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GL2
且道兴 并不是士钊所以为的前辈,这人的面孔看起来也只有十五六岁,与咎差不多的年纪。却眉发皆白,如雪缎一般的颜色。皮肤也白得几乎透明,是一种常年见不到阳光所捂出来的惨白。最怪异的是他瞳仁的颜色,居然是一种如夕阳般的淡红。若不是身上的麻布,他看起来就如雪人一般。 韩氏兄弟倒抽一口凉气,“这,这是何种邪灵??” “雪灵?难道这就是雪灵?” 话音未落,三人身后的石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虽然轻不可闻,但是却很急。士铎警觉地贴道口的石壁站了,士钊照例护住了咎。 一个同样是白色的影子以及快的速度冲了进来,发出刺耳的尖叫。三人忙拔剑在手,摆好招式堤防他的进攻。 预想的情况并未出现,他只是扑过去护住了那个一团白色邪灵样的人。微侧头,状似愤怒的喘气。手上微微的抖动却泄露了他的恐惧。 这个人虽然也是白色,但不似先前卧在壁角的人般异样。肤色和发色都似常人,甚至比常人还要黑上许多,是常年在雪山地带户外活动的痕迹。只是披了一个带风帽的斗篷是用白色布料缝的,遮住了头发和面容,迅速行动起来也是道白影。 咎表情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太惊慌的神色。韩士钊定了神便开口询问: “你们是哪里人?为何在这雪山居住?” 没有回答,黑色面孔的人回过头来,露出凶狠的表情,甚至像野兽一般龇了龇牙。咎看见,他有着黑漆一般晶亮的眼眸。 “士钊,别靠前,他们看起来很怕我们。”咎吩咐道。状似随意的走动几步,有意识的离那奇异的两个人远了些。心里却起了好奇心,打算一探究竟。 韩氏兄弟也会意的往后退了几步,但是那黑面孔的人却盯紧了咎的眼睛。两个人在僵持中对视,咎的目光中是从容有探究,而那人的眼神却是一股迷茫。 沉默了一会,咎轻轻的开口: “士钊,身上有吃的么?” “有,腊肉和面饼。” “给他们留下,咱们走吧。” “是。”韩士钊把装食物的褡裢放在地上,对着那两个人做了个吃的动作。咎笑了一下,抬脚离开,韩士兄弟紧随其后,三个人一起离开了这怪异的洞穴。 回府的马上,韩士铎不住地啧啧称奇, “先前里面那个人还真是怪异啊,这世间居然有生为如此皮相的人。” 咎拉着缰绳,慢慢道: “那是一种病症的。应是自娘胎里便有,医术上称为‘白贡’。” “白贡?” “嗯,这种病人须发皆白,浑身不见一点黑色,极为怕光。” “怪不得藏在山洞里呢。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么?”韩士铎很是好奇,追问道。 “白日里在光线刺激下看不清事物,眼睛会流泪刺痛,皮肤也会发痒。总之,不能见光就对了。” “那晚上呢?晚上没光的时候要不要紧?” “晚上与常人无异的,甚至比常人更为敏锐些。” “哦——原来如此。这世间异事,还真多呢。”韩士铎听了咎的解释,感叹道。随即又对咎表现出惯有的佩服, “世子爷果然渊博!” “碰巧在书里看到过。真实的病患,我这也是第一次见。” “那个黑脸呢?他看起来应是常人。难道他们就住在洞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又不是卢兴堡的‘包打听’。”咎笑起来。 “我猜,肯定是因为身有异疾,被家里赶出来,无处容身,才住在山洞里的。而那个黑脸定是亲属,心有不舍,时时来照顾些。”士铎很是肯定的说。 “嗯,也有道理。”士钊沉吟道,“不过,那山洞地形险恶,他们是怎么进去的?那黑脸似乎来去自如,定是有武功在身的。” “士钊说得对。不过咱们不能操之过急。得他们慢慢卸去对咱们的戒备,可能会说些什么出来的。现在来看,恐怕还是怕我们多些。” “诶呀!他们会不会趁此搬走了呀?”士铎有些急。 “应该不会,这雪山上寻一处容身之所并非易事,况且我们并无威胁他们的举动。咱们明日再来瞧瞧吧。”咎说完,一带缰绳,往侯府的方向跑起来。 刚进府,就有军中的传令兵送来信函,还有大大小小几个盒子。咎拿过信,看到是哲太子寄来,心下甚是温暖。展开细读,无非嘱咐些日常琐事,与前日的信笺并无不同。倒是信末,很是啰嗦的添了这么一段: 今岁楚王太后亡薨,端午祭自是取消。各国也并无皇子到达楚宫。佳人必不旁落,吾弟无须挂怀。且在卢兴堡韬光养晦,待来年再图相会,余事交付为兄即可。 看完,咎捏着信纸咯咯的笑起来。手下意识的探进怀里摸了那个泥哨出来,眼前浮了那个冰蓝衫裙的影子。只是,面容竟有些模糊了。摇摇头,叠好了信放进怀里。惹的韩氏兄弟很是摸不着头脑。 “世子爷可是遇着什么喜事了不曾?怎么如此开怀?”士铎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笑问道。 咎并不答言,叫来军奴开了哲太子送来的盒子,把一应物品着人分送与胡将军和军中大大小小的参将们,自然也少不了韩家兄弟的份。这儿女心事,还是莫与旁人分享的好。 次日,因为军务繁忙,咎并没有再去雪麓山。而是吩咐韩士钊送去了几床棉被,以及吃喝等物。士钊回来禀报,言那二人并未离去,见了自己也不似昨日那般惊恐了。咎心下有数,嘱咐韩氏兄弟轮流前去探视,自己有了空闲也去查看一番。一来二去没有多久,那雪山上的两人竟慢慢开口了。虽还不曾言及自家身世,可也知道在咎他们送东西过去的时候说些感谢之辞。咎并不与人为难,由得人家自由去,而且细心观察,见缺了什么定派韩家兄弟送去。那黑面孔的人眼中口里自是感激不尽,咎也只是笑笑,并不施恩图报。 这边塞岁月便又继续下去。东方咎也习惯了北疆的气候和水土,慢慢的带兵打仗的本事渐有增进,铺开地图竟能排兵布阵,眼看着有了齐王当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魄力。北风和冰雪褪去了他的稚嫩和娇气,眉眼间已是坚毅果敢的神气占据。致远侯府的灯光有时一亮竟是通宵。胡惟远暗暗叹服,照此下去无须三年,东桤国就又出一位能横扫千军的马上王爷了。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一日咎正在军营琢磨阵法,外面一阵喧闹,军奴进来禀报说有圣旨到了。咎忙整理衣冠迎出去,看见宫里地位仅次于张禾的内侍官冯公公眯了眼站在外面,怀里捧了一卷鹅黄卷轴。 咎知是圣旨,不敢怠慢,忙命摆上香案,焚香叩拜。冯公公迈几步到案前,展开圣旨,尖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侄致远侯咎身为齐王世子,自京城至北疆驻守边塞已两年余,克尽职守,潜心向学。为我东桤解边塞之虑,宽朕之心怀。今春暖花开之日,特着致远侯与太子共往楚国之都,与各国皇子共庆佳节,以壮我东桤皇室之威。钦此——!” 咎跪在那里听完宣旨,长吁了一口气。忙叩首谢恩,站起来将圣旨接过,供在案头。又把冯公公迎进了守备府。落座奉茶毕,冯公公笑眯眯的开口: “给致远侯世子爷道喜了。” 咎抿一口茶,淡淡回应, “喜从何来?” “此番去楚都,待回京后皇上定有重用。这边塞日子,算是告一段落了。” “哦?”咎挑了一下眉毛,“冯公公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非也非也。只是凭我这皇宫里待了三十几年的一把老骨头,瞧这情势该是世子爷拨云见日的时候了。” “呵呵,皇上的心思要是轻易能被猜着,也就不是我东桤天子了。” “诶——即便皇上不准,还有太子也从旁劝解,定是委屈不着世子爷的。此番宣世子爷共赴楚都,便是太子力荐的结果。” 咎听了,心下一暖,也就不再继续这沉闷的话题。 “不知皇上可有指示。我当回京见过皇上,再与太子共行呢?还是自此直接去往楚都?毕竟端午也不远了。” “皇上倒是并无口谕。太子爷吩咐,让世子爷不必回京,直接取道益州。至东楚边境与他会合。太子爷已经先行一步从帝都出发,说是在边境那里等着世子爷呢。” 咎点点头,心却已不在这荒僻的卢兴堡了,早已往繁华楚都奔去。 既然要走,韩氏兄弟自是不舍,性格直快的士铎甚至泛了几点泪花,让胡惟远瞧见,好一顿取笑。临行前夜,胡将军在守备府设宴给咎饯行。 席间,孩子气的士铎一直闷闷不乐,咎也觉得相处两年,感情深厚,便宽慰他: “你们兄弟来卢兴堡也有四年了,最多再有一年,定然要调回京师的。那时我再托王兄把你二人调来身边不就行了?何况我此去还很有可能回来的。男子汉大丈夫,快别这样,仔细叫胡将军笑话喽!” 韩士铎揉揉鼻子,咕囔道: “世子爷就图自己开心,去那眠花醉柳之国逍遥,也不管我们了。” “士铎!不许放肆!”韩士钊忙喝住兄弟。 士铎想想也知自己言语失当,闷了头不响了。咎看看他,笑道: “你们两个在这里还有任务呢,别忘了雪麓山的事情。帮人到底,送佛上天。我走了以后你们找个适当机会,把那二人弄下山,接来卢兴堡居住才好,毕竟雪山石洞,不是长久之计。” “什么雪麓山?什么人?”胡将军插言。 咎回过头去应道: “那可是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不能说与胡将军的。” “哦——”胡惟远一愣,随即晃晃脑袋,“我老胡老喽!这年轻人的秘密,都不能说与我了呢。” “可是酒还是要与胡将军喝的,这一端酒杯,可就没人敢说胡将军老了呢。”咎接口言道。胡惟远也就不去深究,一仰头把盅里的酒灌进口里,只说些道别的话语了。 第二日整装上马,咎只带了少量随从,顺着东桤边界,一路巡查一路往楚国边界而去。 越往南走气候便渐渐暖起来,咎在北疆待久了,再见这江南风光竟是新鲜有趣。虽走得急,也不误游山玩水。 不出一月,就到了与哲太子会合的地界了。远远看见一所行营,咎双腿磕了一下胯下的桃花马,小跑过去。营门口众人簇拥一个黄袍金冠的男子迎过来,分明是两年未见的哲太子。咎跳下马,几步跑过去,先是跪倒在地。 “给太子请安。” 哲太子连忙扑上来扶住,细细的端详弟弟。 已完全脱去了童气,赫然有了天家皇子的身形,个子高了许多,虽还不及自己,也是颀长挺拔,玉树临风了。眉眼间早已不见稚嫩,换作一股轩昂的神气。整个人立在那里,俨然是俊美不凡的翩翩少年。 “咎儿!两年不见,竟长了好些,快赶上为兄了!” “王兄也是呢!” “皇叔若看见咎儿今日模样,定不知如何欣慰呢!等咱们今番去楚国,为兄给你讨个沉鱼落雁的世子妃回去,让皇叔一并瞧着,乐个结实!” 咎一下子愣住,有些哭笑不得。“王……王兄,这……这也……” “哈哈,难不成还害羞?咎儿今年也满十六了吧?这选妃的事情也该考虑了,国事虽然重要,也不能耽误我们东桤世子爷的大事呢!” “王……王兄,你,你好象还没大婚呢,你都十八了,人家北都坎十八的时候都两个小皇子了呢,别净取笑我……” “世子爷还不知道吧?”护卫韩瑞在一旁笑道,“太子妃定了西炎国的二公主,等回去就该行礼完婚呢。这次来主要就是跟西门太子商量迎娶事宜的。” 咎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啊??王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在信里只字未提呢?” “呵呵。”哲太子摸了摸上唇生出来的软软的髭须,“就是年下的事,也就父皇和西炎王商量定下的,打算等大婚的时候再公诸天下,所以,多半人不知呢。” “王兄可见着未来的皇嫂了?可是亲自挑的佳人?”咎闻言引出兴致来,便问些内情。 “不曾。” 咎皱了一下眉。“为何?” “咎儿忘了?远交近攻。” “这——”生于皇家,咎也知道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联姻于西炎,还是立太子妃,一来能保证两国交好,以在南征北讨时免于背腹受敌的危险;二来娶得西炎公主在东桤,等于握人质在手,是战是和都得了主动。咎看看兄长神采飞扬的面容,并不见忧色,也略定了下心。 “若能看见咎娶到心仪的佳人,为兄也就了了一桩心事。待来日辛苦咎为东桤攻城略地,为兄才不至于有所愧疚。我东桤皇子,总要有得有舍。” 咎闻言,脸上起了一股捉摸不定的神色。而哲太子却并未发觉。 “好了,咎儿既然已经到了,我们尽快收拾出发,此地到楚都,还有几日好行呢。” “好,一切听王兄吩咐。” 于是,几日后,这东桤国的两位皇子,又一次住进了楚国的驿馆。 两年未见,这玄武大街还如当日一般热闹非凡,街市上又飘起了粽香。在那边塞荒凉之地封闭生活里呆久了的咎便有些按耐不住了。哲太子却忙于与各国皇子使臣往来见礼,无暇顾及。 某日,天光晴好,咎换了白梅向雪的天青便袍,也不戴冠,宽绦束发,勒一条祥云托日的玉色抹额,摇着把鱼戏莲叶间竹折扇便往这玄武大街上来。韩瑞带了两名护卫跟着,也由得这世子爷自在逛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咎一边闲走,一边瞧着两边摊子上的风土物件,心下想起两年前的艳遇,便有些心痒。竟是下意识去找冰蓝色衣衫的人,想来也不会如此巧合,摇摇头就有丝遗憾。哲太子的话在耳边浮起,咎便思忖:难道,此番真的要讨个世子妃回去?心里有些半喜半忧。是时候要放个女人在府里遮人耳目了,不过,那个七公主可绝不是扮戏的好人选。虽然让自己有些动心,然而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整个齐王府的性命,绝然开不得玩笑。 正旖行间,忽然听到微有些嘶哑的声音: “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咎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眸子。一个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花白发色,身穿阴阳无极袍,脚踏步云履,颌下,是一缕稀疏的山羊胡子。 韩瑞警觉的贴过来,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那道人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无惧色,很是坦然的望着咎。 咎上下打量一下道人,略勾了一下唇角, “道长可认识在下?” “并无相识。” “那唤我所为何事?” “贫道有一卦摊,见公子仪容俊美,气度非凡,想来定非常人,特来自荐为公子卜上一卦。” “算你有些眼力!既知我家公子并非常人,怎还敢来叨扰?”韩瑞不怒自威,沉声道。 “虽然天生贵相,却在近日里有场大劫,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听我详加一二?” “放肆!”韩瑞瞪大了眼睛。咎却微笑着摆摆手止住了他。 “哦?那么以道长所说,咎该听些指点,方能妥当度过此劫了?” “是。” “嗯,也好,我便听你说上一二。”说着,咎偏身来至道人的卦摊前,撩便袍坐下,静等他开口。 道人面上略起了些笑意,坐在咎面前,拿过签筒。 “那么贫道先为公子卜一卦前程——” 咎却摆摆手,“不用,在下的前程自己会掌握。” 道人疑惑道: “那公子要问何事?” “姻缘。”
春日游 道人一惊,不解的望向咎,咎淡笑,“怎么?算不出姻缘么?在下现在可是最着意这件事呢。” “非也。贫道只是不解,公子大难临头,不思如何度劫,反倒在意姻缘事?” “呵呵,这前程,尽人事听天命,我也无心强求。纵然劫难当头,也只听天由命吧。而姻缘嘛,倒是让在下费神了。倾于心还是倾于谋,想听听道长高见。” 那道人闻听此,便将签筒置于咎面前,“既如此,贫道就不多言,请公子掣签。其实公子这前程,也倒与姻缘牵牵绊绊缚在一起的。” 咎听见此话,手一顿,面上却并无异色现出来。晃几下那个泛着古铜光泽的竹筒,就有一只签子落了出来。咎低头拾起,细看签子上镌的字,是一首虞美人: 皆道红颜覆国易,谁解情丝绕; 孤枕难解相思恨,直往天涯追向归日角。 脉脉情语转头空,莫道当日好; 忘却尘世痴情苦,留得身在且待春来早。 看完,咎依旧不动声色,将签子递于道人,“道长且解签看。” 那道人看完签子,随手掷回签筒,“以公子聪明,应是明白。这自古红颜多祸水,”说着停了一下,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韩瑞,摇摇头,“这天机还是不泄的好!” 咎听了,噎一下,气的笑出来,“叫我来卜卦的是你,说天机不可泄露的也是你。道长——” 话音未落,那道人突然抬手一指侧前方,“公子可是寻她?” 咎诧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忽见一道似曾相识的面容。脑中瞬间出来好些个场景。 街市上的冰蓝身影…… 楚宫的后院…… 秋千架上彼此气息相闻的亲密…… 情急下,拔脚竟要追上去。跑了两步,突然省过来,这道人如何知道我在找她?他又如何认得这楚国深宫里的七公主?那句红颜祸水,还有签子上其义不明的一首虞美人……急忙回头再看,转眼间,那道人连同卦摊竟然皆不见了踪影! 当下,咎立在街市当中竟乱了阵脚。一旁的韩瑞也奇怪,“怪了,那臭道士怎么转眼不见了?” 咎稳下心神,环视了一下四周,不见那道士,就先往那人走的方向追过去。韩瑞连忙带人赶上,生怕人潮熙攘中世子爷有何闪失。 远远看见了,咎便不再慌张,放缓步子不紧不慢的跟着。时隔两年,虽瞧着有八九分像,也不敢就确定。身形自是变了,高了些,出落得削肩细腰,多了凹凸有致的韵彩。 嗯?凹凸有致?咎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这个词唬了一跳,面颊就有些发涨。所幸韩瑞不太注意这些个,倒没看出什么。 走神间,几乎跟丢了人。 所幸,那人似乎也累了,进了一家茶肆。咎忙跟进去,看见她进了间雅座,二话不说,迈步去了隔壁的间里。 韩瑞跟了进去,两个护卫留在外面。小二进来问了茶汤。不一时碗盏奉上。韩瑞虽是护卫,也懂些艺道,三下两下给咎的紫砂盅里斟好了茶,咎的心思却并不在此。 环顾下四周,咎起身推开了临街的窗户,很惊喜地发现一楼屋上竟有一层瓦檐。一手撑了窗台,纵身一跳就翻了出去。韩瑞大惊,“世子爷!” “嘘——”咎站在窗外以食指立于唇间示意。韩瑞不解,却也不敢再出声。咎转身背贴着墙壁挪动几步,就从隔壁的窗户里瞧见了里面的情景。 迎面看见的果然是一张熟脸,可并不是七公主,而是她宫里那个能用泥哨吹小曲的宫女灵儿。依然是可爱圆脸上一幅顽皮的神色,叽叽喳喳些不着边际的言语。而咎想看个仔细的人却是背对了他,看不见脸面。 咎暗忖,贸然进去恐怕会惊了人家,叫喊起来没的惹些麻烦。便退几步又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里翻了回来。韩瑞连忙接着, “世子爷您可小心点,这掉下去可不是玩的。” 咎无心应答,吩咐他叫了小二进来。二话不说,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小二受宠若惊,摇手摆头一时不知道是道谢还是推辞好,真没碰上出手如此阔绰的主儿呢。 咎挂了个讨巧的笑, “小二哥,我与隔壁两位姑娘是旧相识,这多日未见,想去给她们个意外之喜。不知道可否借你这行头一用?” 小二一听,觉得这银子有了留下的理由,忙不迭答应: “行行行,当然没问题。那二位姑娘点了碧螺春,小的这正要送进去,公子尽管去。”说着放下手里的茶盘,把身上的短褂和头上戴的二折帽脱了下来。 咎也不脱衣物,就把那粗布短褂罩在袍子外面,把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抹额,端起茶盘,开门走出去。韩瑞一旁看见,只当他又淘气,无奈的摇了几下头,不去多管了。 咎到了隔壁门前,咳嗽一声,换了小二的语气,嬉笑着说: “二位姑娘的茶到了。” “送进来吧,只管在外面啰嗦什么?!”灵儿的声音。 咎便推开门,托着茶盘进去。到了桌子前,把茶壶茶碗一一摆好,偷偷抬眼看了看灵儿对面坐着的七公主。手下一抖,差点泼了茶出来。 两年前略圆些的双颊现在完全收尖,连上下巴形成一个完美的弧线;挺直细巧的鼻梁配合略薄却润泽的双唇;星眸因为睫毛的浓密而更显深邃,两道直眉一如墨画;秀发如檀,肌肤胜雪,好一道绝世的容颜。 “喂!你看什么?!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灵儿看见咎失态,手拍了一下桌子叫嚷。 “灵儿!”天曦阻了她一声,咎忙低下头。 “好了,你斟了茶出去吧,我们自己来就好。” 咎答了一声“是。”便开始斟茶。 自来都是下人做这些粗使,咎也习惯茶来伸手,这番换了他亲自来,不免笨手笨脚。一个不小心滚热的茶汤溅了手上,烫的他一缩手,口里冒出“嘶”的吃痛声。天曦却看出了端倪:一个跑堂役使的店小二,怎的手上这般细皮嫩肉?而且无名指内侧关节处竟有一层薄茧,这应是常持笔的人才能有的。抬头望他脸上看,咎虽然低了头,也瞧见了鬓边耳后修的极为精致的发际,分明是王公贵胄的标志。遂低声喝问: “你是什么人?” 灵儿见问,更是逼到咎眼前来,“你是谁?” 咎见瞒不下去,也并未打算久瞒,便抬起头来,挂一个和熙的笑容,“天曦公主好久不见。不知别来可曾无恙?” 楚天曦猛一见咎的真面目,竟愣在了当场。咎并不出言,笑眯眯等着她慢慢辨认。 “东方咎!”天曦几乎未经思考就叫出了这个名字,随后发觉自己失态,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反倒是咎也愣了。天曦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应该把面前这个人带回东桤去,永远留在身边才好。 二人一时僵住,一边的灵儿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对着咎的脸细细看了一番, “唉呀!你果然是那个东桤国的小世子啊!亏我们公主记了你两年,长得还不赖么!” 咎回过神,伸手摘下顶上的帽子,略拱了拱手,“七公主居然还记得我,有幸有幸!”心下为灵儿刚才那句话窃喜不已。而天曦却更加羞窘,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宫女。一时无话可应,只好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碗,浅抿了一口,借此平顺一下半惊半喜半窘半疑的心神,慢慢恢复了清冷的神色。 咎也趁此脱去外面的短褂,整了整袍角,一身潇洒的衣装果然便不一样,灵儿上下打量着他,一脸惊喜之色。 “七公主还去忘忧山习武么?怎的不在宫中?”咎见天曦不开口,抖出折扇,神态自然的问道。 天曦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吩咐灵儿,“还不请东方公子上座?只管呆在那里出神做些什么?” 灵儿回过神来,忙让出自己的位子,咎稍谦让一番,也就坐了。这下正面对了天曦公主,看得愈发清楚,心里竟是不自觉地欢喜异常。 在那北疆凛砺之地,无论男女,皆是粗壮黑红的形貌,举止行动间也是蛮野豪放居多。咎看惯了那般的质朴粗犷,再见面前的天曦仙子般的细致温柔,忍不住生出些亲近之意。 灵儿懂事的给二人把茶重新斟过,乖巧的立在天曦身后,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咎。天曦等面色如常,便也开口: “前日听说东方公子驾临我楚都,不想今日有幸得见。只是不知这是作何游戏?”说着眼睛看了一下咎随手放在一边的小二那件短褂。 “呵呵,我是跟着七公主过来的呢。”咎可没打算与天曦文绉绉说那些冠冕之词,语气仿佛相熟多日的老友。“怕贸然近来唐突了佳人,才跟小二借了这身行头。不过,这上面的油烟气实在熏人。”说着,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灵儿在旁边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咎看见了,便逗她: “姐姐可还记得许下咎的事情?” 灵儿转动眼珠,茫然道: “什么事?” “那曲子姐姐答应亲自教习咎的,怎得只送了一张曲谱便打发了?”说着,打开荷包取了两年前飞到手里来的一截纸段。展开,翻转过去拿在手里给灵儿瞧。 纸上当日的折痕被细心的压平,留意到这一细节的天曦公主往窗口那里回过头去,装作看风景,故意没留心这二人的对话。灵儿看了看咎拿着的那张谱子,摆摆手, “我可没写过这张东西。除了听我们公主说过什么宫、商、角、徵、羽,我可是半点乐谱不懂的。” “哦?那可就怪了,当日我离开楚都时,不知哪里飞来的这张谱子。我回去找乐师奏了,果然是姐姐当日吹的曲调,姐姐今日又不承认——”说着很是无辜的对着天曦转过头去,“七公主可知端详?” 天曦白皙的脸面上飞起一阵红云,知咎是故意撩她。微有些恼,又有些欢喜,一时间生了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出来。目光自窗外收回落在咎的脸上,看到那淡笑着的俊美容颜,心便有些乱了拍。然而自来的冷清性子,丝毫不把这乱现在脸上,轻轻转着手里把玩的茶盅,留了个似是而非的弧线在唇角。 “我们公主哪里会知道啊?东方公子你真能说笑。”灵儿说话的样子很是郑重,丝毫不知这两人心里早已过了招数。咎看她的样子好笑,摇摇扇子,也端了自己的茶盏,低头只做闻那茶香气。 “七公主还没告诉咎,怎到这玄武大街上来了?我记得曾说这楚宫礼法甚严,公主如何置之其外?”咎温和的望向天曦的眼眸。 “春暖花开时,怎能辜负今日这般好天色?东方公子这不是也耐不得寂寞了?”天曦微侧头,迎着那道目光,从容对视。 “呵呵,既如此,咎邀公主同游如何?正好相烦公主为咎做个向导,让咎也瞧瞧楚国这江南景致。” “这——”天曦不妨咎突有此提议,一时语钝,“这恐怕不好。” “为何?” “与陌生男子同游,一旦被相熟的人瞧见,我难与父皇解释。” “认识公主的人只有那些王公大臣,而现在他们恐怕都在宫里与我王兄他们应酬往来呢,怕什么的?” 天曦转头望望窗外,又看看一边的灵儿,后者正忙不迭的点头呢。心下打定主意回宫去好好教育,不过眼前这道邀约还很是让人为难。 “莫非公主嫌咎愚钝,懒得与我多做纠缠?”咎故意做了个哀伤的表情在脸上,心里早就有了八九成把握。 “不是。”这答的倒快当。 “那就别犹豫了么,咎很想尝尝楚国的米粽,听说能做出七七四十九种味道来呢,公主就带咎去瞧瞧的。” 没人能抵挡这小世子带些慵懒味道的恳求语气,又何况楚天曦早已被掠出波纹来的心思。不再出言拒绝,只做默许了。 咎吩咐韩瑞妥当布置了,便携着这楚国的七公主,往这大街上来。 这一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好一对形神俊秀的璧人!这江南楚国本不缺佳丽,百姓自也见多了各色美女,有天曦这般矜贵气质的却是少有。加上伴在身侧形影不离的咎,单是看着也极为养眼。有幸瞧着的免不了多看两眼,甚至有的错身过去还转来再仔细看看的。 而被看的这二人反应也不相同。天曦公主目不斜视,任你阿猫阿狗盘桓前后左右,只当没瞧见,不去多扫一眼。咎就促狭些,谁看他他便又给看回去,直盯得人家不过贪他漂亮多看几眼的大姑娘小媳妇红了脸,低下头匆匆走开。他便得了自在,指着左右摊子上的奇巧东西来问天曦。天曦慢慢走着逛,有时候答他,有时候并不理,他也不甚在意。 突然看见一个用竹签子叉了刚出笼的粽子叫卖的摊子,咎一时兴奋,劈手抓了人家天曦公主的柔荑,直拽过去。不提防猛地被他攥住的天曦只觉手上一紧,心里竟是微微的抖了,刚待站稳,急忙把手抽回,脸上就泛了旖旎的色彩出来。咎觉出异样,抬头看看天曦,笑了笑,擎了一个白玉一般诱人的粽子举到面前, “尝尝?” 天曦摇摇头。咎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下来,细嚼了两下,立时睁大眼睛一边点头一边吞下去,张嘴又来咬第二口。天曦和灵儿看见他的滑稽样子便一起笑他,咎就做个鬼脸出来。天曦抬手指指自己的嘴角,递了丝帕过去,示意咎擦擦那里粘的米粒。咎两只手都抓了竹签子腾不出来,竟把脸侧转伸了过去,让天曦给他拭。 天曦被他这个动作闹了个红脸,转身即走,灵儿一边捂嘴偷笑一边跟上去。咎很无辜的愣在原地眨眼睛,双颊还鼓鼓囊囊塞满了糯米。卖粽子的老汉又递了一签粽子在他手里,笑着开口: “公子还不快去追?集市上往来的人可多,这么俊俏的娘子得要小心点!”咎闻言大喜,连忙吩咐韩瑞打赏,自己抓着粽子便去追。 好不容易赶上,与那七公主并肩行着,刚想开口,天曦却说话了: “东方公子不是要尝遍七七四十九种味道的粽子?依你这种吃饭,不消三个,恐怕就再难塞得下去了呢。” “呃……”咎把嘴里努力搅拌的米粒咽下去,“那该如何吃法?” “每种尝一口便是了,何用如此饕餮?” “这——,如此美味的东西尝过一口就扔了岂不可惜?” 天曦笑道: “所以东方公子就不要夸下遍尝的海口么。” 忙着吃东西的咎又被狠狠地噎了个不知所措,只是不知道噎住他的,是香甜的粽子,还是天曦公主的取笑顽话。 亏了这楚国街市上奇巧新鲜的玩艺儿多,常日在深宫的天曦其实也并非行家,不过稍比咎见得多些,二人一样的好奇,在人群里流连。有时发现什么闹不清用途的稀罕物件,两人头碰了头的仔细研究,看起来实在像对情浓的小夫妻。精明的小贩看见咎衣着不凡,分外热情。 只是那些廉价粗糙又艳俗的东西少有能入了二人的眼,也只是看看热闹,并没真瞧上什么心爱之物。咎在一个卖竹器的摊子上看见一节整竹根雕的笔筒,竹上雕竹,刀法很是精湛,图案也细腻,想着置于案头倒是别致。于是掏银子买下,递到天曦眼前来。 “公主每日家写字画画,看到它就想到咎才好。” 天曦接在手里,看样子也很是喜欢,只是咎那句话让她难应,只装作没听见,往别的地方看过去。
万事俱 这良辰美景总是转瞬易过,不知不觉日头挂了西山。咎着韩瑞雇了马车,把七公主主仆二人直送到了楚宫的西华门口。 站在车门边把天曦扶下车后,咎体贴道: “我就不下去了,免得往来闲杂人等看到让公主难做。今日多谢公主为咎做了向导,且盼楚宫里还能重逢才好。”话里意有所指,天曦自是明白,脸上又起了红晕,好在天色黯淡,也不十分明显。轻声应道: “东方公子回程好走。”说完福了一礼,便往楚宫门口走去。 咎眼疾手快扯住了灵儿,压低了声音问: “你家公主何时还能出宫?” 灵儿皱眉毛瞪眼睛, “你怎么只想我们公主出来?你该想如何进来宫里才是!” “姐姐放心,那些事情好说,咎自然会安排。只是见上公主一面太难,姐姐还请指点咎一二。” 灵儿瞧他目光诚恳,看看走得远些的天曦,有些犹豫,却又急急说道: “明天公主去南郊忘忧山找她师父练功,午后就得回。一般回程路上会弯去耀景街的慕羽茶楼歇上半个时辰,你去那里等候,就能见着了。”说完挣脱咎,匆匆跑了。 得了内情的咎心满意足的坐回车厢里,忍不住地笑意挂在脸上。一旁的韩瑞瞧着,也看出了些眉目。 “这姑娘可是世子爷瞧上的那位公主?” 咎挑挑眉,“你又如何知道了?” “呵呵,太子爷早派属下去查过了呢。” “哦?查到些什么?说来听听?”咎见说,凑了过来。 “前年咱们来的时候嫁去西炎的是五公主。去年又未行端午祭,我查过了,这楚国的六公主幼年时即夭折了。所以今年,该是七公主招驸马了。” 咎细心听着,未加多言。 “这多年来其余几国为这楚国的公主是争的头破血流,各国为此结了不少仇怨。只咱们没去趟过那浑水。这次见世子爷喜欢,这七公主跟爷年纪又相当,太子说了,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带回去。不为别的,单是咱们东桤的声威就不容差错。随然说皇上一直不屑这些争风吃醋的宦家风气,可是咱们岂能叫别家小看了?太子有备而来,城池宝物皆是上选,只要他楚皇开口,天上地下,只消他没见过的,无有咱们拿不出来的。” 咎皱了皱眉,可是也知道这是皇家婚嫁所必需的,自己不好多做主。想着哲太子的态度,脸上便有笑意浮出来。 “真的?王兄当真如此说?” “哈哈,世子爷,我韩瑞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咎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那就不瞒你,这确实是楚皇的七公主,唤作楚天曦,韩瑞你应该见过的。” “嗯,别的不说,咱们世子爷好艳福呢。” “哦?你也觉得她受看么?看不出,韩瑞也会留心美色呢。” “瞧世子爷说的,我韩瑞又不是石头人。虽无妻室,可也是有家宅的人啊。” “是么?为何从未听你说起?你安家何处?” “就在京城。”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父母早逝,兄弟夫妻二人也患疾故去了,只留了两个侄儿。是我一手养大的。成年后便送去军营行役,家里实是空了呢。” “哦。” “诶?说起来,我的两个侄儿去的也是世子爷驻防两年的卢兴堡,不知世子爷可曾见过他们?极好认得,是双生子——” 未及韩瑞说完,咎双目发光,抢着问道: “可是叫韩士钊、韩士铎?” “对对对!世子爷认得他们么?” “何止认得,这二年一直随我行止,相处极好的。”咎很是兴奋。“等我回去京城,便调他二人回去,与你团聚。” “那可先谢过世子爷了。” “谢我做什么?他们在北疆已经待足四年有余,我回去便同王兄说。” 韩瑞的笑容满足而又自豪,是一种为自家孩儿的欣慰。 “只不过——”咎的笑容隐去,“今日那个道士可疑。不知是何处来的。他当是知道我不少心思似的。” “属下明日便派人去查一下。” “倒也不必兴师动众,毕竟是人家界里,我们不好太过张扬。私下打探一下就好。” “是。” 吩咐完毕,咎往后一靠抵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细细回味这一日天曦公主的一颦一笑去了。 而偷偷回到云曦苑的楚天曦一到门口便觉出一丝异样。果然,转过外苑的门,就看见楚皇的宫人随从,玉辇罗伞依次列在院子里。内苑门大开,楚威坐在正室的桌子旁,端了一个万寿无疆的盖碗,在细细吹着茶汤上浮着的叶芽。 因为自来得宠,天曦并未惊慌,而是带了分小女儿的娇态进了门,轻快的来到楚威身边。 “父皇怎么有空来看天曦?” “嗯!”楚威放下盖碗,故作严肃的哼了一声,“寡人再不来,这女儿都要凭空不见了呢!” 天曦扯住父亲龙袍的袖子,“这么好的春光,让女儿在这深宫怎么待得住么?” “嗯,待不住待不住,女大不中留了啊,看来是时候给我们七公主寻个驸马了呢。” 天曦仿佛被说中心事一般红了脸,背转身去, “不知道父皇胡说些什么!” “呵呵,寡人的曦儿也会害羞了么?我还以为这后宫的严苛礼法,都把寡人的公主拘作一座冰山了呢!” “父皇!” “好了好了,寡人不惹这脾气大的七公主了。今天来是要问你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 “曦儿可还记得,东桤国有位小世子?” 乍一听,天曦以为今天的行踪被父亲知道了,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是前年端午,哦,你五皇姊出嫁那一年,与你一起荡秋千的那个白袍的少年,可还记得?” 天曦略一点头,紧张的不敢多说一句话。 “今年他随他堂兄,也就是东桤的太子又来咱们楚都了呢。” 天曦仔细观察父亲的言语神色,看着不像是别有用意的,才知不过是巧合。 “哦,每年端午,不都有四国皇子齐聚我国么,有什么异常的?” “寡人把他招作曦儿的驸马可好?” 天曦听到此一下子面红过耳,怀里似揣了个小兔一般跳个不停。一旁的灵儿听了喜的抓耳挠腮,惹得另外一个叫絮儿的宫女很是差异的望着她。 “曦儿,你说可好啊?”楚威似乎没瞧见女儿的羞窘,一心要探个究竟。天曦见问更是臊个通透,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唉!”楚威叹口气,“你的几个皇姊,都嫁得不甚如意,父皇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愧对她们。为了我这一国根基稳固,只能委屈她们了啊!可是你是父皇最疼的公主,这次说什么也要给你寻个称心如意的驸马。一定要曦儿自己满意的,父皇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去,也要把曦儿的终身安排妥当。何况哪个不说我这七公主生就的美人胚子,寡人就不信有见着不动心的!” “父皇!你把天曦当什么了?”天曦半羞半恼,却又为楚皇那一番话伤怀。 “我把各国的皇子都瞧了个透彻,这北辰西炎咱任是如何也不能去了。南溟国力衰微,免不了日后祸乱。唯独这东桤国强民壮,皇子又生的标致,配得上我曦儿的美貌。那太子虽好,寡人也是知这深宫闺怨有多深的,我曦儿不是那与人邀宠的性子,定要委屈着。看来看去,唯那小世子,与曦儿般配。他东桤皇族血脉单弱,那太子看顾他不比胞弟差些,日后不会有何差池,还免去那些个后宫之乱,大位之争,我曦儿一生也就富贵太平,那时,父皇才得安心呢。” 一番话说得天曦眼中泛了泪上来,望着父亲一时无语。 “今儿特来问问曦儿自己,可愿意招他做个七驸马?你要说半个不字,父皇绝不相逼的。咱们立时在楚国王公贵族里寻个合意的,留在父皇身边,绝了那些外人的想头去。” 听见楚皇这样说,天曦未及反应,灵儿先急了一身汗出来。莫说常日里宫里来往的那些纨绔子弟,就是那几国太子,也未见能及东方咎那般人物的。且不说堪比娇娥的一张俊脸,单单是那温柔性子就极难得。跟自家公主怎么瞧怎么搬配。这要错过了,可就再也难寻这般合意的了。 “奴婢看公主与那小世子很是般配,皇上您就做主了吧?”斗了斗胆,灵儿抖着声音说道。 “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天曦佯怒呵叱。 “哦?你也这么觉得?寡人也觉得般配呢。就听曦儿一句话了,应是不应?” “父皇——您也太过自得了。您在这给自己女儿挑来挑去,人家那世子心里不知怎么想,也许并未把咱们楚国公主放在眼里呢!” “才怪!今天不知是哪个猴儿急呢。”灵儿嘴唇未动,从齿缝里迸了这句话出来。所幸没被楚威听见,天曦狠狠瞪了她一眼。 “笑话!我楚国的公主哪个不说人间少有,嫁与他那是瞧得上他,还来给寡人挑三拣四?” “父皇——” “好了,寡人自始至终没听你说个不字,就当你应了啊?你现在摇头还来得及。” 天曦红着脸低了头。 “哈哈,那就是乐意喽?寡人当日见那世子模样,料想他日后定是不差,不知现在如何了?”楚威自言自语。 “很不差!”灵儿一时兴奋没忍住,脱口而出。 “哦?”楚威很感兴趣的看着她,“你可是见过了?” “不!不!没有!”灵儿忙摆手,“奴婢猜的。” “呵呵,寡人也这么猜呢。明日要那哲太子得空带进宫来仔细瞧瞧才好。” 呼!灵儿暗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天曦看她一眼,做了个唇型“活该!” “我听得人说,那哲太子也未婚娶。想是兄长未婚,他定不能先娶。这次端午祭,寡人打算自宗亲里挑个郡主,暂封为六公主,应了场面去。曦儿与那小世子的事情父皇私下寻了哲太子商定,这样才不致出什么差错。”楚威自言自语着往云曦苑门口走去,突然想起来一般回过身, “曦儿这两日不许乱跑了!各国往来人等繁多杂乱,出点差错可怎么好?” “是是是!父皇放心!曦儿不过出去凑凑热闹,既然各国使臣往来繁多,父皇只管忙国务去,曦儿听话就是了。不过明日要去忘忧山师父那里习功,父皇难道忘了?” “嗯——,练功回来就速速回宫,不许再乱跑了!” “女儿知道了!” 楚威摇摇头,带了一脸宠溺的笑容去了。 “哈!太好了这下!”灵儿得了大赦一般跳起来,“总算有些眉目了呢!” “不说还忘了!你给本宫过来!”天曦看她一幅得意忘形,气不打一处来。 “做什么——?”灵儿嘟了嘴,一幅无辜相。 “你今天失心疯怎的?怎么一直瞎说乱道?” “我哪里胡说了?难道公主不是为那东方公子?那为何这两年时时用琴奏了那小调,好好的偏发起呆来?” 天曦被说中心事,却无言相驳,只做气愤要打,灵儿拉了絮儿做挡箭牌,躲了她身后,又探出脑袋来, “我只盼公主嫁个如意郎君,了了大家的心事,那时才最好呢!” 说完,灵儿一溜烟往后苑跑去。天曦气的柳眉倒竖,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第二日清早,咎一起来便叫衣服来换,急着出门。一旁喝茶的哲太子瞧他好兴致,便开口嘱咐: “别走得太远,这楚都不必咱们东桤,倘出些差池,不好应付。” “王兄放心,不过是随意走走,瞧瞧热闹罢了。” “嗯。明日里楚宫便行那惯例的宫宴了。今儿个早些回来,王兄与你做些准备。” “好。王兄今日有事么?” “跟那几国太子说好去楚国的猎场春狩,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应应场面的事情。” “哦,那叫韩瑞跟了王兄去吧。我带几个护卫,也是很妥当的。” “也好。韩瑞的马骑的好,我须得他跟着。你多带些人手,周全些总不是坏事。” “呵呵,王兄也忒过小心了。咎又不是那三岁孩童。” “等娶了世子妃,那时才不是孩童呢。”哲太子开口取笑。 “王兄就会笑咎,咎就等着回去给皇嫂告状!” 说话间,随从们给咎里里外外换上了出门的衣裳。因为天气暑热,也就不再穿袍子,换了藕荷色纱罩衣,胸前和衫角都绣了清雅的芙蓉出水;腰里系一条象尾毛编的只有拇指粗的绳子,脚下蹬了厚底弹墨鞋;依旧不戴冠,只是束发的绦子和抹额都换了与纱衣一样颜色的;也不拿扇子了,抓了条马鞭在手里,与哲太子招呼过便跑了出去。 跳上一匹乌骓,咎忙不迭就催马往外走。哲太子吩咐妥当的护卫跟着,眼瞧着他出驿馆去了。 一出门咎就有种异常的感觉,可又说不出所从何来,也就不去管它。昨儿个灵儿说与他是午后天曦公主才转回来,咎心里却另有打算。他一直想瞧瞧这南郊的忘忧山是怎么个情形,问了驿馆的长官,得知那竟是楚国的宫廷禁地,常年有官兵守卫,闲杂人等是不能入内的。只有七公主定时前往那里习练功法,一般人并无机会见识那山中景色。 谁知这更激起了咎的好奇,他并没去楚宫门口等候,而是直接打听着来到了忘忧山脚。看看果然戒备森严,这倒也难不住武功不弱的咎。寻个僻静处把马拴好,交待护卫谨慎,自己屏息提气,跃上道旁一棵参天古树,自树冠枝顶施轻功往山中纵去。 果然是天家仙景般的青山绿水,又逢春暖花开的时日,山中鸟语花香,泉水潺潺,咎一时竟贪看住了。这山势并不高,山路也不陡峭,倘若牵马上来,也是能跑起的。因为少有人来,又是工匠们精心修整过的,整座忘忧山仿佛画中的美景,煞是醉人。 不过咎心中有事,也不多作流连。沿山路找到一处进山必经的路口,跃上一棵百年的老树,仰躺在一枝粗壮的横枝上,把手枕在头下,架起一条腿,悠哉游哉,等着天曦公主过来。 时候不久,远远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咎躺得有点迷糊,听到动静匆忙坐起来。往上攀了两根枝头,借浓密枝叶挡住了自己。 一辆虽然小巧但是极为精致的马车自树下的土路上过去,车厢装饰的花纹和黄色的盖帘都标示了皇家标志。咎知道这定是天曦公主的仪驾了。待走得远些便跟上去,忘忧山虽不广袤,一时却也不好辩认方向。 远远的,看见马车停在一处,天曦公主下了车,徒步往山里走去。灵儿在后面跟着,怀里抱了一个包袱,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样子的东西。驾车的车夫把马卸下来放去吃草,自己站在车厢处,不敢有丝毫其余走动。
洞中会 寻着目标的咎唇角又习惯性的挑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却不敢再跟得太近了。少了马车轮的吱嘎声音作为掩护,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很容易的传入天曦的耳中。而且咎并没有见识过天曦究竟武功如何,只听她自己说了两次,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还是谨慎些为好。 咎也习武,知道练功时最忌有外人打搅,一来独门武功一般不能被轻易窥见,二来也容易走火入魔,何况天曦的师父也在此山里,公主的师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乱打乱撞被碰见了,一时难以解释,定要惹些麻烦的。 走了不多远的一段路,前面是一个瀑布,并不高,水流却很急。天曦公主和灵儿转过一个弯去竟不见了,咎就有些急躁。可是近前去又没有可蔽身之所,所以只得缩在原地。好在灵儿的红裙又若隐若现在那转弯处,咎知道,必是练功的地方不远,心也就放回了原处。 突然隐隐听见灵儿叫了一声,一下跑不见了,咎心里一惊。待要出去瞧个究竟,还没等作何动作,又看见灵儿两只手提着裙角匆匆往马车方向跑去。 咎眨了眨眼睛,有些迷惑。待了一刻,决定还是过去瞧瞧。大不了就去跟天曦的师父打声招呼,谅他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怕什么的。 这么想着,东方咎便试探着往转弯处那边过去。待走近了一瞧,竟然是个天然的溶洞。洞口不大不小,里面却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这洞勾起了咎的好奇之心,未及多想便往里面走去,借着洞外的光线,倒也能隐约看清脚下。走过一段,也没发现些什么,咎抑住微有些急的心跳,脚下的步子倒是未停。 约摸三箭之地后,依然可看清五步以内,又不是火把照出来的光。咎四下看看,找不到光源发自哪里。洞里寂然无声,只微微有水滴的声音传来。 只好继续往前走,逐渐的,光线明亮起来,前面出现了一个通亮的道口。咎紧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岩洞出现在面前。 咎所处的这个石道只是这岩洞壁上的一个入口,离地丈余,侧面修了贴壁的台阶,一步步往下直到洞底。咎从道口探头出去看,发现这岩洞足似宫殿般宏大。自底到顶十丈有余,四壁平顺,有斧凿的痕迹。洞顶依星辰的方位镶嵌了几十颗夜明珠,足照的洞里毫发必现。洞底有一个天然而成的碧液池,池边镶一圈白石,有一条水道自洞壁而下,一股潺潺水流注入池中,水面上竟是隐隐而起的朦胧蒸气。 这显然是改造后的温泉沐浴的地方。咎沿着贴石壁上的台阶,一步步缓缓而下,越走近洞底,逐渐看清,那一池碧水中,竟隐约有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咎,肩部以上露在水面,未着寸缕,长发散开浸入水中。皮肤的细白和头发的墨黑形成很强烈的对比。水面下身体的部分虽然模糊,却隐隐看出裸裎。 仍是寂然无声,咎只觉得心口的狂跳几乎要脱出身体之外,手微微发抖,腿脚竟是罕有的酸软。脚步却未停,沿着池边,紧盯着池中的人缓缓绕到她的正面去。 楚天曦。 双手合十,两目平视,脸颊有微微的潮红,湿润的头发自两边颈间垂下,搭在颌下形状绝美的锁骨处。看起来瘦弱的两肩却有圆润好看的线条,那隐在水面下的风景更是让咎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唾沫下去,直钉在原地,半寸移动不得。 想不到,这七公主所练的功法,竟须如此修习。怪不得忘忧山方圆几十里杂人不得入内,怪不得灵儿会在洞口把守,咎心里暗自惊叹,若不是机缘巧合,自己又如何能见识此等场面。 池中的楚天曦照师父所教,正封了周身经脉,运气调息。她听见背后异声,只以为是灵儿取貂裘回来了。却不承想,东方咎竟自她身后步出,顿时心神大乱。 一股邪气自体下急窜上来,在四肢百骸奔突,楚天曦不禁手脚发颤,一时情势煞是危急。 “封百会、膻中、关元三穴,气过丹田,走沉关,通手三阴、足三阴,畅任、督二脉,静心明神,万事只做不知,切莫略动分毫。” 师父的声音隔空传来,只入楚天曦的耳中。天曦听见师父的声音,明白她已知眼前情势,才略放心,照吩咐的话,将体内经脉稳住。身体自是不能动,只抬眼看着东方咎,眼神中全是惊怒。 咎却似全然不知天曦的敌意,目光现出迷茫之色,与她目光对视,面上一丝儿表情也无。 时间仿佛停住,周围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水流动的声响与自洞壁传来的回音融在一处,更添了几分静谧。天地间只余这对望中的两个人,好似这般已过了多年。咎的眼睛里淡然干净,这样天曦便不再为自己的裸裎而羞恼,只是静静对望,没有任何言语,却又似,说过了千言万语。 许久之后,咎才如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弯起唇角露出别有深意的浅笑。似乎做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般,天曦不解何意,只好依旧望着他。 一言不出,咎把两手背过身后,几下扭动,那象尾毛的束腰绳竟被解了下来,软塌塌落在地上。咎又去解罩衣的纽襻,一个一个,从容不迫。 楚天曦睁大眼睛,脸上烧起嫣红。 咎的动作,分明是在脱衣解带! 东方咎,你想做什么?前一刻只当你心性高洁,这一刻便现出本来面目么?在这僻野深洞,你难道也想做那强盗行径?难道果然看错你,你不过也是庸庸凡尘一介邪淫小人而已?除了这张能骗得世人偏爱的皮囊,你的内里也只一肮脏草糠心腑罢了。只可惜,你绝想不到这洞中尚有第三个人在,很快你就便知轻起淫心的代价有多重了。 楚天曦胡思乱想间,咎的罩衣早已落在一旁地上。略停了一下,才将右手伸了左肋间,轻轻扯开了中衣的带子。 一方粉色的肚兜自白色中衣两襟间露了出来,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甚是鲜亮。楚天曦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的看着东方咎慢慢脱下中衣,抬手自颈后解了绳子,把那肚兜从身上扯了下来。 咎脸上的笑意渐渐浓郁,那亦真亦幻的神情竟带了一丝邪气。而呈现在天曦面前的,却赫然是一目女子的身体。 通体的白皙娇嫩,细瘦而不孱弱。颈项间的平顺,双臂的均匀,腰腹平滑细腻,还有,那胸前两团小巧的柔软,都分明是一个女子的标志。 楚天曦惑然了,她似乎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呆滞的看着咎从容的脱去鞋袜,只着一条亵裤,慢慢往池边来。 顺着青石砌成的台阶,咎一步步逐渐浸进水里,手脚几下滑动,似一条鱼儿般游到了天曦身边。目光不再与天曦对视,而是凝视了她的身体,缓缓游动着,如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般的沉醉。 天曦还没有从这震惊中回过神来,却只觉颈间一阵温热的气息扑来。咎贴得她太近了,却又没有肌肤相触,这若有似无的靠近让她的身体情不自禁的泛起了潮红。 心跳如野马脱缰。别过来,别过来,天曦只在心中祈念。 忽然,水面轻轻响过一声水音,咎竟自水面上消失了。天曦只觉得周身的水开始流动,知道她潜到水下去了,却仍在自己身边围绕,想到未着寸缕的身体被她如此清晰贴近的瞧着,面上的嫣红便愈加浓郁。 而水面下的咎忽远忽近,前前后后的看足了这无比香艳的画面之后,绕到天曦身后,很是淘气的伸出手,用指尖轻触天曦的腰背。那温柔的触感惹得天曦只觉被碰触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酥麻,忍不住的一下颤抖。 那细腻柔滑的感觉让咎舍不得把手离开了。指尖贴在天曦身上,滑过脊背、肋侧,至腹间,再往上…… 就在天曦觉得难以忍受几乎要惊叫出声时,那手才轻轻离去…… 自天曦身后浮出,咎又一次贴近她耳边,声音极轻而又略带沙哑,说不出的蛊惑迷乱: “跟我回东桤,可好?” 已然恍惚意乱的天曦半是惑问半是回答: “你是女子。” “那又如何?” 呵呵,多么轻巧。 那又如何?楚天曦惊讶惶惑不知所措的事情到了她那里竟是再轻松不过的一句那又如何?果然是卓尔不群傲然绝代的一国亲王世子,这凡俗缛事竟丝毫不入她眼中。 “你可喜欢我?”那扰乱天曦心神的声音又起,却不等她回答,自语道: “若喜欢,只管与我在一处,与我是男是女何干?” “你不怕我把你这身家秘密说出去么?” “呵呵……”咎的笑声细细传出,直笑得天曦心下惶然无措。把唇贴近她的耳朵,直把句子几乎都吐入天曦耳中。 “我信你。” 多么轻松的字句,却有千斤的重量,这几乎是惊天的秘密,竟如此坦然地交付而出。东方咎俊美邪气的脸上,柔情似水的眸中,似乎有着天曦看不清楚的东西。此前种种,此刻种种,应不是她的游戏,而是真心要留下情愫在这两人之间了。 她就真的不曾在意,这天上地下,任是谁也不能相容的假凤虚凰么? 楚天曦求救一般去找咎的目光,想从那里看到答案,能略缓她此刻心神的东西。然而,咎却只是微微笑着,眼睛看着她,缓缓退向池边,又沿那台阶,出水而去了。 一边的石台上整齐叠放着一套素白衣裙,旁边的地上则是天曦来时身上的衣物,想是入水前脱下来的。咎略一思索,便把地上的亵裤拾起,换了身上透湿的裤子,把先前脱下的肚兜中衣依次穿起。此刻,天曦的功法时间也到,经脉自行开解,放下略有木然的双臂,天曦抬手拂了下垂着的头发。 就在咎扣着罩衣的纽襻时,洞中传来一声裂空般的惊叫: “啊———————!!!” 回过头,灵儿站在岩洞半空中的入口处,捂着自己的嘴,尽力的睁大眼睛,不相信般的看着下面的两个人。 呆愣片刻后,踉踉跄跄的沿台阶奔下,一边跑一边叫,几乎带了哭音: “天啊!东方咎你个天杀的!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对我们公主做了什么?怎么会是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啊,我不能活了,该死的我一头撞死算了!” 边说边跑到池水边,跪在地上,手撑住那白石,直盯住楚天曦,喃喃说道: “公主,这下奴婢的祸闯大了……” 站在灵儿身后的咎一时好笑,却不妨她突然转过身,跳起来扯住袖子,啮人一般的咬牙切齿: “你怎么知道这儿的?!你怎么进来的?!你不知道这儿是宫廷禁地么??你这个淫魔色鬼!!天下第一大色魔——!!” 说着手脚一起往咎身上招呼过去。咎抬起手肘抵挡她的拳头,脸上却依然是盈盈笑意。 “灵儿!”天曦喝住她,她想想东方咎的身份,又低头看看自己,嘴一咧,终于哭出声来: “公主要练功是我跟他说的,忘记拿貂裘再跑一趟没守住门的也是我,是我害了公主!这可怎么办?我还有什么脸再活下去啊?!皇上不会饶过我的,我就是死了也难逃罪责了!!呜呜呜……” “灵儿!没有什么的,不是你想得那个样子,还不快拿我衣物过来!”天曦被她这一闹,立时头胀如斗,无法,只好厉声喝止吩咐她。 灵儿立刻住声,忙不迭取了那套叠好的衣物,来至池边,天曦此时也游过来,并未往台阶上抬脚。 灵儿回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咎,大声喊: “你还不转过去?!” 咎无奈的笑笑,捡起地上自己的腰绳,背转身自系去了。 约摸天曦那里衣物穿得差不多了,咎才又转过身去,天曦公主已然穿戴齐整,周身的素白配上略带潮红的面颊,自是难以言表的神情风韵。 二人目光相对,各有心思在脸上,天曦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衫裙。 灵儿一边收收捡捡,也不敢再多言,提起的亵裤发现不是天曦的,心里便自认为那二人肯定做了那羞人之事,心下暗暗叫苦。 拿起天锡换下的那件白绫肚兜时,咎突然开口对她说: “姐姐把这个赏了咎吧?” 灵儿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直盯着她,咎不明所以,无辜的与其对视, “你做梦!这岂是能给你的东西??” 咎撇撇嘴,“不给便不给,也不需如此凶悍么。” “你——!还有脸说??你还不快点走!要在这里干什么??”灵儿濒临崩溃的边缘不远。 “好好好,我即刻便走,姐姐千万莫生气。”说着,咎转身便欲离去了。 “回来!”灵儿又是一声大吼。咎回过头,莫名诧异, “姐姐又有何事?” “回去告诉你那太子老兄,赶紧到我们皇上那里去提亲去!占了便宜,你总要有个交待,要是敢就这么算了,看我不一刀杀了你!” 咎听了,心里舒服,便笑: “你若一刀杀了我,你们公主可就只能守寡了呢。” “你!” “呵呵,只管,放心便是。” 这放心二字,看似回复灵儿,却是说与天曦听的。咎沿着那贴壁的台阶缓步而上,到了道口处,回过头来看了天曦一眼,眼神中别有深意,却也未多作停留,抖抖袍角,转身去了。 停在原处的天曦开口吩咐道: “灵儿,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些事。” 灵儿哭丧着脸,一幅闯下弥天大祸的样子,一步一回头的从来处走了。天曦这才缓缓开口: “师父——” 另一侧的岩壁上,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很是隐蔽的洞口,月白的衣裙,颇为素雅,看容貌,年轻时也是极标致的女子,此刻到了中年,则另有一番别样风韵。 “天曦,你可是质疑师父,刚才为何无动于衷?” 被说中心事的楚天曦便不再开口,她知道师父云中子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谁知,一向对她温柔慈爱的师父只是匆匆留了一句“这都是孽,来了,便躲不过。天曦,你且回去吧。”便消失在了岩洞里。 天曦僵在原地,刚才发生的种种还盘桓在她脑中,让她心乱如麻。而师父的态度又是如此模糊,一时难以理出头绪,只得心事重重的,也离开了岩洞。 云中子支走天曦,转身推开凿于岩壁上的一间石室的门。里面地方不大,是她平日里清修之地。榻上摆了一个蒲团,桌边,却站着一个身穿无极阴阳袍的人。 “云崖。” 那道人闻声转过身来,竟是前日在街市上为咎卜卦的道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云中子道: “二师姐,你可亲自鉴别过了?不知小弟的猜测是真是假?” “你所猜的都是真的。” “呵呵,若不是当初大师姐曾经有此形状,我又怎么能看出,这世子的真实身份来。” “你在意她的身份做什么?” “呵呵,二师姐,以你的冰雪聪明,难道看不出,这假世子对你的爱徒,可是情有独钟呢。啧啧,真是天道轮回啊。” “你既然知道,有何打算?这本与你无关的。” “哈哈哈……”无崖子仰头一笑,“二师姐又何必如此紧张?师父不是曾说过:这世间事,自有它的定数,一切不过顺天而行,谁也逆不得。我不过是,去推把火而已。” “云崖,你对我有何仇怨,大可冲我来,天曦无辜,你——” “笑话!难道师姐竟以为我会对令徒动手么?你也太小看我,我云崖子还不至那般卑劣吧?况且,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呵呵呵……” 如夜鸮啸叫一般令人胆寒的笑声传出,让向来沉稳的云中子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惊忽变 出来忘忧山,咎翻身上马。一边往头上勒抹额一边问跟在身边的护卫: “什么时辰了?” “回世子爷,巳时了。” “哦?时辰还早,咱们去那猎场,寻王兄去如何?你可知道路途?” “小人知道,听世子爷吩咐。” “好!那你就头前带路,咱们快些走,还赶得及午膳,说不定,能从王兄那里偏得些野味来尝尝呢。” 说完,马鞭一挥,直往大路而去。 到了东郊猎场,那里面的好戏正酣,人叫马嘶好不热闹。咎一时心痒,立催着护卫报之守门的官兵,要进去与哲太子会合。正在猎场门前等候时,另一拨人马也缓缓来至跟前,为首的公子看上去年纪不过弱冠,齿白唇红,容貌虽是秀美,却有一股阴柔之气,眼神里杂意繁多。看看他身后护卫随从者众,想是哪国皇子,咎也未曾在意。 却不妨那人先开口了, “这位可是东桤国的齐王世子?” 咎这才着意仔细端详他,却没想起何处见过,只好略有歉意的说: “不知兄台——?” “南宫玉蟾。” “哦,失敬失敬,原来是南溟太子驾临。” “久闻世子才貌双全,为诸子所不及,两年未见,愈添英武啊。” 咎最不耐烦这些繁缛的冠冕之词,此刻又不得不应付,便带了燥意出来。 “呵呵,承蒙夸奖,实不敢当,南宫太子也是往这猎场来么?怎的忒晚些?” “先入楚宫,与那楚王商议些事情去了,这才来晚,想必其余皇子们早已尽兴了。” 咎心中一顿,入楚宫?见楚王?那例行的宫宴明日才得开始,他今日去做什么?不免疑惑益深。勉强笑笑: “哦?不知南宫太子寻那楚王何事?我所知,宫宴应是明早才行呢。” “呵呵,前年,我来这楚宫,见那楚国七公主绝世佳人有倾国之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番打算与那楚王讨来,才得圆满,不然,纵有一国之贵,终是遗憾啊。 东方咎听到此几乎从马上跳起来,压下满腔怒火,咬牙切齿的问: “南宫太子不是已经立了太子妃?听说小皇子都有几个了。” “呵呵,世子果然年轻。这天家男子莫说三宫六院,就是后宫三千,谁又能说个不字呢?” 咎虽七窍生烟,却也稳了心神,恢复平日冷静,脸上挂了冰霜,慢慢却是极清晰的道: “只可惜,那七公主,咎也是喜欢呢。无奈夺了南宫太子所爱,让咎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南宫玉蟾并未改色,依然迷眼道: “那年我曾见世子与那七公主嬉戏,不想竟是暗生情愫么?” 这话让咎一时语顿。若承认,则天曦名誉受损,不认,眼前的话却不好回。 “呵呵,南宫太子既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咎也就不能免俗,且求个君子当当。”不动声色转开去,“我看南宫太子还是多花些心思在那家国大事上,别一心只想女色才好。等到国强兵壮之时,再思佳人不迟。”咎言语中暗讽南溟国力衰微,那玉蟾太子并非听不出来,只是并不着恼, “楚皇说,他不好先行作主,只让心仪公主的皇子明日楚宫里见过,各凭本事裁定,东方世子,我们还是那时再做议论吧。” “哼!我且把话搁在这儿,那七公主,我要定了。” 说完,咎不等那南宫玉蟾回应,一催马,往猎场大门奔去了。 南宫玉蟾依然面不改色,冷笑声,带了自己的随从也鱼贯进入了猎场。 这猎场不过是楚国王室贵族闲来消遣的场所,占地并不大。一片稍开阔些的场地,边上是座稀稀落落的林子。倒是场边的看台修得颇为精致,真不知来此的人是为打猎还是闲游。 咎进场的时候猎场里正人仰马翻的追逐一只凶悍的野猪,十几匹马合围而上,箭弩齐发,叫喊声不绝。 咎环视一下四周,看见哲太子的队伍在看台中间,并未下场行猎。于是跳下马,急急跑过去。 正与韩瑞瞧着场中热闹顺便观察各国皇子形状的东方哲瞧见兄弟来了,忙命人接上看台,叫来身边坐着。 “咎儿怎的来了?不是去街上凑热闹去了?” “这里不是更热闹?”咎拣了面前矮几上盘子里的一粒葡萄扔进嘴里,不咸不淡的说道。 “嗯?真是谁惹我们世子爷不欢喜了?”东方哲看着好笑。 咎巴不得见问,立刻把方才门前一番遭遇完完本本说与兄长知道。神情颇似一个在外受了委屈回家来告状的幼儿。哲太子细细听她说完,才慢条斯理开口: “说你是孩童只不承认,怎的这般沉不住气?” 咎见兄长不偏袒她,不高兴的嘟起了嘴。 “他说喜欢就与他了?那楚国公主岂是他想要便能得了去的?莫说此事尚无结论,就算被他带走了,为兄还与你追回来呢。只生这般无谓闲气做什么?白气坏了自己。” 听了哲太子这番言语,咎才松开眉头,带了笑模样出来。 “那王兄可不许食言哦?定要把七公主给咎讨来才好。” 哲太子便笑,“本来我还是此打算,今番看来还得再加考虑考虑呢!” “为什么?”咎闻言立刻色变。 “瞧咎儿这模样,只怕讨了世子妃,只一心儿女情长,把这兴国大业,倒给我耽误了呢!”说完,与韩瑞对看一眼,双双哈哈大笑起来。 咎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对兄长做个鬼脸,辩解道: “王兄还不是要娶皇嫂!到时候说不定比咎更甚呢!” 韩瑞便打圆场,“世子爷不下去玩玩么?瞧那场中热闹呢,属下陪您下去,猎得几只野味来,太子和您中午也有的下酒。” “好啊!我也正手痒呢!”咎一听来了兴致,立刻站起来就要往下跳。哲太子见她高兴,吩咐选两匹驯马,嘱咐韩瑞细心照料了,才放心的看着二人往猎场中去。 想起早上在那洞中与天曦种种,又得了兄长一番承诺,咎此时心境大好。接过韩瑞递过来的一张玉弓,催马往猎圈里跑。 那烈场中激战正酣,又多了一獐一鹿在奔逃,加上头前的野猪,让十几号人马兵分三路,合力围剿。南溟太子进来猎场直接加入了围猎,并未上看台,不知是否有意避开东方兄弟。此时他与北都的一个皇子各自带了几个随从在追那只梅花鹿,眼瞅着将其赶至林边,举弓搭箭…… 未及动作,只听一声利箭划破空气的锐响,那鹿被射中心脏,即刻倒地而亡。手下的随从个个惊出一身冷汗来,因为那箭几乎是贴南宫玉蟾的耳边而过的。 回头一看,东方咎端了玉弓,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东方世子好箭法!”南宫玉蟾依然细语称赞,并未见色变。 “哼!南宫太子言重了。”咎的目光并不看他,而是落在远处的猎物上,“咎所擅长的,不只箭法而已。” 说完吩咐韩瑞收了猎物,又入别的围猎圈中,未再多看南宫玉蟾一眼。 “妈的他是哪个?也太狂妄了点!”待咎走后,南宫玉蟾手下的一名护卫嚷道。 “郭正,安静些。” “太子,难道我们要吃他这口恶气不成?” “呵呵,出气的方法很多,何必争这一时长短,小不忍则乱大谋。”南宫玉蟾远远看看东方咎的背影,叫过郭正到身边,贴耳细细吩咐了几句。 那边东方咎又一箭射死了正横冲直撞黑毛獠牙的野猪,猎场里响起一片赞叹叫好声。少年世子好不得意,催马在猎场里跑得意气风发。 看台上的哲太子瞧见兄弟在众皇子中露脸,也是高兴。看看天色正午,叫过手下人,让唤咎和韩瑞回来,吩咐过随从搭起烤架,就准备在这猎场与兄弟用过午膳,便回驿馆去为明天的宫宴做些准备。 咎虽还未尽兴,倒也并不胡闹,乖乖随着韩瑞回到看台处,下了马,往哲太子身边走去。前边哲太子看见兄弟一头一脸的汗,拿过下人捧上的汗巾,站起身迎过来,准备递给咎让他拭汗。 就在两兄弟迎面相对即将走近时,空气里突然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 “诤——”声音不大,微微颤,似是极远的地方传来,咎虽听见了,并未在意。身后的韩瑞却有些失声的大叫: “世子爷小心!” 随即,一股很大的力量自身后扑来,把咎生生扑倒在地上。 一支装饰了好看的鸟羽的竹箭破空而来,擦着被扑倒地的咎的头心过去,直直插入了哲太子的心口。 所有人未及反应,直僵在原处。 咎摔得很重,爬坐起来捂着肩膀,皱着眉头哭丧着脸嘟囔: “这是谁竟敢暗算本世子啊?”话音未完,哲太子的身体在他面前訇然倒地,让东方咎一时呆愣了眼神。 舍身救了咎一命的韩瑞从地上爬起来,任是如何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场面,顿时面如死灰,喃喃道: “太子爷……太子爷……” 咎这才有所反应,扑上去托起哲太子, “王兄!王兄!你可——”一眼看见插在东方哲心口的那支竹箭,箭头没入身体,鲜血染红了绣金的白袍,分外的刺眼。 咎乱了心神,只觉得手脚酸软,周身仿佛没有一丝力量,茫然无措的抬头寻找,似乎在寻一个可以依靠的力量。没有,当然没有。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是哲太子在为她挡风遮雨,为她安排妥当所有的事情,她想不到的,长兄会为她想到,而现在,那温和的一直以来所依靠的王兄倒在血泊里,便没有谁,能再为她把一切铺排周全了。 “韩瑞,韩瑞你来看看,王兄这是怎么了?啊?他这是怎么了?”咎的声音几乎失真,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声音竟是自己发出的。而韩瑞此时也完全失了方寸,回转身盯着猎场,眼神从这边扫到那边,在毫无焦点的寻找凶手的踪迹。而他同样慌乱的心智,却难以准确地发现一个目标。猎场里的人们还未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见东桤国的队伍里一时大乱,各自站在原地,远远望着,诧异的互相询问。 咎睁大着双眼,本来白皙的皮肤此刻已泛青灰,嘴唇则是一片死白。哆哆嗦嗦的抱住怀里的哲太子, “来人!备车!快备车!把王兄先送回驿馆,通知楚皇,让派最好的御医到驿馆来!!”既没有人可依靠,便只能靠自己,咎吩咐出来,哲太子一众护卫才从惊呆中回过神来。一部分人围起保护圈,防止再一次有人暗算,另一部分人跳入猎场,去搜索凶手的踪迹。 韩瑞也回过神,拉过一匹马,往猎场外狂奔而去。随从们迅速把马车牵过来,合力把哲太子抬上车去,咎一步跨进车厢,马车迅速往外跑起来。 车里的咎掀开布帘,最后望了一眼这猎场,目眦欲裂,眼神里是令人胆寒的杀意。 咎一行离去后,东桤太子被行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各国皇子。大家自然无人再敢在这猎场玩乐,纷纷回到了自己的驿馆,各自派出了人随时打探消息。 韩瑞打马直闯楚宫,楚皇闻言也是大惊失色,急急派了宫里顶尖的十几名御医到了东桤国的驿馆。 驿馆里人们进进出出,乱成一团。哲太子的卧室里,御医们几乎是手提着脑袋在处理伤口,韩瑞站在一边,直盯着御医们的脸色,非要看出个结果来。咎坐在一边的圆凳上,极力克制住颤抖的手脚和慌乱的心神,那遍体的寒意还是自心深处蔓延上来,让她不自觉地打着冷战。 同来的东桤国几名大臣在室外抖衣而站,也是面色惨白。谁都知道一旦哲太子有个好歹将是什么样的后果。东桤国君只有这一条血脉,自来爱如生命。此番若带了凶信归国,东方平震怒起来,说不定会诛杀九族。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哲太子的伤势愈加严重,伤口虽不大,却止血不住,而且,那支竹箭上,竟是喂了毒的。谁在行猎的时候带了取人性命的武器?这难道是早有预谋的行刺?目标到底是谁?是本来就是哲太子,还是侥幸躲过的世子咎? 这些问题在韩瑞的脑中围绕,却无心静下神来细细分析。他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为了救世子,却让太子陷入生死危机里。假若太子和世子同时遇险让他选择,毫不犹豫是要先救太子的,而现在,却是这样的后果。 到了掌灯时分,为首的御医张大夫面色煞白的来至东方咎面前,神色紧张地说道: “世子,我们已经尽力。奈何伤口的毒性奇特,我等实实未曾见过,太子的伤,我辈已是无能为力了。” 咎盯着他的脸,似是不相信一般,“你说什么?无能为力是什么意思?” 张大夫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就是,我等已无术挽救贵国太子,若有更高明医术之人,或许——” 话音未落,咎一把攥起他的衣领,直吼到他面上去: “你是楚国御医之首!除你之外哪里还有更高明之人??” “世……世子息怒,我等真的已经尽力而为了,只是这……这……” “咎儿……” 床榻上,哲太子的声音传来,咎急忙放开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御医,扑到床边去, “王兄。” “咎儿,别迁怒无辜,不关御医的事。” “王兄,你觉得怎样?咱们此来不是带了上好的药材?奇花异草也有很多,说不定可以以有一种是能救王兄的伤的呢?”咎跪在床边,眼中已是朦胧。 “咎儿,不要再浪费时间,王兄有话要说,你只听好,千万莫打断。” “好好,王兄你说。” “我本来,一腔雄心壮志,还打算成霸业的,现在看来,任你心高过天,奈不过命薄。这东桤,将来只能交付与你了。咎儿,别摇头,为兄知你没有称帝的那份心,但是情势所逼,你也只能勉强应下了。记得咱们曾经说过的话,莫让为兄失望,九泉之下,哲看着你呢。” 说着,哲太子一阵急促的喘息,咎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 “为兄答应你的事情,恐怕不能与你办到了,咎儿莫怨恨为兄。咎儿,其他事都好说,唯你用情太重,他日恐被其所困,须知世间情爱皆为空,莫在这上面放太多心力,到最后,落得事事难成,悔之晚矣啊。” 咎点着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瑞。”哲太子叫。韩瑞向前一步,脸上也挂了泪痕。 “这番回去定有一场纷争,你只记住,无论如何,保得世子平安。就像你今日所为,我去后,咎已是东方家唯一的血脉了,无论如何说服父皇,一定要保住咎,将来扶持他登上大宝。你可记住了?” “太子爷,你——” “回答我的话!” “是,属下谨遵太子爷吩咐,全力保护世子平安。” “王兄——”咎在哲太子的床前哭出声来。“我不做皇帝,我不登大宝,咱们东桤是王兄的,不是说好你为君我为将,一起去打天下的么?王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咎不会做皇帝,咎不想做皇帝,没有王兄,谁来教导咎呢……” “咎儿,哭完这一次,就不能轻易再流泪了。你要担起责任来,还要,为王兄报仇。” 听到此,东方咎的拳头紧紧捏起来, “待查出是何人所为,咎一定将其碎尸万段!” “咎儿,王兄走后,你一定先全速归国,千万不要在这楚都流连。报仇的事情来日方长,你首先要保得自身平安。出了这样事,这楚都即成是非之地,不管何事放不下,一定先回东桤再作打算。” “嗯,咎记住了。”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让为兄安静些走。” “王兄——” “咎儿,听话,出去吧,不要眼看着为兄离开,你会难过的。” 易白首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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