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文学bull小说塞北风情
塞北风情录作者/杨世林(内蒙古) (一)故乡的云 “菩萨...菩萨保佑!”昱萱吟诉一语,将拈于掌心间点燃了的三炷檀香,轻轻插入盛满糯米的一个木盒里。清早,一绺熏黄斜晖自窗棂泻入屋里,正堂间深雕莲花八仙供桌上供呈三色香炉、蜡竿和两碟新鲜水果,一座金漆半褪的神龛里,一尊似笑非笑釉玉观世音自若的神态间,一手垂下杨柳枝,好像在为人世间驱灾避邪。屋里清幽安静,笼罩在袅烟馨瑞之光中,昱萱紧闭双眸,唇角低吟,一动不动默默地向观世音祷告――这是她每天必修的一课。什么是神?神以前也是人,只不过他做了平常人做不到的事,所以他成了神。观世音就是这样的一个神。昱萱曾听人说,观世音是男女兼融的化身,求得观世音者,金、银、琉璃、砗磲、珊瑚、琥珀、玛瑙、玉珠和宝器等,尽可进财纳福。“神啊,你在我心中!阿弥陀佛!”昱萱再一揖礼,离开了神龛,进入闺房。昱萱走进闺房,听见一只蜜蜂在耳畔嗡嗡乱叫,往窗户上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庭院菜圃里的蜜蜂破窗飞入,嗅着她的闺香,以为是嗅见了赖以生存的草花香。昱萱微微一笑,急忙挥手将它往外赶。谁想,蜜蜂心有灵犀,一阵嗡嗡乱叫之后,找到窗纱上只有扣眼大小的洞,原回钻了出去。窗外,正值三春吐翠、万物复苏之际,一株垂柳柔软细嫩的枝条上密密匝匝挂满了新叶,顺向墙角垂下,稀稀疏疏一团绿荫。柳树周围是一片菜园,上新的小白菜、黄花菜井然有序地生长在绽开白嘟嘟花蕊的大葱间――它是昱萱和母亲开辟种植的一方田园,用以母女两人日常生活的蔬菜所需。昱萱坐回床上,拿起了一双刺绣仙女图案的布鞋垫。她抚摸着自己精心绣制的鞋垫,轻轻贴放在胸膛上,内心陡生一种劳有所获的幸福感。“萱萱,你在吗?”窗外传来一声呼喊,惊得她赶忙将鞋垫塞向了枕头底下。“妈,我来了。”昱萱答应着,起身慌里慌张往外跑。刚跑进庭院,母亲攥着一根柳条将两只鸡挥赶进鸡笼里。“萱萱,那只芦花鸡开始抱窝了,别惊扰了,快把两只鸡圈入鸡笼。”昱萱一看,鸡笼旁一个木桶里卧着一只芦花鸡,发出咕咕的叫声。昱萱听见了,帮助母亲将鸡圈进鸡笼。“萱萱,一会儿吃完饭给奶羊割些草,奶羊吃饱才有奶水,咱们好卖奶换钱呀。”母亲站在柳树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两鬓发丝在晨晖里隐隐闪光,显得愈加沧桑和憔悴。昱萱望着母亲,心里泛出一丝淡淡忧伤。随母亲只身来到异乡,使她好像在一夜间成熟和醒悟了。母女俩相依为命,唯有前不久买回的一只奶羊和几只母鸡为伴。而现在,奶羊生了羊羔,母鸡也开始抱窝,这真是一件既令她们高兴也忧愁的事。为了赚钱养家,母亲喂羊挤奶,就要每天按时割草回来给羊吃。昱萱倒乐意做这些,一来可以帮助母亲,二来出门散散心,顺便摘些野外的桃和杏,其实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但昱萱犯愁的是,两个多月了,每天步行三公里,来往山坡树林间,只能背回一大捆青草,有时候路人看见,会用怪异的眼神打量,这让只有十九岁的她感到浑身不自在。“萱萱还愣着干什么?摘白菜,我们焯熟下菜。”“妈,我知道了。”蹲在菜园里,萱萱小心翼翼地采摘了一大把白菜。头顶上几只蜜蜂嗡嗡叫着,有时落在菜尖上,有时落在身体上,搅得她心烦意乱,又怕被蜂刺蜇到,只能左顾右防地挪脚步。回了屋里,母亲伫立灶台边,拿着扫刷往锅里刷洗。半米高的土砖灶台掉了一片砖皮,熏黑的炉灶洞沿,梭梭柴荜剥燃烧,偶尔溢出一丝浓烟。这是一间十平米的厨房,先前被用作陈放杂物的库房,在昱萱和母亲搬来后,他们收拾一番,用作厨房。母女两人忙活一阵,烧熟了一锅饭。待用完晚餐,日头已落向地平线。昱萱换了便旧衣裳,将一头秀发挽在脑后,戴了一个口罩,拿了把镰刀,急急出门。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昱萱穿出小巷,看见一条大道,一个人沿路飞快走。照样的老地方,照样捆起了一大摞草,昱萱手脚麻利地准备停当,往家的方向返回。落日渐隐,大路旁的胡杨树上鸟鸣声渐已微弱。微风裹夹一丝一丝的沙枣香,在空中瓢荡。肆意飘飞的蚊蚋、苍蝇像参加宴会一样,围聚昱萱不停地叮和咬。昱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被叮了一个红印,她的脸上、脖颈上也都奇痒无比。借着黄昏最后一片微光,昱萱加快脚步回到了家中。“萱萱,你快进来,看谁来了。”昱萱听见母亲喊话,放下背上的草捆,拍拍尘土,摘下口罩,掀起门帘进了家中。“是彩凤,你怎么来了?”昱萱一抬头,看见彩凤立在眼前,身后还有一个人。“昱萱,你好吗?”那个唤作彩凤的女子,抱着昱萱又喊又叫:“看见你真高兴,你瘦了,也变漂亮了。你知道吗,自从十年前见了一面,我就再也没见过你。”昱萱盯着彩凤,脑海闪现曾经的回忆。彩凤,是她的从小发友,只比她大一岁。她们是一个村、一个队的,家又住在一起。自从十年前,昱萱的爹走了以后,她随母亲离开老家,先后辗转武威、新疆等地,最终落户内蒙边陲某城镇。她望着彩凤,穿着一件青玉格纹衫,一条的确凉九分裤,和一双紫色小皮鞋。彩凤依然那样清瘦,一双细眉斜扫入鬓,一双大眼盈若有水,隆鼻厚唇,丰颊有彩,两只耳垂戴着绿耳丁。彩凤同样望着昱萱,心里微酸,不禁泪湿双眸。“你们怎么找来的,何时来的?”昱萱拉着彩凤的手,让她坐在床上,一面吩咐母亲给他们倒水,一面唏长问短:“听说你考上大学了,现在大几了?在哪座城市里,那他是谁?”彩凤微微一笑,明媚的眸光里泛出久违的欣喜。“他是我男朋友,叫卢廉轩,还是你母亲告诉我你们的住址。我来看望亲戚,顺带看望你们。哎呀,你们就住在这里吗?”彩凤环望房间,破败不堪的房间和简陋陈设惊得她目瞪口呆。昱萱被问的不知所答,眸角酸水泛涌。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拿起床上一双鞋垫给彩凤看。“这是你绣的?”彩凤问。“是我绣的,绣了三天。”昱萱自豪地说,回眸望了望坐在木椅上的卢廉轩。“你们是同学吗?看来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哈哈。卢廉轩一听,爽朗地笑了笑,他觉得昱萱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彩凤说:“我们是校友,他大我两岁。这次也是假期,才一同前来。哦,你每天干什么事?”“我和妈都给人打零工。妈给裁缝匠做工,我给市场李姐运送蔬菜。”昱萱笑道。彩凤应了一声,不无感慨地说:“那一定很辛苦。你们母女相依为命,在此陌生异乡――”她没有往下说,只是扭头看着男友卢廉轩。卢廉轩十分内静。他坐在一边,倾听两个姐妹谈话。他看上去像个刚毅练达之人,因为他的一双浓黑锋利的眉毛说明了一切。卢廉轩穿着一身迷彩休闲装,同他英俊的形貌整合在一起,让人一看,觉得帅气而颇有土豪味。昱萱听了有点哽咽,她催促他们喝水,站起身拧开了笼骨不全的旧风扇。“吹一吹风,蚊子少了,苍蝇也不会盯上你。”昱萱解嘲的笑着,想着说:“这座城市很安静,母亲一生都喜欢安静之地。也许是苦了点,但苦中作乐也别有一番滋味,你说呢。”彩凤幽声一笑,喝了一口水,从随带的香包里取出一沓钱。“呶,我爸让我带来,还给你们。”彩凤说。“这是?”昱萱一惊,望向母亲。“我爸说了,那年借了你家一千元看病,如今你们离开村,差点忘了,这回让我还上。”彩凤说着,将钱塞给了昱萱母亲。昱萱忽然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告诉彩凤:“离我家不远,有一棵树,人人都说它是神树。彩凤既然你们来了,明天我带你们去拜树求神,让你们平平安安。”“真的吗?一棵神树,那倒有意思。”彩凤笑了笑,点点头。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万千流云袅烟般平铺天际散溢天宇,燥风在房屋、街道上穿梭,热浪一股一股扑向人们。昱萱带着彩凤和卢廉轩,三个人来到生长神树的高阳坡。四周安静祥和,一些来自四方的游人,携老扶幼奔向神树。 这是一棵古老、富于传奇色彩的沙漠神树。树有三十余米高,树冠有二十余丈宽,远远一望,像上天遗落在人世间的巨伞,展开曼妙无比、绿蓬蓬的一张伞面,所有枝枝叶叶有的上翘、有的下垂,一片蓊蓊郁郁之间,它将绿荫、姿容带给人们。据说,这是一棵有三百年树龄的胡杨树。单从它粗壮的树体上,就可以一目看出它的沧桑、古老和不屈不挠的雄浑伟岸。为此,人们将它供奉为――神。昱萱静立树下,彩凤和卢廉轩则站在身后。三人仰望神树,内心充满敬畏和膜拜之情。静立了一会,昱萱上前,跪膝祈愿。她的心里,母亲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她依随母亲风餐露宿,饱受凄凉,偿尽了世间的酸甜苦辣。为此默默念诉:“神树,保佑昱萱万事无忧,保佑我的母亲健康长寿,保佑我们在外免受歧视。”她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打工三年来,她在陌生城市忍受了无数冷眼,遭受了无数排斥,也遇见了无数人间悲剧和不幸之事。因而,她怕夜晚,夜晚总给人恐怖和不安的感觉。“神树,神树,你在天有灵,一定让昱萱快快乐乐!”昱萱轻诉道。身后的彩凤和卢廉轩相视一望,隐约听清楚昱萱字字扎心之语,不由得为她由衷心痛。一个女孩,身在异乡,究竟有多少辛酸,有多少不易,恐怕只有她自己明白!彩凤望望神树,沐立郊外,一身银光似佛光普照。那婆娑伟岸的树形,那种神秘幽禅之味令人感到沉静、舒逸。神树是人们心里的图腾和追宿,必然有其代表意义。三个人因神树的存在无比感恩戴德。昱萱跪拜了一刻,心里所有怨、所有恨、所有痴和所有痛全都一点点消弥,变得不再刻骨铭心。“神树,神树,保佑和我彩凤永世相好!”“神树,神树,保佑彩凤和卢廉轩今生有缘!”“神树啊神树,保佑我们大家一生为伴!”昱萱念叨了三遍,使得彩凤和卢廉轩大为感动。一直等默念完毕,昱萱才立起身,长舒一声:“神树,祝你和我们好运!”最后说了一句,转回了身。轮到了彩凤和卢廉轩,他们轻步近前,学着昱萱的模样,双膝跪倒在地。在彩凤看来,初入陌生城市,有一种喜悦的心情和探索新物的欲望,直到被昱萱的生活情境所嗔惊,才顿时从迷梦里醒转。跪于神树下,彩凤兀自低吟:“神树啊,你托于天地灵气,赋于人间造化,请赐给我彩凤一个好丈夫,一个好家庭,和一份好事业吧。”卢廉轩望向彩凤,一头秀发反挽成髻,只在髻窝卡一个花环。一丝丝青秀的发垂在脖颈里,使她极富女人的温柔和美丽。彩凤久久凝视,近前的胡杨神树俨然一尊令人敬畏的神,巍峨驻立。一直等彩凤祷告完毕,卢廉轩也对神树敬示一番,两人才站起身。“怎么样,会不会觉得心神顿释,淡泊明志了?”昱萱问道。“是呢,既然大家畏敬于神,那就一定有它的意义存在。”彩凤笑着,看见周围游人和居民静静跪拜。“回去吗?”卢廉轩问彩凤。“干嘛这样着急?”彩凤微微凝起了嘴角,一抹笑纹浮上脸畔。昱萱说:“我们回吧,一会我要进菜市场,菜车卸货呢。”彩凤问:“那就回吧,但我会好奇,这里每天都有人祭神吗?”昱萱一面转身往回走,一面看看胡杨树影中的人,笑道:“差不多,每天有各地前来祭拜的人。”三个人说着,渐渐远离了胡杨树。不料,突然雷声大作,一阵骤雨不期而至。彩凤一惊,只见暖风裹带黄沙和尘埃中的温燥气息,泛着野蒿花的剧烈浓郁之香也混迹其中。一只啄木鸟攀于树桩上,用它尖长的喙敲击厚实的树皮,传出清脆悦耳的“邦邦”之声。昱萱看见这一切,想起她心中的“神”,觉得上天早晚会怜悯自己,得到想要属于她的东西。昱萱回到了家,换了一件便旧衣装,紧忙来到了位于胡杨街《成吉思汗菜市场》。这座菜市场成功运营了二十余年,几乎所有当地居民,选择采购首先会来此。菜市场里有上百售卖点――烟酒、饮料和富食,还有各种各样春冬蔬菜、瓜果、南方鲜果和鲜花,一应俱全。每个售卖点上有固定老板,他们来自不同地域,不同省市,为奔向小康家庭、实现个人富裕、起早贪黑地拼命创业。昱萱所说的老板李姐,是当地老户。李姐四十余岁,典型的北方汉族人。她从事贩运、倒卖蔬菜的营生十来年,攒足了经验和金钱,也活出了人样,留给了外界女汗子的形象,搏出了一片天地。昱萱走向市场,看见一辆运输蔬菜的车停在门口。“李姐,我来晚了一点,只因为家里来了两个远方亲戚,带他们去朝拜神树了。”一看见她的老板,昱萱立即解释。“是吗?是什么亲戚,重要吗?”“李姐,她呀是我的发小,大学假期带着男友,看望我和我妈来了。”看着昱萱的李老板,原名李姝芳,站在车前撩起衣襟,正将撒落地上几十粒大青枣拾入衣襟。李姝芳只有一米五几的个儿,一头散发,顺而明亮。她那精亮的眸光闪烁兴悦之色,瘦小脸庞满是笑容。她伸长小臂,紧紧兜着衣襟里的青枣,叮嘱三个装卸工人,让他们轻拿轻放。“李姐,今天的菜车怎么来的这么早?往日到落日时分了。”昱萱又问。李姝芳把衣襟里的青枣盛入纸箱,转身笑道:“甘肃酒泉那条柏油路铺新,司机开着舒坦,故而来的快。”“果蔬全吗?”“不全。”李姝芳望了一眼,一个工人将几箱露出叶梢的茼蒿箱搬向售卖点。“听酒泉张总说,最近油麦菜脱销,枇杷和泰国榴莲也少,一车里这三样没有。”昱萱一听,未再问话,开始帮忙将数十种菜和水果依次摆在花岗岩菜位上。“萱萱,你怎么总去朝拜神树,是着迷了吗?”李姝芳忽然问。昱萱抱起一筐白菜,几片脆直嫩绿的菜干染脏了她的袖管。她低头望着,微笑说:“李姐怎么说呢,有句话叫:信则有,不信则无。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神。反正神树无害,看看它倒会让我心情舒悦。”“是吗?”李姝芳笑了一声,手里拿着一个账本,翻动。“你妈忙不忙?”她问。“我妈?”昱萱想了想,直言:“她给军民街老板做裁缝,一个月二千多,人不累,工作碎杂,不省心。”“如果不愿干,不防让你妈来,给我搭下手,我准备把赵三家那个位置也租来,到时候把你妈雇上。”李姝芳说。“这……”“你不要犹豫,萱萱回家问问你妈,其实菜场的工作好,是个既不累人又有趣的活。”昱萱看着问话的李姝芳,一时不知怎么回话,她将菜品分类分种摆开,一回头,一个漂亮的、十七八岁女孩露着灿烂明媚的笑容,向她问候:“昱萱姐姐,听说你家有只羊羔,真的吗?”“晔晔是真的,每天吃奶。我还要给母羊割草呢。”她回道。“哪天去看看行吗?”女孩问。昱萱停了手里活,目光温存的望着,面前女孩身穿校服,扎着一条长辫,两颗大门牙十分醒目。她是李姝芳的女儿,名叫李晔,高三二班学生,生活委员。晔晔问完,昱萱回道:“那好啊,我家住在老南门石匠家后面,那一栋独门独院就是。哦,记得院里有棵春柳。”“我记下了。那我周六去,顺便再给你家带些蔬菜。”晔晔说。“不,不不!你家经常送蔬菜,我妈总埋怨我呢。”昱萱赶忙解释。晔晔望了望母亲,拿着账本站在一边笔笔划划,而几个工人已卸下所有蔬菜,他们蹲在地上抽烟纳凉。由于已到了中午,买菜人多了起来,市场里的喧躁不安占据人们脑海里。“没事。”晔晔拿了一根水嫩嫩的黄瓜,在水池盆里洗了洗,张开嘴咬着吃,莞尔一笑:“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家卖菜,别的没有,只有吃不完、剩烂的菜。放心吧,阿姨保准高兴。”“晔晔,你怎么还不回家,告诉你爸,今晚上我请工人吃饭,让他预定酒楼包厢。一共八个人。”“妈,怎么八个人?”晔晔问。“三个工人,一个司机,你爸,我和你,还有你萱萱姐,不是正有八个人吗。”晔晔恍然一悟,连忙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家禀告爸爸。”晔晔一走,市场里的人仿佛越来越多,人们穿梭各家菜摊前,走马观灯,挑选蔬菜。菜场占地宽阔,东墙上挂着一条条红色横幅,上面写有“唯护菜场秩序,人员有序流动”、“践行社会主义价值观,不止是“你”的事情、“他”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等和谐温馨的广告提示语。人们说话谈笑、讨价还价的声音像秋天麦浪般,随风一吹,一忽声大,一忽声小,听来悦耳、舒逸和快乐。大家悠闲自在,一阵嘹亮的男音传来:“大家注意啦,菜摊主户们大家中午好!为迎接建国七十周年,营造团结向上、干净整洁的氛围,盟市场监督局领导一行十人于明天早上来我市场调研,请大家勿必做好环境卫生,维护秩序,迎接上级领导视察。”昱萱一听,眸角弯成一条线,感到有些稀罕。李姝芳自然也听到了,她给客人称菜,忙里偷闲地说:“每年都有类似的上级视察,今年肯定重要,因为是建国大庆年。”“李姐,你们怎么迎接,站列鼓掌欢迎,还是?”昱萱好奇地问。“你说错了。”李姝芳环望拥挤的市场,大声说:“你看一看,这里除了堆积如山的蔬菜,其余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消打扫干净卫生,守护好自己的一席之地,那便是支持他们的工作了。”昱萱听了李姝芳的话,深有感触地笑了笑。菜市场一天工作结束,昱萱回到家中,母亲在厨房烧饭。她紧忙又换了衣服,准备给她家的那只奶羊割青草。羊羔在圈棚里蹦跳,白色乳毛像贴在身上一团团棉花,温暖舒适。一只母鸡咕咕叫,抖动漂亮的鸡羽,在菜园边寻找菜虫。空气干燥,一股股热浪钻入畅开的胸口衣领里,让她有些难受。菜园里,黄嘟嘟的花朵开得到处是,同墙角一簇簇五彩缤纷的牵牛花形成一道风景。昱萱未敢迟缓,戴了一个口罩,匆忙出门。来去一个钟头,昱萱给羊撒了草料,饮了清水,再次换了件新衣裳,又给母亲招呼了一声,去参加李姝芳的邀请宴会。晚上十点钟,昱萱返回家,母亲站在屋里微笑地等候。“萱萱,你的晚宴怎么样,高兴吗?”母亲问。昱萱望着母亲,一双苍老的眸角微微绽放笑容。“妈,我当然高兴呢。”说着,换下了衣裳,洗脸、拉起了窗帘。“妈,你不知道,李姐待我真好,餐宴上,她给我一个人夹菜,还问我你是否愿意去市场里。”“问我去市场里?”昱萱的母亲一愣,坐在一张并不稳当、左右颠簸的竹木椅上。“我给人家做裁缝,怎么能去给她干?”她想着说。“妈,”昱萱长呼一口气,微喟地说:“李姐希望你帮她,市场里的活不累人。”“我知道!”“那你的意思呢?”昱萱问。“萱萱,你是想鼓动我跳槽?”“妈,这不是跳槽。”昱萱望着母亲,劝说:“你一个月干裁缝才二千多,而给李姐帮忙,至少有三千块,你想一想,咱们来此陌生之地,不就是想多搛点钱养家糊口吗?”“可是萱萱,妈只懂裁缝,不会卖菜。”“妈,卖菜不是难事!”“妈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算不来账。”两个人喋喋不休地谈论,对于变换工作一事未能达成一致意见。眼看天色渐晚,昱萱无法说服母亲,只能独自入睡了。三天后,彩凤和卢廉轩又来看望她们。彩凤望见昱萱在菜园摘菜,问道:“这方小菜园够你们食用吗?”昱萱攥了一把油麦菜,笑着说:“够了,主要有李姐家给供应呢。她的市场里,有的是菜。”卢廉轩一身白色休闲装,嘴里叨着一支烟,神采奕奕地望着。彩蝶翩跹,几只蜜蜂在耳边嗡嗡乱飞,羊羔一声一声“咩咩”的叫,听着让人心里焦急。“听你家羊羔在叫呢,是没吃饱奶吗?”卢廉轩问。“不,它每天如此,好像是一种天性。”昱萱回道。彩凤伫立菜圃边,一张红润的秀脸,青丝飘飘,看起来十分妩媚。昱萱的母亲对彩凤说:“大概你们就要回了,昨晚昱萱哭了一夜,说难得缘分始然,恐今生再见的机会越来越少。”(图片来源于网络)(二)如果美丽也是一种罪 从首都北京前往内蒙古,全程高速,手机导航,尽情享受野外兜风、自由空间的快乐。诗乐菱,轻坐在宝车里,视线始终凝向窗外前方,是天、是地,是云、是月,是氤氲、极光,是那苍莽、空旷、一马平川的西北戈壁。进入了神秘的阿拉善额济纳境内,柏油路上几乎少有与之匹敌的车辆,一起飙驰。诗乐菱在不停地哈欠中,拿镜奁、唇膏和眉笔补妆,又撩了撩垂落双肩的秀发。清晨的风无羁而幽凉,借着开启的车窗,一丝凉风飘入车里。车窗外的紫外线愈凝愈重,忽明忽淡,与天空斑斑驳驳、肆意飘动的彩云兼容在一起,漫散一片光线,溢满车厢,灵动神秘。风吹送着风,打着旋,裹着沙土……一根旋转的沙柱,腾上天空。路的两畔,偶见荆棘和朝日蔓,莹光闪烁的五彩石,狂奔的驴和一峰峰瘦骨嶙峋、大摇大摆的野骆驼,将他们单调寂寞的旅途生活调剂的光怪陆离。有时候,诗乐菱会翻翻书,这是一部介绍额济纳旅游景区景点的油彩画册。不经意间,她被特别的字眼吸引住了。“黑城和黑将军……将军?”诗乐菱喃喃自语,嘴里嚼起了一块口香糖。“敬亨,我们首先前往黑城吗?”她问。开车的吴敬亨登时一愣,脑海思绪飞转,忽然想起来:“乐菱,难道你忘了,我们在北京探讨时提到――黑城和绿城。”“哦,我想起来了。”诗乐菱笑着,嘴角弯翘,舔了舔干涩的唇。“弱水居延、沙漠黑城和绿城、三千年胡杨――上苍垂赐的奇葩,人们的精神食粮和文化图腾。此去一趟,我们会小有收获。”诗乐菱,是一个标臻无瑕、楚楚动人的青春貌美女孩。她的脸颊清瘦,棱角分明,眉宽柔匀,眸细媚亮,加之一双性感红润的唇,总在一张一合间,给人娇却不腻,柔而不漫之感。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女孩,从小生活在富裕环境里,接受着中国最规范、传统的文化教育,有着极高的智商和开阔眼界,一个既有主见、又不缺乏合作意识的叛逆女孩。除了北方疆域,从五岁开始,每年会随父母一起,游玩世界知名城市和游游景区。诸如美国黄□□家公园,非洲撒哈拉大沙漠等,都是她曾经快乐的觅游之地。诗乐菱那一身华美的彩云纹绸衣裙,将婀娜窈窕的身姿包紧。她有一米七的个儿,却只有一百斤体重,因为她是一个喜欢健身和跑步的时尚新潮女孩。同所有女生一样,她年轻的胸膛里有一颗迸跳、蠢蠢欲动的心脏。在中国,随着国人旅游热悄然迭起,人们狂傲地向往那些被公认为新奇、古老而闻名于世的美丽一角,他们因此春心高涨,一发不可收拾,也开始跃跃欲试。诗乐菱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坐了一天车,诗乐菱的内心显然急躁了。自小生活优越,让她年轻的骨子里积淀了舒逸和高贵,如今,只身旷野郊外,在忍受寂寞不安、一种莫名兴奋之余,也让她逐渐喋喋不休,抱怨不止:“瞧,好荒凉的塞外之居。为什么会有人在此生活?也许这里并不是现代人的生活之所,也许只属于原始。”她目光波颤的一瞬,几座白毡包隐现于远处沙丘和红柳中。“有蒙古人!那是他们的羊,还有骆驼。”吴敬亨指向窗外。“那是一辆沙漠越野车。”吴敬亨提醒诗乐菱,目光牢牢注视了一分钟:“难道一个平凡的蒙古牧人也可以购买起一辆价值不菲的越野车吗?”他自语着,一抬手拿起雪碧,向嘴里爽冽的猛灌。窗车外不远处,几座毡包前,有牧人活动的身影。一群奶羊咩咩叫,唤来无数羊羔,吮吸它们饱满硕大的乳房。一只牧人的猎鹰雄踞空中,保护牧人的所有牲畜。野蒿花在路畔绽开,绚烂多姿,一股熏醉的花香袅绕四周,飘入车厢,让人闻了发晕。阳光渐起,浮在空气中的驼粪味被一群一群的苍蝇追逐,像着了迷一样,疯狂寻找。这些被诗乐菱看见,内心除了有一丝惊讶,再就是少许的恐怖。她想起牧民,生活在艰苦地区,只能守护无边苍漠和牲畜。她想起蒙古人曾经创造的伟大――蒙古帝国,那位出生在漠北草原斡难河上游地区的天骄――孛儿只斤·铁木真,为中国的统一魂归故土,一生战功赫赫。他们是铁木真的后裔――一位彪炳千秋、令万世万代仰慕的蒙古人。诗乐菱想着想着,不由得微微一笑,她那巧丽小唇轻轻一触,笑纹便清晰可见。她将两鬓秀发往后撩,拿出屉盒里的纸巾,将眼角一包热泪揩了揩。“乐菱,你怎么了?”吴敬亨有点吃惊地问。“没什么,也许是车窗外的风沙吹了眼。”诗乐菱撒谎说。吴敬亨“嗯”了一声,顺手拿起打火机,“啪”一声,弹开的蓝色机盖上“噗、噗”的冒出一股火焰。“我要抽支烟,否则容易泛困。”他说。“香烟味呛人!”诗乐菱说,斜眼看了看,并未做太多计较。“忍一忍吧,否则我真受不了。”“也许快到了。”诗乐菱漫不经意地说,目光扫向窗外,探看路畔的路碑。窗外柏油路畔的风景愈来愈明晰。大片红柳丛,丛梢上摇曳着明灿灿的红柳花,看起来比植物园里的红蓼还要素艳。一株又一株胡杨树,通黄的叶片在秋风中飒飒叫响,闪动金光,像佛光普度,像黄金库里珍藏的无数金条,闪耀夺目之黄,令人感叹。尤让诗乐菱欣喜的是,牧人们骑着马,身后是一大群骆驼,或是羊,紧靠他们的车旁,沿路基前行。“看,牧人多起来,说明我们快到了。”吴敬亨笑着。诗乐菱自然知道,愈是接近水源,人愈是集中。这是大自然现象,也是必然。树木在他们眼里分明增多,红柳和胡杨以外,还有沙枣和梭梭林、沙冬青、裸果木和瓣鳞花。终于,他们到达了黑城。吴敬亨和诗乐菱下了车,接待他们的是黑城管护,他有一个好听名字――温德图新。诗乐菱看着,面前是一个地道蒙古人。他有着蒙古人的雄壮和黝黑,也有着蒙古人的憨厚老实,他足有一米九。站在面前,温德图新一脸笑容,像春天的百合花,纯情动人。“你们好,我已等候多时了。”他伸伸手,同吴敬亨和诗乐菱依次相握,话语像打翻了的一个酱罐,一咕噜冒出了许多:“你们真幸运,长生天保佑,让你们从天的那边,赶到了遥远边疆。你们请看,这里便是黑城,一个流芳百年、闻名于世的古迹之地,你们的热情‘长生天’会铭记于心。”“你好,温德图新叔叔!我来介绍,”诗乐菱应允地一笑,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叫吴敬亨。”“欢迎你们,快随我来,在蒙古包里喝杯醇香的奶茶,我带你们观看遗迹。”温德图新说。“这里唯有沙漠和胡杨为伴!”一个温德图新的助手走来,为他们掀开了毡包垂帘。“你们看见了,我们的脚底踩着沙,沙是我们的根。不瞒你们,我们吃的饭菜里顿顿有沙粒。”诗乐菱听了,好奇心再一次击溃了她的疲惫:“我知道这里的人们生存不易。自从我十五岁来了一次,心里自此念念不忘。”温德图新带着他们步入毡包。“你叫什么名字?”诗乐菱留意他漂亮的女助手。在诗乐菱看来,北方女人有一种天然的美,不含任何虚假造作,也不会掩饰。“我叫李佳薇。”那个助手说。“那好,为我们介绍一下好吗?”诗乐菱急不可耐地说。李佳薇是一个汉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事实上她是一位老辣的导游。李佳薇长发飘飘,脸畔白皙,微现一片绯红。她的眼睛明亮又迷人,一眨一阖,让人心神不宁。她是个美人。这是诗乐菱第一直觉,也来自于女人的审美标准。当李佳薇轻轻掀高裙裾,露出一双匀称柔滑的小腿时,每个人都为她高挑的身姿叫好。她看上去并不像个导游,却像个气质感十足的模特。当她轻轻一笑,脸上会绽放娇美的纯洁笑容。“好呀!”李佳薇接了话,俯腰为两人斟茶。两杯奶茶摆在他们坐着的身前,又摆放了蒙古食品,有奶酪、奶干、奶渣、奶豆腐和奶皮,盛放在一个十二边形的木匣盒里。“你们吃一点东西吧,一路上太辛苦!”李佳薇说。“今天是好天气,我原怕遇上风沙。”诗乐菱笑了笑。“最近天气一直很好。”温德图新坐在他们对面,抬头看了眼天窗。吴敬亨也看了看,发现一格蓝天白云正在头顶。李佳薇给他们倒上了奶茶,诗乐菱嗅见芳香的奶茶味,在少许的尘土味里异常明显。“这种奶茶怎么制成?”诗乐菱好奇地问。李佳薇笑了笑,用温柔甜美的声音回:“它用的是产羔的母羊奶,用北方砖茶和精盐熬煮成。”“听说近期游人猛增,有这么回事吗?”吴敬亨问。“我正要告诉你们,胡杨节马上来临。”温德图新自豪地说,将话题转给了李佳薇。“乐菱妹妹,吴先生――”李佳薇站在毡包里,甜美声音同溪涧的河水一样,潺潺有情。“十月胡杨,世人瞩目。黑城景区作为本地支持产业,为旅游热门首选。传说,有一位骁勇善战、威名远扬的人,名叫哈拉□□(即黑将军),守护黑城百姓安成乐业,商旅畅通。不料敌邦来犯,黑将军孤立无援,也无饮水可食,殊死抵抗,却兵败疆场。有人说,黑将军把70多车金银财宝和一顶镇城之宝――西夏皇冠投入城内的枯井中。”说到此,李佳薇顿了一顿,她的神情俨然凝重,她的目色看得十分怪异。未待太久的思虑,又说:“为了守节报国,黑将军把一双儿女推入枯井,掩土封实。当夜,黑将军率军与敌对攻,弑敌无数,不幸战死怪树林中。”两人听到此处,互视一眼。吴敬亨被遥远而感人的故事深深打动了。他一手衔烟,温文尔雅间给人一种自信和坦然的表情。“那么后来――”诗乐菱呷了一口奶茶,想问什么,又不知所以然。“后来,黑将军战死,地址在黑城怪树林。”李佳薇说。“像一个神话故事。”吴敬亨笑道。“也像一个谜。”李佳薇说。“后人以为是个谜,但科考者说,黑将军是一个神。”温德图新燃起一支香烟,自诺地吸。蒙古毡包外,时不时有零稀的游人,行经此处,会向毡包里探探。有人骑着马,马蹄踩在柔软的沙堆里,传来微弱美妙的沙漏声。这是黑将军的故乡,人们骑在马背上,每走一步,仿佛都回味着黑将军那威武不屈、昂扬彪悍的神态。“黑将军是一个神!”吴敬亨期期艾艾地说。“‘传说’带有神秘的气息,很多细节像谜一样,使人回味无穷。”温德图新说。诗乐菱望着李佳薇,非常希望了解一些关于额济纳的政情民生,于是她用渴盼的口吻,饶有兴趣地问李佳薇:“请告诉我一些额济纳的人文情况,好吗?”李佳薇一听,温存地说:“我正准备给您们介绍。”温德图新笑着,用含有蒙古味道的语调说:“她对额济纳十分了解,请放心。”于是,李佳薇开始讲述:“这里曾是一个迷人的绿洲,其河水发源于公里之外的祁连山脉,上游叫黑河,流淌在甘肃张掖地区。流到酒泉地区就叫弱水了,进入阿拉善盟,称为额济纳河。这里的生态构成,以胡杨和红柳、梭梭为主,胡杨在11.46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占有重要地位。这里的人口有三万余,有外来常驻人口七万余。人们的经济政治生活,几乎全都围绕着胡杨和旅游业的开发建设,与之息息相关……”大约用了半个钟头,李佳薇将额济纳的基本概况告诉了他们。温德图新是一个实称的人,他发现诗乐菱已沉浸在李佳薇美妙动听的故事中,不由得双掌相击,言不由衷地笑开了:“作为一个地道的额济纳人,我为自己的家乡感到自豪。您们可以看见,所行经之地,全是戈壁和荒郊。有人为此说,上亿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大海?”吴敬亨猛地一听,愕然不已。“您觉得意外吗?”温德图新问。“我是觉得意外。”吴敬亨笑了笑,喝尽了杯里的奶茶。“这里像洪荒之地,一个赋予远古色彩的神秘小镇。”“是的!”李佳薇说。“这里总给人混沌蒙昧的印象,但它已今非昔比,它的建设发展速度超乎你们的想象。”温德图新说。“我们国家提出西部崛起战略,想必此方水土一样沾恩受惠。”吴敬亨说。大家幽幽畅谈,话题不觉间引入当地旅游业。李佳薇从事旅游导游工作三年,知晓旅游对一方经济发展起到的巨大推动和促进作用。世界旅游业是近百年蓬勃兴起,尤其发达国家,十分注重它的建设和宣传。同样,中国北方各省、市区(县)也积极应对,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利用广告传媒、手机网络、电信等方式开展旅游经济的促销。北方地理生态特异,以畜牧养殖为主,牧民们并不十分愿意外来人破坏他们的草场,干涉他们平静的生活模式。但是,作为经济收入的一部分,在利益驱动下,在国家政策的鼓动下,北方牧民和农民朋友尝试走现代新兴旅游业的发展道路,以实现家庭小康和富裕。旅游业是门学问。人们在金钱的诱使下,往往最大化的驱动旅游的兴盛。因为,旅游是一种既轻简、易操,也可获得最大收益的产业。而北方有独特的旅游资源。单看内蒙边陲,拥有世界上最大一片胡杨林的居延额济纳,已深刻意识到旅游业对当地经济发展的助推作用。胡杨,是神话传说里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腐朽的神奇树种,从它三色叶片的变化,到秋季耀目的金黄,加之它耐干旱、抗盐碱、挡风沙的特有本性,人们有理由相信,这种世界上仅剩的最后一方古老树种,是带给人力量、带给人鼓舞、带给人心理慰藉的一种图腾。温德图新是一位执掌旅游行业的大佬。他有四十岁了,一个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蒙古汉子,却有一个居功自傲的嗜好――喜欢接待北京游客。他从事接待十余年,大部分客人来自南方和北京,而温德图新常常将北京游客揽入他的接待任务。他接待的北京人,少则上千上万,从未发生投诉和消费维权的现象。他最洋洋得意的,是西北这一方辽阔、贫瘠水土,还有招牌景区――胡杨林。“额济纳胡杨林,是世界上仅剩的三片胡杨林区之一,也是最大的一片。”温德图新拿出一张世界地图,给大家指示。“你们看,世界上仅有三片胡杨林,分布在中国额济纳、新疆和中东阿拉伯。额济纳河两岸,分布着中国最为壮观的胡杨林,总面积为公倾,集沙漠、草原、湖泊、戈壁和胡杨林于一体,堪称大漠中的一颗绿色明珠。”“十月金秋,前来参观胡杨的游客络绎不绝。”李佳薇说。“我提前来此,是想在游人较少的情况下,好好欣赏它的姿容。”诗乐菱望望吴敬亨,两人心有灵犀的笑了笑。温德图新望见二人心情甚好,又见午餐时间已到,笑道:“一会尝尝我为你们准备的烤全羊。乐菱,你爸爸告诉我,你想体验一回夜宿胡杨林,那么今晚,我们为你提供宿营帐篷,乐菱,你看好吗?”“温德图新叔叔,我从小生活在北京,仅管十五岁那年来过一回,但仍然有一种浓郁的胡杨情结。今晚宿营,我一定要体验它的荒凉和凄美。”“乐菱说她要将这一段经历写本书,将来留作纪念。”吴敬亨笑着。“写成一本书?那真了不起。”李佳薇望望诗乐菱,一双多情幽美的双眸闪现羡慕、嫉妒和关切。“乐菱妹妹,如果你想要有关胡杨林的素材,我可以帮您寻找,提供最有价值的内容,来完成你的小说。”“那太感谢你了!”诗乐菱一脸惊喜。吴敬亨看着诗乐菱,问:“你那首胡杨诗结笔了吗?不防让他们欣赏。”“我几乎忘了。”诗乐菱说着,从一只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开了。“我在来时的路途上写了一首诗。”她顿了一会,悠声念。诗乐菱轻轻念诉完毕,脸上绽露一片杂糅着靡靡温情、晕染了暖红的笑靥。“你的诗有种气魄。”李佳薇说。“听得出来,你对胡杨的理解很深刻。”温德图新拍了拍手掌。吴敬亨吸了吸烟,吐了出来,一团烟雾像彩云般形成曼妙的光圈,渐渐散去。李佳薇从毡包角落拿来一面镜子,告诉诗乐菱:“您可以画妆,午餐要在‘胡杨厅’进行,到时候,会有一些客人共进午餐。”“他们是哪来的客人?”诗乐菱问。“他们有四川客人,也有江苏和广东客人。”温德图新说。“那好呀!”诗乐菱喜悦地回道。李佳薇将镜子递给诗乐菱,转身离开。诗乐菱坐着,不停地捯饬,捋顺她的秀发,整理她的衣裳,还不停地在脸上拍水揩粉。做完了一切,诗乐菱站了起身。“你收拾好了吗?”吴敬亨问。“好了。”“那我们跟温德图新大哥去吃饭。”两人说着,温德图新已立于毡房门口。三人逐一钻出毡房门,忽见骤雨吹袭,沙粒悬空,天幕微低。“哦,阵雨来了。”温德图新说。“看来是一场及时雨哟。”吴敬亨取笑地瞥了眼周遭,人们正在户外东躲西藏呢。雨声顷刻繁急,雨大时如盆嗡回响,雨小时如豆粒撒落,在树木稀小,沙漠无垠之地显得异常珍贵。雨水在内蒙比金银还重要,牧人养殖牲畜,牲畜食用草料,而牧草的生长需要大量雨水滋润。人们渴望雨水,由于一年降雨量仅维持在几十毫米,故而一旦看见雨,就有一种重现曙光之感。对于诗乐菱和吴敬亨来说,才到此处恰遇秋雨,时为人生造化,上天恩赐。三人撑开了雨伞,凝立雨中,感受秋雨幽幽切切般的诉说,一时之间甭提有多么幸福。“一场秋水一场寒,这是汉族人挂在嘴上的话。”温德图新抬目望天,阴阴欲沉的天空宁静且清幽。“我知道塞北的秋季是短暂的。”吴敬亨轻声低语,将大部分伞面撑给诗乐菱。雨是温润、灰黯的,饱含着狂野的腥土气息,使人们在嗅见一股股雨水之味后,心胸顿然豁达。黑城附近,游人尚不集中,似乎未见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盛景。“人常说,黑将军弑敌无数,命丧胡杨林,他死后胡杨林化为怪树林,每当有人在黄昏进入林区,都会感到万分悲恐和阴森。”温德图新说。“怪树林埋葬了一位英雄。”吴敬亨笑道。“黑将军啊,你是人民的守护神。”诗乐菱自叹一声,眸角不觉得涌现一汪泪。当日,夕阳晚畹,份外寂静。诗乐菱一个人走出宿营地,伫立一株树冠伟岸、蓊蓊郁郁的胡杨树下。雨后初霁,野外一片祥和清澈,彩云流溢,余晖泻华,人世间自有一番温馨、透美、娇若之感。“好美!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塞外之景。”诗乐菱自语。忽然,诗乐菱听到一阵幽咽的嘶叫声,像是一只动物的声音。诗乐菱听了又听,脚步不由得挪向那传来声音的草丛深处。不远处,生长着大片梭梭林,一堆一簇的瓣鳞花绽放艳丽之美。一只红隼飞向头顶,惊得草丛里一片窸窸窣窣声。诗乐菱闻听此声,疾走百米,被眼前一只刚刚降生的驼羔惊呆了。只见一堆凸石掩蔽的草丛间,才将脱离母体的驼羔睁开眼,伸长脖子拼命哀嚎。那声音绵长、嘶冷,震骇人心。“哦,是一只驼羔。”诗乐菱走近,俯下身体,忍不住用手抚了又抚。它的绒毛细密潮湿,它的身体泛着暖意,它爬在地上不安的拧动身体,似乎想获取母亲的乳汁。看了又看,诗乐菱意识到,眼前的驼羔想必和母驼走失了。诗乐菱焦急的眺望远方,除了遥远的青莽山,还有稀零的胡杨树,其余什么也没有。幕色渐近,空气清冷,凉意阵阵扑面。诗乐菱心里开始担心,生怕失群的驼羔会在荒野里失去一条生命。“既然被抛之荒外,就一定有牧人家。”诗乐菱心想,目光再一次投向周围。“不行!必须找回母驼,再若不然,一定要找到一户牧人家,请求他的帮助。”想归想,诗乐菱提起了脚步,向着周围搜寻。一直寻找了两个时辰,诗乐菱出人意料的找到了牧民家。这户牧民是黑城附近唯一一户人家,主人名叫乌达木。“一定是您家的驼羔。”诗乐菱焦急的用手比划,告诉乌达木有只被母驼抛弃了的驼羔。乌达木已经六十岁了。他是一位守牧护林员。他家有十几峰骆驼,让他奇怪的是,早上一只怀孕母驼不知何故,居然没有带回降生的幼驼。乌达木有着微卷的发,一张宽润的脸上满带慈祥之色。他穿着一件宽肥的紫青蒙古袍,垂至小腿,紧裹周身,衣袍边沿、袖口和领口都有彩云翻面,以“盘山”和“云卷”为图案,看上去十分庄严。“那它一定是我家的。”乌达木坚定地说,目光中有一丝平静,有一丝兴喜,也有一丝急切。“我带你去。”诗乐菱说。两人沿着一条被驼蹄踏平的沙石路,匆匆寻到驼羔身旁。“是它,一定是!”“你确定是?或者它只是一峰野骆驼的羔。”诗乐菱看着乌达木,比看见那只遗弃的驼羔还惊讶。“是!我家骆驼全是白棕色。”乌达木说。乌达木说完,轻轻俯身,将驼羔小心地扛在后背上,往回返。他一边走,一边唱起了深情的蒙古长调:“长生天眷顾了你, 来到人世, 降生胡杨树下, 必定流淌高贵的血液, 星星和月亮伴随, 为你驱散夜的寒冷, 东边青莽山, 西方圣相峰, 全有你健硕的身影, 你食饮雪水, 蹄踏万里, 总会寻回主人的毡房…”诗乐菱听着,眸角不禁地涌动热泪。这便是蒙古人的生活,一只驼羔像他的孩子,更像长生天赐给的宝贝。夜渐已暗了,由于白天大雨滋润,也由于北方特有的地理环境,晚间空气格外阴冷。诗乐菱观察着乌达木,为降生的驼羔灌饮羊奶。彩月当空,浮云隐蔽。郊外被寂静的夜晚渲染得异常清幽。空气中浮动着红柳花甘苦混合的香味,一阵微风拂过,是清爽的,也是微舒的。远处传来的牲畜长嗷声,划破了夜的宁静。乌达木守护着驼羔,不仅喂食新鲜羊奶,还给它铺垫了厚厚的蘼草。“它会平安度过一夜,请您放心回吧。”乌达木望了望诗乐菱。“它是您的,现在我将它交给您。”诗乐菱回道。“那就请你再喝一碗奶茶,回家的路上不会受冷。”“好!我喝。”诗乐菱喝了一碗乌达木家的奶茶,觉得身上暖烘烘的,脸额上泛着从未有过的热量。她一直等驼羔阖眼而息,才站起了身。“我要回了,乌达木大哥,这只驼羔拜托你了。”“没问题!”诗乐菱离开了乌达木家。待回到宿营地,大家正不安地等候她。一轮彩月悬于静空之上,丝丝绺绺的清晖将深空映照得明亮秀丽。大地上花草凝然不动,野外的牲畜也悄无声息,唯有为数不多的游人在举办一场小规模的篝火舞会。篝火在三株形貌巍逸的老胡杨树下升腾,红草滩上,围坐游人,也围坐着温德图新、李佳薇、吴敬亨和诗乐菱。明月高悬,晚风清荡,阵阵奇异的旷野之香,在他们身边袅绕不散。一只夜莺在深林中啼啭,一声又一声,有时像晨钟暮鼓,有时如泉水叮嘀,伴着人们喜悦的笑声将夜晚撩拨的份外迷人。人们围拢一轮篝火,有酒侍捧起美酒和鲜果分赐给众人。诗乐菱看到这一切,心中似翻起一卷浪花,轻轻碰触着她的心房。“这个夜晚必将令我永生难忘!”“它不是正中你意?”吴敬亨拿着手机自拍,间或回复诗乐菱:“北京人的生活节奏,上海人的生活节奏,在牧人看来简直罪大恶极。”“何以这么说?”诗乐菱问。吴敬亨幽幽一愣,以为诗乐菱不会怀疑自己的见解,但他想错了。“千百年来,牧人们逐草而居,以牧为生。他们的生活是闲漫的、也是自由的。今天,我们为国家兴盛自豪,也为自己失去的自由和快乐忧愁。”李佳薇听到他们的谈话,深表赞同。李佳薇穿着蒙古人的盛装,戴着一顶由珊瑚和金银装饰的头冠,清纯美丽。她望着诗乐菱,一个豆蔻芳华的少女,欣赏她胆大率直的秉性。“有人说,千年胡杨像一个谜。”她说。“什么谜?”诗乐菱问。“黑将军战死怪树林,枯井殉妻,儿女掩忠。”“他是一个战将,代表中国人的气节。”吴敬亨笑着,一杯接一杯喝酒,望向李佳薇。“你说的好,也许枯井殉妻,儿女掩忠才真正体现了他的价值。”篝火舞会开始了。一些游客轻舞翩跹,他们手拉手,肩靠肩,一会抬腿,一会扬臂,沉醉在胡杨和月老的庇佑之中。温德图新发现吴敬亨一个人默默的品酒,怂恿:“你若想当勇士,必要学会参加舞会。你应该知道,游牧民族的喜好之一,是跳舞唱歌。”“我欣赏他们,不论是外来游客,还是牧人,他们的舞姿非常美妙。”吴敬亨说。“蒙古人擅长歌舞!”李佳薇微笑地说了一句。“既然大家相聚,我们何不共享欢乐?”温德图新说。大家相互迎合,李佳薇站起身,诗乐菱也站起身,之后吴敬亨和温德图新加入舞场。伴随一曲悠扬的牧歌,众人纷纷围拢于篝火四际。夜晚幽深迷人。清冽的明月在缭绕的片片彩云中,缓缓移动,像一条梭鱼穿梭清澈的湖水中。夜渐渐深了,篝火渐渐小了,人们的歌声渐渐弱了,唯有那只夜莺一声高一声低传颂着古老神话。金色胡杨树在彩月里发出舒缓和清脆之声,在风中颤抖的胡杨叶像一片片金箔,被月晖镀化,被火光临照。人们的脸上露现明媚笑容,人们的眸角溢满幸福泪花。这一夜,已注定属于塞外居延欢聚的人。(图片来源于网络)(三)他乡月媜等候毡房外,一众游客从南边逶迤的珈荔山麓回来了。他们是国人戏称为穷游者的“驴友”团,轻奢简装,随遇而安,多来自于魔都上海。他们从未见过草原,直到欣赏遍野牛羊和青葱无垠的牧场,才真切觉悟到了一种与世无争、散漫而神秘的美。月媜――乳名宝音,芳龄十八九,纯粹的蒙古人血统。自小离开草原,月媜想体味大千世界另一种生活和文化氛围,却因为习惯不了城市繁华和喧闹,总找各种理由回草原探亲。她深知牧民无奈的清苦岁月,也传承了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最基本的生存法则。每年农历端午前,月媜回来草原,会迫不及待地戴起蒙古冠。这是一顶菊式花冠,大概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制,以上好海珊瑚、玛瑙、珍珠和琥珀镶嵌而成。冠沿上点缀了一圈一圈的头饰,由璎珞缀、镶和排列一起的花冠像被开光了的一件佛器,象征尊贵、自由、幸福和美满。伫立众人面前,月媜那白玉似的脸庞泛着娇糯粉红,软嫩得仿佛可以挤出水来,富有弹力。她的眉,她的眼,还有她的唇,细长又匀致,好像用精心挑选的一枚枚叶片镶嵌上去的。那一头闪泽秀发,飘垂耳畔两侧,柔顺、颤动,经野风吹过,陡然撒开宛如一簇花泉落幕。人们沉浸在草原静谧、纯透的环境中。当看见月媜的那一刻,他们迷茫的目光仿佛渐渐变得清澈而多情,揉和沉幽,兼有一丝难言的淡淡忧伤。“远方的朋友,我们一起喝酒助兴吧!”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来,随之响起热烈的迎喝掌声,“哦!这位美位的姑娘,你会喝酒吗,加入我们的队伍里好吗?”有人在极力鼓动年轻的月媜。“你们不要低估,她是草原上最会喝酒的姑娘。”赋村杏走向月媜,向他们说:“她的名字叫月媜,别看年岁小,却是一位身经百战的酒场高手。”人们听了,纷纷投向钦佩、惊叹和赞许的目光。人们看见,月媜垂立盛开的片片金莲花之间,一袭长裙映衬着她,美若天仙。赋村杏也看着月媜。他是一位军人,正在部队服役。他在得到女友月媜的邀请后,才随同来往呼伦贝尔草原。赋村杏有一米八的个儿,高大的身躯上裹着蒙古袍,一手还拿着马头琴。他是一个俊美帅真的暖男,标志的五官,飘逸的长发,憨憨的笑容,一个典型的北方男子汉形象。不论月媜走到哪,都有他无畏的保护。当上海的游人们,听说月媜擅长喝酒,内心涌现热切和渴盼。他们心有灵犀,纷纷表态:“我们来一场喝酒赛,只要月媜喝不醉,那我们明天再住一天,这样你们可以获得额外的经济收入。”哈哈。人们的笑声无比真挚,回荡在草原深处,传向每个角落里。有人问:“喝什么酒?”“喝‘蒙古人’。”赋村杏回。于是,酒宴在人们期待的注视中拉开了序曲。不论白毡房里,还是草地上全有游人的身影。草原上碎耀的金线散布在人身上,绿濛濛的花草枝上,滚动圆润、晶莹的露珠,蓝空深邃,将一切万物揽入它宽阔、温暖的胸膛里。一只雄鹰盘旋低空,若无声息,来来回回,好像等待着一场饕餮盛宴。不远处一丛灌木深处,百灵鸟在唱歌。人们听到它的歌声“嗄啾,嗄啾――啾唧――嘎啾,”听得令人陶醉。草丛里,蛐蛐发生声响,在人们脚底窸窸窣窣,与抖颤的草叶融为一体。再近一些,骏马正咴咴的叫着,几只牛犊,羊羔,还有一只肥胖的大白鹅一扭一扭,穿梭人们身边。赋村杏拿着几瓶酒――蒙古人,摆放在绿油油、青葱葱的草丛间。“‘蒙古人’是我们蒙古人自己的酒!”赋村杏用自豪的口吻说。“英俊的帅小伙儿,让你的女朋友唱一首歌,为我们助兴好吗?”“那好啊!”赋村杏代替月媜说。月媜听了,脸上微泛红晕,菊式头冠镶缀的缨子飘动于眸前,楚楚动人,妖娆无限。“唱什么歌?”她问。“就唱一首《草原夜色美》吧!”赋村杏说。月媜应允了,清了清嗓子,悠扬动听的唱开了。人们凝视月媜,伫立草原上,像云彩里飘落下的仙娥,有着难以形容的高贵和肃美。她的歌声,像初春的溪水,夹杂着破碎的浮冰之声,潺潺清妙。她唱着歌,忽高忽低,铿锵有力,比那百灵鸟分毫不差,缭绕幻响。唱歌对于月媜来讲,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从小生活在草原上,习惯了蒙古人的长调,习惯了空灵之声,也就练就了她标准好听的嗓音。游客和赋村杏已如痴如醉了。人们的耳朵一动不动,好像被月媜魔幻般的靡靡之声牵引,人们在听月媜唱:“呼伦贝尔草原幻成一汪泉珠像羊羔的呼唤像百灵在啼唱…”“月媜,月媜,”人群里传出高亢的叫声,以致谢草原百灵给他们带来的美妙歌声。月媜歌着、唱着,眼里流淌着蒙古人的娇美、温柔和激情。她那一双迷人的、蕴涵浓情和淡定的双瞳间,给人回味无穷的幽静。她是生活在新时代的少数民族,深深感受着祖国的强盛和繁荣。月媜明白,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同一个强盛的祖国之间微妙的关联。月媜是有文化的牧人,自小生活在乏味寂寞的草原上,她的全身筋脉和骨骼里流淌着坚毅和纯洁的血液,汇聚着内蒙人的勇敢、坚强和淳朴。一首歌曲结束了。人们沉醉于袅绕、清甜的动人旋律里。草原上饱含草籽花香和雨露之味经阳光反刍,异常清爽,好像每个人的体香随之融入阳光里。时间打破万物间一切规律,那袅袅炊烟、潺潺溪河、软软阳光和所有牛、羊、驼马定格在铺满橘红色的世界里。人们渐渐意识到,所处在边疆与世无争、不存喧嚣和尘埃的土地上,是何其荣幸,何其美好。赋村杏牵住了月媜的手,用他喜欢说的哝哝话语表达了爱慕之意。“你是蒙古人心目中的神,纵使王昭君在你面前也会黯然失色。”赋村杏说。“不,你说错了,月媜是一个平凡的人,她是我孙女。”年迈的于勒叔叔一脸慈祥地注视月媜。“叔叔,您没听懂,赋村杏在夸奖我,我除过是一个平凡人,也是他心目中的神。”月媜向叔叔解释,开心地挽住了赋村杏的臂弯。赋村杏吡牙笑着,眉纹间绽出深深的沟壑,脸颊泛着嫩红,一脸温和。人们站了好一会儿,听完歌却觉得意犹未尽,有人提议:“我们喝酒,坐在毡房前,喝‘蒙古人’,一定会很惬意。”“喝!”只听赋村杏浑厚高亮的一嗓,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吸引。酒是蒙古酒,情是蒙古情。赋村杏盘坐于地上,拧开酒瓶,之后传递酒瓶,在众人杯里斟。“赋村杏,我们怎么喝,有没有不一样的花招?”有人高喊。“有!我们学一学叔叔,他的‘三戏酒’是草原上的游戏。”月媜说。“什么是‘三戏酒’?”有人问。“它是一种蒙古人的游戏。”赋村杏一手持瓶,一手比划着:“三戏,即在行走的马背上表演,每一个精彩动作,赢一杯酒,将对方灌醉为止。”“那是稀罕!”游人中不知谁说了一句。“那好,喝‘三戏酒’。”众人欢呼雀跃。赋村杏微笑着望众人,将三戏酒的规则讲明。游客中,一个年轻小伙儿,摘下一顶帽子,浅笑盈盈地说:“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我提议由主家委派一个代表,由主家坐庄,同我们喝,看一看究竟谁会赢最后的胜利。”话音一停,立刻招来众人迎奉。“好!好,我们也委派代表。”他们说着,望见那个摘了帽的小伙儿正襟危坐在中间。“你叫什么名字?”赋村杏有礼貌地问。“曾桐。”“曾先生,你们有会在马背上表演节目的人吗?”赋村杏注视曾桐,用期盼的眼神打量。“我本人就懂马术。”曾桐非常自信地说,拿出手机让大家看,“我是上海市一家杂技团团员,专门表演马术,你们看,照片里全是我在表演。”大家传看着,纷纷称赞曾桐,有人为此想要同他合一张影。曾桐有三十岁,样貌清瘦,身体匀称,一身简约休闲装十分得体。他,长着一副似笑非笑喜庆脸,眉长唇厚,一口湛白牙齿只要说话,就分明地显露。他从事杂技十五年,尤擅长马术表演,在经济发达的省份上海,他每年参加近百场商演。“那么你将是游客代表了。”赋村杏说。一经商榷,月媜和曾桐成了众人瞩目的马术表演代表。两匹体态雄壮的马立在近处,偶尔低姿,衔起青草,在嘴里咀嚼。曾桐走向马,抚摸一番,用毛刷梳理马鬃。在草原和牧区,拥有一匹好马会带给人好运。月媜家的马,全是用来给游客骑乘,表演节目根本不在话下。曾桐骑在马上,牵着缰绳,遛达遛达地走了走。微微湿润的风,迎面吹来的格桑花香令他痴醉,举目之处,是一望无垠、幽秘阒寂的草原,丛丛绿草,簇簇锦花,经暴晒愈加生机盎然。“曾先生,这第一回酒看你的。”赋村杏扬起声调向曾桐说。曾桐听了,夹紧了马背,示意众人要表演了。大家望着,忽见他来了一个惊险的“倒挂金钩”,双脚朝上,头向下倒悬在空中,贴近地面,这是他经常表演的一个节目,早已滚瓜烂熟。月媜也看见了,这位杂技团成员,仿佛练就了一身本领,一投足,一抬腿,彰显难以媲美的精湛技艺。人们高声呼应,掌声清脆,笑容灿烂。“这个动作应得满分。”有人说。“还有主家,月媜,她还没有表演。”又有人说。月媜出场了。她换穿了马仔装,身轻如燕,英姿飒飒。自小生活在牧场,骑马是她的唯一谈资,像叔叔那样,每天给羊挤奶,是一件再熟悉不过的事了。“月媜,你准备好了吗?”赋村杏将马牵来,不无担心地问。“赋村杏,如果骑马也不会,我月媜就不配做蒙古人。”月媜用坚定的目光望向男朋友,从她手里接住缰绳,自信地笑了笑。“月媜,看你的了。”叔叔蹒跚地走向月媜,嘴里喃喃低吟,向她做了一个祷告。“叔叔,你的每一次祷告总会带来好运。”月媜说。大家的目光凝向月媜,这位土生土长的草原妹子,给人青春与活力无限的感觉。她将一头秀发挽于脑后,未有一根多余青丝,使得一张娇秀的脸庞白皙光洁。她手上戴了一双手套,攥着缰绳的手是那样柔软,那样随意。大家相信,她的马术表演会新颖独特。月媜骑在马背上,静静凝视着马,轻声呵护:“你是草原上的精灵,只有你懂我的心。”说着,已考虑如何表演。走了一会儿,众人试目以待之机,月媜突然俯下身体,做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动作――单腿挂环。“好!好好!”骤然,人群间传出高呼和呐喊声,使得远处的牧民纷至寻观。“这个动作叫‘单腿挂环’,一个女孩表演,实在难能可贵。”游客中有人啧啧。月媜的表演迎得了开门红,人们被惊得目瞪口呆,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并不时听见有人喊:“月媜你是好样的。月媜你真棒。”曾桐和月媜坐回人群间,因为他们要喝酒了。“不用说,月媜的表演出人意料,她赢下酒是众望所归。”有人说。“那我们就为月媜庆贺吧。”人群里传来抑扬顿挫般地笑声、谈话声,还有倒酒的轻微碰触声。悠扬的马头琴声响起了,赋村杏盘坐在众人之间,拉奏美妙琴音配合月媜。大家注意到了,赋村杏的眸角闪溢着幸福快乐的泪花,唇角自豪而骄傲地扬起,有一点青春期叛逆的味道,也有点不服输倔强的意思。在这片草原生长着百种饲用植物,例如羊茅、无芒雀、披碱草、黄花苜蓿、野豌豆、野车轴草等优良牧草。在这片草原――春,雪山骤裂、绿绒初生;夏,青草茂盛、香花竞妍;秋,牧畜成群、河流湍急;冬,琼雕枯草、玉琢老树。每一片有牧人存在的草场,总会有成群白羊黄驼;每个粪砌土筑的围圈中,也会有初生的仔羔、新添的畜种。牧人们生活在祖国强盛、和谐的氛围里,感受新时代经济繁荣发展带给他们的利与好。不论党中央、还是地方领导,都一心一意为民谋力,一副副宏伟蓝图造就了一片片富饶美丽的疆土。马头琴回响不绝,回荡幽静辽阔的大地上,像晨起鸟儿轻唤;像暮林钟声疾响;像竹林荜剥脆吟;也像寰宇间才有的魔音阵阵。所有人听到了,内心激烈的震颤,身体情不自禁随之摇动。啊,这是草原牧人的生活,不论春夏秋冬,不论贫寒疾苦,都阻止不了他们追求幸福的一绺曙光。一曲弦声骤停。曾桐上战场了。蹄踏的马步,昂扬的头颅,节奏轻快的动作,将曾桐渐渐引入心旷神怡之中。他在马背上做了一个潇洒姿势――马背横撑。人们看见,他那强有力的臂肌支撑他横浮于马上,尽情舒展四肢,是那样潇洒,也是那样放任。掌声响了,人们的笑声像深山幽谷绽放的一株株野百合,在枝瓣开散间,传溢着一股股清香。依规矩轮到了月媜。一匹骏马将她盈盈托举有如天降仙娥、泉水滚珠。她是上苍赐给人们的骄儿,也是一珠绽簇草原上的金莲花。所有人为她鼓掌,心情是激动的,也是急不可奈的,人们想看到月媜的表演,想看她怎样打动游客们的心。“看哪,月媜要表演了。”一个声音说。“看,她想干什么?”又一个声音说。人们翘首期待中,月媜完成了一个漂亮的马上献哈达动作。她站立驰骋的马背上,双手托着洁白的哈达,迎向人们。白哈达在风中颤摆,人们顿时觉得脖颈里像被人披上宝贝,莫名兴奋和喜悦。“她是一个天使!”“月媜好样的!”游人们纷纷投去赞扬的目光,表示深深的钦佩之情。不出意外,乌拉那又赢下了第二回酒。酒盅一杯一杯倒满,酒水轻轻溢漾,看着醇香甘甜。所有游人、月媜、赋村杏和叔叔酒杯碰送,互饮为尽。曾桐端上一杯酒,带着男人的豪情、自傲和洒脱,走向月媜。“你真是草原上的女中豪杰。”曾桐迎上酒,希望敬给月媜。“因为有你,我才会发挥出色。”月媜互视一眼,恭敬地笑了笑,“牧人以酒为乐,只有酒一解千愁。”“是的!酒为尊。”曾桐说。“已经是第二鞭酒了,不知道后面的节目……”曾桐探试地又问。“既然叫三戏酒,我想一定要完成。”月媜用一种既尊敬对手、也充满自信的口吻回道。“为什么叫三戏酒?”曾桐问。月媜笑了笑,目光瞥向于勒叔叔。而在不远处,叔叔坐在地上,正一杯又一杯的饮酒。她的叔叔一生光明磊落、豪情万丈。生活在草原上半个多世纪,对于草原环境了如指掌。月媜喝尽了杯中酒,才告诉曾桐:“‘三戏酒’是一种草原文化,代表了草原人民精神向往和追求。草原上只有牛羊,酒为精神世界的源泉。喝了酒,牧人们会看见心目中的神――长生天。喝了酒,牧人们会忘记忧伤、寂寞和清苦。”“你说的好!”曾桐感叹地点点头。叔叔走近,用苍老浑浊的嗓音说:“我的好孙女,看来你的马上功夫还行,不愧是草原儿女。”“叔叔,今生今世,我的家在草原,我怎么可能忘了马背。”月媜回。“你的孙女真了不起,我们以她为棒样,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曾桐对于勒叔叔说。一些游人走来,他们手里捏着酒杯,相互致敬。一个游人说:“中国最美丽的地方是草原!你看看,蓝天白云、牛羊草地、勤劳的牧人、勇敢的骑士,还有优雅的男士,聪慧的女郎。”哈哈。曾桐拍拍那人的肩,继续说:“这里望不见天边,每呼吸一口空气会让人延年益寿。”“你说对了。”月媜将叔叔搀扶他面前。“我的叔叔八十岁了,但是他耳聪目明,会骑马、牧羊,这里是他初生的地方,这里也将埋葬他。”叔叔幽幽静静地望向众人,他的眼里满是欣慰、释怀和无限感慨。人们发现,月媜和赋村杏的眼眸中溢动着泪,脸上依旧笑容可掬。三戏酒马上开始了。所有人站立起身,希望看见曾桐有出色的发挥,也揣想着月媜会一马当先,领先到底。曾桐将骏马牵在手里,想了一会儿,有些犹疑不决。最终,他骑在马上,缓缓前行。人们看着曾桐,像一个威武高傲的勇士,气宇轩昂。他走场一遭,令马小步轻驰,忽然来了一个使人意想不到的动作――跃马踏宝。人们一阵惊呼,感觉不可思议,这是一个难度不小的表演,因为马是在奔跑,人的双脚落地后再抬起。曾桐悠然而笑,回眸月媜。月媜伫立在叔叔和赋村杏身边,眉开眼笑,神情自诺。叔叔一手拄拐,灰白的银丝儿在风中飘动,仿佛历尽了沧桑和磨砺。忽然之间,疾风刮来,卷起一团乌云,翻滚、变幻、散逸且昏沉。大家知道,草原上即将面临一场大雨。月媜已经走到了马身前,丝毫未受狂风和不时飘落的一星半点小雨影响。草原儿女,是在风雨中成长,是在野外生存,早已习惯了变幻莫测的自然气候。雨渐渐急切了,斜风细雨中,有蛐蛐和蚱蜢窸窸窣窣的响声。草地上凝集雨珠,一滴又一滴,闪着晶光、透着光亮,份外美妙。毡房附近的牛羊不安地躁动着。人们静静坐着,没有一点撤离的想法,因为他们看见月媜拿着一副长弓,跳上了马背。月媜双腿夹紧马鞍,双手牵住缰绳,令马小步轻跃。她微闭眸子,长呼一口气,扬了扬鞭,马便飞速奔驰。“大家快看,月媜的马跑起步了。”有人大声说。叔叔亦凝视着月媜,这个从小由她养大的孩子,已练就了一身本领。只见月媜稳稳骑在马上,扯起了长弓,看准远处一个木靶,瞄了一瞄。“镞”地一声,不偏不倚,飞出的弓箭射向木靶,“叭”一声脆响,深深插进去。顿时,人们的掌声雷鸣般暴响。人们纷纷走向月媜,给她送去敬意。赋村杏搀扶着于勒叔叔,两人走向跳下马的月媜。“你是好样的,长生天保佑,你完成了人生最漂亮的一击。”赋村杏高兴地拥抱月媜,在她那泛红的脸额上吻了吻。“我的好孙女,你今天的箭射得真准,正中靶心。”于勒叔叔肯定地赞叹。“看呐,天空晴朗了。”曾桐喊。月媜抬头,方才阴云密布的天空,此时雨后初霁,一片晴朗。天边彩云像染透了色泽的桨布,挂在空中,五彩斑斓。草原上嗅见泥土和花朵的芳香,处处可见移动的牛羊。曾桐望见人们脸上洋溢笑容,高兴地说:“你们听,这首歌正是我们的心声。”说时,握住酒瓶,给大家和月媜的亲友们斟酒。赋村杏从毡房里走出,同大家分享美酒。“你们是今天的英雄,我为你们感到高兴,祝福你们健康、快乐。”他说。曾桐和月媜一起笑着,手上拿着的酒杯微微颤晃。这一场表演活动,他们已经喝了不少酒,心里却愈加清晰。“草原上的英雄儿女们,我敬你们。”游客中出现了一位年岁颇长之人,拿着酒瓶依次给众人敬。“喝!”“喝!”“再喝!”“我们草原上的美酒永远醇香。”人们彼此盛赞,相互答谢,酒杯碰了又碰,美酒喝了又喝。远空仅存的一丝云团渐变式片片蘸染,唯一矗立高挺的苏鲁锭长矛执守毡房外。所有人沉眠于酒戏里,不觉间斜晖凄凉,天边不愿散去的彩云逐渐淡化,只余下深寂的远天,和那一片闪耀着青翠白隐之光。人们看见,呼伦贝尔草原被黑夜渲染得无比幽静,唯有百灵鸟啼唱,还有天上不知疲倦的雄鹰依然飞来飞去。(图片来源于网络)(四)今晚的月亮桑吉茨玛给羊抛撒越冬饲料,有葵花秸杆和依然绿蓬蓬、挥发淡淡馨香的鲜嫩苜蓿,用梭梭柴围砌的避风羊圈里,骤然涌聚来一大群波尔奶山羊。山羊们发出一片窸窸窣窣声,未等桑吉茨玛转身离开就疯狂地争抢充饥,雪白羊绒裹在圆嘟嘟的身上倒有几分像披着肥厚羊皮袄的桑吉茨玛,他们在清早寒冷的一缕橘光中,才将睡醒,睁开朦胧惺忪的眼睛,有些中国写意山水画的意境。桑吉茨玛扳着指头,心里盘算来年分拨出售大羊。一窝芨芨被尚未消融的积雪围簇,像巨大的白色野蘑菇,裸露地表接受晨曦微微刺目璀璨的紫外线照射。瞭望天空,神鹰展开黢黑油亮的翅翼来来回回巡视他家一圈牲口。而在周围,黑得像焚烧尽的木炭一样,聚绕不散、伸头缩脑的老鸹群,正呱——呱——,嘎——嘎——不停地喧噪。桑吉茨玛看见了这一切,不以为然,一挥大手喝了声,一群老鸹顷刻惊得东挪西跳地从眼前消失了。桑吉茨玛径直走入羊圈深处,从铺满柔软厚实的蘼草搭棚里,俯身抱起羊羔,像亲抚婴儿般将整张脸靠在它身上。“长生天保佑,活过头一夜,你们就自由了。”桑吉茨玛微声自语。距离他不远处,牛皮毡房里传出木柴荜荜剥剥爆烧声,一缕青烟从伸出毡房的铁筒里急剧窜冒。几只灰背白腹麻雀扑楞翅膀,在毡房上跳来跳去,偶尔会乜斜眼珠滴溜溜打探桑吉茨玛。毡房门一推,一个皮肤黝黑、健硕壮实的小伙探头张望。他看见羊圈深处正有一团篝火熊熊燃烧,温暖的气焰一股股向四方蔓延,同那刺目的残余雪淖,还有白濛濛、灰黯黯的旷野、沙丘和戈壁滩形成鲜明对照。桑吉茨玛无意地“咳”了一嗓,听见喊话:“阿爸,苏牧书记今天给我们新房钥匙呢。”桑吉茨玛问:“昂沁夫,是那个来咱家慰问的大领导吗?”昂沁夫立在毡房门口,一手握在苏鲁锭长矛上,一身墨绿军装,一双沙漠御寒靴,挺立的军人站姿令他英武飒爽,十分帅气。他回眸看看,一只羊羔围绕他“咩咩”叫,好像在撒娇地寻找母乳恩赐。昂沁夫没有理会,和父亲说:“是啊,书记送给咱的是廉租房。”桑吉茨玛听了,脸膛上露出幸福骄傲的笑容。他蹲下身体,用一根木棍将火堆煨烧得无比炽热。桑吉茨玛说:“牧民日子好了,羊羔们也不受罪,烧火取暖,会让它们度过关键的头一天。”昂沁夫眺望远方,白晃晃的旷野和牧场滋生顽强的沙柳丛,秋天开败的柳蕊花上被灰垢紧紧缠绕,外形修长滑润、呈现一种娇腻酡红的枝枝桠桠铁铸般向空中伸展,凝炼了冬日肃杀和严寒。昂沁夫猫腰回了毡房,从锅里舀取了一碗羊肉汤。羊肉汤是阿爸桑吉茨玛清早烹制,简单的食材里包含细碎羊肉,也有微量母羊奶。这是蒙古人的一种生活,世代如此。昂沁夫手捧一碗羊肉汤,走出毡房,大大咧咧地立在门口,摆出雄悍威武的蒙古汉子姿势,深深嗅了嗅,大口喝了下去。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一座毡房后,牧民毕勒贡骑着他心爱的伊犁马,迎着初升朝阳蹄蹄踏踏哼歌而来。他哼的歌唤作《牧羊人》,满嘴充斥着一股东北辣葱味儿,因为他娶的媳妇是个东北蒙族人,于是他也像媳妇一样,嘴巴里吃惯了辣葱。毕勒贡看见了昂沁夫,笑道:“哦,英俊的昂沁夫侄儿,你一定是从部队回来探亲是吗?”昂沁夫微微一愣,瞪大清澈明亮的双眼,兴奋地说:“原来是毕勒贡舅舅。我是回来了。”毕勒贡踩着马镫,从马背跳了下来,拍拍马臀,昂沁夫看见他的一撮微翘的胡须,在清寒阳光下,闪烁晶莹剔透的霜花,像极了他家那只唯一的公波尔山羊胡子。毕勒贡拴好了伊犁马缰绳,悠哉悠哉地走向昂沁夫。昂沁夫只知道毕勒贡是红旗队队长,却不知道他还有个身份——是父亲桑吉茨玛忠实可靠的一名勤务员。毕勒贡那一头微鬈浅褐色的发,牢牢遮住了他黝黑的脸庞和柔软的大耳朵。毕勒贡五十岁了,手里握紧一根马鞭,怕拿着麻烦,索性直接缠绕在他鼓囊囊的腰胯里,像有一条花斑蛇突兀在身上,有那么点雷人感觉。昂沁夫看见,这位面和心慈的舅舅,一身天蓝质地,以羊裘为里、青缎为面的蒙古袍,腰间佩挂“三不离身”的蒙古刀、火镰和烟荷包。衣袍边沿、袖口和领口以水獭毛翻面,以“盘肠”和“云卷”作图案,漂亮而庄严。桑吉茨玛煨热了火堆,脸畔一经火炽愈加黝亮,一张宽厚有形的嘴唇又在低咕:“煨上一轮火,羊羔们就不怕冷,过了春节,就长大了。”一抬头,毕勒贡站在毡房前,弯曲手指数一沓钞票。桑吉茨玛笑了笑,拿着煨火用的木棍,走近圈栏门,拉开门栓,走向毕勒贡。桑吉茨玛心里暗暗高兴:毕勒贡肯定是来送今年的草原奖补金——这笔草原奖补金,是属于我。他的草原奖补金,每年能一次性领取两万。自从国家为牧民实施一系列优惠政策,仿佛天上掉下了馅饼,所有牧民利益非旦未受损失,反而获取了一笔额外丰厚的奖金。桑吉茨玛满脸憨笑,唇角上扬,以至于他那口湛白的烤瓷牙暴露无疑。儿子驻守新疆石河子部队,不仅接受了军营教育,每年也有额外补助。昂沁夫总会说:“是部队培养了他,是祖国教育了他,他一辈子感激。”儿子交给了部队,交给了祖国,让他一个粗野莽夫、目不识丁之人再无故虑。年,改革开放初期,桑吉茨玛响应国家奔小康的号召,带着刚出生的小昂沁夫,和妻子一起,将所有牛羊、骆驼转场迁移向边陲要塞戈壁腹地——东居延海广袤的沙柳滩附近。他始终不愿回忆那段往事,肆虐无羁的黄沙发狂得将脚下斑斑盐碱地掀起,疾目一望,所见之处皆荒芜人烟、草木惨淡、萧凉寂寥。但桑吉茨玛明白,若想致富,唯一途径是拼命创业。从那时起,他带着妻子小心管护一圈牲口。而蒙古人,生性食肉,每天一碗羊肉汤成了他们忍受寂寞、抵抗严寒的一种办法。每天,桑吉茨玛会清炖一锅羊肉,一丁点菜叶也少有的羊肉汤里,放一汤匙盐,撇除渣沫,油汤翻滚,成了一家人最好的精神慰藉。伴随一碗羊肉汤,从家徒四壁、一穷二白的窘状,奔向牛羊成群,年人均经济收入过万,桑吉茨玛家生活富裕,丰衣足食,还带领牧民和乡亲集资贷款,扩大养殖,引种续犊,生意做到北京,鲜肉卖进了全国各大超市。在牧区,人以孳畜多寡为贫富。进入21世纪,桑吉茨玛家从浑浑噩噩的生活状态里苏醒。牛羊和骆驼不断繁衍,像一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摇钱树。虽然身处沙漠和戈壁腹地,他家却是第一个接通了电源,安装上电视,用上了饭煲箱和液化灶,还有稳定的手机信号源。过上了神仙般逍遥自在的生活,桑吉茨玛整天拉拢牧民老乡, 毕勒贡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掐灭,然后深深长舒一声。毕勒贡被昂沁夫惆怅的歌声打动,他那像烈马般狂躁的心,愈加地跳动起来。他想起自己二十岁时,风华正茂,身体强壮,甚至能将一匹马扛在肩上。他想起那时,每天傍晚,内蒙科尔沁草原上,就有一位善良多情的少女萨仁娜,同他一起,坐在乌拉草和金莲花中央,听河水潺湲流淌,听马驹呼啸,听额木格在毡房外音调高亢、优美无限的蒙古长调。“孟和腾格里――长生天,一个伟大民族,不可亵渎的神。高贵的额其格腾格里,高贵的额赫嘎扎尔,愿你们的儿子三拜九跪,送上圣洁无邪的白哈达,敬于你们芬芳醇香的酥油茶酒,尊你们长生,盼你们永恒。”昂沁夫唱完了一支歌,拿出了珍藏的美酒。昂沁夫在酒盅里斟满酒,虔诚地敬给毕勒贡:“敬给最挚爱的毕勒贡舅舅,愿长生天保佑――牛儿壮、羊儿肥,渥希园草场年年雨水充沛。”毕勒贡接住酒杯,神情激动而欢悦,说:“好侄儿,当了兵就是国家的人,从此听部队调遣,永不改初心和志向。”说完,一仰脖子,喝尽杯中酒。毕勒贡咽了咽喉咙,烈酒的燥热和腥辣让他的胸膛感觉有火焰飘动。喝了一口奶茶,毕勒贡的话茬打开了:“这一年来,昂沁夫经受了部队磨砺,成为一名战士。国家培养你,希望你能成为合格的接班人。也许从此,你再也不会像你的父亲桑吉茨玛,像舅舅毕勒贡,永远只能和牛羊待在一起。”昂沁夫一听,愁情幽颤,不禁伤怀。昂沁夫记得,一年前,当阿爸和舅舅将他送上车,他还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们失声恸哭。昂沁夫自认为是个男子汉,一身铁骨铮铮,他的拳头,比最强壮的公牛的角还厉害,一拳头足以捶死敌人。昂沁夫眼眶里含溢热泪,年少失母,让他早早痛失母爱。毕勒贡看出昂沁夫伤心,默默低头斟了一杯酒。毕勒贡颤颤巍巍地说:“好侄儿,长生天是我们心中的神,纵使铁木真也会流泪。你想哭就哭吧,在这里别人听不见你的哭声。”昂沁夫说:“不!舅舅,你的侄儿不是个怂人。孛儿只斤?铁木真的族人全是英雄。”毕勒贡笑了笑,拿了一只酒盅,递给昂沁夫。昂沁夫接住了,目光坚定,迎着毕勒贡一只盛满酒的杯子,风趣幽默地又说:“人们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舅舅一大早来,真是让我高兴。舅舅习惯早起,可我昂沁夫刚刚戒了偷懒睡觉的习惯。”哈哈。两人喝酒,桑吉茨玛会随着喝一杯,他的心里,始终惦记放归青莽山里的一群骆驼。十几年时间,他家骆驼猛涨了几倍,如今已达几十峰。他家也从一个贫困户,一跃成为当地富户。人说一山看着一山高。党的富民政策,让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看到了奔往新生活的康庄大道。毕勒贡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虽然一杯接一杯,酒水在胸间涌动,他仍然容光焕发,精神矍铄,如今五十岁,只比姐夫桑吉茨玛小三岁。但他的强悍体魄,精明头脑,还有一口流利的汉语,却远远胜于桑吉茨玛。毕勒贡给桑吉茨玛一杯酒,用他那略带标志性浑厚的嗓音,大声道:“姐夫,昂沁夫是个好孩子。他的勇敢你看见了,他的睿智你也看见了,不久的将来,他会给你带来好消息。”桑吉茨玛说:“昂沁夫是我的希望。”毕勒贡笑着,同昂沁夫的一只手握住了。桑吉茨玛看见儿子的笑容,好像初升的太阳照耀草原上的露珠,莹如金芒,醉人心魂。桑吉茨玛端起了酒,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洋溢幸福,滴洒快乐。“来,我们大家一起干杯!愿长生天保佑,愿我们健康!”昂沁夫和毕勒贡双双相迎,三个人痛快淋漓地共同喝了一杯。铁炉里的梭梭柴渐已冷却,只剩一堆灰烬隐隐散热,闪透蓝光。桑吉茨玛父子和毕勒贡喝得尽兴,不觉间欢声高歌。羊羔惊醒了,瞪大眼珠向他们望,那样子活像一个婴儿,奇怪地看着醉酒的母亲。昂沁夫已经喝上了头,一张俊美脸畔,红云浮映,两颊汗湿,双眸间金光摇曳。毕勒贡拍拍他的肩膀,微笑一声:“看我的侄儿,恐怕不胜酒力。”昂沁夫听了,回道:“也许我是醉了,但我的心没醉。如果阿妈在……”桑吉茨玛忽然打断了话,他摇摇摆摆地站起了身,推开毡门。昂沁夫问:“阿爸,我们的骆驼回家了吗?桑吉茨玛说:“是啊!它们回来饮水。昂沁夫和毕勒贡看了半晌,搓手顿足一番,钻回了毡房。”桑吉茨玛踩在海绵似的柔软沙粒和粪坨上,溜瞅骆驼群,指引它们一步步走向贮水罐。水源潺淌,注满木槽。几十张驼嘴争先恐后张开,只为饮一口人间甘霖。一瞬那,仿佛看到居延古驿站,一队骆驼商贾背负沉重褡裢,行经至此的情形。仿佛看到浩瀚戈壁上,一片海市蜃楼的圣境下,人和物在琥珀般珍贵的水洼前,屈低头颅,抻脖张嘴饮冰食檗的画面。千年风尘,只求漫漫路近兮。一代驻守边疆、世代游牧的人,早将“寂寞”二字遗忘,桑吉茨玛也一样。桑吉茨玛一生,唯所庆幸之事,就是儿子昂沁夫成了他精神支柱。昂沁夫是个兵,无论何时何地,是“保家卫国,刚正不阿”形象的代言人,他们的个人幸福同国家的强盛息息相关。桑吉茨玛小心地喂饮牲口,这些生灵是他驻守牧区的希望。自从知道国家施行“富民政策”,推行“精准扶贫”,桑吉茨玛的心就像一匹脱缰野马,沐浴春风和朝阳,飞驰在居延弱水河畔,奔腾在一望无垠的旷野平畴。一切复归平静。桑吉茨玛像看着孩子一样,目睹驼群转身离去。走回了毡房,两个忘年男人,依然正襟危坐把盏欢饮。昂沁夫问父亲:“阿爸,你办完事了?”桑吉茨玛回道:“我的孩子们都走了。他们又去寻找伊甸园了。”哈哈。昂沁夫拿了一杯酒,递给了桑吉茨玛。毕勒贡微笑着说:“你总是把它们比作孩子,这样昂沁夫会吃醋的!”桑吉茨玛喝了酒,往铁炉里随意塞了一根梭梭柴。毕勒贡呷了一口酒,眼神迷离,微微回漾酒意。桑吉茨玛说:“昂沁夫不会吃醋。从小他就知道,我们全靠它们生存。”昂沁夫看了父亲一眼,他凌乱无序的头发上,沾了一层晶莹闪烁的霜花。而那双招风般的大耳朵,一经寒风吹袭,红润苍白,像是一个手法并不娴熟的泥人匠粘合上去。昂沁夫忍不住问:“阿爸外面很冷吗?”桑吉茨玛不以为然,摇头说:“我的羊皮袄能抵御寒风,再冷的天也冻不死蒙古人。”毕勒贡笑了笑,从腰间皮囊里抽出一把蒙古刀。昂沁夫问:“一看就是把好刀,它是用来做什么?”毕勒贡说:“这把刀我准备送给你父亲。”昂沁夫说:“那一定是用来割肉用的。”毕勒贡回道:“你说对了。这把刀是我从科尔沁草原上带来,那里的刀夫磨出的刀,堪称一流。”桑吉茨玛接了过来,一手掂量,用指尖敲弹刀面。刀面发出“邦邦”清翠厚沉之声,刀刃锋利,闪动光芒。“果然是把好刀!”桑吉茨玛份外心喜,脸上露出如获至宝般的笑容。骤然间,一股暖流回荡毡房里,温度再次急剧回升。昂沁夫身边的羊羔不停地“咩咩”叫,像是将他当作了母羊,寻找乳汁。不得已,昂沁夫把羊羔抱入怀里。桑吉茨玛说:“小羊羔饿了,羊妈妈也快来唤它了。”正说呢,毡房门传来“咚咚”敲击声。桑吉茨玛没有说错。站起身,一推门,一只长着短小犄角的母羊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昂沁夫松开了羊羔,这样,大小羊重聚了。羊羔屈膝跪于地上,抬头仰脖吮吸奶汁。母羊则一动不动,紧紧盯着新生的小羊。毕勒贡微笑着,一说话嘴里喷着酒气。毕勒贡说:“中国有句谚语: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昂沁夫说:“牧人喂养牲口,将鲜美的肉赐给国家。国家又提供政策,扶持我们扩大养殖,如此一来,也是正中此意。”桑吉茨玛点头含笑,从一个布袋里掏出稻谷,给母羊喂食。毕勒贡显然已喝多了,他那像正偷吃稻米的鼹鼠一样、鼓起的两面腮帮越来越不听使唤,总觉得像在嚼吃东西。有时候,他猛一闭眼,佯装小憩片刻;有时候,他转动发直艰涩的长舌头,在口腔里上下搅动。大约一刻钟,羊羔吮足了奶汁,母羊一转身大摇大摆离开了。三个男人对此习以为常,只专注酒盅。一直喝了几个时辰,到了中午时分,酒醉的毕勒贡如同一堆烂泥,晕晕乎乎,斜斜歪歪地倒在了床上。昂沁夫见舅舅躺在床上,父亲桑吉茨玛坐着打鼾,于是颤颤抖抖走出门。抬头一看,空气中弥漫各种怪异气味,既有野蒿子和胡杨种籽麻瑟的味儿,也有动物粪尿刺鼻腥骚味儿。阳光炫目,渐长的白昼同照耀大地的光线组合,倒使人有种身处极光异境中的感觉。走了几步,昂沁夫憋不住了,索性解开裤腰带大大咧咧撒了一泡尿。未等转身,毕勒贡那匹马居然打起响鼻,向他一样“哧哧”地撒尿。站在荒凉沙丘上,一只红隼鸟飞掠昂沁夫头顶,它那锐利双眼下一条垂直向下的黑色口角髭纹在斑驳阳光里,份外鲜明地标记清楚了它的特征。昂沁夫无奈地一笑,摇晃地走向毕勒贡舅舅的马,拍拍马臀,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酒嗝。昂沁夫正要回身,萨仁娜匆匆地从沙柳后找寻而来。萨仁娜说:“赛白努!我猜那个酒鬼来你家了。”昂沁夫一愣,继而尴尬地笑:“舅舅喝醉了……”萨仁娜看着骏马,一条垂拂地上浓密的长尾巴东摇西摆,正昂头盯着自己。萨仁娜不好气地说:“上回马丢了三天,还是我找回来的。”昂沁夫挠了挠头发,舌根硬直,牙齿叩紧,却努力保持一副有教养的中国军人姿态,带着舅舅的妻子萨仁娜钻进毡房。萨仁娜头上缠裹着白头巾,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花眼睛。她如同毕勒贡一样,身上也是蒙古袍,显出娇美的身段。当看见毕勒贡躺在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嘴脸,萨仁娜当即大发雷霆:“嗨!你这个囊糟的酒鬼,喝不坏肠子也喝坏心!”毕勒贡酣酣沉睡,不断发出一串呼噜声。萨仁娜知道他没听见,气不可遏地摇撼着毕勒贡的身子,继续说:“嗨,你醒一醒!”发现丈夫不动声色,萨仁娜容颜突变,一迭声牢骚抱怨:“母羊没有奶水,羊羔喂不饱,赤峰人后天就来,收不回羊羔,咱家今年要挨饿!”昂沁夫迷迷糊糊地看着,嘿嘿傻笑:“不要管他。他喝醉了……哦,赤峰人?他们……为什么要羊羔?”萨仁娜说:“侄儿,你不知道嘛,羊羔肉是美味,大城市用它做火锅,爆炒羊羔肉呢。”桑吉茨玛抬抬脸,背靠毡壁,感觉有点难受,哼了一声。萨仁娜望了望,问昂沁夫:“不吃饭喝这么多酒?好吧,我给你们煮饭。”一会儿功夫,萨仁娜为三个男人煮熟了饭。一锅羊肉面疙瘩盛上三碗。萨仁娜望见他们,躺着、坐着、斜靠着,只能逐个呼唤。昂沁夫最先睁开了眼。看着萨仁娜,昂沁夫支吾:“让阿爸吃,我胃里酸呐……”萨仁娜挤了挤眼,气恨得快流眼泪了,刚要开口,毕勒贡居然醒了。萨仁娜问:“你醒了?”毕勒贡说:“是……你怎么来了?”萨仁娜说:“我怕你丢了马。”毕勒贡回:“马是我的好伙计,再也……丢不了。”谁知,话一说完,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沉睡。萨仁娜气得脸庞发紫,抹着眼泪,拿了一根梭梭柴塞入渐渐冷却的铁炉里。萨仁娜哭诉:“这些年,多亏有桑吉茨玛,帮助跑了贷款,和几家牧民筹集资金,扩大了养殖。政府搞扶贫,建档立卡,送政策、讲知识,医保惠民,草原奖补……还给走不动路的老额吉一笔养老钱,全是桑吉茨玛的功劳和党的好政策,但是……毕勒贡喝酒的坏习惯,什么时候戒掉呢。”昂沁夫回道:“毕勒贡舅舅能吃苦……他的身躯比牛还健壮……喝一点酒不会碍事。”萨仁娜说:“他老了。你不知道——年轻时候的他有多英俊!”昂沁夫笑道:“人终归会老!”萨仁娜说:“人比人活不成——这是汉人的话。看看你父亲,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年年当选人大代表,去年还上北京,接受了党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再看你舅舅,除了会放羊,其余什么也不懂。”桑吉茨玛忽然醒来,而且站起了身。萨仁娜问:“姐夫,你想吃点饭吗?”桑吉茨玛摇摇头,身子抖得很厉害,只能一手扶着毡壁。萨仁娜害怕他摔倒,紧忙抬手搀扶住了。桑吉茨玛问:“你们在说什么?哦,看看我的儿子……他一点没事!”萨仁娜说:“昂沁夫是个优秀的儿子,大家全知道。”昂沁夫看见父亲想出门,猜测他肯定想小解了,便上前协助萨仁娜,将父亲带到了外面。桑吉茨玛解了急,返回身看见他那一群骆驼围拢在毡房四周。他挥了挥手,大声说:“请离开吧……去属于你们的地方……长生天保佑,你们的伊甸园在巍巍遥远的青莽山,那儿……水草丰沛,白云飘飘,那儿……伟大的孛儿只斤?铁木真在看护你们,因为……你们也是他的子民。”昂沁夫说:“阿爸,不要管了……”萨仁娜和昂沁夫看护着桑吉茨玛,一起走回毡房,那只贪玩耍憨的羊羔回绕身边。毡房一隅,放置小小的神龛。萨仁娜觉得酒味浓重,点上了三炷檀香。烟香散绕,冲淡了酒味。坐了下来,萨仁娜静静地望着眉宇俊朗的丈夫。桑吉茨玛又睡着了。昂沁夫双腿盘坐,一手撑着下巴,似睡非睡地打起了盹。中午过去了,暮色苍茫,白日里积存的最后一丝温热,也被愈来愈凝重的寒意冲散。牛羊在圈栏里不安份地狂躁,一声一声,像是呼唤主人赐给它们草食。毡房外一根秃朽树桩上,栖立一只林鸱,若不仔细看,以为是一截木头。萨仁娜走出,替桑吉茨玛给所有牲口投喂了葵花秸秆和野苜蓿,焦急地看着昏暗远天。遥远天边,一丝稀稀漓漓晚霞在云雾飘渺中收尽风采,回归宁静。一大群鸟狂野地飞向深山,隐去了一天喧闹。夜渐渐静了。萨仁娜心想:“也许他该睡醒了。”事实上,毕勒贡的确睡醒了。当萨仁娜一进毡房,看见毕勒贡像只狼一样,捧着半条羊腿,肆无忌惮地一边啃一边咬,简直令她哭笑不得。毕勒贡问萨仁娜:“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萨仁娜说:“你是草原上无羁的狼,谁能唤醒你?我只能像只母羊静静地等你喝饱了奶。”大家围坐在铁炉边,絮絮叨叨地讲述牧区故事,从一个平凡游牧人,到人大代表,再到部队生活和未来畅想,直至月悬中天,繁星幽盈,才溘然停歇。毕勒贡跟在妻子后面悄悄离开了,昂沁夫和父亲已无睡意。(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悦雪颜,(杨世林)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小说作家。内蒙汉族,曾在省、市、区纸刊(报纸、杂志)公开发表文学著作余万字。著有《原罪赎》《倾国传》《簪花宝录》《笔檄行》《照妖镜》《狐假虎威》《借尸还魂》《一个傻秀才的忏悔》《姻缘之托梦神君》《今晚的月亮》《怪相真仙铁拐李》《天上神仙》《龙凤呈祥》《他乡》及散文《盛极一时阑》《等你来》,现代诗《你是我情投意合的恋人》《异族手掌城邦图》《胡笳十八拍》,和国画《阆苑女神图》《黛玉葬花》《侧颜渡》等。作品先后获“中华杯”书画奖、“琅琊杯”书画奖、“中华情”诗歌散文联赛铜奖、“相约北京”艺术家奖、“翰墨丹青”书画奖、“祖国颂·屈原杯”诗词书画摄影奖、全国青年作家文学奖。《塞北风情录》一共有四部小说作品,讲述有关内蒙古的一些奇葩民风。 《塞北文学》 温馨提示 我们需要的稿件: 一、所投稿件鼓励原创,尚未在其他平台发表。因稿件著作权引发的纠纷,由作者自行负担。可附带作者简介、相片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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