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尼边境的骠骑兵
北京治雀斑的好医院 http://baidianfeng.39.net/a_bdfys/210304/8714638.html 西藏,这个位于祖国大西南的边疆,是世界上面积最大、海拔最高的高原,气势磅礴,景象万千,素有“世界屋脊”之称。这里,绵亘着众多巨大的山脉,奔腾着无数湍急的河流,湖泊星罗棋布,林海莽莽万顷;这里有丰富的物产,勤劳的民族,灿烂的文化,动听的传说;这里,还有个怪癖的人…… 两张任命书 年的一天,在喜马拉雅山北侧的仲巴县公安局会议室内,烟气腾腾,一位县里的负责人正在主持局机关干警们学习。学习的内容是如何贯彻“准则”,纠正党内不正之风。与会者发言还很热烈,都将不正之风痛痛地骂了一顿,说不正之风如何如何坏,如何使党和人民离心离德,他们还列举了许多这样那样的不正之风的例子。可是,当联系到县机关自身的实际时,却没人发言了,只见会议室内的蓝色烟雾越来越浓,一个个面孔都板板着。 那位负责人喝了口从四川运来的香茶,拖着腔说:“大家不要光联系别人的实际,还要联系我们县直机关的实际,啊?” 有一些人又发言了,不过都只轻描淡写地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且话中多含赞誉之词。对这样的发言,那位负责人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又呷了口茶水,手指点着桌子说道:“请同志们放心,我们保证不打棍子、不抓辫子、不入档案……” 没等这位负责人的话说完,一个坐在墙角的干警开口了。他个头不高,瘦瘦的,黑红的脸膛,一双不大的眼睛。他的嗓门不高,但大家听得却很清楚:“关于我们机关的不正之风,我看问题不少,比如,有的人下基层,借检查工作之名,拿子弹到处同老百姓换麝香、猞猁皮,要贵重的药材。再拿着这些东西往领导家中跑,去讨领导的欢心……” 这干警说到这儿时,那个负责人拉着长声打断他的话:“有这样的事吗?我怎么就没听说呢?嗯?怎么就没人给我送呢?” 旁边有人扯了扯发言干警的衣角。那干警像是不知道似的,待那位负责人把话说完,他继续说道:“在我们机关里,光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个人。”他停了下,咽了口唾沫面对那位负责人说:“有人亲口对我讲,××就给你送过用子弹换来的麝香。” 会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各种不同的眼神儿都投向了发言的干警。 那位负责人还真有修养,他没有发火,而是又喝了口茶,说:“不管有没有吧,我们今后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用子弹去换山珍野味、贵重药材,这是错误的,希望我们单位今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问题。” 发言的干警却一步不让地说:“谁这样做,谁要作出检查。还有……” 那位负责人打断了发言干警的话说:“拉吉同志,吃饭时间到了,今天的学习就到这里吧。” 会议室的人都走了,会议室里的烟雾散尽了,那个被称做拉吉的人才离开了会议室,他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话要说,却没能说出口。 晚上,屋外刮起了狂风。“世界屋脊”的狂风是十分厉害的,真是飞沙走石,石头建成的房子都在颤动。 拉吉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愤愤地想着白天的事,内心中狠狠地说:“这么不疼不痒地学习,党风就能好转啦?” 门开了,走进个人来。拉吉看去,是他的一位好朋友。好友坐在凳子上,一边吸着烟一边说:“拉吉,还为白天的事生气?你呀,拿个棒槌就当针(真)认。学‘准则’,端正党风,还不是雨过地皮湿?你还动了真的啦。你也不想想,咱们这些小人物知道多少不正之风的事啊?要点麝香,这又算得上啥呀。你还不知道,机关里正调整班子,人事上也要有变动,你是有文凭的人,出身又好,工作能力也很强,可不要撅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吃了嘴巴的亏呀。”拉吉没有言语。朋友又说:“没听顺口溜吗,如今提干部,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关键在领导。你呀,总是跟领导过不去,这对你会有什么好处呢?” 拉吉猛地站了起来,他满脸怒气,一拳重重地擂在了桌子上,脸上的肌肉哆嗦了一阵,没有说话。朋友叹了口气笑着说:“你呀,你呀,太不合时宜了。你想想吧,哪个领导不喜欢听甜话?不喜欢用顺手的?”那个朋友停了停又说:“打个比喻吧,一把斧头,斧刃很锋利,可斧把上有刺,扎手,谁还去用它?又比如,一个西红柿,红得特别可爱,可主人就是不吃它,放在那里,让它自行烂掉。再比如,一匹快马,是千里驹,但性子太烈,没人敢骑,只好拴在那里……”没等朋友话音儿落地,拉吉喊道:“我就爱骑烈马!”朋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拉吉又一指灯泡,大声说:“我要当电工!”朋友听了,不解地望着他。拉吉说:“如今一些人,光想着当灯泡儿,发光发亮,在人前显示自己。而我们的一些领导,也只看到灯泡在发亮,他们看不到为电灯接线的电工。”拉吉一口气说下去:“这些电工,若线路接的不对,灯泡不亮,上下都要怨他;若不小心触了电,自己倒霉;电源接通了,灯泡亮了,人们都去夸灯泡,谁也不会想到电工。”他几乎喊起来:“我拉吉就要当电工!” 朋友听了,苦笑一声,自语说:“我们党内,怕是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要人人像你,党风不就早好转了吗?”那朋友又劝说道:“拉吉,实际点吧,没听说吗,如今办事要‘三不得’。” 拉吉睁大了眼望着朋友。朋友继续说道:“这‘三不得’嘛,一是如今办事认真不得,像有人给头头脑脑送礼,你管那么多干啥?二是马虎不得,领导上交给咱的工作,咱还不能马马虎虎,出了事,咱还要负责。三是生气不得,有许多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像前些时你为粮食的事,已经把县太爷得罪了,今儿你又得罪了机关的头头儿,等着吧,小鞋怕是已经给你做好了。” 粮食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十年内乱”间,有不少边民逃到了异国。这两年边界政策放宽了,这些人思恋家园,又陆续的返了回来。因为他们在异国生活得很苦,入境后无衣无粮,政府便拨了些救济粮物,救济这些边民。前些天,有多户、多边民集体回到了境内。这些人断粮少衣,十分可怜。拉吉了解到这一情况后,便连夜赶到了县里,找到了县领导,要县领导为回国的边民解决粮食问题。县领导认为拉吉越了权,很不耐烦地说:“这事要由下边报到区,由区报到民政局,再由民政局报给我,我才能批。” 拉吉急了,说:“那怎么行呢,难民如今正等米下锅呢,这样一级一级地上报,难民还不饿死吗?” 那位领导竟对拉吉的话无动于衷。拉吉的火一下子上了脑门儿,他大声问道:“你是不是父母官?你脑子里还有没有群众?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我拉吉向你伸手要吃要穿,知道么,多边民断粮了,他们要饿死的,要是为我,我饿死也不向你开口!” 那位领导怒冲冲地喝道:“你喊什么,纸糊的骡子,大嗓门儿!” 拉吉还是大声喊着:“国家拨来的粮食、衣服就是救济灾民的,你为什么不发?” 这一次,拉吉下了决心,粮食不搞到手决不罢休。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那位领导终于签了字。拉吉终于使一张纸上盖了10来个圆章。当他把粮食、衣服送到难民手中时,许多难民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但这件事却使拉吉得罪了县领导。现在,朋友又提及了此事,拉吉的脑门儿一下鼓了起来,他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说:“拿着人民的生命当儿戏,他不配当那官儿。共产党要都起用这样的人,是要亡党亡国的。” 朋友听了,苦笑了一声,摇着头走了。 不久,县委下了两个命令,一是那位主持会议的负责人被任命为副县长,一是拉吉被调往中尼边境的里孜边防派出所当所长。这是全县最偏远的派出所,只有4个人的编制。由于这个派出所远离县城,在喜马拉雅山的荒山野岭之中,没人愿去,实际上只有拉吉一个人。 第二天,拉吉就走马上任了。 朝佛 这里,我把拉吉的情况先介绍一下。拉吉的父母都是奴隶。他们生活在草原上,日夜为农奴主放牧。西藏的封建农奴制度,对农奴的统治是非常残酷的。官家、贵族、寺庙上层僧侣是西藏的三大领主,他们占全藏人口的百分之五左右。却占有西藏的全部土地、草场和绝大部分牲畜,农奴们过着十分悲惨的生活。 40年代初冬季里的一天,狂风怒吼,大雪纷飞,大草原上,几个破旧的帐篷像大海中的孤舟,随时都有被卷走的危险。就在一个破旧帐篷的外边,一个婴儿诞生了,他就是拉吉。 拉吉的母亲为什么要在风雪中而不在帐篷内生养?原来,在西藏的农奴制度下,对妇女极其歧视,那些宗教势力认为生孩子是“污秽”,临盆时,哪怕狂风大雪,也要在外边降生。所以,拉吉是在风雪中诞生的。 藏族妇女生孩子这样得不到重视,而孩子降生后却不一样了。尤其是男孩,便立即得到非常优厚的待遇。在拉吉降生的第三天,拉吉父母的亲朋好友都来祝贺,为拉吉做“旁色”,“旁”是“污浊”的意思,“色”是“清除”,也就是清除晦气的活动。亲朋好友带了酒、茶,还在“唐古”(羊皮口袋)里装了糌粑和一块新鲜的酥油。拉吉的舅母倒茶奉献给拉吉的母亲之后,又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点糌粑,放在了拉吉的额头上,表示祝福拉吉吉利向上。 拉吉满月了,按照藏族的习惯,拉吉可以抱着出门了。这一天,他妈妈换上了新衣服,由亲人陪着到寺庙里去朝佛。出门时,一位邻居老人在拉吉的鼻尖上擦了一点锅下的黑灰,意思是使这婴儿不让魔鬼发觉。到了寺庙,拉吉母亲虔诚地向神佛祈求,求神佛保祐拉吉长寿,在世上少受灾难。接着,拉吉的母亲又向庙里的活佛献了哈达和礼品,活佛便郑重地为拉吉起了名字。活佛说“拉”是神,“吉”是吉祥如意,幸福、美满。 拉吉母亲为小拉吉的祝愿做过了,吉祥的名字也起了,然而,拉吉并没有得到什么幸福。按照奴隶主的规定,奴隶娃子脱掉乳齿就要供他们使用。每个脱乳的娃子开始就要放头牛羊,以后逐年递增。拉吉7岁时便开始为奴隶主放羊了。7岁,正是一个人童年中最幸福的时刻,而拉吉却每天穿着破衣烂衫,饿着肚皮,赶着头牛羊,放牧在大草原上。他人小力单,7岁的孩子还完全需要别人来照料,他如何能管得了头牛羊?为此,奴隶主的皮鞭几乎打遍了他身上所有的皮肉。他身上伤痕累累。然而,这些在拉吉的幼小心灵中却没有产生反抗的念头,因为他知道,他的父母也是从脱乳齿起挨打,在周围,和他一样大的奴隶娃子们,哪个不挨奴隶主的鞭子?是奴隶就要挨打,这是天经地义的。残酷的奴隶制度,折磨着拉吉的身躯,也折磨着他的心灵。 拉吉的童年并非都是痛苦,他也有欢乐。夏天,大草原上美丽极了,那一望无际的绿草,像绿色的地毯,铺到了天尽头。草原上开满着各式各样的花儿,红的、紫的、蓝的、黄的……五颜六色,千姿百态。拉吉非常喜欢草原上的花儿。花儿能使他忘掉一切。每天,当牛羊吃草的时候,他就用脚丫夹花,一朵、两朵、三朵……从两个趾头夹到五个趾头一起夹。他夹呀夹呀,从清晨夹到中午,花儿夹了厚厚的一堆。这时,牛羊吃饱了,卧在草地上休息,他也躺在花堆中晒太阳。高原上暖暖的太阳晒着他那黑黑的肚皮。他一点一点地吃下手中的糌粑,这是他的午饭,黑黑的糌粑,几乎是滚进了他的肚皮。最后,小黑手心的几点散渣渣儿也进到他的嘴里时,他觉得肚里仍然是个空洞。他望望天空,天空飘着白云。他望望草原,花草被晒得低下了头。他下意识地从身边摸起了一朵花儿,放到了嘴里慢慢地嚼着,吸吮着那甜甜的汁水。他的双脚又开始夹花儿。太阳落山的时候,他的身边又出现了一堆花儿。 拉吉夹呀夹呀,他从春夹到秋,从童年夹到少年。这种夹花的癖好,伴着他度过了凄楚、孤独的童年。 拉吉13岁时的一天深夜,他已经抱着一只心爱的大绵羊在羊圈里睡着了——奴隶娃子是不准睡在帐篷里的,拉吉从脱乳齿起就一直睡在羊圈。拉吉睡得很香,他梦见了慈祥的阿妈、和蔼的阿爸,阿妈把一块甜糌粑放在他的小黑手中,拉吉脸上绽开了笑容。他刚要把糌粑放进嘴里,突然,他感到胸前一阵剧痛。他睁开了眼,只见恶魔似的两只圆眼瞪着他,拉吉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他看清了,是管家在踢他。原来,管家提着马灯点数羊群,结果少了3只羊。管家拧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说:“小畜生,去找羊,找不回来,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说完一顿皮鞭又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拉吉没有哭,他已经没有了眼泪。他走出了羊圈。天空中布满了乌云。没有星光,夜黑漆漆的,黑得怕人。空旷的草原上,到处闪着飘动的蓝火儿。他听阿爸讲过,说这火是鬼火儿,是屈死在草原上的鬼变成的。“鬼是什么样子呢?”他问过老阿爸。老阿爸告诉他,说草原上的鬼是紫屁股沟子灯窑子眼,放屁冒蓝烟儿。拉吉听后想:管家若是放屁冒蓝烟儿,不就和这草原上的鬼一样么?拉吉很怕管家的鬼样,也怕草原上的鬼。他在草原上胡乱走着,脑子里想着怕人的鬼。他越害怕,那些鬼火偏在他身前身后跳。他不敢走了。只得又跑了回来,可他不敢进羊圈睡觉,便蹲在羊圈不远处的草地上。夜越来越静,越来越黑。在这黑沉沉的夜空中,野狼的嗥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对于狼,拉吉不怕,他觉得狼不吃人。直到现在,拉吉还这样认为——西藏的狼不吃人。在野狼的嗥叫声中,拉吉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管家发现了他。立时,一顿皮鞭劈头盖脸地朝他打来。拉吉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又看到管家那鬼一样的脸,那鬼脸正龇牙咧嘴地对着他,拉吉吓得抱住了头。皮鞭狠狠地在他身上抽着,一道道血痕出现在他身上。 拉吉又去放牛羊了,他是空着肚子拖着一身新的伤痕走的——管家不给他早饭吃。他赶着牛羊昏昏沉沉地到了草场。当牛羊吃着鲜嫩的草时,他却倒下了。他连夹花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群大苍蝇围着他的伤口嗡嗡地叫着,有的爬到他的伤口上吮着血。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也要变成鬼火了,因为自己是屈死的。“死吧,我死了变成鬼火也不去吓人。”他想着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拉吉忽然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轻轻地拢着他的头发。那手那么轻,像是阿妈,可比阿妈还要轻。拉吉睁开了双眼,见一个白白的、脸蛋儿圆圆的漂亮的姑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她笑得那么甜,拉吉长这么大没看见过这么香甜、温暖的笑。拉吉还看见姑娘身上背着个红十字的箱子。拉吉想坐起来,可身子已不听自己使唤。姑娘示意他不要动,接着,她打开了红十字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了瓶瓶,拉吉看那瓶瓶里的水有红的、蓝的,他不知这是做什么用的。姑娘把瓶里的水往他伤口上涂,拉吉觉得那水凉凉的、麻麻的。接着姑娘又把白色的布包在他的伤口上。拉吉觉得姑娘的手那样轻,那样软,碰到自己身上时,麻麻痒痒的。当漂亮姑娘站了起来时,拉吉见她撩撩帽子下的头发,又脱下了上衣,盖在了拉吉的身上。尔后,又冲他甜甜地一笑,背着那红十字的箱子走了。拉吉猛地坐起来。他向姑娘走的身影望去。啊,他看到了,有一队和那漂亮姑娘一样打扮的人,正迎着朝霞走着。“他们是什么?是神还是佛?”拉吉想着,看着,那队人马渐渐地远去了。突然,拉吉站了起来,他向那队人马追去。他追啊,追啊,当他爬到了一道山冈时,那队人马已经看不见了。拉吉恨自己的腿不争气,没有追上神仙,让吉祥从眼前跑掉了。他哭了。他头顶着草地,两腿朝天乱蹬着,他那大哭的声音,把周围的小动物都惊跑了。拉吉后来回忆这段往事时说,他哭得舌头都被咬破了。 当他把遇见漂亮姑娘的事告诉了一个老阿爸时,老阿爸悄悄告诉他,说他遇见了金珠玛米(解放军)。 拉吉不解地问:“金珠玛米是什么神呀?” 老阿爸说:“他们是人又是神。”拉吉还是不解地眨着眼。老阿爸说:“听说头人、管家都很怕他们,他们对我们奴隶特别好。” 拉吉问:“他们去哪里了呢?” 老阿爸说:“听说去筑路了。” 拉吉听了,他十分后悔,后悔没跟金珠玛米们一起走。 自此,拉吉便产生了逃跑去找那背红十字箱的姑娘、去找筑路的金珠玛米的念头。 奴隶主对奴隶的管制是非常残酷的,对逃跑的奴隶,凡抓回来的,都被打得死去活来,有的甚至被剁去双脚。拉吉的姐姐就因逃跑未成而被打得几乎死去。但是,拉吉还是萌发了逃跑的念头,而且越来越强烈。终于,在一天深夜,他悄悄地溜出了羊圈。他跑啊,跑啊,一直向那队金珠玛米远去的地方跑去。当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猛听得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拉吉的心不禁一阵抖动,他知道,这是管家派人来追他了。拉吉赶紧跳进一个沟沟里,钻进了一丛高高的甲马草之中。不一会儿,马蹄声到了近前,拉吉从草丛中看到,一共跑来3匹马,跑在前头的骑马人大声喊着:“拉吉小崽子,你要出来,老爷会饶你的,你要胆敢不出来,抓住了你,剁你双脚,挖你双眼!” 拉吉听出这说话的人是牧主的儿子,这个人很坏,常常剖出奴隶的心下酒喝。小拉吉吓得打颤,他把头埋在了草内,大气也不敢喘。牧主的儿子和两个随从大声喝喊了一阵,又用鞭子在草丛中乱抽了一阵。牧主儿子的鞭梢差点就抽到小拉吉的身上。佛爷保祐,总算没发现拉吉。牧主儿子三人确信这一带无人,便又打马向前找去。 拉吉听得周围确无动静,他慢慢地抬起头,又看了看四周,四周黑黑的,他才从甲马草中爬了出来,继续向心中的目标跑去。 草原的夜空旷得怕人。他跑的时候,那些飘动的鬼火都在他身前身后跳动,他走得快,鬼火跟得快,他走得慢,鬼火跟得慢。拉吉害怕了,他觉得屈死的鬼们都在跟着自己。拉吉忽然想起老阿爸说的鬼怕活物,只要有活物,鬼就都会跑掉,他多么希望头上有鸟儿飞过,多么希望身边有小动物跑过,一切都没有,说来也怪,这一夜连狼都不叫了。拉吉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对着身边飘忽不定的鬼火说:“你们不要再跟我跑了,我知道你们是屈死的鬼,待我见到金珠玛米的时候,我会要他们为你们报仇的。” 然而,那些鬼火还是跟着他不放,拉吉又像明白什么似的,再次对着鬼火说:“你们是不是怕牧主们把我抓走,来保着我呀?” 鬼火还是围着他,拉吉急了,他喊着:“你们要真的是鬼,就答应我的话。” 鬼火忽闪忽闪地飘动,草原上没有任何声音。拉吉自言自语地说:“没鬼,草原上没鬼,谁说有鬼,那是他心里装着鬼。”自此以后,拉吉不相信西藏有鬼。 天亮了,拉吉爬上了一道山冈。太阳升了起来,草原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环。拉吉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望去,空荡荡的草原上只有一些帐篷和点点牛羊。“金珠玛米到了哪里呢?”他想着,下了山冈,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帐篷前。一个年过半百的身穿破衣服的老阿妈正在煮奶茶。拉吉走了一夜,早已饥肠辘辘了。他向老阿妈要了碗奶茶,要了块糌粑,吃下之后,他问:“老阿妈,你看见一队金珠玛米吗?里面还有一个背红十字箱的姑娘?她的脸是圆的。” 老阿妈摇了摇头。拉吉只好继续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每当碰到放牧的奴隶,他就问:“你们看见了一队金珠玛米吗?里面还有一个背红十字箱的姑娘,她的脸圆圆的。” 奴隶们看着他这蓬头垢面的孩子,摇了摇头。拉吉又继续向前走。他走啊,走啊,饿了要些吃的,渴了喝从雪山流下来的水。一天两天过去了,三天四天过去了,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拉吉不知问了多少奴隶,他们都摇摇头。拉吉没有失望,他想:既然这金珠玛米救了自己,就一定能找到。他继续向前走,草原上刮起了北风,飘起了雪花,拉吉在风雪中滚着,风雪渐渐地停了,草地上的积雪慢慢地化了,路边的老树又长出了新芽。5个月过去了,小拉吉还没找到金珠玛米。这时,他已走得筋疲力尽了,他的信心动摇了。他躺在了地上,望着天空浮动的白云,想:“金珠玛米,你在哪里呢?” 这天中午,他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帐篷前,帐篷里住着老老小小6口人,他们正在吃饭。小拉吉伸出了一双小黑手,向他们要了点糌粑。吃完了,他问:“老阿爸,你见过金珠玛米吗?还有一个背红十字药箱的姑娘。”老阿爸刚要摇头,拉吉又说:“是他们救了我,有人说他们是神、是佛。” 老阿爸缓慢地说:“我想他们一定是神佛,既然你去找神佛,那就跟着我们一家人走吧,咱们一起到拉萨去见神,去拜佛,神佛都住在拉萨。” 原来,老阿爸一家人是从青海来的,去到拉萨朝圣,已经走了多半年了。拉吉听说老阿爸去拉萨,高兴得蹦了起来。因为拉萨这圣地早已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扎了根儿。他高兴地对老阿爸说:“你说得很对,金珠玛米一定在拉萨。我听说过,那里有大昭寺,小昭寺,大昭寺里供着如来佛,小昭寺里供着一只铜山羊。” 老阿爸笑着摸摸拉吉的头,说:“孩子,说得对。” 这样,拉吉便跟着老阿爸一家直奔拉萨。他们走啊,走啊,当雅鲁藏布江两岸到处开满鲜花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拉萨.到了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拉吉看到拉萨街头到处是人,念经的,摆地摊的,做买卖的,吵吵闹闹,乱乱哄哄,完全不是他心目中的圣地。特别是那些藏兵,一个个扛着枪,凶神似的在街头走来晃去,吓得拉吉紧紧地拉住了老阿爸的袍襟,一步也不敢离开。老阿爸摸着拉吉的头说:“孩子,不怕,这里是圣地,处处有神灵保祐着我们佛心人。” 对老阿爸的话,小拉吉似信非信。他随着老阿爸到了大昭寺。进寺之前,老阿爸告诉他,说大昭寺内供的佛像,是唐朝的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卧佛像。小拉吉不懂文成公主是何意。他只是战战兢兢地抓着老阿爸的袍襟往里走。他看到了一尊尊高大的、脸上涂着金漆的神像;看到了个雄狮伏兽和人面狮身的木雕;看到了正殿的释迦牟尼像的供桌上,整齐地摆列着12盏金灯。在佛像前,老阿爸一家虔诚地俯趴在了地上,头点着地。小拉吉也俯趴在地上,可他一双眼却不住地四下偷看。寺殿里烟雾弥漫,那些从雪山、草地、从数千里路外来此朝圣的人,黑压压地俯卧地上,祈求佛爷给他们幸福。拉吉偷看了金身佛像,觉得佛爷在盯着他,他急忙把头低下,可他心中却觉得这佛像的面孔冷冷的,不像那背红十字箱的漂亮姑娘那样使人温暖、亲切。 从大昭寺出来,小拉吉又随着老阿爸一家到了小昭寺、甘丹寺、哲蚌寺……在这八瑞相山簇拥的“神佛之地”,小拉吉处处留下了自己的虔诚和心愿。 然而,神佛并没有告诉他金珠玛米在何处,没有告诉他那个背红十字箱的姑娘在何处。他只好又随着老阿爸一家回到了草原。当走到他同老阿爸一家相会的地方时,老阿爸摸着拉吉的头说:“孩子,跟我去青海,当我的小儿子吧。” 拉吉感激地望着老阿爸,摇了摇头。老阿爸关切地说:“你不跟我走,你又到哪里去呀?” 拉吉说:“我要找金珠玛米,找背红十字箱的姑娘。” 老阿爸点着头说:“他们是神,你的心诚,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老阿爸一家人给小拉吉留了点吃的,彼此便恋恋不舍地分手了。 拉吉同老阿爸一家人的相处虽然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但他们却结下很深的情谊。多少年来,拉吉一直怀念着老阿爸一家人,可他不知道这一家人现在哪里。啊!老阿爸一家,你们在哪里呢?拉吉十分想念你们呀! 小拉吉含着热泪同老阿爸一家分手后,他又开始了流浪生活。住哪里去?他不清楚,他走啊走啊,却没有找到那队金珠玛米,也没有找到那背红十字箱的姑娘。可是,区政府的人却把他找到了。拉吉哪里知道,西藏一解放,中共西藏工委便立即同西藏政府协商筹建了拉萨小学,接着又在广大藏胞的支持下,在口喀则、江孜、林芝、亚东、丁青、倾多等地开办了一批小学校。地方政府把失去父母的流浪儿童收拢起来,让他们住校学习。拉吉就是这样走进新生活的大门。 学校的生活为拉吉展开了一个广阔的前景,他懂得了许多知识,他那朴素的阶级情感变得自觉了。他学呀,学呀,他那聪明的才智发光了,而且愈来愈亮。年,他考上了位于北京的政法学院。他这昔日的奴隶娃子,来到了祖国的首都。他也终于找到了金珠玛米,找到了无数个圆脸的金珠玛米漂亮的姑娘,也找到了他心目中的神。当拉吉站在金水桥上,望着天安门城楼上悬挂的毛主席的画像时,他想起了那飘忽着鬼火的草原之夜,想起了奴隶主的皮鞭,想起了“神佛之地”的佛像……拉吉想着那悲惨的过去,又想到眼前,他情不自禁地说:“是毛泽东给我带来了吉祥。”说着,他头冲毛泽东主席的画像,俯卧在地上,表达了他对领袖真挚的感激。 拉吉以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了。拉吉没有留在内地,也没有留在拉萨,而是又回到了他阔别数年的大草原。拉吉时时刻刻地惦记着大草原,惦记着那里和他一起度过苦难岁月的兄弟姊妹。他要把自己所学的一切,都奉献给这大草原。 拉吉回到大草原不久,被调到了比草原更艰苦的喜马拉雅山下的定结县,在县下属的一个边防工作站工作。几年后,他又调到了靠近中尼边境的仲巴县。他没有留到县城,依然到了下面一个边防工作站工作。 仲巴县位于冈底斯山南麓、喜马拉雅山北麓,县内地形极其复杂,高寒缺氧,交通阻塞,条件极差。当时边境很乱,国民党特务、小股土匪经常骚扰。他们抢劫边民财产、牛羊,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拉吉到任后,了解了工作站管辖区的情况,他对站里的同志们说:“敌特和土匪有恃无恐,是他们倚仗着地形熟悉,倚仗着手中有枪,倚仗着不怕死的贼骨头。我们手中拿的,也不是烧火棍子,边界的地形,我们也熟悉。敌人不怕死,我们也有一颗为人民利益而死死得其所的决心。”他挥着手大声说:“我们一定要把防区的匪特肃清!”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便带着派出所的同志,骑马上路了。他们日夜巡逻在边界的山间小路上。一股股土匪被他们消灭了,敌特的活动也受到了打击。 年的一天,拉吉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说有一股土匪在17号界牌附近流窜,匪徒们抢走了亚热公社的牛羊,匪首叫查龙,要设法将匪徒歼灭。 拉吉接到了命令,当即带着14个民兵出发了。从驻地到17号界碑,有多公里。他们骑马走了两天两夜,赶到了17号界碑东部的山脚下。搜寻之后,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但是,细心的拉吉却看到了几个脚印儿。他蹲了下来,仔细地观察起这几个脚印儿。脚印儿很新鲜,没有蒙上沙土。从脚印上看,鞋底很宽,而且鞋子是手工缝制的。脚印的周围没有牛羊蹄印。他又举起望远镜,再次察看周围的几座山,什么也没看到。拉吉断定,鞋印周围没有牛羊粪,说明不是非法越境放牧的邻国边民,而且邻国边民也从不穿这种缝制的鞋子,我们的边民也因害怕土匪,长期不敢在这一带放牧,这脚印一定是土匪留下的。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但高原的夕阳还很强烈地照着四野群峰。拉吉下令继续搜索。于是,15个人又上了马,继续沿着边界巡逻。他们又走了几公里,天色暗了下来。这时,一个旧羊圈出现在他们面前。拉吉和民兵们便来到了羊圈里。拉吉用眼一打量,知道这圈能装多头羊。他掰开了一块牛粪,仔细地看了一下,见粪的外壳虽然干了,里边却还是湿的。拉吉知道,粪干到了这个程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说明邻国放牧的边民已离此地半个月了。这时,天已完全黑了,拉吉下令在此宿营,一清点人数,却少了两个民兵,大家有些着急,有人提议鸣枪联络。拉吉说:“不能鸣枪,鸣枪会惊动匪徒。”他想了想,便派了两名身强力壮、熟悉地形的同志,顺原路返回接应掉队的人。两位民兵走后,拉吉安排大家吃些干粮。很快,掉队的人被接了回来。这一晚,为防止意外,拉吉又安排了3个岗哨。他一人站了两岗。半夜时,大雪纷飞,冻得人睡不着觉。为了防止冻坏手脚,拉吉想拢火,但又怕点火暴露了目标,便把民兵们都招呼起来,尔后在羊圈里小跑,以此来取暖驱寒,一刻也不敢停留。 天终于亮了,雪住了,天晴了。拉吉又举起望远镜,四下察看。当他把镜头对准南边的大峡谷时,突然发现峡谷外边有一群牛。拉吉想:“昨天傍晚没有发现这些牛呀,显然是黄昏前赶进去的,白天放出来吃草,迹象表明,峡谷里一定有一股土匪。而且很可能是查龙一伙。他们把抢走的亚热公社的近千头牛,藏在这大峡谷里。看这样子,像是要越境逃走。”想到这儿,拉吉把牙齿紧紧地咬着。内心说:“查龙,今天你跑不掉了!” 查龙一伙是一股极其凶残的惯匪,他们都手持双枪,枪法很好,他们还野蛮地生吃活人脑,活人心肝。边境两边的边民提起他们都胆寒。这股悍匪时常出没于这一带的中尼边境,已为患10余年了,两国警方虽多次在围剿,匪徒们都溜掉了。如今,这股匪徒就在眼前了,拉吉自然不愿让他们再次跑掉。 他经过了周密的考虑后,立即集合了民兵,部署了战斗计划:15人分为3个战斗小组,一组迂回去包抄,截断匪徒的退路;一组正面主攻;一组由他带领,从半山腰侧击。 命令下过之后,大家立即行动起来。拉吉带着侧击小组,悄悄地行进至半山腰。一看,果然谷底下有座帐篷,帐篷外边架着枪,几个匪徒正在那里吃饭。拉吉一挥手,几个人又一起向匪徒移动,看看匪徒已在射程之内,按照预定计划,其他两个战斗小组都已进入有利地形。拉吉命令大家停下来,他高声向匪徒们喊话:“你们被包围了,缴枪不杀!” 拉吉的喊声,匪徒们没有理睬,立即都蹿回到架枪处,要抓枪抵抗。拉吉见状,开了第一枪,霎时,3个战斗小组都一起开火,双方激战了一小时,竟无一漏网,当场打死了9名匪徒,生擒了查龙,缴获了匪徒们抢走的牛。 这一仗打得很漂亮,两边的边民都十分感激,受害最深的亚热公社更是群情激昂。牧民们拉着拉吉等人的手说:“佛爷保祐,往后可安定了。”尼泊尔的边民跷着大拇指,赞不绝口地说:“中国警察真行,不怕死,怕死鬼是抓不住查龙的。” 查龙等匪徒消灭了,拉吉却感到自己的任务没完。他看到我边境内有十几个尼泊尔边民来放牧牛羊。他想到草场是牧民们的命根子,靠近边境的大片草场应该动员我边民来放牧。于是他一个公社一个公社地动员牧民们赶着牛羊到边境草场去放牧,最后,嗓子都哑了,连说话都发痛。 一条神秘的小路 话转回头。当拉吉接到了去中尼边境的里孜边防派出所担任所长的命令后,二话没说,就走马上任了。拉吉不怕艰苦,不怕劳累,他说累和苦都死不了人,而气却能把人气死。 他到了里孜边防派出所,派出所里里外外只有他一个人,其余4人尚未到任。有谁知道,他的任务是怎样的重啊。派出所管辖的边境线有多公里、20条大峡谷、24条可以通行的山口,特别是江拉东部山口,海拔6多米。“江拉东部”是藏语,翻译成汉语是“野驴的鼻子”的意思。用野驴的鼻子作名,形容这里山势陡峭。拉吉算了一下,这漫长的边界线,巡逻一次,至少要3个月,分段也要七八天。 对于各种各样的困难,拉吉是有充分的精神准备的。 到了派出所的第三天,他决定去探寻一条小路,这是一条通往边界的小路,又是一条神秘的小路。关于这条小路,边民中有很多传说。传说那里边有鬼,有狼群……人进去就出不来。传说毕竟是传说,牧民中没有人亲自从小路走过。 拉吉相信西藏没鬼,相信西藏的狼不吃人。他决心解开小路之谜,他要对派出所管的区域了如指掌。拉吉骑马上路了。但是,一个老阿爸指着远处的万年不化的雪峰说:“孩子,我这把年纪了,还没有听说有人进去过,你单人匹马可不能进到那里面呀!” 拉吉谢过老阿爸的好意,他依然打马进山了,他决心探清那条通往边界的神秘的小路。 这时正值8月,也算是西藏的黄金季节。在白雪皑皑的雪峰下的山谷、山坡上,绿草如茵。这里没有污染,没有嘈杂的声音,没有人迹,只有苍鹰在盘旋,大自然像是在沉睡。拉吉骑着他那心爱的马——江拉东缓缓地走着。 江拉东是匹雪白的藏马,它周身没有一根杂毛,膘肥体壮,四蹄滚圆,前裆放进斗,后裆放进手,是藏马中的上乘。白马江拉东的名字是拉吉起的,藏语是“苍鹰的鼻子”。江拉东已随拉吉16个年头了。江拉东是匹通人性的马,它很理解主人的心情。当它体察到主人的心境好时,便不动地站在那里。待主人坐到它的背上,它便撒开蹄子跑起来,当它把主人驮到一个如花似锦、流水潺潺的地方时,再收住蹄子慢慢地走。这时,拉吉便放开喉咙,唱起他心爱的牧歌。拉吉的嗓子并不太美,可江拉东却像很喜欢听似的,它轻摇着尾巴,不时地打着响鼻。 今天,江拉东像是知道主人要去执行艰巨的任务,它走得不紧不慢,为的是要主人从容地察看周围的地形、地物。 下午,江拉东把主人驮到了第一道雪峰前的草地上。这里,湿润润的绿草茵茵,溪水涓涓。拉吉决定在此宿营。他从江拉东的背上卸下皮垫皮褥。让江拉东香甜地吃着青草。拉吉从挎包取出望远镜和地图。他举镜向下看去,突然,望远镜里出现了3头狼,它们安详地蹲在一个山头上,望着谷底,还有两只苍鹰在狼的头上盘旋:“难道谷底有什么东西?”拉吉想着,把望远镜向谷底移去。他看到了,一条白线似的小路飘向了深山。拉吉知道这是野马群走的路,不是人行所至的小道。他缓慢地移动镜头,在镜头里,又出现了几头雪猪、羚羊、狐狸、旱獭……突然,一个庞然大物在镜头里出现了,他几乎惊叫起来:“人熊!”那头人熊不知因为什么发起了脾气,正抡着它那厚厚的巴掌啪啪地打松树,碗口粗的松树被它棵棵打断。 天色黑了下来,拉吉吃了些东西,便缓缓地钻进了皮褥内,开始了探察的第一夜,在这海拔0多公尺的山中过夜,若不是当事人的亲身经历,是难以使人想像的。天空中闪着晶亮的星星,四野都阴森得可怕,各种野兽杂乱的叫声,一起汇集起来。那声忽高忽低,忽粗忽细,抑扬顿挫,在四面八方的山谷中滚动,真使人胆战心惊。拉吉虽然已听惯了各种野兽的叫声,但是,在这种神秘的世界里,他内心也不免有点惴惴不安。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了“鬼哭狼嚎”这4个字。难道耳边的声音就是鬼哭狼嚎吗?他忽然想起了妻子,他和妻子已两地分居多年了。妻子在定结县的农村。他想她这时也一定在梦中和自己相会。拉吉十分爱他的妻子。可是,为了工作,他忍受着精神上极大的痛苦,长期和妻子分居着……拉吉想到这里,突然,几声狼嗥从不远处传了过来。野狼的叫声使江拉东打起了响鼻,似乎在告诉主人有危险。拉吉知道,马是最怕狼的,狼是极凶残的动物,它能够在几分钟之内,用那锋利的牙齿把马咬死。拉吉想,这野狼很可能是白天见到的那3头狼。他知道,狼的嗅觉能力差,但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它们一定在白天观察到了晚上要捕捉的猎物,这猎物就是江拉东。但是,狼又怕人,因而,只是嗥叫,不敢靠近。拉吉把江拉东的缰绳拉过来,江拉东卧倒了,拉吉搂住了江拉东的脖子。 狼的叫声越来越凶。拉吉听出来了,这不是1只,不是2只,不是3只,而是一群。3头狼召来了一群狼。它们跃跃欲试地要向江拉东进攻。拉吉不由得把枪拿在手中。这时,江拉东浑身颤抖着,紧紧地靠着他。拉吉拍拍江拉东的头说:“东东,不要怕,我们不能让野狼吃掉,要是被野狼吃掉了,那些恨我们的人,还会造谣说我们叛国呢。” 野狼越逼越近了,一双双亮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江拉东抖得更厉害了。拉吉说:“东东,不要怕,西藏的狼是不吃人的。” 然而,并不如拉吉所想像的西藏的狼不吃人,事实证明,狼的本性很凶残,它要吃马,还要吃人。狼群离他和马的距离只有30余米远了,拉吉把枪紧紧地攥在手中,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敢开枪。那样做,会更激怒了狼群,而现在的情况,是狼群和他——两头害怕。因为,狼也怕人。 突然,狼群嗥叫着逃跑了,在野狼逃跑的嗥叫声中,夹着一个震天的吼声。“人熊!”拉吉从吼声中听出是人熊的叫声赶走了狼群。此刻,他内心说不出是惊还是喜。他知道,野狼最怕人熊。人熊能把野狼脑袋踏碎。野狼跑了,但是人熊又在他们不远处蹲了下来。人熊凭着它那特殊的嗅觉,嗅到了拉吉身上散发的人肉味儿。它要把拉吉当成美餐,可是,它怕江拉东。人熊为什么怕马呢?传说人熊的后蹄短半截,是被马踩掉的。如今,有江拉东在,人熊不敢过来侵犯拉吉。 造物主真也奇妙。野狼要吃马,人熊要吃人,马能踢死人熊,人保护马。这也许就是大自然的生态平衡吧。 人熊为拉吉和江拉东站了半夜的岗,然后悄悄地溜走了。神秘的地方,气候也是神秘的。后半夜,天又飘飘忽忽地下起了雪。雪花幽灵似的飘忽在沉寂的夜空。白雪渐渐地埋住了拉吉的全身,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时,江拉东又在拉吉身边响起了鼻音。拉吉醒了。雪光中,他看到了一头大灰狼,正肚皮贴着地,前腿低,后腿高,匍匐着向马接近。拉吉猛地站起,大喝一声,大灰狼迅疾跳了起来,扭头惊慌地跑了。 拉吉摸了摸江拉东的长脸,亲昵地说:“东东,让你受惊了。”说着,又在马脸上亲了一下。 江拉东像是理解主人心情似的,他引颈长嘶。 拉吉生起了一堆篝火,开始烧茶。茶好了,他吃了些糌粑,喝好了茶水,又把江拉东喂好,便开始了新的一天。 拉吉上了马,江拉东便驮着拉吉,向那条野马踩出来的小路走去。小路虽然被雪蒙盖了,但是,半山腰的影迹还十分明显,因为雪只落在了山腰的下面。 小路越向山的深处延伸越窄,走到中午,江拉东和拉吉几乎行到了山巅。这里的路面,仅能容下一人一马通过,左面是山石,右面是万丈深渊,说是路,其实除了有野兽的行迹外,是没人从这里走的,严格地说,这只是一条令人眼花头晕的曲线。这里的山上没有植物,全是光秃秃的石头。拉吉牵着白马,小心翼翼地走着。 他穿过了没腰深的积雪,跨过了条条深谷,越过了白久拉山。第三天,他进入了一片茫茫的大沼泽。这里,到处是一丛丛水草。水草有的高过人头,有的稀稀疏疏。沼泽地里到处汪着黑水,黑水还嗤嗤地冒着泡儿。拉吉看了看,黑水不仅没有生命,还散发着一股股腐臭。他又放眼望去,整个沼泽地里,飘浮着蓝色的浑浊的浓雾。这浓雾,遮挡了他的视野,使他看不见前面的景物。他侧耳听了听,这里没有飞鸟,没有虫鸣,仿佛一切都是死的。拉吉想:“那些狼呢?人熊呢?野马呢?……那些深山峡谷中的各种动物呢?它们为什么不来这里?难道这里是个另外的世界?”拉吉是个不信邪的人,他想着,拉着江拉东,向沼泽地深处走去。 拉吉估计这里的黑水有毒,又怕陷进去,便寻找着裸露出水的地面走。走着,走着,已经中午了,拉吉觉得自己走出了很远的地方,忽然间,他发现眼前的景物很熟,而且还发现沼泽地里有人马踏过不久的足迹。拉吉愣了下神儿,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又转回到出发地。就是说,他走了半天,一直在原地打圈子。拉吉怅惘了。他重新踏上了一条隐隐约约是动物走过的小路。走啊,走啊,太阳快西沉了,沼泽地依然笼罩着蓝色的雾气。拉吉忽然发现自己又转回了原地。“是自己判断错误还是真的又转回来啦?”拉吉想着,他向周围看了看,忽然间,他觉得沼泽地里的景物这里那里都一样。猛的,他连东南西北都弄不清了。他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感到自己走的方向是对的,可为什么又转了回来呢?他仿佛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迷宫。“真的遇到鬼打墙了?”他咳嗽了几声,以示镇静,还是没有回响。拉吉的心有些慌了。他忽然想到死。他想:“奴隶主没有打死自己,土匪没打死自己,狼没吃掉自己,如今自己要死在这渺无人烟的沼泽地里吗?”他定了定神,掏出了地图和指北针,地图上这一带地形标得很含糊,指北针在这里也失去了作用。指针与太阳显示的方向不一致。(拉吉后来对笔者说,可能那一带有磁矿)拉吉走到了白马身边,他抱着白马的脖子,拍了拍江拉东的脸说:“东东,我没了辙啦,全靠你啦。”他说着,跨上了马背。信马由缰,任凭江拉东在沼泽地里左拐右转。天色完全黑了,四下黑洞洞的。江拉东驮着他依然在沼泽地里转来转去。拉吉被转晕了。他索性闭上了眼睛,恢复着身体和神经。 江拉东真不愧是一匹好马,它没有辜负主人对它的信任,经过一夜的行进,它终于把主人驮出那令人胆寒的沼泽,来到了一个更陌生、更奇妙的地方。拉吉下了马,他揉了揉眼睛,睁眼看去,这个新奇的世界竟把他惊呆了。在那晨曦之中,只见五颜六色的珊瑚、透明的海参、蚌的化石,遍布山巅。这里,到处是大海留下的遗迹。简直像童话世界。亿万年前,大自然神奇的功能,使这里的大海突变成高山,海水没了,而那些海里的动物,却用它们的遗体,留下了这历史的见证,它们没想到,亿万年后,一个边防派出所的所长,为了寻找一条通往边界的神秘的小路,来到了它们的身边。拉吉望着这壮丽的大自然的奇景,有说不出的兴奋,他拍着江拉东的脸说:“东东,我们是最幸福的,那些一心想当官,为当官不顾脸面,不惜使出各种手段的人,是看不到这壮丽的景象的。”江拉东像理解主人的心情似的,它扬头嘶鸣了几声。拉吉又说:“东东,来,我们和这亿万年前的大海留个影吧。”他说着,取出照相机,咔咔地照了几张相。那些奇形怪状的化石,那些巧夺天工的景物,都被他摄下了。 拉吉太疲劳了,他坐在了一块珊瑚化石旁。这地方有些嫩绿的草,江拉东吃着草,他吃着压缩饼干。休息了一会儿,他与江拉东又向深山中走去。又经过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他们终于登上了一座最高的雪峰。阳光下,大雪峰闪着刺眼光芒。这里的雪积了多少年,有多深,拉吉无从知道。他只看到那成排晶莹发亮的冰凌洞,挺立透明的冰笋,神奇的水晶宫,凌空横架的冰桥。整个山体,如水晶砌成。阳光照在这高高的山峰,彩云间反射着光环,山峰犹如披上彩绸一般。拉吉又向周围看去,在这座高大的雪峰周围,还有许多大小不等的雪峰。这些雪峰,像许多裹着白衣的少女,正向这座高大的雪峰婀娜顶礼。 拉吉看了一阵,忽然感到两眼刺痛,他只得眯起眼,继续向山下望去。忽然间,他看到了界碑。顿时,他兴奋极了,他像一个发明家对一项重大发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似的,他喊了起来:“界碑,小路也能通到这里!” 拉吉牵着江拉东,兴奋地朝界碑走去。又经过了两个小时的行路,界碑到了。拉吉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一下子将界碑抱住,把脸贴在了界碑上。界碑呀界碑,你哪里知道,拉吉为了寻找到通往你这里的神秘小路,他,几乎断送了自己的生命。 拉吉站起了身,他看江拉东低头吃草,想到自己也该吃些东西了,便掏出了一块一直没舍得吃的酥油,当他把酥油放在手掌里的时候,他忽然感到恶心,头也胀痛,身子也沉得像座大山。他真想躺下休息。拉吉心头不由得一颤,糟了,自己病了。他真想躺一会儿。可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躺倒,就会永远起不来了,他扶着界碑站了起来,对自己下命令说:“孬种,你平时一年到头无病无灾的,今日怎么啦?既然费尽力气到了这里,就要把这一带的界碑查看一下。”拉吉想着,又挣扎着爬上了马背,继续查看这位于海拔0多公尺高山上的界碑。 在拉吉所在的里孜边防派出所管辖的公里长的防线内,一共有21个界碑,它们是12号到32号,其中有20个界碑全在海拔米以上。这些界碑,除了当初双方政府带着民工在这里逗留了几小时外,再也没人来过了。因而,在仲巴县的干部中,只有拉吉能说出界碑的准确位置、指向及界碑之间的标记物。 拉吉依次走完了3个海拔最高的界碑。他俯瞰着这些界碑周围白茫茫的群峰,山谷中的密林、激流,望着山腰飘动的白云,望着邻国境内气势磅礴的群山,望着极远处的在草场上一群群蠕动的牛羊……突然,他觉得两眼有难以忍受的胀痛,而瞬间,双目便看不见东西了,他的眼前变成一团漆黑。拉吉心里惊恐道:“不好,自己得了雪盲症。”拉吉急了,怎么偏在这时候得雪盲,自己现在多么需要眼睛啊!没有眼,这高山峻岭、险壑深渊自己将无法越过,后果将不堪设想。拉吉的心颤抖着,他又抱着江拉东的脖子,歉意地说:“东东,我不行了,又要靠你了。” 江拉东舔了舔拉吉的手,那意思说:“走吧。” 拉吉为了节省江拉东的气力,他没有骑到马背上,而是拉着马的尾巴,随着马走去。 江拉东带着主人,开始行进在返回的路上。下山、上山、过溪、越谷……拉吉拽着江拉东的尾巴,跌跌撞撞地走着。拉吉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他只觉得自己眼前的红黄色变得黑了起来。他心里明白,这是天黑。他多么想停下来休息,他知道马也一定疲劳了,可不能停,他们要尽快见到人,不然,他和江拉东都有生命危险。 拉吉感到天越来越黑了,他的双脚也极不听使唤了。突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一颤,松开了,身子一晃,滚进了一个小小的谷底,拉吉只觉得头嗡地一下,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拉吉醒了过来,他只觉得头裂开似的疼痛,他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冷得发抖,像是刚刚淋过暴雨。他用手摸了摸,周围都是卵石。他想爬起来,可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起来。“我要死了。”拉吉想,“这次一定要死了,那些恨我的人高兴了。他们会说我叛国,还会编得像故事一样讲给人听。随他们便吧,他们愿说甚就说甚。只有妻子,她太可怜了,跟我结婚,便守空房……”忽然,他从风中听到头顶上面有马蹄声,他十分熟悉的蹄声。拉吉忍不住兴奋地喊出:“是江拉东!”他支撑着坐起,放开喉咙喊道:“东东,我在这里!” 拉吉这样一喊,他头顶上的马蹄声响得更欢了。“是江拉东寻找我。”拉吉想着,继续大声呼唤。 马蹄声还在他的头顶响着。拉吉又想:“我掉进了谷底,东东下不来,我得爬上去。”他咬着牙站了起来,可他只感到双腿发抖,走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他再次失去了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拉吉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额头有湿润润的一团温热,他手颤抖着一摸,是马的舌头在轻轻地舔他。拉吉一下抱住了马头,他竟像小孩一样哭了起来。他抱着江拉东的脖子,使劲地站起来。他想爬到马的背上,可他上不去,他只觉得头像炸开似的裂痛。他又倒在了地上,江拉东又用舌头舔他的额头。拉吉声音哽咽地说:“东东,你走吧,我不行了,回不去了。”马还是不离开他。拉吉竟吼了起来:“江拉东,你走!快走!我要死了!” 山谷中回荡着拉吉的声音。然而,江拉东依然没走。拉吉大声喘着气。他又睁开双眼,双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拉吉却觉得眼前那团黑雾变成红的。“啊,天亮了!”他伸出手,又摸摸江拉东,他竟摸到了马背。原来,江拉东趴到了地上,拉吉支撑着起来,他终于爬上了江拉东背上。江拉东站了起来,它驮着主人,朝山谷外边走去。 拉吉和江拉东又经过了两天一夜的煎熬,终于倒在了一处草场上,一群牧民发现了他。 “我不喜欢这么多人头” 拉吉没有死掉。不久,他手下的4个兵都到齐了。拉吉便带着他们,日夜巡逻在那公里的边界线上。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拉吉的时光,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漫长的边界,走一次就要3个月,一年之中,他吃不上几次青菜,看不上电影、电视,就是报纸也要几个月才能看到一次。里孜地区每年有10个多月的降雪期,气候严寒,尤其到了冬季,牧民们都称冷风为“风刀子”,意思是冷风刮起来像刀子一样刺人。因为马驮不动,巡逻期间不能带帐篷。每天都要露营,常常在雪里过夜到了第二天,不是埋在雪里,就是泡在水里。每到八九月,雅鲁藏布江涨水了,他们常常被河谷的激流挡住,一截就是十几天。为了巡逻方便,拉吉每天早起喝一壶茶上路,下午3点钟点火做饭。他一天只吃一顿饭。除了吃饭、喝茶、睡觉外,其余的时间都在马背上。里孜一带经常有暴风雪,恶劣的天气,拉吉和战友们在巡逻中经常遇到。暴风雪来时,天昏地暗,1米外就不见人。有时,马匹被暴风雪刮走了,他们只好步行。仅最近10年,拉吉就在马背上行走了1.5万多公里。 拉吉爱草原、爱边关、更爱他的妻子。但是,他自结婚以来,便同妻子分居着,人是有七情六欲的,拉吉为了祖国边关的安全,他用理智抑制自己生理的本能。他常常用想念来代替同妻子团聚的欢乐。当他拖着一天马背上颠簸的疲劳,在边界上的山洞里过夜时,他闭上眼睛,回味着同妻子在一起时的幸福,他想得那么细,咀嚼着幸福的每一个细节。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三年……拉吉天天这样想念妻子。那远在数百公里外的定结县农村的妻子,也这样地思念他。一位和拉吉要好的朋友,曾打趣地将一首唐诗改写后送给了他的妻子:“打起黄莺儿,莫在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会拉吉。” 拉吉爱妻子、爱边关。这一对矛盾有时使拉吉变得愤怒起来,他吼道:“人为什么还要结婚?!” 妻子生头一个孩子时,给拉吉来了电报,那当儿,正是十年动乱时期,砸烂了公检法。拉吉因在学习班里交代“问题”,没法回去,孩子得了百日咳死了。妻子生第二个孩子时,拉吉又在巡逻的路上,音信不通,当他接到妻子的信时,孩子又夭折了……只有一个命大的男孩儿活了下来。 年,拉吉接到上级机关的电报,说他妻子所在的地方因冰山爆发,洪水卷走了全部的家畜,灾情十分严重,为此,组织上批准他家属随军,要他回去办手续。 拉吉手握着电报,脑子却翻滚起来。他多么盼望这一天呀,妻子吃商品粮,就能团聚了。他又想到独生的儿子,儿子已经10岁了,早已超过了入学的年龄,但是,由于妻子所在地方没有学校,儿子一直不能读书。为这事,妻子已经多次写信要他想办法。拉吉握着电报,他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儿子,也太困难了。”就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一起工作、探一次家要往返几个月的汉族同志,想起了身边孩子比自己多,生活比自己困难的藏族同志。拉吉不由得想到:“他们比我更困难,应该把‘农转非’的指标让给他们。” 拉吉决心下后,便立即向组织表明。 随军的指标让给了别人,拉吉为此又得到了什么呢? 有的人说他风格高尚,有的人说他是傻瓜,有的人说他想出风头。一个老朋友拍着他的肩膀说:“拉吉呀拉吉,大公无私都遭了批判,你风格这样高又图个啥呀?你想当官向上爬吗?要想当官,靠这不行。没听说吗,辛辛苦苦干一冬,不如吹牛拍马3分钟。” 拉吉摇了摇头,没有言语。这年年底,他休假回到了妻子身边。当妻子知道他把随军的指标又让掉时,哭着说:“你可以不考虑我,可总要考虑儿子吧,他都10岁了,还不能上学,转了户口,到了县里,孩子就能上学,就有前途了,咱们不能眼看着孩子当个睁眼瞎吧。” 拉吉坐在了妻子的对面,和颜悦色地说:“你别急,听我把道理讲给你。”拉吉便把所想的道理讲给了妻子听。 妻子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年,拉吉所在的武警西藏总队日喀则支队第二次通知他家属随军,拉吉再次将指标让给了其他同志。 年,组织上第三次批准他家属随军,正好他妻子去看他。拉吉跟妻子商量怎么办。妻子说:“现在儿子也大了,能劳动了,我们不要再去吃那商品粮吧,也少给国家添点麻烦。再说,头两次都让了,这回不让心就不诚,还是让给最困难的同志吧。” 不久,拉吉到了拉萨出差,在自治区机关,他同那位担任自治区重要领导工作的同学见了面。老同学和他谈起调到拉萨的事,问他有什么考虑。拉吉说:“这事一句半句的谈不清楚。” 老同学说:“那好,我们一起去招待所,好好谈谈。”说完去叫车。 拉吉说:“不要叫车了,我们边走边谈吧。” 老同学同意了。二人来到了街上,肩并肩地走着。就像当初在北京政法干校学习时并肩行走在长安街上一样。他们谈呀、谈呀,拉吉还是固执地不肯离开边境。老同学急了,说:“我调你,不是你我关系好,是这里需要你这样有文化、又有实践经验的人。” 拉吉说:“我觉得那里更需要我,我同那里的牧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对我极其信任,连家务事都找我出主意。邻国内我也有许多朋友,边界上有什么大小情况,我很快就能知道。边界上的一草一木,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这些,是我多少年的心血换来的,我走了,谁能代替我呀?” 那位老同学终于被拉吉说服了,他点着头说:“拉吉,干吧,工作上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 拉吉高兴地笑着说:“这才是我的好朋友哩!” 第二天,他又乘车回到了0公里外的边境。 拉吉的精神赢得了边关人民群众的爱戴,他也终于被人们理解了,他成了武警部队的英模。拉吉再次来到了北京。到北京的第一件事,他要英模大会会务组的同志陪他去趟王府井大街。会务组里的一位女同志热情地陪他去了,他从工艺美术商店买了一串松石项链,女同志笑着问他:“拉吉同志,这给谁买呀?” “妻子。” “为什么这么急着买呢?” 拉吉憨态有余地一笑:“这是我决定到北京后做的第一件事。” 女同志不解地望着他那满脸赭石的颜色她很奇怪,拉吉的眼球为什么黑而不闪亮呢?拉吉走路为什么身板僵直呢?拉吉的动作为什么比正常人慢半拍呢? 她和他走出商店,侧肩在人流中穿行。她感到他不敢走路,总是躲躲闪闪,好像怕被别人碰倒,又怕碰倒别人似的。在横过马路时,他为了给一个漂亮姑娘和她的自行车让路,竟木鸡般地立在了路心,漂亮姑娘的自行车三晃两晃的,轮胎还是把他崭新的橄榄绿警服擦了一大块污泥。姑娘不但没道歉,反而气呼呼地骂了句:“傻冒,没长眼?” 拉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又和陪同他的女同志在人流里涌着。他紧紧地跟在女同志的身后,像初次进城的小孩子怕丢掉似的,好不容易,他们走完了王府井大街,这时,拉吉已经满头大汗了。女同志亲切地问他:“拉吉同志,北京好吗?” 拉吉回身望着那乱哄哄蠕动的人头,好半晌才说,“我不喜欢这么多人头。” 女同志呆呆地望着那没有表情的脸,她想问:“你的身板为什么僵直呢?你的眼珠为什么不亮呢?你的动作为什么要比别人慢半拍呢?”可是,她没有问。 拉吉到北京的第二天早上,他去厕所时,跌倒在厕所里,他的头被撞破了。同志医院。医生们急忙为他检查身体。他的血压很低,低得使人难以想像。原来,他已习惯海拔0公尺的边陲上的环境,这“荣华富贵”之地,他接受不了,常年的马背生活,使他的腰板僵直,腿僵直,他不习惯走路了。皑皑的雪峰,使他的眼睛变得与常人不同了。 啊!拉吉,你不喜欢这么多人头?你不稀罕繁华的闹市? 这不能说,你不热爱这欣欣向荣的一切!你有金子般的青春,你有令人羡慕的文凭,你有升官、调迁的机会;然而,你还是你,你心里装的,只是边疆的山、边疆的水、边疆的草、边疆的树……你是属于边疆人民的,边疆人民需要你! 这里还要告诉读者的是,拉吉现在已成为武警樟木边防检查站站长了。 (曾载入《武警英雄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年7月出版) 文字:作者提供 图片:作者提供 编辑:李国华 欢迎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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