熟的文献档案馆。

太史,掌管起草文书,策命诸侯卿大夫;封官加爵的事,也是太史负责。记载史事,编写史书,明兴衰更替之道,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

可见,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务,承担着一个国家的文化大脑的作用。

太史,内史,史官,是指同一个意思。

他们并不是后来司马迁那样的纯粹的史书作者,也不是单纯的皇家图书管理员,而是为圣王守道传道之人。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穷发之北,很多人注解成寸草不生的地球北极地区。这个是错误的理解。

因为逍遥游通篇都是在讲天文,都是天上的事,所以这个穷发之北,不是指地球上的北极。

穷,是指天球视域的边缘尽头。

发,星宿升入视域的始发之区。

在太阳视运动体系中,因为地球赤道面和地球绕太阳运行的黄道面,存在一个夹角,所以有时候天球会运行到地平之下,消失在观测视域之中。

在观测者看来,天球上的星宿,我们在同一时间,无法看到全部的星宿,而只能看到一部分。

随着季节的变换,那些看不到的星宿,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好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这一点和盖天说,就完全不一样。

盖天说完全不能相信和理解,天球会运行到地平之下这种事。

天盖说,也无法理解地轴是倾斜的。

更无法解释,为什么星宿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庄子把这种现象,形象的比喻为鱼从海里跃出来,然后升上天空变成鸟。

不同的季节,天球没入地平之下的部分,庄子认为,下面这些在太阳视运动体系中观察不到的地方,是冥海。

我们在地球上任意地方,任意方位,任意的时节,都会发现有一部分天球,会没入地平之下。

推而广之,一个很容易推导出来的结论就是,宇宙到处都是这样的冥海。

区别仅仅是:

在有些时候,我们观察不到的那部分天球,是冥海;

等时节到了,那部分天球会旋转到我们的视野中,又会变成天池。

有鱼焉,

其广数千里,

未有知其修者,

其名曰鲲。

冥海之中,有很多鱼。

这里是说,在秋分时,我们观察不到的天球部分,朱雀七宿潜伏在冥海里。

它有数千里那么大,没有人知道它有多么的长。

这只巨大的鱼,它的名字叫鲲。

这里的修,是指修长的意思。

有鸟焉,

其名为鹏,

背若太山,

翼若垂天之云,

朱雀七宿,升到天空,化而为鸟。

庄子把它称作为鹏。

大鹏的背,有泰山那么宽广,

它的翅膀,像垂在天空里的云那么巨大。

这里的翼,前文我们说过了,是指朱雀七宿中的翼宿。

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

抟,在太阳视运动中,天球和天球上的星宿绕天极旋转,做圆周远动。

扶摇,随天球旋转上升到天球的中天区域。

羊角,这里是指苍龙七宿的角宿。

角宿是二十八星宿之首,二十八星宿从角宿开始周年视运动,天球旋转一周,再回到角宿的位置。

我们现在看到的龙角的形象,是鹿角。

在庄子的时代,苍龙七宿中角宿的形象,是被人们形容为羊角。

绝云气,

负青天,

然后图南,

且适南冥也。

绝云气,是指星宿这些天体运行的位置很高,远远超绝于云气之上。

负青天,天为什么是青的呢?

因为距离我们极其遥远,所以才是蓝色的。

庄子认为,我们看到的星宿,实际上距离我们都极其遥远。

图南,指在太阳视运动里,朱雀七宿,以天运之行,向天球的南天区运行。

且适南冥也,最后抵达南冥。

比较粗俗的解读,认为逍遥游讲的就是适己之志,舒服了之后,人就能逍遥快活了。

把适字都理解成了舒适的意思。这是错误和浅陋的理解。

适,在逍遥游一篇中,指的是都是它的本意,是之或者往的意思,也就是到哪里哪里去的意思,而不是感官或者精神上的舒服快感的意思。

斥鴳笑之曰:“

彼且奚适也?

我腾跃而上,

不过数仞而下,

翱翔蓬蒿之间,

此亦飞之至也,

而彼且奚适也?”

此小大之辩也。

前面庄子用蜩和学鸠,嘲笑了那些目光短浅,对宇宙一无所知的人。

这里庄子再一次,用斥鴳来嘲笑那些低能的人。

斥鴳说:

你要去到南冥?

我扑竭尽全力的飞腾跃起,也不过只能飞数仞那么高,在野草丛里面飞来飞去,这是我能飞翔的极限了。

而你这个大鹏,居然可以飞几千里远、几万里高?

打死我我也不信,太好笑了。

一仞有多高呢?

周制的一仞为八尺,一尺为现在的二十三厘米。

一仞八尺,相当于现在的一米八。

数仞,也就是现在的长度单位三五米的样子。

对于低能者来说,他们理解不了天道之无穷,理解不了伟大的人和事,理解不了超出他们能力之外的事。

他们不仅理解不了,还要以自己鄙陋的认知,来嘲笑和诋毁一切超出他们的心智和能力之外的事物。

现在的社会,这种低能者也是非常多的。

比如,有的低能者就不理解,他一辈子只能有一个比较高明的才识,而有的人则举手投足之间,谈笑之间,处处都是远见卓识。

这时候,斥鴳这样的低能者,就会跳起来嘲笑那些天才的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这一定是在骗人。

斥鴳嘲笑大鹏,也是这样说的,你肯定是在骗我,这是不可能的。

怎样让一个低能者,能理解天运之能,理解有道的天作之才呢?

庄子认为,这是没办法的。

因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同样,小能不及大能。

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

知效一官,行比一乡,

德合一君,而征一国

者,

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所以说,那些学识能胜任一官半职,做地方长官能够治理一乡百姓;通晓德治之道而被国君任用,并能治理好一个国家,这样的一乡之士和一国之士,他们都自视自己的智术是治理天下的道。

他们和斥鴳一类的人一样,也都是蔽于一曲之理,而不能领会真正的大道。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宋荣子,犹然自视而笑。

笑什么呢?

他和那些一乡之士、一国之士,也是同类的人。

蔽于一曲之理,而不能理解真正的天道。

得一曲之方术,而以为见大道之根本,自以为得道。

故犹然而笑。

宋荣子,即宋钘。

宋钘是老子道家思想的传人,和尹文并称,是尹宋学派的创始人之一。

宋钘的思想,在后面《庄子·天下》篇里面是这样概括的: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

有人误认为宋钘是墨家中人,这是个误会。

从孟子对宋钘的尊重来看,宋钘显然不会是墨家中人。

因为孟子认为墨家是异端邪说,他对墨家,从来都是劈头盖脸的批判,认为墨家中人都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

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称赞宋荣子,他也不会因此而更加的得意兴奋。

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即便全天下的人都非议他,他也不会感到更加的失落沮丧。

定乎内外之分,

辩乎荣辱之境,

斯已矣。

宋荣子认为,天下大乱,问题就在于百姓好斗。

如果百姓不互相争斗了,那么天下也就天平了。

怎么才能让百姓不斗呢?

宋荣子主张:定内外之分。

外是指以禁攻寝兵为外,内是指以情欲寡浅为内。

具体的说,在对外的方面,宋荣子提出了百姓不斗和诸侯不战的思想。

这和墨家的非攻思想有点类似。

在对内的方面,宋荣子认为,人之所以好斗,是因为他生气了,所以才好和人斗。

如果人可以不生气的话,那么天下就没人相斗,社会就太平了。

怎么才能让人们不生气呢?

宋荣子提出了恕道的思想。

宋荣子的恕道,和孔子说的儒家忠恕之道,完全不一样。

宋荣子是怎么推导出来他的恕道的呢?

这里面就引入了一些名家的思想,以形名之辨,来支撑他的荣辱之辨。

这是当时很多学派的一大显著特征,各个学派互相掺杂和交织。

尹文和宋钘的形名之辨,体现在他们的别宥论中。

具体的表述是:“接万物以别宥始。”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看待万物,要从万物未分化之前无边界无名无实的状态去理解它们。

以此观物,万物并不是它们自己所呈示的那样。

比如,在宋荣子看来,你打了我的脸,我不会生气,因为你打的不是我。我打你,你也不应该生气,因为你也不是你。

再比如,一个人抢了另一个人的钱包,被抢的人说,你为什么抢我的钱包呢?抢劫的人说,我没看到有人,我只看到了钱包。

这就是宋荣子的别宥思想。

把万物的分界都抹消掉,人没有了自我认同,所有的边界都消解,那么也就没有了人我之分;没有人我之分,也就没有了荣辱之别;没有了荣辱之别,也就没有了争斗。

这便是宋荣子的见侮不辱的荣辱之辨。

这种思想,真的能解决天下大乱的问题吗?

庄子认为,宋荣子并未得道,他只是以用名家和墨家的一些理论工具,来支援他的道家思想。

说明他并没有真正的理解老子的思想。

庄子欣赏宋荣子的地方,只是他可以不被支离破碎的源于万物的小知,禁锢自己的心智。

但是宋荣子的论证过程,是借着名家的思想来完成的。

所以,荀子说宋荣子从头到尾都是在诡辩。

荀子对宋荣子的批判一针见血,他说宋荣子所主张的情欲寡浅和恕道,是蔽于欲而不见得。

荀子认为,人的欲望是天然存在的。

人吃不饱,为了活命,总免不了会互相争斗吧?

所以,不能通过纯粹精神的力量来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而应该通过把国家治理好,来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

对于宋荣子的别宥论,荀子说,这是诡辩,是以名乱实。

我们进一步来推导见侮不辱的思想。

被人打脸,不生气,说打的不是我。

那被人杀了,是不是也不需要追究杀人者的刑责呢?

因为杀人犯完全可以说,我没杀人,我没看到有人,所以我杀的不是人。那么这个社会,岂不是更加的乱套了呢?

所以,荀子对宋荣子的批判,还是很有道理的。

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

在当时的天下,宋荣子,没有从以支离破碎万物出发而得出的小知,来主张以小智小术治国,因为他超越了小知对自己心智的禁锢。

宇宙万物,大则天地万物为一,小则分化万物无穷无尽。

蜩,学鸠,斥鴳,皆是翱翔在树林与蓬蒿之间的人,他们对世界的认知,不见大道天地,见众物纷纭只会各守一隅,获得的都是小知。

这种无穷多的支离破碎的小知并立与世,便是数数然的状态。

虽然,犹有未树也。

尽管宋荣子与那些肤浅的蜩、学鸠和斥鴳相比,他已经高明了很多,起码他摆脱了心智被小知所禁锢,不会以物立己。

但是,他也并没有得道,更没有以真正的大道治理天下;他仅仅弄明白了,道非俗非物,人不应该被小知禁锢这个事。

宋荣子起初学于老子,但是最后却流入名家的诡辩之术,试图用纯粹的精神力量,来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

这显然并未得老子之道的真理。

宋荣子,犹有未树也,未树什么呢?

庄子认为,他未树天道。

夫列子御风而行,

列子御风而行,讲的并不是一个神仙飞来飞去的事,而是一个天文学和历法现象。

上古时期,会把掌握天道的人,和日月星宿叠合在一起;也会把人间的天子,和天上的昊天上帝叠合在一起。

圣人行天道于世,百姓见圣人神灵,便以为是神人。

在中国文化里,神,是指天地造化之良能;而不是现在流俗所谓的那种无所不能的神,这种所谓的淫祀之鬼神,在中国文化里被称之为妖怪,而不称为神,尤其是我们现在人崇拜的胡鬼戎神,就更是腥臊不堪的妖怪了。

在上古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人和神是混淆不清的。

天地有造化万物之良能,为天帝之神。

圣人知天道,而造化天下,百姓便认为,这样的人也是神,和主宰天地的上帝,是一样的具有造化之良能的神。

古书里面讲的圣王登天,并不是飞到天上去,而是指他掌握了天道,知道什么时候下雨,知道节气变化。百姓认为,这就是登天。

直到五帝之一的颛顼时期,颛顼绝地天通,神和人才得以泾渭分明,神是神,人是人。

颛顼为什么要绝地天通呢?

因为那时候,掌握天文历法的人太多了,导致历法不够统一,以至于天下大乱。

所以,颛顼绝地天通,实际上并不是神话,也不是志怪传说的是为了禁止老百姓往天上飞,而是国家要垄断天文历法的知识和道术。这些都是天文学事件。

在逍遥游篇的后面,藐姑射之山神人,也是类似的天文学描述。

在本句里面,列子的形象,和月亮叠合在了一起。

泠然善也,

泠然,月亮阴冷之意。

善也,是说列子掌握了以月球的运行规律来定历法的道术。

善,并不是说列子飞行的姿势好看,也不是说列子是个飞行技术娴熟的人。

在道家中,善通常都是指合乎天伦,掌握天道。

旬有五日而后反。

这句是对太阴历的具体描述,一个朔望月周期为29.5天。

旬有五日而返,是半个月十五天后回归。

月球的圆缺变化,从朔到望,是朔望月的前半月;从望到朔,是朔望月的后半月;从朔到望再到朔为阴历的一个月。

在古代的传说中,列子御风而行,有两个版本。

一个是庄子的这个版本,飞十五天而返。

还有一个是祖冲之说记叙下来的另一个传说版本,列子御风而行飞半年而返,从春分飞到秋分,这是很明显的一个太阳历的回归年的半年。

古代类似的传说很多,多数都是天文现象,而不是志怪现象。

再比如,夸父逐日和后羿射日,都是太阳历的天文现象。

后人只当成了志怪故事去读,而完全没有发现,他们其实都是天文学现象。

蜩、学鸠和斥鴳,只知有物,而不知有天,所以他们只能理解小知小术。

这样的人用小知小术治国,一定是国家的灾难。

而宋荣子这样的人,虽知物之小却不知天之大,更不知天道之理。

对于天文历法这些天道之理,宋荣子是完全不懂的。

虽知有天,而不知天道,显然是不可以治天下的。

所以,宋荣子犹有未树也。

进一步,庄子以列子御风而行写了篇寓言,来阐述天道之理。

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像列子这样掌握天道的人,用历法确立农时,指导百姓进行农事生产,这样对于天下百姓来说,是致福,是天道之功;人可以利用天道,而主宰人间的福祸,这是确定的事情。

而那些不能掌握天道的人,他们对福祸是什么来主宰的,如何来趋福避祸,完全没有认知。

于是,他们只能靠淫祀求福,靠方术致福。

这样各种各样歪门邪道的致福之术,在庄子看来,就是数数然的样子。

而列子这样的神人,以天道致福,所以他未数数然也。

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这里的行,不是指飞行,而是对应前面的知。

先有知,而后有行。

有小知者,则有小行。

有道者,则行于大道,为大行。

所以这句话讲的是:

这样虽然可以免于小知小行,行大道于天下;

但神人之功,仍然是以人待天,赖天之功而成人之神。

夫乘天地之正,

而御六气之辩,

以游无穷者,

彼且恶乎待哉?

乘天地之正,指依循天地运行的常理。

御六气之辩,在中国的历法中,每个月的月初为节,月中为气。

六气之辨,是指从春分到秋分,半年内,也就是六个月时间中的天地之气的变化。

以游无穷者,施天道于天下,不赖天地之功而成人之神,为而不恃,功成事遂身退,而逍遥于无穷的天地间,这样的人,谓之圣人。

对于圣人来说,他还需要凭借天道之功,而成就自己的圣人之名吗?显然是不需要的。

故曰:

至人无己,

神人无功,

圣人无名。

所以说,

以道立己,而非以外物和世俗小知立己者,这样的至人,以外物世俗来看,他无身无己。

以天道立其神明、建其功业,神人之神,非人之神,而是天之神;神人之功,非人之功,而是天之功,所以说——神人无功。

圣人无名,圣人不以天道之功而成其神灵,不居天之功而成己之名,故可以谓之圣,所以说——圣人无名。

从古至今,华夏圣王之道,一以贯之,皆为了经世济民平天下之道。

而要治国平天下,则要以道理身、理家、理乡、理国、平天下。

凡是举道之名,而不行道之实,不能修之齐民,用以理身理家理国者,皆为非道。

庄子之学,讲的是最高的圣王之道。

而后世解庄子,多数流于鄙俗浅陋,现今尤为如此。

比如,现在很多人解庄子:

至人无己,就字面意思直接解释为最高明的人,是没有自己的;

神人无功,理解成神人是没有功劳的。

圣人无名,则理解成,圣人是没有名字的。

并且,这样的人还要振振有辞的说,我们这么理解庄子,都几十年了,这样学庄子,学生才能考高分。

古圣之道,毁于莽夫粗汉之手,斯文丧尽,何其悲哉?

所以,理解庄子,切不可拘泥于小学小术。

声韵、训诂、考据、句读,这些都是小学,都是小孩子才学的东西。

只有义理,才是大学。

如果一个成年人,还以这样的小学,来解读圣人之道,那么一定是缘木求鱼。

以小术求大道,道不可闻。

以小学求大学,则大学不可知其理。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

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

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

帝尧打算禅让王位给许由。

帝尧说:“

日月都出来了,虽然火把还亮着,但是和日月的光明相比,火把渺小的光亮,要和日月争辉,不是很难吗?

时节到了,天降大雨,而人们还用人力灌溉,和降雨相比,靠人力灌溉润泽田地和庄稼,不是徒劳的吗?”

帝尧是华夏上古时期的著名帝王,三皇五帝中的五帝之一。

许由是和帝尧同时的道者。

庄子为什么要讲帝尧让天下,而不是其他的帝王让天下呢。

是因为在帝尧主政的时期,三皇之道衰,天道不明,许由这样的掌握天道的圣人,隐而不出。

君王虽有天下,而不能登天。

所以,庄子认为,不能登天之王,不应该居帝王之位,应该把天下让出来。

而儒家所理解的帝尧的禅让,则和庄子理解的不一样。

儒家认为,帝尧自身就是圣王。

帝尧立圣道,教化天下,传王位给能够继承他道统的贤人,而不是传给自己的儿子。

这个便是儒家理解的禅让制。

庄子和儒家,对禅让制在理解上的分歧,根本原因出在哪里呢?

在于天人两分之后,三皇之学,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而儒家之道,渐渐演变成了名教。

帝尧,是儒家之道兴盛的一个关键人物。

所以,庄子要拿帝尧让王之事,来阐明这个时期天人两道的嬗变。

子立而天下治,

子,指尧谓许由。

尧对许由说,你能掌握天道,计算出来日月运行的规律,和春雨的节气,并用历法来指导百姓进行农事生产。

百姓依农时而耕作,得以粮食丰收,生活安康,便能够天下太平。

可见,你不用费心经营,而只是用天道就可以治理天下了。

而我犹尸之,

帝尧说,天下是天道所治,而我居王位而受百姓所尊。

这不就是代表天道而受百姓的爱戴和尊崇吗?

我其实就是个摆设呀。

尸,本意是指在祭祀的时候,代表死者受祭的人。

古代祭祀时,生者因不忍见至亲之不在,乃以活人「尸」代表死者接受祭礼,甚至享用祭品。

而现在所谓的尸体的尸,原本是屍,和尸是根本不同的两个字。

简化字之后,这两个字用作了一个字。

吾自视缺然。

请致天下。”

我觉得天下之治,是天之功,而非王之功。

我的功德和天是没法相比的,而我却以世间之王,占有天之尊位,所以我觉得很惭愧。

你掌握天道,才能够真正的代表天,所以这天下之王还是由你来做吧。

许由曰:“

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

许由说:“

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治理得很好了,而我再来替代你,我是为了贪图圣人之名吗?

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名,只是对实的称谓。

圣人为道之实,而不为圣之名。

我掌握天道,难道只是为了以圣人之名,注天道之理吗?

本句讲名实之辩。

什么是实呢?

庄子认为,天地万物,自然而然者,为实。

什么是名呢?

庄子认为,人分别万物,给万物命名并识别、解释和描述万物,这是名。

实为主,而名为宾。

并且,庄子认为,实是自然存在的,名只是人的发明,它们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只是符号而已。

庄子通过圣人为道而不为名,为实而不为宾,两重的递进论述,来阐释了为什么圣人无名的道理。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

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鹪鹩在茂密的树林里筑巢栖息,不过只需要一根树枝,而不可能把整个树林都占有。

鼹鼠在河里喝水,也不过喝饱肚子而已,而不可能把整条河的河水都喝完。

老子说的“圣人为腹不为目”,也是这个道理。

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许由对尧说,你回去吧,你要禅让给我的天下,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庖人虽然不治办祭品,尸祝也不会从礼案那边跑过来,替代庖人来治办祭品。

在古代的祭祀活动中,需要置办大量的祭品,这里面很多祭品都是食物,所以需要专门的人来治办。

祭品治办好了,摆在礼案上,然后尸祝才可以向神祷告。

古代的祭祀活动中,祭拜的通常是天帝、自然神和祖先神。

而不是我们现在很多人祭拜的那些胡鬼戎神,这些都是淫祀。

在古代拜胡鬼戎神是要被处死的。

这句话中,

庖人是指尧,是事天者,为君王。

尸祝是指许由,是通天者,是圣人。

治庖,是指治天下。

虽以礼敬天事天,但是如果不能以天道治天下,那么虽名为事天,却不能治人,也不能为天下致福。

越厨代庖,这个成语是说什么呢?

它的本意是说,如果君王不能以天道治理天下,虽有通天者,也不会替代他来治理天下。

肩吾问于连叔曰:“

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

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肩吾问于连叔说:“

我听接舆之言,博大而不合时宜,他宣称古之道术,再也不可能复正于天下。

他的言论让我感到十分的震惊和恐怖,犹如天上的银河那样不可知其极。

他的言论,不合乎当世之常理,也不近于今人之常情。”

古人称天上的银河为汉。

比如《诗经》里说:“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汉水、汉中之名,便出自银河。

后来刘邦据汉中得天下,故立国号为汉。

这就是汉朝和汉族的由来。

汉族和汉朝之前的华夏族,只是称呼不同,实则是同一个民族在不同时期的称谓。

汉族,华夏族,中华民族,中国人,华人,都是同义词。

肩吾和连叔,是庄子虚构出来的人物。

接舆不是虚构人物,而是真实的历史人物。

接舆是楚人,为了不仕,剪发佯狂,假装自己是疯子,被人们称为楚狂接舆。

在《论语·微子》篇,就有对接舆的描写。

原文: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

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凤,就是逍遥游开篇提到的大鹏。

庄子写的大鹏,楚狂接舆唱的凤鸟,都是代指天道。

上古时期,有凤鸟氏,为历正之官,专门掌管天文历数之道术,尤其比较典型的会使用朱雀七宿的运行,来确立节气,所以被称之为凤鸟氏。

天道正,则历正;历正,则百姓农事兴旺。

百姓兴旺,则天下正。

天道正,圣人出;圣人出而受于天命。

这便是,以凤鸟代指天道,以凤鸟至代指圣人受于天命,而治天下的来龙去脉。

在《论语·子罕》篇中,也有一处提到凤鸟。

原文: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后人解释论语子罕篇里的这一章,认为是鲁国出现了一个麒麟瑞兽,而叔孙氏认为麒麟不吉利,还把麒麟的腿弄断一只,气得孔子悲而绝笔。

这个说法,出自《孔子家语》。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庄子逍遥游开篇讲凤鸟大鹏,人们都以为是狂言。

可见古之天道,已经被人们所遗忘,进而感到陌生而畏惧。

人们已经习惯了人道与名教治天下。

庄子的大言,接舆的狂言,孔子的叹言,其实都是指同一件事:

天道之衰,往而不返。

孔子说吾从周,他以恢复文王周公之道为己任。

孔子晚年读易,认为自己掌握了天道。

但是他读的是文王易,而不是伏羲易。

如果孔子已经掌握了天道,又何需发出“凤鸟不至,河图不出,吾已矣夫”的哀叹呢?

从伏羲易到文王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后人为什么越来越读不懂易经?

为什么作为圣王之道的易学,后来却沦为江湖算命打卦的下九流淫辟之术?

我们以后讲《易经》的时候,再仔细的说。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连叔问肩吾说:“他都是怎么说的?”

“曰‘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肩吾说:“

接舆说:‘

在藐姑射之山,有神人住在山上。

他们的肌肤如同冰雪洁净洁白,容貌柔美的像少女。

他们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翱翔在云气之上,主宰驾驭着天上的苍龙,而畅游在四海之外的天际之上。

他们的精神专注,聚精会神的致力于天运之道,使万物不会出现灾害,而使谷物到了节气就能成熟。’

我以为他说的是狂言,所以就没有相信他的话。”

神人,我们前面说过,在《庄子》一书中,是指能够通天之人,掌握天道运行规律,掌握天文历法之人。

先秦典籍中,所讲圣人通天、登天,都是指神人之功。

御飞龙,这里面的飞龙是指苍龙七宿。

神人通天道,能通过观象授时,而确立节气。

以苍龙从秋分到春分的运行,来确立历法节气,对应前面列子御风而行里说的六气之辨,可以进一步明确,庄子说的六气是六个月的节气变化,而不是指五运六气中的六气之辨。

对应逍遥游篇前面段落中,所讲的列子御风而行,以列子的形象,和月亮的太阴历之神能,叠合在一起。

可以知道,本段讲的藐姑射山神人,指的也是圣人观测月亮运行,而以太阴历来确立历法节气这个天文学现象,而不是指具体的人。

最后一句说,神人可以使五谷到了节气就成熟,更说明,这段讲的是天文和历法现象。

连叔曰:“

然,

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

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

岂唯形骸有聋盲哉?

夫知亦有之。

连叔说:“

是的,

无法让一个瞎子看到花纹的美丽,

无法让一个聋子听到钟鼓的乐声。

难道人只有在形体上才会出现瞎和聋的缺陷吗?

人的心智也存在瞎和聋的缺陷。

是其言也,犹时女也。

我刚才说的在心智上存在瞎和聋缺陷的人,指的就是你。

之人也,

之德也,

将旁礴万物以为一,

世蕲乎乱,

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藐姑射山上的神人,他们的天德,是要以磅礴之功,把天地万物齐同为一。

世人祈求神人能够治理乱世,但他们怎么愿意辛苦劳顿的来统治天下呢。

之人也,

物莫之伤,

大浸稽天而不溺,

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是其尘垢粃糠,

将犹陶铸尧舜者也,

孰肯以物为事。”

这样的神人,没有什么事物可以伤害他们。

洪水滔天,也不会让他们溺水。

大地干旱,即便使金石融化,把土山烧焦,也不会让他们感到炽热。

他们身上掉下来的尘垢秕糠,仍能陶铸成尧舜这样的帝王。

所以,这些事天的神人,他们怎么可能以天下这些天造之物为事呢。

这一段,有一个比较常见的误解。

很多人认为,是修炼得道的人,可以水淹不死,火烧不死。

其实并不是这样。

这里的神人,并不是指人。

而是以神人喻指天和天道。

大地上的水火,怎么奈何得了乘云气、御飞龙的天呢?

庄子认为,真正的有道之人,应该是治人事天,而不是治天事人。

顺序反了就比较麻烦。

事天治人,是以天道治天下,故能天下有道。

而事人治天,则是以人道为天,反求天地致福,故天下无道。

事人治天,这是本末倒置的,故圣人不为。

宋人资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宋人贩卖礼帽到诸越之国,越人断发文身,根本用不着它。

这句话是说,

天下就如同宋人的礼帽。

而天则如不戴礼帽的诸越之人。

天下之政,对于天来说,是毫无意义和用处的。

帝尧这样的帝王,用来治理天下的道术,对于天道自然来说,是善人以资,是助天之举。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

“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

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

治天下之民,

平海内之政。

帝尧

统治天下百姓,

平定海内之政。

这里的海内,就是指中国。

海内,中国,诸夏,华夏,中华,神州,赤县,这些词都是同义词。

海是指四海,四海不是指四个方向的大海,而是指四个方向的蛮夷:东夷为东海,北狄为北海,西戎为西海,南蛮为南海。

四海之内皆兄弟,是说中国人都是一家人,都是炎黄之后,所有的中国人都同属于一个大家庭,都是手足同胞。

而中国人之外的人,则都是蛮夷,和我们则不是兄弟,和我们都不是一家的。

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

杳然丧其天下焉。

帝尧前去拜见藐姑射山和汾水之阳的四个隐士,

怅然若失而忘记了天下。

四子,是指王倪、啮缺、被衣、许由等四位得道的隐士。

他们居住在藐姑射之山和汾水之阳。

帝尧为什么会杳然丧其天下呢?

因为帝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已经是功成事遂。

接下来,自然就应该身退。

老子和庄子,并不是反对圣人平定和治理天下本身。

他们反对的是,第一是不以天道治天下,第二是把天下据为已有。

因为,天生万物,

是为了占有天下万物吗?

是为了贪图天帝之名吗?

都不是。

因为天只是法道而运行。

同理,圣王治天下,

也不应该为了占有天下,不应该为了贪图帝王之名。

而应该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这才是天德。

否则,便是对天道的违逆。

帝王治天下,名为王治天下,实则是王辅佐天道治天下。

比如,

太阳普照万物,是天之功;

天降雨润泽万物,是天之功;

地承载生育万物,是地之功。

并不是圣人发出的光明,也不是圣人降下的甘露。

万物的生长和成熟,也不是圣人所造化出来的。

圣人能做的,只不过是行天道于天下,并时刻警惕并消灭那些违背天道的邪僻之术,以免他们祸害天下。

帝尧往见四子,便是领会了这个道理。

天下非帝王之天下,也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既然天下已治,圣人就应该“功成事遂身退”,让百姓因任天道自然而生活,“百姓皆谓我自然”。

惠子谓庄子曰:

惠子,指惠施,先秦名家的代表人物。

逍遥游的后面几段,都是庄子在和惠施论道。

为什么要把惠施拿出来,这么着重的批判呢?

因为庄子所论大道,和惠施的名家所论名物,是截然相反的。

在庄子看来,天地万物浑然为一,物太过于小,太过于细碎,不足为道,不足为取,不足为用。

只有以道御物,以母御子,才能把握根本大道,才能用以治天下。

在惠施看来,大道太过于大,正因为太大了,所以无法用,无法用来治天下。

于是,惠施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因为万物太过于纷繁,多到不足以穷尽。

以物为知,则小知无可穷尽。

所以,他只能用有涯之生,去随无涯之知,最后累的靠在大树上喘气。

在《庄子·天下》篇,庄子说,惠施多方。

这个形容非常精当。

多方是什么意思呢?

用韩非子的话来说,惠施就是那种学道立方之人。

大道浑然为一,但如果裂道而则之,则道可以裂成无穷多的方面。

而惠施,就是裂道之人里面,裂得最极致的一个人,最支离破碎的那个人。

所以庄子说惠施多方,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异端,名家也是不可救药的曲学。

因而才要经常把他拎出来,作为重点打击对象,批判和嘲讽一番。

在逍遥游篇,对名家的批判,只是暖场。

后面的篇章里面,对名家的批判,那才是猛烈的毁灭性打击。

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

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

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

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魏惠王赠送给我一些大瓠子的种子,我把它们种在地里,长出来的瓠子,有能装五石东西那么大。

如果用它来装水,它的坚硬程度,不足以把瓠子举起来。

如果把它剖开做成瓢来使用的话,有没有足够大的水缸,可以容得下这么大的瓢。

这个大瓠子,并不是不够大。而正是因为它太大了,而没法使用,所以我就把它砸碎了。”

庄子曰:“

夫子固拙于用大矣。

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

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

聚族而谋之曰:‘

我世世为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

庄子说:“

不是太大了而没有用,只是你根本不懂大有大的用处。

宋国有家人,有祖传的药方,调制冬天不皲手的药,世世代代以给人漂洗织物为生计。

有个客商听说了这种神奇的药,便希望可以用一百两黄金购买这个药方。

这家宋人把族人都聚集起来商议说:‘

我们家世代利用这个不皲手的药,帮人漂洗织物,挣到的钱,也不过才几两黄金。而现在一次技术转让,就能够赚一百两黄金,我们就卖给他吧。’”

客得之,以说吴王。

越有难,吴王使之将。

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

客商拿到药方之后,便用这种神奇的药游说吴王。

越国发兵攻打吴国,吴王便任用这位客商为将,和越军作战。

在冬天,客商带着吴军和越军进行水战,吴国的军队,在不龟手之药的帮助下,大败越军,吴王便分了一块地封赏给了这位客商。”

能不龟手一也,

或以封,

或不免于澼絖,

则所用之异也。

能在冬天使手不皲裂的药是相同的。

客商利用这种药,可以获得封赏。

而那家宋人利用这种药,只能卖掉药方,使家人以后可以不用再帮人漂洗织物了。

他们对药方的运用,是不同的。

这里是讽刺惠施,

虽有大道,但是他既不能领会,也不会运用。

只能用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知,来干一些鸡零狗碎的琐事。

今子有五石之瓠,

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

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现在,你有五石那么大的大瓠子,

为什么你不把它做成腰舟,系在腰上,泛舟于江湖,反而还发愁它太大而无用呢?

可见,你真是一点都不通道,一点也不开窍,你就是个憨子啊。”

这说明,裂道为方者,不可返于道,不可为于道。

所以庄子说惠施的心,已经彻底被名物蒙蔽住了。

惠子谓庄子曰:“

吾有大树,人谓之樗。

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

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

立之涂,匠者不顾。

今子之言,大而无用,

众所同去也。”

惠施反驳庄子说:“

我有一颗大树,人们都把它当成是臭椿一样无用的废物。

它的树干臃肿疙里疙瘩的,绳墨无法取直用材。

它的树枝,歪歪扭扭的,也无法用角尺和圆规取直用材。

虽然它一直长在路边,但是木匠们嫌弃的连看都不想看它一眼。

你现在的话,就跟那颗大树一样,虽然很大,但是无用。

所以大家听了也都会嫌弃你的。”

这里的大树,是喻指天道。

绳墨、规矩,是喻指穷名物以致小知。

惠施听庄子说自己不开窍,说自己是憨子。

心里很不服气,所以反驳出来了上面那段话。

意思是,庄子嫌弃他鸡零狗碎不开窍,他就反唇相讥,嫌弃庄子之道,大而无用。

庄子曰:“

子独不见狸狌乎?

卑身而伏,以候敖者;

东西跳梁,不避高下;

中于机辟,死于罔罟。

庄子说:“

你难道没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

屈着身子趴在地上,等待老鼠出来。

它们

一会从东边的房梁,跳到西边的房梁上;

一会从西边的房梁,跳到东边的房梁上。

一会从高处往下跳,一会又从低处往上跳。

跳啊跳啊,踩到机关,就死在捕兽的网里了。”

这一段是讽刺惠施之道狭隘屑小,一曲之术,只能用来捕捉老鼠。

野猫和黄鼠狼踩中机关,死于捕兽之网。

而惠施又何尝不是呢,

惠施死于踩中的是名家裂道的机关,死于物蔽之网。

而惠施这样的名家之徒,在庄子看来,不过就是野猫黄鼠狼之流,成天趴在地上找老鼠。

今夫

嫠牛,其大若垂天之云。

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你再看看天上的牛宿和女宿,它们是那么的大,如同垂天之云。

虽然它们这么的大,但是却不能用来抓老鼠。

嫠牛,不是指一种牛,而是指天上的星宿——牛宿和女宿,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牛郎织女。

在逍遥游一篇,从大鹏到嫠牛,一直都是在以星宿代指天道,贯穿始终。

有人把嫠牛解读成牦牛,说牦牛飞到天上,如垂天之云,这是非常粗俗化的曲解。

庄子告诉惠施,天道不是用来抓老鼠的,而是用来造化万物,并推动万物生生不息的永恒演化的。

能抓老鼠的东西,只能是狸狌之类的小动物,它们只是天地所造化出来的万物中的一部分,只能为小,而不可能为大。

天道之所以不能抓老鼠,因为它为大而不为小,它的大用是造化万物。

这里是继续讽刺惠施,说惠施形同狸狌,眼里只能看见老鼠,而不见天道。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

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

彷徨乎无为其侧,

逍遥乎寝卧其下。

如今你有一颗大树,发愁它太大了而没有什么用,

为什么不把它栽种在未始有物之乡,虚漠鸿蒙之旷野中,

悠游立于其侧,

逍遥息于其下。

我们前面说了,大树是喻指天道。

彷徨立于其侧,这里是指,辅佐天道,不敢妄为,立于其侧而天下治。

逍遥乎寝卧其下,本篇篇名为逍遥游,这一句也说到了逍遥。

到底什么是逍遥呢?

逍,是解除物蔽;

遥,指与大道浑然为一。

游,无所待而驰骋于无穷,无所事而息于大道。

逍遥是齐物的基础,如果理解不了逍遥游这一篇,那么后面的齐物论,会更加理解不了。

不夭斤斧,

物无害者,

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不会因为被斧头砍伐,而亡于非命,

没有什么事物,可以伤害它;

不会以物为事,又哪里会有什么困苦呢?”

大樗的无用之用,这一段,被人曲解地非常严重。

很多人认为,庄子讲的就是一种窝囊废精神胜利法。

一个人,混吃等死,什么用都没有的废材,这样大家都不会伤害他,他也会什么困苦都没有。于是活的每一天都会很舒服。

这种解读太粗鄙了。

这种理解,不理解庄子的真义;应用到现实中,是行不通。

因为现实中,一个这样的窝囊废,所有的人都会伤害他;因为没有人会尊重一个窝囊废。

道家的思想,从来都不会宣扬这种窝囊废精神胜利法。

而是宣扬:

圣人

用天下而不为天下所用;

道御万物而不事于万物;

事道者必不蔽于物,

蔽于物者必无可事于道。

圣人治天下,也是同样的道理:

蔽物则亡道,

事道则忘物。

事道之人,虚以合道,而无物可事,故谓之无所可用。

齐同天地万物为一,逍遥游于无穷、至大者,无细小可用之于琐碎,故谓之大而无用。

非其无用,实为其为大,用于统御万物之大用。

对于普通的人,道家的思想,和易经中自强不息的精神,是一致的。

老庄讲的圣人用道治天下,用道之虚,用道之无,用道之柔,用道之弱,都是守天道而去人智的意思,而不是指用人之无能低能。

这些道理的对象,是圣王用道;不是针对普通人说的,不合适对号入座。

圣人无为而天下自足,

圣人用柔而百姓自强。

对于普通人来说,

有一身则治一身,

有一家则治一家。

切不可曲解圣学,认为用一身之弱,可以治天下之病,匡天下之正。

对于无为,世人的误读更多。

道家的无为,是指为道,任天运自然,而不以人智妄为。

绝弃人智之妄为,不以人助天,这才是无为。

为道者,则万事自毕自成,故能做到无所不为,无所不能,无所不成,无所不利。

认为道家的无为,就是懒汉胜利法,躺着吃、躺着喝、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会有。

对无为的这种解读,比对无用的鄙俗化理解,更加的粗鄙。

天地造化人,就是让人去因任天运自化自强的,天地从来不会无端的造化出窝囊废;

因为,这样会浪费原材料,而天地从不浪费任何东西。

天下之困苦,

一则困于道,

二则苦于治。

道术不明,裂于方术,故为困。

以执鼠之智术,而治天下,越治越乱,故为苦。

若天下返于大道,立而可治,

又何来困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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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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