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鸠山,渤海以西一千里处,世人长称其为西山。此山西南方山坳间林木丰盈,花草娇艳,溪水潺潺,飞禽走兽琳琳比比,生气勃勃,虽四时分明千秋各异,却因一股暖风总是徐徐浮过,此处冬短而夏长,确是活物们生养休憩的灵地。而东北面却是一片萧瑟,高大乔木鲜见,低矮灌木像是头顶上的斑秃,堆堆丛丛,因常年雨水的冲刷将封土洗净,遍露山石,飞禽偶见一二,走兽遍寻无踪。

有人说,是因为西南面山势险峻,凶兽众多,无人敢入。而东北面山势和缓,入山坎樵猎兽之人太多,采伐无度而至。也有人说,此山西南受上天庇佑,灵气充盈,故生灵众多。而东北之地上古时不知何人何故惹恼了上苍,遣一族神鸟毁其草木,掠其土石,似要将此山掏空移平,但又顾及一山分两面,不能以一面之罪而连累了手足,故在神鸟一族辛苦了三千年后,令其修养不再劳作。

传言终归是传言,究竟如何也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牙祭,但这牙祭也不能总是那一种,再好的菜吃多了也腻,久而久之,这西山风景为何如此这般也不是那么重要的,看看罢了。

而就在这年的九月初八,西山东北面的山腰间一丛灌木之中孵出了一只雀儿,茸茸弱弱,却无一只大鸟傍身。好在时值秋季,灌木的叶间茎上还挂了些小小的果子,虽然这灌木的小果真不是什么美味,酸涩微苦,但为了保命果腹,这小小的雀儿也只能将这株灌木的儿孙衔来入腹。

鸟类产卵孵化本应在春季,经夏秋两季生养,到秋末冬初之时已是羽翼丰满,可展翅乘风。若是不耐寒的便迁徙至温暖之地,若是耐寒便将自己吃得浑圆羽丰以捱寒冬。但此雀儿却不知是何鸟何时将蛋忘在了此处,虽未经大鸟体温孵化竟也破壳儿而出,但这时节却是真真的不好,天气渐渐转凉,也就两月余冬雪就会封山,这么小的雀儿根本就不要想看到明年春天的艳阳。

这雀儿却也当得起是天地的造化。天天的餐风饮露,衔果咽草,竟也一天天长得愈发健壮,只是有一点确然与他众不同,此雀儿从不出恭,当然她自己是不知道这点不同的,因着没有比较,她天然的认为芸芸众生但凡能喘气,能吃饭,能喝水的都应似那貔貅般只进不出,方能健壮成长。

也因着这雀儿的不同,十一月初今冬第一场雪将下未下之时,她张着赤红的爪子一步步迈出了生养她的灌木丛。看她的羽翼体态已长成了成鸟的模样,红足白喙,全身白羽泛着淡蓝色的光华,顶端的一冠彩羽,显示出她与别鸟的不同,还真是只漂亮的……雀儿。

也许是耐不住这里的寒冷,若想活命就要想些法子的,鸟儿过冬无非就是迁往温暖南方,或者找个背风之地用树枝蒿草建个暖和的窝,将自己团在里面不露嘴爪的保温着。但这只雀儿无鸟教她这些,更甚者,此时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冷热,什么是饥渴,孤零零的长大,只是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让自己更舒服一些罢了。

她有些茫然的望着更加荒凉的山坡,在北风的肆虐下那些光秃秃的山石就连颜色似乎都比夏季更加的冰冷。真的是冷啊,可该怎么办呢?转个身,抬头望向山顶,这山那么的高,是不是能够挡住这风呢?要是没有这风了,是不是就暖和了?

她看了看那丛灌木,蹦达达的绕了一圈,衔了些石子将其围在其中,蹦远几步又看了看,又多弄来些石子又围了一圈。她的尖喙碰了碰灌木的枯枝条,转身,回头,连飞带蹦的朝山脊奔去。

她奋力的攀上山顶,两只爪子被这一路尖锐的山石磨出了血泡,跌跌撞撞中满身漂亮的羽毛邋遢得似是逃荒的难民,其实她也确是难民,难耐严寒腹饥不得以翻山越岭。但好在,好在她终于翻过了山脊,在第一片雪花落地之前,看到了另一番景色。

她只想着这高山可以为她挡风避寒,却不想这一岭之隔竟是天地之别。站在这山顶高处,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令她畅快无比,这满眼的绿色,扑面而来的暖风,她甚至尽力张大自己的耳廓仿佛听到了远处潺潺的溪水声,这一切让她想舒展自己的身体,尽情的拥抱。

她展开双翅,双腿奋力一蹬,向谷底冲去,却正遇着一股逆向而来的暖风,借着风势,她第一次飞了起来。她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体,这一对上肢虽不能握不可拿,平时用来颇费些力气,但可带她翱翔天宇,这在天上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闭上眼感受那拂面的暖风,心情瞬间开朗。

而且这飞起来要比走路快上许多,轻巧许多,但作为初飞者总是有很多尴尬的状况出现,遇上气流被转得七晕八素,穿过枝丫的缝隙被掠去了几根翅羽,降落时头先着了地。

但是终于,终于在鼻青脸肿后,这只顽强的雀儿在既没有吃过猪肉也没有见过猪跑的情况下,自学成才了,趴在地上嘎嘎的欢叫了两声。

昨夜疾风骤雨,整夜催债似的拍窗摇门,我竟然也能好梦至天明,果真是夏日身倦懒卧席,只愿周公茶色新。

梦里我又见着了那只雀儿,她比我记忆中的样子长大了许多,身板更加结实,羽毛更加丰满,尖喙也更加锐利了。她学会了在树上建窝,因为这里的草丛中天敌太多。她能听懂其他的鸟儿说话,但却没有机会开口和它们聊上一聊。

飞禽与走兽间的话题简直就是驴唇对不上马嘴,更甚者有些是天敌,故而无往来。而她的长相也是怪异,不似这谷中的任何一族鸟类,又因她是从山脊另一边过来的难民,便更受排挤。当初只有一丛灌木一只鸟的时候,没得鸟与自己说说话也就罢了,不觉得如何,认为合该是这个样子的。而现在,看到其他鸟儿叽叽喳喳,甚至连凶兽间都有断断续续的低吼入耳,孤零零的自己顿觉寂寥。原来,这尖尖的嘴儿除了吃食,还能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真是美好得很啊。

雀儿不知自己在这山谷中住了多久,只是隐约记得这天亮了三百多次,也黑过三百多次,一天天的没甚大的区别,只是这隔壁的尖嘴英雀实在是呱噪,总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无非是谁家的小丫头哪天夜里和情郎幽会却不幸双双进了蛇腹,却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死亦同裘,可喜可贺。又或者哪个枝上的雀儿和哪个草棵子里的雁儿两情相悦,成婚多年没生出一颗蛋,结果急坏了这些三姑六婆想看看新物种是个什么鸟样的心。

她实在不明白这些鸟儿们的生存意义何在,聊多了这些没有营养的牙祭就能不吃不喝么?看到别人的痛处自己就能开心吗?若是自己也成了别人家背地里牙嗑上的谈资,心里会是怎样?

有道是,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还有一句名言,世界在好奇心的推动下旋转。站在高枝上眺望远方,迷离目光中除了山就是树,除了树就是山。想当初翻过山脊本以为只是挡挡风,却发现原来这世上除了石头和灌木还有更好的东西,那远方又有什么呢?不待她细想,行动已快于心动,伸展双翼她奔向已偏西的太阳,她没有给自己选择的时间和机会,义无反顾的向远方飞去。

她仿佛不知疲倦,总是在飞行,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是偶尔在她觉得特别的地方停下来休憩进食。她飞过一条很宽很宽的河,河水就像是一群受惊的野马在奔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吓得她双腿发颤,翻滚的浪花像是一只只魔爪欲将她拖入这洪流,她不敢向下看,双眼直直的望向前方,拼命的催促自己快一些扇动翅膀,快一些,再快一些。

当她真正着陆到对岸时,双腿已经无力支撑,毫无形象的趴在黄土之上,感觉自己每一根羽毛都被汗水浸透。她咯咯的笑,大声地笑,虽然这笑声被水流声覆盖,但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痛快。

河面上的水汽蔓延,覆盖了我整个梦境,一片朦胧。我似梦非梦的想,我记得这些,我还记得飞过了这条河,雀儿吃到了一种比草籽好吃的植物种子,那是人们特意种植的,很是辛苦,每一颗籽粒都是用汗水沁过的,所以很是香甜,而为了那一口美食,她被人们用扫帚、杆子追打得飞出一里地,可她还是会在天黑后,偷偷的返回去,偷偷的填饱肚子。

水汽猛地被狂风吹散,白皑皑的雪山抬头望不到顶,因为山顶全被云彩掩盖,初生的日光打在雪面反射到云端,天地间顿时多彩起来,这纯白的雪面是世间最好的画布,风抚云轻移,光投魅影来。这画面上的彩影重重,多寡浓淡,时时变化,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美得夺人心魄,就连这小小的雀儿,都忍不住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从雪山吹来的冷风将她冻得发抖,她才收起审美的情趣,开始展翅加速向上飞行。

我记得这是她最痛苦的一段飞行,比跨越任何河流山脉都要艰辛。狂风总是在阻扰她前行,卷起的雪渣滓甚至割破了她的脸颊,双腿冻得没有了知觉,翅膀上一层层挂上了霜越来越沉重,每抬起一下肩膀都要生生的疼一下,似要拧断。她紧紧地咬牙向上再向上,她知道一旦停下来,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翻过这雪山。

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我的眼,白茫茫间我仿佛闻到了熟悉的檀木熏香伴着悠悠的诵经声在耳畔飘飘荡荡,我的眼角一片湿热。我伸出手胡乱的挥舞,云雾瞬间消弭,而我已不再梦中,微微天光照进我的竹楼,一地的水渍蜿蜒成河流向了屋外唉,我的屋顶又漏了。

我侧卧在床上,盯着那水渍发呆,这一夜睡得沉而香甜,真值得我好好回味。是的,我音浅浅,就是那只雀儿。发鸠山上,生于灌木,长于灌木的雀儿。

不知我修了几辈子的功德,竟然让我福大命大总是遇贵人,以为自己必定葬身茫茫白雪间,心想着留一具冻尸不腐不朽也是与众不同,不枉我此生吃过的苦头比别人多,老天待我不薄。

但我终究是活了下来,究竟是如何就过了雪山,我真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捱到了不能再捱的时候一下子觉得很温暖,于是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位少年的怀中,这少年真是长得好看,一双圆眼晶晶亮,不薄不厚的双唇挂着浅浅的笑,最好看的是他的鹰钩鼻又直又挺,他全身上下从发箍到云靴全是明晃晃的金色,衬得他整个人尊气十足瑞气无双。

我不晓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不是见我长相不凡就想将我炖了熬补汤,又或者觉得看着顺眼放在笼子里养着也很好。我赶忙闭上眼装死,妄想着他觉得死鸟晦气就会将我抛尸荒野,我便可金蝉脱壳溜之大吉。

心里正在窃喜自己的良计,忽听得少年嘹亮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而后是另一个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我想应是两人在说话,可我是一只鸟,让我听人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顿时悔恨不已,早知有今日当初应该多学一门外语傍身才是。

二人交流了几句,少年将我从怀中移出递给了另一人,忽地一阵风刮过,我感觉又飞来了一只鸟,而且是一只很大的鸟,他翅膀煽动带起的风吹得我全身的羽毛瑟瑟发抖,我的毛孔不自觉的缩紧,这是潜意识里对危险的感知,这就是天性。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只金翅大鹏挥着翅膀停在半空双眼紧紧的盯着我。刚刚那个少年不知去了哪里,而我现在被一位慈眉善目的男子托在手里,他的手好大啊,我的体型虽然不像鹤鹳般雄伟,但好歹草蛇之类的也不敢招惹我,但他就那么一只手托起了我,好像我一点体积分量都没有。

我正在惊讶着,大鹏对我说话了。“终于肯醒了?佛祖说的没错,吓一吓你也是好的,一吓就回魂了。”

我咽了口口水,颤巍巍的说:“你是他养的?平日里都用活物喂食么?一天喂你几顿?看这天光我是午餐吧?”

金翅大鹏一个趔趄从我面前跌了下去,吃了满嘴的土,我想他一定摔得很痛,愣愣的趴在地上动都不动了。

头顶传来浑厚的笑音,我想这个单手托着我的男人就应该是大鹏说的佛祖吧,在发鸠山时每每听尖嘴英雀聊八卦,也听到过佛祖的事迹,他与我想象中的似同似不同。一样的慈眉善目,一样的和蔼庄重,却并没有丈八身材,也没有躯放异彩,这样的他令人更想亲近。

我不自觉的往他手心里团了团,摆出个自认为可爱的造型,希望看在我如此乖巧的份上,他的怜悯心再大点儿,帮我除了那金翅大鹏。但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佛祖弯腰将我置于地上,放在大鹏的旁边,笑着走了。

我睇了一眼怒目圆睁的大鹏,低头怯怯的说:“我听说佛祖及其弟子都是不杀生的,你既是佛祖所养也应该有颗慈悲心,不可造杀孽。”

“真是呱噪,”我本是在心里洋洋洒洒的准备了一大篇感情充沛,血泪纵横的劝善文,还不待我开头,就被大鹏冷冷的打断了,“你若是想好生修养,就跟我过来。若是想自生自灭,就滚远一点,别又让我给你收尸。”

真是个冷情冷性的家伙,想做好事还不给人好脸色,装清高也不是这个样子吧。但此时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个鸟儿能对我指点一番总是好的,而且我身上还带着伤,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伤,不挡吃不挡喝不要命,但是不将养好了难免会撂下病根,等我老了可是受罪没人替的。

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女子就要有女子的风度,不与禽兽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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