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武的故事
小儿白癜风有什么症状 https://m-mip.39.net/nk/mipso_4604154.html 1光着屁股跑 七十年代的中国,遍地都是文化大革命燃烧后的余烬,食不果腹是家常便饭,物质的贫乏也意味着空虚的精神世界,对于大字不识的穷农民来说更是如此,他们的需求只是简单的有饭吃有水喝便足以了。 赵武便是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不幸儿,说他不幸,不仅单指时代的凄凉,还指家境的悲惨,祖祖辈辈全是贫农,家里仅靠几口薄田维持生计,穷就穷吧,孩子还多,孩子多吧,男孩还多,赵武是家里老四,上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虽说排行老四,可大家都叫他五儿,可能名字是赵武的缘故吧。赵武7岁了,还满大街地光着屁股跑,村里人远远见了他就笑着大喊:“哎哟喂,不害臊的五儿,嫩大咧还光屁股哩!不怕人笑话!”赵武是个楞头小子,也不羞,就把屁股对着那些笑话他的大人们,像小狗摇尾巴似的摇着他黑黢黢的屁股,边摇嘴巴也不闲着:“老子就稀罕光屁股!”。别看赵武街上威武,可一回到家就哭喊着找他娘要裤子,“娘,俺要裤子!要裤子!俺都恁大了,不能光屁股跑哩!”好不容易软磨硬泡让他娘用破布凑了条裤子,可赵武又发愁没有鞋穿,他倒是乐观,自我宽慰,“算了吧,反正是夏天,没鞋还能淌水玩,到冬天再说吧!”,于是又屁颠屁颠溜了,用他娘的话说就是“天天不着家!”。 赵武是个孩子王,这个“荣誉称号”是靠他自己的“努力”打下来的,怎么努力呢?靠厚脸皮的留级,光三年级都蹲了三个,好在村里的小学教师都是自家村里人,也不计较多一个少一个学生,也就便宜了赵武混世小魔王的日子。一到下课,屁股后必跟着一堆小弟,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着,叫的赵武呼风唤雨,好不自在! “大哥,狗子昨个被邻村的给揍了,咱不能不管啊!” “啥,还有这事!妈的,敢揍俺兄弟,走,抄家伙!干!” 于是,一声令下,大部队趿拉着草鞋浩浩汤汤地奔向复仇之地。结果呢,各家猴孩子被各家娘薅着耳朵提溜着狼狈地回了家。当然,赵武也不例外,他长得高,五年级时就比他娘高了半个头,他娘提溜不起来他,就从后面踹他的屁股推着走,一到家,拴上大门,抄起扫帚这就要开打,可刚要举起扫帚,他娘看着赵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还淌着血,做娘的心再狠也不忍心看孩子受疼啊,于是扫帚一扔,竟兀地往地上一坐,抽抽塔塔哭了起来。赵武一看娘哭了,竟茫然不知所措,他在外不可一世,可独独最怕他娘,也不是怕,就是不想惹他娘生气,可这次娘哭了,赵武第一次见他娘哭,他慌了,他不知道怎么哄娘,只得扑通往他娘跟前一跪,竟也哭了起来,一时间院子里除了叽叽喳喳的鸡叫和几声狗叫,就剩娘俩儿此起彼伏的哭声,到后来,赵武娘抱着赵武的头哭,赵武埋在他娘的怀里哭。 “五儿啊,做娘嘞也不指望你能给家里干多少活,恁哥恁姐累死累活地给家里挣工分,你是家里的老小,娘就念你能安安分分地上个学,学几个字,你嘞,天天不是打架就是溜着玩,竟给娘戳事,你让你娘咋办你呀!” 赵武听娘边哭边说,也哭着说,“娘,五儿以后不给你惹事了,娘你别哭了,五儿以后改了!” 赵武再也没机会当孩子王了,他走了,一是因为打架太多被学校开除了,二是他不想再混日子了,他娘哭的场景深深烙在他脑子里了,赵武不想再吃家里的闲饭了,他想为这个家出点力了,可他不想像他哥那样在地里守着几个工分累死累活,他不想像鸟儿被关在鸟笼里失去自由,于是他决定要出去闯荡,去哪呢--齐齐哈尔。 那年,赵武15岁,从此,便开启了他半生的闯荡。 2车站受骗 15岁的赵武只身一人来到离家千里外的齐齐哈尔来闯荡,说是闯荡无非也是出劳力,搬钢筋、打铁啊。你能希冀小学没毕业,大字不识几个的赵武人模人样地坐办公室?当然,在那个改革开放新潮,社会急剧变化的时代也不乏这样的人才存在,一波波“下海潮”造就了多少暴发户,可赵武不是幸运的人,他也担不起这份幸运该有的责任--自身能力不足,没有一般商人该有的头脑,空有一身力气却无谋。年关将近,闯荡一年的赵武终于能回家了,他想念他娘,想念他熟悉的家乡,即便没挣到什么大钱,可对赵武来说足够了,只要不惹老娘生气就好。 赵武大包小包地来到火车站,那时的火车只有绿皮的,火车票只能在车站买,而且还是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队买。赵武也不例外,扛着包往地一扔,顺势往后一站,随手呼啦下肩上的雪,掏出外夹袄口袋的烟,抽出一根,往嘴巴上一叼,拿出翻盖打火机,啪一下盖打开,左手半握护住火苗,烟瞬即送上,呼哧呼哧猛吸两口,烟头冒火星了,打火机盖一合灭火,舒服舒服地呼几个烟圈,抵抗一下这刺骨寒冷的冬天。点着的烟还没抽完,赵武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拍他,力度不大,赵武手拿着没抽完的烟尾巴,往后一扭头,看见一个同样大包小包裹身的外来人,只不过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五短身材,头发渐白,满脸的深褐色褶子,竟还穿着泛黄的单件薄衫,脚上还是夏天的单布鞋,大脚指头处还磨破了个洞,嘴唇冻得都泛了紫,全身哆哆嗦嗦的。 赵武一看,心想也是个可怜人啊,便扭过身子来问:“大爷,啥事?” 这老头一听赵武说话,眼睛突然一亮,回道:“咦,咱俩是老乡哩,俺也是河南咧,你这是坐火车回家呗!” 赵武心里一喜,这是老乡见老乡啊,马上从口袋里抽出根烟,递给面前这大爷,还说道:“哎呀,真是老乡里哩,来!大爷,天怪冷抽根烟暖和暖和吧!” 老头也不客气,把包一扔,接过烟来,赵武又立即把火送上,老头猛吸两口,美美地吐着大烟圈,烟过两口,老头便看向赵武,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细眯着小眼,不时露出几抹察觉不到的笑。 “小伙子,自己一个人出来闯啊,家里人放心不?” “有啥不放心嘞啊,大爷,堂堂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 “中!是个好小孩!” 老头就这样带着赵武一步步唠起了家常,也无外乎家是哪里的,家里几口人,在东北干啥活等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老头儿把头往前一探,看看前面的队伍,正过脸来对赵武说:“小兄弟,你瞅瞅,咱俩都搁这站嫩长时间了,这队也没往前挪多少,要不咱俩另寻办法弄票吧?” 赵武扭过头看看前面的队伍,嘴里唏嘘道:“春运确实难买票啊,那大爷你还有啥法啊?” 老头儿拿小眼环视四周,脖子往前一伸,用手半捂住嘴,往赵武耳朵边送:“啥法?好法!坐车不要钱!” 赵武登时瞪大眼睛,带着丝丝颤抖立马接住话音;“逃票啊!” 老头儿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朝赵武一抿嘴,说:“咋样,敢不敢?” 赵武啥性格?就怕别人说他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阎王神气,大拇指一抹鼻头,抬正脖子说:“怕?就没我赵武怕的事儿!啥时候干啊?” 老头儿一看赵武的精气神儿,哈哈笑了两声,眼睛往车站外一瞥,拍拍赵武的肩头说:“兄弟,今儿是不成了,你瞅外面天都黑了,这样吧,咱俩晚上找个旅馆住一宿,明儿个一早就干,你看咋样?” 赵武一琢磨,“看这大爷胸有成竹的样子,估计干过不少回,应该靠谱,况且真要逃成功了,能省不少钱哩!”,于是满口答应:“中,就按大爷说的办!” 于是乎,一老一少,一矮一高,各自扛着自己的大包小包兴致昂昂地走出车站,时不时还憧憬着明早的光明前景。 但真到了赵武嘴里大干一场的时候,他却傻了眼。清早一睁眼,两个人住的房间空落落地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他顾不上穿上他的破棉鞋,光着脚慌慌张张地跑到楼下招待处,急吼吼地朝服务员大喊:“昨晚跟我一块来的那个老头咧?你见着他没?!” 服务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耷拉着还未睡醒的眼皮,不情不愿地说:“早走了,半夜就拿着包走了!” 赵武顿时人愣在那里,冷风穿过旅馆前门直往他怀里灌,可他感觉不到一丝寒气,相反,他身上热的很,为啥热?因为怒气!现在的赵武恨不得抓住那个骗他的糟老头子,狠揍几拳,再跺上几脚,最好边踢边骂:“奶奶滴,叫你骗我!让你偷我的行李!让你坑我的钱,还我住旅馆的钱!” 可赵武抓不到骗他的老头,而且是永远也抓不到。他心灰意冷地回到房间,看着骗子给自己“留”下的东西,一床汗渍污垢布满的破被褥,几身带满窟窿的薄衣裳。赵武攥着发紫的拳头,咬着牙,狠狠地说:“别让老子碰见你!” 庆幸地是,赵武听了他娘临行前的嘱咐,“把大钱千万揣在内衣的里口袋哩,睡觉也别脱!”,赵武就这样穿着他娘给他缝好的藏钱内衣躲过了“此劫”。 事后多年,已步入中年的赵武再回想起自己的年少,唯独这件事历历在目,或许是因为这是时代社会给年轻鲁莽又无知的赵武上的第一堂课! 3义结金兰 赵武此时正站在赵家村唯一的小破庙里,和他一起的是同村的赵平安和邻村的葛平。三人并排挤满了整个小庙,庙里供奉着关二爷,手持大刀,只不过常年无人问津,漆身脱落,宛若一座泥石像。关二爷脚下是赵武铺设的“供奉”,临时搬来的几块长满青苔的青砖,上面放着个盛满小麦粒的灰扑扑的木头斗,斗里插着刚烧着的三根土白色的香,香边烧边流出刺鼻的香味,好像烧塑料的味道。可赵武三人都不曾在意,因为有更神圣的事情等着他们,什么事? 只见三人齐刷刷地站在关二爷面前,有模有样地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拉正拉正衣服,再往手心里撇上一口吐沫,瞬即朝头发上一抹,用手指头理理枯草似的头发,一切收拾停当。三人相视一笑,赵武说:“来吧!”,话音刚落,只听得“扑通”一声,再看,三人跪在地上,面朝关二爷,鼻嗅塑料香,“哐当”三声,三人就已磕了三个响头。 赵武跪在正中间,清清嗓子,义正言辞道:“老天爷在上,今个有关二爷作证,我赵武和赵平安、葛平三人义结金兰,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接着跪在右手边的二弟赵平安也发话:“俺们兄弟三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最后跪在左边的葛平一听赵平安发的誓,不禁皱了皱眉头,嫌恶道:“吉利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 赵平安听后,也发觉自己说的不妥当,可又不知道说啥,只好挠了挠头,眼巴巴地看向赵武,赵武哈哈一笑,说:“哎,咱也没啥大文化,看电视上说啥咱说啥,没啥可怪罪的,咱只要心诚就中了!”说完,拿起面前的酒碗,咕嘟一口干完了。赵平安和葛平一看,也一起端起酒碗一口扪了。 于是,这场义结金兰的活动就结束了。那年赵武18岁,在村里逢人就吹嘘自己“桃园三结义”的事迹,他高兴多了两个能为自己“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兄弟,就像电视《三国演义》里的那样,一心为兄弟着想。可不久后的一件事让赵武险些为兄弟丢了命,而且是不值得的丢命。 事情由赵武的结拜兄弟葛平引起。同村的赵平安和赵武是发小,也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交情。不同于他俩,赵武和邻村的葛平是出去打工认识的,背井离乡在外,见到自己家乡人就格外亲切,再加上两人时常下班后一起喝个酒儿,久而久之,就混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原来这葛平在他村有个死对头--葛大军,两家从父辈就互看不顺眼,别人家祖传都是个稀罕宝贝,他们两家祖传“世仇”,到葛平这一代,甚至都摸不清仇恨的原因了,只是葛平从小被教育不要和葛大军玩,他爹娘还杜撰些世仇大恨的故事。于是,这两葛家小伙子从小就不对付,见面就掐,见人就骂,甚至还引以为傲,把自己当作家族的大英雄。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游戏非但不消减,还加大筹码,愈演愈烈。正当18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青春的荷尔蒙分泌旺盛,谁轻易服输?这不,到了秋收农忙季节,外出的年轻小伙子都纷纷回家帮忙秋收,赵武也不例外。 正当中午,他正顶着大太阳在一人高的玉米地里掰棒子,带着个草帽,脖子上围着个汗塔塔的白毛巾,脸晒的通红,汗嘀哒哒不停地往下淌,眼看着马上就要掰完回家吃饭了,只听得有人在地头急喊:“大哥!大哥!你快去看看!三儿和别人打起来了!” 赵武一听正是二弟赵平安的声音,就赶忙从玉米丛里探出头来,回应道:“咋啦!在哪打起来了?”边喊边往地头疾奔。 “和他们村葛大军打起来了!三儿让我来叫你!” “那赶紧走!” 赵武他爹闻声赶忙喝住赵武;“五儿!不能去,这又不是咱家的事,你跟着瞎掺和啥!回来,老实干活!” “没事儿,爹!我去看看就回来!”说完,就让赵平安骑着摩托呼哧呼哧地带着跑了。 等赵武爹娘再见到赵武时,医院里。可怜他勤勤恳恳的爹娘见到自己的儿子满脸是血,头上还呼呼不停地往外冒血,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胳膊上,大腿上,脚上,好似浑身的血管突然外翻暴露在外。赵武他娘霎时就惊晕了过去,镇里的医生看到满身是血的赵武也吓了一跳,一股一股的血直往身上流,医生们赶紧把赵武拉到手术室,临关门前对着赵武他爹悲痛地说:“做好心理准备。”赵武爹腾地往地上一坠,失了神,喃喃道:“老天爷保佑我儿啊,老天爷保佑我儿啊!让我的老命换我儿的命吧!” 可能是赵武爹的心诚感动了上天,也或许是赵武命大,他没死,抢救活了,杀猪的大刀从他右后脑勺直直砍到右脸颊,厘米深的口子,他活了下来,代价是手掌长的刀痕永远挂在了他的右脸上,穿过右耳朵,直达后脑勺。这条疤痕是赵武一辈子的痛,不是伤口痛,而是心痛,痛他那结拜的“好兄弟”见死不救,痛他那拜把子的“好哥们”临阵脱逃,痛他那磕过头发过誓的“好伙伴”背信弃义,他不后悔为兄弟挨刀子,只是恨这无情无义的虚假。他以为电视剧里的兄弟情都是真的,他以为好人就会有好报,他以为....,可这一切的一切都血淋淋地告诉他,那不是真的!勇猛无惧的赵武第一次流下泪了,这泪为他自己流。 时隔多年后,赵武有了孩子,当他的孩子摸着他脸上的伤疤天真地问:“爸爸,你这是咋弄的呀?” 赵武回避孩子的目光,低下头,再无力地抬起头,轻轻地说:“爸爸小时候不小心磕哩!” “那爸爸还疼吗?” “不疼,不疼了!” “爸爸小时候也是个调皮的小孩呀!” “是啊,爸爸也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啊!” 4娶妻成家 19岁的赵武要成家立业了。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小伙子过了20岁就属于大龄未婚男子,所以普遍一成年就张罗着托媒人相亲。那时候物质匮乏,结婚也相对容易,没有现在“内卷”的天价彩礼钱,顶多几百块钱加上几袋粮食。赵武的新娘子便是这么“换”来的。赵武对他的新娘子谈不上喜欢,或者准确地说,赵武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才刚成年的成年人自己本身还未脱落去稚嫩无知的外皮,又怎能希冀他明白结婚意味着责任的道理?可能更多地是顺从与盲从:顺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从社会时代潮流,一个小孩子的早期婚姻就注定了是个可笑又悲催的结局。可那时的赵武不懂,只知道自己也像其他正常人一样有了新人。 成家也意味着分家,成立自己的小家,分别爹娘的大家。赵武不想和他娘分开,可娘不同意,说哪有不分家的孩子啊?赵武拗不过他娘,只好郁闷作罢。分家的标志便是赵武娘把做饭的锅碗瓢盆分一半给赵武的小家,从此,一家人吃两家饭。这一分便是一辈子。 赵武的新娘子是外村的姑娘,自小家里比穷的没裤子穿的赵武要好的多。可谁承想,自己嫁的人家竟如此穷,所谓的新房就是两小间土坯房,从外看,整个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唯一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灯光晃晃悠悠,忽明忽暗。家具除了个大铁床就是件床头桌,暗黄的桌身,两侧各一个小柜。厨房还是在靠屋檐下临时搭的个小棚子。新娘子怨啊,怨她那重男轻女的爹,草草地就把她打发出门,连什么样的人家都不曾细细打听。新娘子恨啊,恨那夸得天花乱坠的媒婆,只要钱到手,哪管得女儿家的幸福?再怨再恨,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田地,反悔是不可能的了,也只能将就。可即便再将就,起码的生活条件得有保障,不能一直靠着这摇摇欲坠的土坯房糊弄一辈子啊。 于是,新年一过罢,开了春,天气稍稍暖和了些,赵武就又继续了他的外出打工路。年轻的赵武是喜欢外出的,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的,是充满着新鲜血液的,赵武喜欢潮流的世界,这些喜欢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倾上自己用劳力换来的钱。八十年代的中国,建筑业蓬勃发展,地大的中国不愁没地儿盖高楼,像赵武这样的年轻人也不愁没地方挣钱,况且,那时候钱也值钱。外面的赵武过的潇洒自由,苦就苦了家里的妇人,守着几口薄田,一块钱掰着手指头花。可赵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外出一年的他到了春节回家就只带着为数不多的“年薪”,家里的妇人发牢骚说他几句,要他节俭省着花,赵武开始还诚恳点头,后来慢慢地耳朵起了茧子,就不耐烦地糊弄几句,有甚时还会顶撞几句,妇人没办法,除了偷偷抹泪外也只好腆着脸皮给娘家要点钱度日。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赵武有了第一个孩子。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爸爸了,也不得不担起养孩子的责任了。秋收农忙时,赵武也终于能带回几百块钱了,虽然不多,但起码是留的奶粉钱。赵武对孩子的责任也只先限于此了。整年在外,他甚至不曾用心抱过自己的孩子,更别说亲眼看着他慢慢成长了。留在赵武眼里的只是整岁时孩子的模样,同样地,孩子的童年里父亲也是缺席的,以至于长大后,赵武的孩子对赵武除了属于父亲的尊重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多余的感情了。这是赵武的悲哀,更是孩子的悲哀。 话说转眼间又是一年团圆佳节,春节的气氛还笼罩在华北平原时,赵武的小家却是乌云笼罩,剑拔弩张。这些只因为赵武媳妇在赵武的手机里发现了张照片,照片上站在大桥上的赵武搭着一个陌生女子的肩。赵武媳妇看到后对着赵武又打又骂,不依不饶,好像要把几年来自己在家受到的委屈与不满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赵武开始也不理睬,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任妇人闹吧,可后来事态渐渐脱离了他的预知范围,妻子要闹着离婚。纵是再大男子主义的赵武也不能稳如泰山了,他虽然再不喜欢待家,也不能离婚啊,况且孩子都好几岁了,这岂能说离就离。于是赵武开始动口解释,说只是一起干活的搭档,没别的。可赵武媳妇动了真格,开弓哪有回头箭?闹都闹了岂能轻易收场?于是,两人由大吵大闹引发到冷战,赵武媳妇就整天躺在里屋的床上,眼里噙着泪花。赵武就整天卧在正门后的沙发上,嘴里的烟一根又一根。可怜了赵武刚6岁的孩子,肚子饿了吵着要吃饭,叫妈妈,妈妈哭丧着脸让他找他奶吃饭,喊爸爸,爸爸一声不吭,手一挥打发他出去。 事情传到了赵武媳妇的娘家,她娘怕女儿出事,就厚着脸皮自个儿登门拜访。还未进门,隔着纱帘就看见赵武垂头丧气地卧在沙发上,脚刚踏进门,黑着脸就劈头盖脸呵斥赵武:“俺姑娘呢?” 赵武一看丈母娘来了,知道事情好办了,就赶忙起身,扔掉手里的烟头,拿脚尖狠狠地一抹,“大娘,恁来了!凤儿搁里屋哩!”说罢,就朝着里屋殷勤大喊:“凤儿,大娘来了!” 凤儿娘刚掀起里屋的门帘子,就听见“吭哧吭哧”的抽搭声,边哭还边喊:“娘,恁终于来了!” 凤儿娘进屋看见凤儿侧身子躺着,眼睛肿的像泡水了的大枣,抽搭抽搭地嗓子都给哭哑了,为娘的看见自家孩子在婆家受这大委屈,心里既生气又心疼,忙在床边坐下,拿手捋捋凤儿的碎发,眼里噙着泪花哽塞道:“俺的凤儿受委屈了,起来给娘说说咋回事啊?” 凤儿就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落地告诉她娘,说罢,凤儿娘就拿眼珠子瞪着赵武气愤愤地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去!把恁爹娘叫来!” 赵武爹娘一到,凤儿娘就指着赵武黑着脸道:“亲家,恁看这事咋办?” 赵武娘自知理亏,就忙上前拉住风儿娘的手,殷勤地说着:“亲家,都是赵武这臭小子的错,俺跟他爹早骂过他了,你放心,再有下次,看我不把他腿给打折!” 赵武爹杵在门框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忙着应和:“是,是,谅他再不敢了!” 其实,凤儿娘也不希望事闹得太僵,毕竟这婚也不能真离,孩子都这么大了,离了婚可不好再找了啊,能和解就尽量和解,可自己作为娘,也并不能干看着孩子受委屈啊,于是拿出一副大人模样,义正言辞地训道:“俺凤儿从小也算是没受过啥苦,嫁到恁家,咋着就受委屈!这孩子老实又肯干,赵武年年不在家,不是凤儿一手把孩儿拉扯大了嘛。不光养着小嘞,还得伺候着亲家。凤儿没出嫁时俺都不舍得让她干重活,可她到恁家不是啥都干吗,她也没啥说过抱怨的话啊!恁评评这个理!” 赵武娘一听话头,赶忙接了过来,频频点头,笑着说:“是哩是哩,凤儿是个好媳妇,又能干又孝顺,是五儿这熊孩子不争气,亲家恁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就这样,凤儿娘批斗,赵武娘接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批的赵武把脸埋在脖子里,接的凤儿也停了抽搭。一场暴风雨就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前奏就这么停了,风吹走了乌云,阳光也半遮面地露出个脸,春节欢腾的气氛又悄悄溜进这清冷的家里。 说到底,这场乌龙事件的真相重要吗?其实,真相不如过程重要。在90年代的农村,赵武媳妇就像一根稻草,被紧紧地拴在孩子身上,系在赵武身上,甚至拴在那个并不幸福的家里。她明知道事情的结果就是自己妥协,两人和解。可她不想自己激不起一点浪花,她也想努力反抗,发泄自己的不满,离婚是她唯一的法宝,可这法宝除了恐吓外别无用途。没关系,只要能闹一闹,凤儿就知足了,她只想让赵武知道家里还有盼着他回家过年的妻儿,让赵武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味地忍让,自己也有脾气,也会生气,也会哭闹着上吊。可怜的凤儿,就只能拿这种方法来宣示自己的存在。 其实,随着赵武年龄的增大,他对家的依赖感也年年俱增,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像匹脱缰的野马肆意奔跑,人老了也跑不动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生活谁不向往呢,外面的世界再大,也不会属于处于角落里的自己。纵使山珍海味也不及家里的一碗糊涂粥和一碟咸菜啊。 5父与子 赵武活了大半辈子了,也奔波了大半辈子,这半辈子里他吃尽了没文化的苦。所以,赵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像他那样,对待生活束手无策。那时的农村教育资源匮乏,村民受教育程度普遍低下,以至于到下一代时,受教育意识弱,更有甚者偏执地认为读书无用论,自己偏执吧,还得怂恿邻居“肝胆相照”,来彰显自己的“博学多知”,结果就是,一过了撒丫子就能跑的村办小学,村里的青少年纷纷辍学外出打工,一时蔚然成风,在村里谁能读个初中毕业已经是凤毛麟角。这些辍学的家长理由也十分中肯,“学也学不会,在学校也是混日子,还不如出去挣点钱哩!” 赵武的儿子赵晓亮也该上初中了,可他不想上了,他想出去和他的小朋友们一起闯荡天涯。但是,赵晓亮不敢跟他爸说,他很怕他爸。其实,赵武从小到大没打过他儿子,无奈,赵武长得五大三粗,平时又不在家,在家的时候又不爱说话,用赵武他妈的话就是个闷葫芦,好不容易张回口,嗓门之浑厚,声音之响亮宛若吵架之态势。所以,这些莫名的隔阂感与距离感让赵晓亮从小就怕他爸。他只好对他妈软磨硬泡。 “妈,你给俺爸说说呗,俺也不想上初中了。” “不中,你不上不行,要说你自己说,看你爸能同意不!” “俺不敢给俺爸说。” “他是恁爸,还能吃了你啊,有啥不敢哩!” “那...要不我晚上打电话给他说吧。” 眼瞅着马上要报名考试了,赵晓亮不打不行了,于是,晚上他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拿起电话,慢吞吞地按下他爸的手机号,拿起话筒,耳朵里传来的嘟嘟声在他看来就像是引爆炸弹的计时器,一秒一秒倒数着,终于计时器到零了。 “喂,晓亮,打电话啥事?” 赵晓亮听着他爸的声音,心里犹犹豫豫,到底说不说啊,可再不说都来不及了,算了,拼一把吧。 “爸,俺...想给你....说个事。” “啥事?” “嗯....这不快报名考试上初中了嘛....俺不想上初中哩。” “....” 一阵沉默,赵晓亮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声,几秒过后,他忍不住试探性地叫声了:“爸?” “啥时候报名考试啊?” 赵晓亮也没想到他爸问了这一句,挠挠头皮回了句:“还有5天。” 说罢,话筒那头传来:“行,我知道哩!”之后,就是“嘟嘟嘟”的挂机声。 赵晓亮一时也摸不清他爸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不过,他马上就会知道答案了。 因为,赵武隔天就从外地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刚一进门,赵晓亮就瞪着双大眼盯着他爸,呆呆木木地叫道:“爸,恁咋回来了!” 赵武面无表情地回应道:“你不是马上要初中了嘛,我回来看看!” 赵晓亮心里一咯噔,心想这事不好办了! 那时的赵晓亮每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自己早已答应了铁哥们要辍学一起外出闯荡,可家里的爹实在难沟通啊。临到报名头一晚,赵晓亮再也憋不住了,他想反抗。 “爸,我真的不想上初中了,咱村好多小孩都不上了!” “不中,初中必须上!”赵武坐在饭桌前,嘴里衔着根烟,眼也不瞅赵晓亮。 “爸,我自己上初中也学不会啊,还不如出去挣钱呢。” “你才多大啊,这个家还指望你个小屁孩挣钱不是!” “爸,我求你了,我不想上学了!” “这学你不上也得上,我已经给你报上名了,等着去考试就行了。” 赵晓亮一听登时霍地站了起来,大吼道:“我不去,我不去!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 赵武一看他儿子这副德性,顿时也按耐不住火气,腾地一声把饭桌一掀,烟扔到地上,用手指着赵晓亮,呵斥道:“还反了你了!你不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着,扭头就朝门后的扫帚把走去,边走嘴里还边嘟囔:“这学你说啥你必须上!” 赵武他媳妇一看这架势,知道赵武动了真格,就拉着赵晓亮的手,劝告道:“晓亮啊,快给恁爸认个错,说会去上学哩!” 赵晓亮也是个倔脾气,纵使怕他爸怕的要死,可到这儿硬是挺着一身骨头死不低头,还愤愤地说:“不去,就是不去,打死我吧!” 赵武果真就拿着扫帚狠狠地抽在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身上,一下又一下,抽的铿铿作响,赵武媳妇在一旁哭喊着:“他爸啊,你轻点打啊!晓亮还小呢。”她想护着儿子,可赵武不同意,一把薅过来赵晓亮,追着屁股揍。 赵晓亮开始还咬着牙默不作声,疼的他只小声咿呀,后来实在禁不住疼,就嚎啕大哭转移注意力,但嘴里依旧不依不饶,“我不去,就不去!” 这是赵武第一次打小子,揍得那叫一个狠,后来看着赵晓亮依旧不认错,他也打累了,就罚他去门口跪着,一直跪到想去上学为止。 赵晓亮哭噎着跪在门外,嗓子也哭得沙哑了,还不停地抽搭。 屋里,赵武趷蹴在门后,嘴里依旧衔着根烟,只不过不曾吸,烟灰耷拉在后面,摇摇欲坠,眼睛瞅着地上,一动不动,累了就眨巴两下眼继续盯着,时不时地还叹两声气。 赵武媳妇坐在掀翻的桌子前,一边小声哭一边抹泪,“俺知道,你自己没上过学吃亏了,想让孩子上好学,可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啊,非得打孩子,他还这么小,你下手这么重,打出个好歹可咋整啊!” 赵武眼光涣散,终于弹了弹烟灰,叹着气说:“俺也不想打他啊,可不打他不改啊!” 后来,赵晓亮还是去考试了,驮着个肿疼的屁股去考试了。考试的那天,是他爸送他去的,一路上,赵晓亮坐在摩托车后座,低着头不吭,赵武从后视镜看着他,欲言又止。到了学校门口,赵晓亮眼看要进去了,他爸突然喊住他:“晓亮,爸打你是爸不对,可爸不想让你跟爸一样一辈子出劳力。” “爸,俺知道,俺会好好考哩!”说完,就对他爸笑了笑进学校了。 这边赵武一下子绷不住,蹲在地上埋着头就哭了起来,泪珠一滴一滴打在地上,儿子的话也一颗一颗印在他心上。 原来,那天晚上,赵晓亮跪在门外,后来,赵武他娘来了,就抱着晓亮,心疼地给他揉屁股,揉着揉着就给他讲起来他爸小时候不爱上学的事,晓亮听了,一会笑一会哭,笑他爸小时候也调皮捣蛋被奶奶揍,哭他爸也不容易。 “奶奶,俺知道错了,俺会老老实实地上学去。” “对喽,这才是俺的乖孙哩!”奶奶摸着晓亮的头笑呵呵地说。 再后来,尽管赵晓亮上学没弄出个啥名堂,可他再也没说不想上学的话。 6盖房闹剧 转眼间,赵武46岁了,是半个身子入黄土的人哩。赵武的儿子赵晓亮也20多岁了,在乡下农村已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龄。可21世纪的社会,娶媳妇不像赵武那时轻松,彩礼钱一年比一年高,条件一年比一年苛刻。从开始的平房瓦屋到后来的两层小楼房,从开始的电瓶车到后来的小轿车,从开始的三金配件到后来的套件,赵武一年又一年地眼瞅着这些彩礼的急速变更,却无力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每逢春节回家掰着手指头算算为数不多的存款。虽说钱可以慢慢挣,但时间却不等人啊,孩子成年了,家里的房子还是二十年前的老屋子,没点门面哪家的姑娘会看上啊! 春节一回家,赵武和赵武媳妇就合计着,过年打罢春就开始动工。 “我看不中的话,过年后就开始干吧,趁年前咱好把家搬搬。”赵武边吸烟边合算着。 “是哩呀,眼瞅着这盖房的材料价格年年涨,这孩儿也大了,可不能再拖了。” “哎,话虽说,可盖房也不是件小事哩!打地基,买沙子,订石灰,杂七杂八的一堆。” “咱没经过这事,不知道咋办好嘞,不中你多问问二哥,他不是去年刚盖的吗,比咱有经验。” “是哩,多问问,别到时候眼前抓黑。” “对了,咱不得提前去找个先生看看这房子咋盖好啊,这事大得很啊!” “说的对,这事得抓紧办,这年头里先生忙的很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盖房的事就算敲定了。 到了年后,赵武按照清单该置办的材料都一一办好,施工队也联系妥当,就等着挖土机一来推清旧房子了。赵武趷蹴在院子的迎门墙根,细眯着眼盯着旧屋子愣神,脸上的皱纹耷拉在两侧,手里拿着烟,一口又一口,烟雾缭绕着脸,呛得眼里泪珠直打转,叹口长气, “到底是老了啊!” 施工队有20个人左右,差不多都是附近村的中青年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没半天赵武就熟识了。 这天,累一上午的赵武好不容易趁着中午能合上眼眯会,还没刚失去意识,就听得咣咣的敲门声,还伴着时而的大喊声,“五儿!五儿!搁家没?” 赵武心里默默咒骂两句,但又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起来应和,开开门,揉揉半垂的眼皮,咕哝着嗓子,“原来是孬蛋叔啊,恁有啥事啊?” 这门外汉也不啰嗦,挺挺身板子,清清喉咙,“五儿,你这小子办事不地道啊,你盖个房子咋盖到我地盘上了!” 赵武一听,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啊,顿时也清醒了不少,眉头一皱,“叔,你说这话五儿就听不懂了,我在自家地上盖房碍着你啥事了。” “碍着我啥事了?!你东边地基占着俺家的地!” 赵武更糊涂了,东边明明是自家旁门叔的地,只不过常年没人住,荒了而已,咋着成他家的地了。“叔,你怕是老了记性也不好了吧,东边明明是俺家叔的地。” 这门外汉也不急不燥,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嘴角一抿,“五儿,你别不信,咱俩去问问村里的老人就知道了!” 原来,赵武家东边那片地的归属权在50年前就纠纷不断,这家说他的,那家说是他的,没个定数。50年过去了,除了村里的几个老人,谁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档子事!那门外汉仗着自己年龄大,倚老卖老,硬说地是他家的,赵武也没法反驳。 开始还没放在心上,一看这门外汉死活非得要争理,赵武就和自家人一番商量合计着给两个钱打发算了。 谁知这门外汉心思并不在钱上,非得要那片地,可地基已然打上了,就是给也没法要啊,何况根本不能给啊。 “孬蛋叔,恁看这地基好不容易都打上了,不能说拆就拆啊,恁看咱这乡亲邻居的,就别为难小辈了吧。”赵武一边脸上陪着笑,一边忙递着烟。 “五儿!你也别说这些屁话了,今个这地我是要定了!”这门外汉胸有成竹地背着手说道。 赵武听到这儿,知道事情不好办了,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叔,你这是蛮不讲理啊,你要是非得这么来,那咱只好找人评评理了!” “评理?俺老汉活了70多岁了,讲理还没怕过谁,咱走着瞧!”说罢,手一甩脖子一扭竟然嘴里哼着小曲扬长而去。留下赵武挠着头皮竟猜不出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傍晚时分,赵武和赵武媳妇正趁着余辉的凉意吃晚饭,只听得“咣当砰砰”的锤击声,震得耳朵直发懵,赵武愣了愣神,突然大喊:“坏了,大事不好!”喊完就朝后院跑,赵武媳妇也跟着惶惶跑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啦。 只见得两个年轻小伙儿一人手里扛着个大铁锤,正咣咣砸着刚夯实的地基,地基里的钢筋被砸的歪七扭八,石灰地面也破裂不堪,白天那门外汉就站在一旁哼哈指挥,手里端着杯茶水,喊累了还滋滋吸两口。 赵武一看,顿时火冒三丈,边喊边冲过去,霍地夺了锤子,一脚踹翻了那两个年轻人,嘴里骂着:“狗崽子,干啥咧!” 那悠哉游哉的门外汉不急不慌地说道:“干啥!只要不给地我叫你这房盖不成!” 火脾气的赵武登时抄起旁边竖着的耙子,这就要朝门外汉身上砸。赵武媳妇一看马上拉住赵武,嘴里忙劝慰着:“五儿,咱不能动粗打他呀,着了他的道,打出个好歹不光赔钱咱还理亏得很哩!”边劝忙挽回赵武手里的耙子。 “嘿嘿,凭你一身力气也不能动我老头子一根汗毛。”这门外汉看热闹似的附和道。 这边赵武正恨得无处整治这厚颜无耻的老家伙,那边身后就听得,“你个老不死咧,净冒些坏点子为难俺儿,俺儿打不得你,俺当娘嘞就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得跟你拼了!” 原是赵武的老娘拄着拐棍儿步履急促地慌慌走来,刚走到跟前,就举起拐杖朝着那老头儿狠狠砸下。老头儿一时躲不及,背过身来,砸的背上咿呀作响。旁边两小伙一看自家爹被打,也不顾得什么尊老爱幼了,猛地一推,赵武他娘就扑通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闷声叫疼。 赵武平生最孝顺他这个老娘,怎能看的娘在自己眼前受人欺负,立时把耙子一甩,掂起那个推他娘的毛头,往脸上就是呼呼一拳。赵武这个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身蛮力,只打的那小伙子鼻血直流,大门牙也给揍出来一颗。 门外汉一看这场景,瞬时心里一慌,一琢磨,“要是把她娘摔出个好歹,不好收场啊!”忙想拉着那他两儿子撤退,只听得门外呜哇呜哇的警鸣声,“完蛋,谁把警察招来了!” 原是赵武媳妇看到老娘倒在地,就跑去知会自家二哥,二哥常年在外跑生意,见识也多,这警察便是赵武二哥引来的。警察一来,少不得例行公事,先是把倒在地的赵武娘送去镇诊所,接着把赵武和门外汉一等“肇事人”拉去派出所问话。 赵武虽说从小鲁莽冲撞,没少惹事,可派出所是一回也没进去过啊。农民老老实实当了半辈子了,竟然被拉去警察所了,不免得心里发虚。那门外汉和他两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谁能承想惹到这个地步啊,直吓得双腿哆嗦。 到了派出所,民警循规对赵武等人一一做笔录,可民事纠纷这事,就是包青天在世也难判,所以这场闹剧的结果就是两家私下协商调解。 调解由村主任主持,和赵武一样,村主任原本也会以为这老头儿去趟派出所口气会变松些。可哪想,老头儿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脾性依旧硬气得很,仍旧不依不饶,非得要地不可,这片东地基可以不给,换成村西头那片也中。可地哪能说换就换啊,若是赵武自家的地怎都好说,可村西头那片地是整个队的地,虽说赵武也有份,但岂能他一人做主? 眼瞅着新房地基打上后,就可以每天按部就班地施工作业。可如今呢,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破摊子摆在赵武眼前,他是吃不下也睡不着,脸上本就皮松的皱纹又加深了几道,眼睛熬的通红,血丝豁拉拉地贴在眼球上,整日就趷蹴在后院东边地上,一会摸摸砸碎的钢筋,一会踩踩夯实的地基,嘴里的烟不离口,没半晌功夫烟头就撒了满地。 怎能不愁啊?他和媳妇两人为了盖房子都留在家里,本想着两三个月就能完工,还不耽误秋季外出打个零工挣点钱。现如今家里没一点进账,一日日地耽误又花不少钱,另还得供孩子上学,这该遭雷劈的破喽啰是铁了心要跟他作对,非得要地不可。可要是他赵武一个人的地,他也愿意忍让一回把地给他,好快快平息了这场风波,可地不是他一个人的啊,队里其他人怎能同意给这泼皮无赖呀?他赵武的脸可以丢,但不能丢尽一个家族的脸啊!这可咋整?想到这,赵武扔掉烟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再看一眼这后院,转身迈步出了院门,朝着他二哥家走去。 “二哥,恁见识广,恁看这事可咋办好呀?” “五儿啊,他要那村西头的地,你可愿意给他?” “哥,那又不是俺自家的地,咋能说给就给!” “说的就是这个理啊,那是一个队哩,我看这事...还是得找镇土地局告他。去年,村里不是给每家每户都量地了吗,咱土地证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他还能耍赖不成?” 赵武不等吃午饭就赶忙拿着土地证去了镇土地局,把这场闹剧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办事员。 “中,这事大大小小我都知道了,我和领导汇报完就动身去恁村做工作。” “感谢,感谢,还希望恁抓紧时间些!” 刚开始,事情是朝着好兆头发展的,土地局的办事员经验老道,一看这门外汉纯属想闹事占便宜,就对他以及家里人一顿批评思想教育。眼看乌云就要被风吹走了,谁料又来了块更大的。 这镇土地局局长竟是这无赖老头的战友,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战友,纵然有错那多少也留点面子。这一来,泼皮老头神气更不一般了。走在街上,逢人便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夸赞自己的好战友,称赞自己的好计谋,甚至还扬言“不把地弄到手,我就跟狗姓!” 那边欢喜这边忧。赵武和他家人坐在后院临时搭的桌子旁边,各个愁眉苦脸,眉头紧锁,低着头,不时发出几声叹息。 “二哥,不中的话,我舍个脸去跟队里的叔们说说,哪怕给两个钱也中。”赵武有气无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 “给钱多少都是小事,可这是咱赵家的脸啊!凭啥尽这泼皮欺负,咱是这么好欺负哩!” “二哥,可他一直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镇里治不了他,那县里,市里,省里也治不了他?!我还就不信他有这么大能耐,凭他耍无赖,还没个王法啦!” “可二哥....” “俺知道,五儿你这房一直盖不起来,你也着急,可这泼皮就是算准了你急他不急。” “道理俺都懂,可打官司这事是头一次经历啊,俺也没个文化,真是两眼摸黑啊。” “就兴那无赖有人依仗,咱赵家还找不出个人来!笑话!你怕不是忘了咱勇叔可在市法院工作嘞,虽说退休了,可也算德高望重啊!” “是哩呀。”赵武平平淡淡地说。 赵武二哥一看五儿犹犹豫豫地,就知道他还下不了决心,于是说:“这样吧,五儿,今晚上你也合计合计,明儿白天你想好了咋办,再来找二哥吧!”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赵武躺在前院十几平小屋的床上,两个胳膊交叉枕在头后,通红的眼珠直勾勾地望着漆黑的屋顶,只有几抹孤零零的月光透过沾满灰尘的纱窗洒在床上。 赵武何尝不知道打官司能行,可真要走起法律程序来,往里砸钱是一回事,耗时间才是最头疼的事。得先花钱找个律师吧,还不能随随便便找,既然打那得赢啊。再者,得起诉吧,这没个半把月下不来啊。接着就是一审、二审...这泼皮无赖是挑明了要闹事,他铁定是死活不服软,这一耗怕不是得一年半载啊,他赵武能耗得起吗?那还不如豁出去脸求队里的人把地给这泼皮。这事说起来容易,可真干了,以后在村里还能抬起头来吗?赵武二哥是最爱面的人,那亲兄弟还咋相处?难啊,难啊! 赵武想的累了,就把胳膊轻轻收回来,侧挪挪身子,刚放下手臂,就听得耳边传来他媳妇的声音, “五儿,你咋想的啊,明天去不去法院咧?” “你也没睡呀,我正发愁呢,咋办都不中。” “这么大事,我也睡不着啊。” “那你看这事咋办妥当?” “...让俺看这事不能丢脸面便宜了那泼皮呀。他今日能闹一次,你能保证以后他不来闹二次?” “是这个理哩,那咱打官司能耗得起吗?” “俺也不知道这官司能打多久,实在不行的话最后咱也只能借钱了。” “你再让俺想想吧。” 这一宿赵武合没合眼不知道,只知道天刚蒙蒙亮他就起身往后院走,就趷蹴在半拆的迎门墙根上,又是一根接着一根的烟,脸上的胡子已经好几天没刮了,参差不齐地挂在下巴上。赵武抬头望望天,天上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在亮,月亮就带着半个轮廓挂在半空,远处的杨树树梢上也微微绿发了芽,还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扑腾。赵武想:“春天到了呀!”仰着脖子望了半天,再低头时两颊不知不觉挂了两行清冷的泪。 赵武到底还是去打了官司。找来的律师信誓旦旦地说,这官司肯定赢。其实,赵武还是关心多久能打赢。但这次老天遂了赵武的意,这官司还没正式开打就结束了。 原是那泼皮老头没想到赵武真敢走法律程序,一纸给他告到法庭上,纵使他再厚颜无耻,为老不尊,可站在法庭上那刻他还是怂了。想他70岁的老人了,再不要脸也不能到老去蹲监狱啊,若不是想着使些坏点子骗他赵武片地好给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盖房,他何至于豁出这老脸来?算了,这回是老马失前蹄,认栽了! 当他再次和赵武站在村主任面前时,以往的嚣张气息一扫而空,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头都埋到脖子了还继续抻低,原本驼了的背更佝偻了,村主任说啥只顾得捣蒜似的点头,也不敢正眼看赵武,唯唯诺诺得甚是一副可怜相,但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他自己的报应啊,心不正身子如何正! 这场闹剧以老头儿赔偿赵武壹仟元为终。村里人都劝赵武应该多要点,可赵武笑笑说:“不图他的钱,只要认个错以后不闹就中了!” 已安静多日的后院又开始繁忙起来,搅拌机轰轰作响,石灰粉扬的遍地都是,工人们熟练地接抛着红瓦砖头,赵武时不时地也会过来帮两把。到了夜晚,再也看不见争着眼翻来覆去的赵武了,取而代之地是倒头就呼哈大睡的赵武,脸上还带着微笑的赵武!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yemazhuia.com/ymztx/8585.html
- 上一篇文章: 才明白别害羞这才是真正的情人值得品味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