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蓝字   年7月,上海。

  这些天,大街小巷议论最多莫过七七事变,管你拄文明棍的还是拉黄包车的,百乐门跳舞的还是跑马场下注的,动辄争的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人人都成了洞察时事挥斥方遒的军政大员。

  譬如力夫贾三。

  往日里贼眉鼠眼见财忘义,见着巡捕凑前敬烟见着洋人恨不得舔鞋,连北平到底是在黄埔江这头那头都搞不清楚,这些日子,忽然间就满嘴的时局政治中国日本了,一道跑车的都猜他是这两天拉多了教书先生爱国学生,听来的三瓜两枣都拿来搁同伴面前摆忽。

  这一晚下暴雨,街道的水积到脚脖子,几个力夫收车去常去的扬州馆子钎脚,鞋提都还没抹下,贾三又跟人红了脸白了牙了。

  原因是那个力夫说,日间拉了个客人,听客人说话那意思,日本人对上海也是虎视眈眈。

  这可了不得了,虽然报纸上说七七事变震惊寰宇,那一枪到底也是放在北头的,南方这边连个响气都听不着,可是现在,居然虎视眈眈了!

  于是贾三又出来给总统府代言了,那架势,就跟蒋委员长昨儿晚上刚跟他通过电话似的。

  ——“日本人打上海!你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上海租界里住的都是洋人!发蓝西梅里煎德一只的,你问问人家的皇帝同不同意!”

  ——“上海挨着南京那么近,委员长住在总统府的,能让他打?”

  ——“孙夫人就住在上海,孙夫人是谁?那是蒋夫人的二姐!打上海,蒋夫人能同意吗?北平不一样,委员长在北平没亲戚,打了也就打了……”

  最终,贾三赢了一顿老酒,灌了半肚子黄汤,雨停之后,他东倒西歪拉着黄包车离开,一步三晃地还不忘喷着酒气放狠话:“日本国,老子一个屁就把它崩飞了……”

  ***

  贾三有个毛病,一灌黄汤铁定转向,不分青红皂白,逢岔路拐右,喝得越多跑的越撒欢,用他女人的话说,一坛子酒下去他能把车拉秦淮河去。

  脑子昏昏沉沉,依稀记得沿着黄浦江边吹了会风,然后黄包车叮铃咣当颠地跟散了架似的,再接着脚下头一空,扑地就睡上了。

  后半夜醒了,7月天,夜心还是凉,肚皮子挨地冷飕飕的,贾三睁眼,鼻子里先闻到霉布味道,心里骂了句册那,这趟果然喝大发了,这不是倒闭的华美纺织厂吗?

  中国人开的厂子倒闭也不是新鲜事了,谁叫洋人的东西便宜又好用呢。

  视线有点糊,贾三盯着远处拐角的墙基看,月亮白的很,像是给地影子踱了光,有个女人拐过墙角……

  有个女人?

  贾三突然反应过来,腾一下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又往那处拐角看。

  安安静静,静静悄悄。

  难道是看错了?

  不可能,那一定是过去了个女人,高跟鞋,足足三寸,尖尖细细,鞋尖上镶珠子的,颤巍巍,珠光润的很,贾三听人说过,蒋夫人宋美龄,出嫁的时候高跟鞋上镶着慈禧太后棺材里盗出来的明珠,那以后很多沪上的太太们有样学样,一双鞋子整的珠光宝气。

  还有白生生的足面,纤细的小腿,旗袍下裙裾拂在腿边,绣花的地方暗些,黑天看不清楚,就知道那纹样繁复的很,大户人家手笔。

  再往上没看到了,谁让他那时是躺着的呢,原本盯着墙角发呆的,那一双纤足玉腿从墙角晃过去的时候,他都还没回神呢。

  想明白前前后后,贾三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这事他没撞上过,但听说过几次,很多有钱人家的姨太太,芳心寂寞,在外头有花头,旅馆市肆人多眼杂不好办事,有些个胆子肥的,兵行险招,会往这种市郊废弃的厂子或者屋子里头跑。

  过来人教他,遇到这种事,别去惊着野鸳鸯,有男的在不好办事,最好盯紧女的,等她落单的时候拍晕打昏,身上那些金耳环玉镯子什么的任你掳,天降横财马逢夜草,你要是胆子够大,尝尝姨太太的鲜味也无妨——这些女人行的暗事,吃亏了也不敢太声张,况且黑灯瞎火的,她知道你几个鼻子眼睛?

  贾三决定先探个底:惹得起就惹,万一是个惹不起的刺儿头……

  横财诚宝贵,生命还是价更高的。

  ***

  他先在外围兜了个圈,确认不是黑道老大出来轧姘头外头有小弟放哨,也有八成把握里头的男的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么偏的地方,外头都没看见有烧油的汽车,这穷酸劲儿!

  黑包车也没有——为着跟黄包车区分,规定自家雇佣的私用黄包车得漆成黑的——这姨太太也真够可以,不敢用家里的车,踩着那么双高跟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贾三心里约略有了底,胆子也肥了许多,他转着心思拐过墙角,思谋着到底是捉奸在床要挟勒索呢还是保险一点等那个女人落单。

  ***

  厂区里安静的很,露天的墙角堆着霉烂的纱锭缫丝,车间大门铁链子缠着圈挂了锁,想来人也不会进这里。

  这就怪了,碱房酸站堆垛库房一一看下来,连个鬼影都没寻着,没道理啊,没见着那女人原路出去,进出只有那条道,这后头防贼,外围都张着铁丝网呢。

  连急带躁,汗都下来了,站在车间大门前头一手叉腰另一手抡实了直扇风:这事也就两个可能,眼花,或者撞了邪。

  估计是眼花吧,应该是眼花,自家女人骂的没错,黄汤下肚就没啥好事,贾三垂头丧气,一屁股倚着大门坐下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生锈门轴格楞格楞响,大门沉重而又徐徐往两边张开,晕黄色的暖光向门外罩过来,恰恰就把贾三罩在了这片殷红的影子里。

  贾三没敢动,喉结挺在那,眼睛都没敢眨,他不是三岁,他晓得这事不是有点不对劲,是非常不对劲。

  ——门外头是缠了几道铁链子然后挂了锁的,哪能让他那么一倚就开了?

  ——这两爿门,少说百十斤重,单听那格楞格楞的声音就知道多吃力了,怎么就跟成了精一样自己往后打开呢?要说是有人后头开门,怎么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听不见?

  ——如果屋里有灯,缝里怎么着都能透出点,刚刚在门外头,他怎么就一点端倪都没瞧出?

  ——还有,身后那么冷,不是吓的发冷,是真冷……

  贾三僵了有一阵子,还是回了头,是祸躲不过,再加上心底到底存了三分侥幸:自己就是个拉黄包车的,这么大阵势,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偌大的厂房充斥着模糊的殷红色,朦胧的视线里,似乎有什么人……

  贾三吞了口唾沫,往里走了几步……

  终于看清楚了,是有个女人被捆住脚踝倒吊着,散开的头发很长,垂下来还是没能触地,地上是不断蕴开的暗红色的一滩,而就在垂下的发尖和地面之间,他看见一双缎面的高跟鞋,鞋头尖细,面上镶了一颗莹粉的珠子,足面雪白,圆润的小腿,靠上是旗袍斜拂的裙裾,绣的是锦藤,弯弯绕绕,寓意瓜瓞绵绵。

  那是站在被吊起的女尸身后的另一个女人。

  贾三傻了,他活了三十多年,人生“导师”无数,教他坑蒙拐骗讨好迎合偷鸡摸狗腆脸奉承,但从未有人提点过他,遇到这种场合,该如何应付。

  若此时边上立一口落地大钟,那三枚指针阖该都是不动的,所思所想和这纷杂人世一并定住,只待有什么把这僵局打破……

  打破僵局的,是扑扑两下诡异声响,两根不知什么材质的臂粗尖锥,从倒吊女尸的左右肋骨处透体而出,尸身在空中晃悠了几下,暗红色的血泛着黝黑色泽,从创口处慢慢流下,浸透衣袍,蜿蜒过脖颈,漫入湿漉漉打结的长发,起初滴答滴答,而后小溪流般,汇入地上那一大摊。

  贾三骇叫一声掉头就跑,门外濡濡夜色,一轮明月高悬,眼看再有三两步便能逃离这里,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两扇门瞬间闭合。

  大门的急速关阖带出好大一股阴风,刮的贾三脸上的肉簌簌而动。

  周围就这样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死一样的寂静里,终于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

  蹬,蹬,蹬。

  ***

  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已经废弃的华美纺织厂在日军的空袭轰炸中夷为平地。

  年4月下旬,国民党军长江防线被突破,4到5月间,解放军逐步向上海各区发起总攻,华美纺织厂的废墟之上,一度筑起对阵攻防。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华美纺织厂的旧址,历经建学校、体育场、商店,到年,这里已经是一个被众多居民小区环抱的街道公园,12月常见雾霾天,PM2.5指数爆表,尽管专家再三表示这种天气需得少出门少开窗,热爱早锻炼的老头老太们还是套着专业防雾霾的过滤口罩,兴致勃勃地在公园的空地上打一路白鹤晾翅,再接一招野马分鬃。

  ……

  故事,从年的冬天开始。

   

☆、第①章

  年12月,青海藏区,囊谦县,近白扎乡。

  阳光不错,但这里的阳光是不会给温度加分的——安蔓塞在卖家那所谓纯羊毛、能抗极地严寒靴子里的两只脚几乎冻成了没知觉的冰坨坨,饶是这样,她还是倚着车门很顽强地举着手里的手机,东挪挪、西移移,跟搜寻敌方信号似的。

  不远处,不少藏人好奇地盯着她看,脸上写的跃跃欲试,但没人真的敢上来跟她说话,这里太难见到汉人了,尽管在电视里见过很多,但他们还是难以理解:为什么汉人穿裤子不穿袍子,为什么大冷天的她们裹那么多层衣服,这世上有什么衣服能比羊皮、狼皮还有熊皮扛寒呢?

  也不知道是手机举对了点位还是刚刚只是卡壳,信号突然就满格了,滴滴滴等了好久的几条   又等了一会,第一张照片先打开了,海边,日落,她,婚纱,这家影楼真是靠谱,修的片子唯美的跟梦似的。

  安蔓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另外几张也是她,单人的,托腮凝思,低头轻嗅手里拈的花,林荫道里肆无忌惮的大笑,斜倚桥上撑一把烟雨朦胧的伞。

  她把几张照片都发到朋友圈里,配的那段话增字减字,改了又加,最后发出去的那条是:这世上终有注定的一个人在等你,那时你才明白,为什么跟那些错的人都没有结果,何其庆幸,千万人之中,遇到你,选择你,只愿意和你走过。

  发完了,手机塞回兜里,双手拢到嘴边呵气,使劲搓,拼命跺脚,不知道跺到第几百次的时候,秦放回来了。

  过来的时候,秦放半是揶揄地说了句:“够酸的啊。”

  九成是看到那条   秦放没说什么,冲她竖了个拇指,看他脸色淡淡的,安蔓就知道打听的事没着落:“还是找不到?”

  “比这糟糕。人家说了,年玉树地震,囊谦也是灾区,附近的山塌了几座,有村寨被整个儿吞掉,估计是找不着了。”

  当然是找不到了,这是秦放的家事,据说是要还家里老一辈的心愿,安蔓没有多打听,不过出发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都七八十年了,世界局势风云变幻的,十年就是乾坤倒转,七十年时间,山可平水可干,要找个肯定已经死了的人,也太难了。

  更何况其间还多了一场始料未及的7.1级地震。

  安蔓试探性地提了句:“那……我们回去?”

  人多少是有点犯贱的,明明不报什么希望的事,忽然告诉你百分百没戏了,心里会突然拧巴地不爽,这一点上,秦放是个典型,上车之后,他边打方向盘边说了句:“再找找,好不容易来一趟,也是全老太太一个心愿,多少要在恩人坟前磕个头。”

3

第1章引子

甫进书房,便看见耷拉着脑袋的张龙赵虎。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

若没记错,张龙赵虎今日是奉了包大人之命,去拘拿锦绣布庄双尸命案的主凶白雪仙。

如此垂头丧气,一定是无功而返。

果然,张龙眼皮子抬了抬,嘟囔出一句牢骚:“论理是我们先到,细花流的人比我们到的晚……”

是你们先到,你们先到一时三刻也好,先到三年五载也好,细花流的人只要鼻子里轻轻哼上一哼,你们再心不甘情不愿,也要把嫌犯交到他们手上。

展昭无奈地笑笑:“那么,算是结案了?”

“结案了。”公孙策点头。

众人的目光转向包拯。

包拯将案前摊开的卷宗拂到一旁:“结案。”

越两日,锦绣布庄双尸命案告破,据开封府放出的消息,主凶白雪仙公然拒捕,打伤多名衙役,被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毙于剑下,当场血溅七步。

第一季细花流与端木翠

第2章-上

照例,是要巡街。

一条街,又一条街,有的人悠哉,有的人忙碌。悠哉的人抬起头,堆着满满地笑,恭敬地称一声:“展大人。”

忙碌的人依然忙碌,并不知道那个忽然过来扶一把手的人就是开封府的展护卫。

都说巡街是苦差,展昭看来,却是再悠闲不过的事情了。

见惯了刀光剑影横死暴卒,忽然间能如此悠游地放缓步子,在天光渐去暮色泛起的时分,行走于长街里巷,哪怕听到的是夫妻口角,闻到的是饭生菜焦,胸中亦有淡淡暖意。

这些烦恼琐碎,却是很多人毕生的难以企及。

转过一条街,街中的万花楼门口围了一大推人,隐隐有争执之声。

展昭与张龙赵虎互递了个眼色,快步过去。

争闹的却是一个团头粉面的年轻公子,手里捏着两张银票,一张脸憋的通红:“说好了两千两银子让我赎翠玉,我凑足了银子,你们又交不出人来,当爷是供你们消遣的么?”

半老徐娘的老鸨,一张脸涂的煞白,一开口说话白粉便扑簌簌掉落。

“不敢欺瞒张公子,那翠玉确是离开了万花楼呀。”

“胡说,”张公子眼睛一瞪,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定是看李公子出的银子多,把翠玉偷偷许了李家,今日你交不出人来,我就拆了你的万花楼。”

张公子身后的一干恶仆,闻言立刻撸起袖子,露出一副穷凶极恶的神色来。

老鸨为难至极。

张公子继续威逼利诱:“翠玉说好了要在万花楼等我,怎么会不辞而别,妈妈收了李公子的好处,一起来诓我不成?”

老鸨还是不开口。

张公子眼睛又是一瞪:“给我砸!”

众恶仆诺的一声,兴高采烈,围观的人群鼓噪有声,展昭觉得,也许该是时候出手了。

忽然,老鸨尖细的嗓音飙起,飙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是细花流,细花流的人带走了翠玉!”

张公子张了张嘴,似乎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是细花流。”老鸨气势汹汹,“有种的去找细花流,找端木翠,莫在我这里逞英雄。”

人群中嘘声一片。

张公子忽然觉得很没面子。

“找就找。”张公子拍着胸脯说,“你们怕那端木翠,我可不怕。”

人群中又是嘘声一片,紧接着四下而散。

“你们别走啊,”张公子着急,“我真的敢,我这就去砸了端木翠的家,你们别走啊。”

有一个仆人看不下去了,拽拽张公子的衣袖:“公子,听说开封府都让着细花流三分……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回去什么回去?”张公子瞪那人,他眼睛本就不大,偏喜欢瞪眼睛,瞪的眼角生疼,“我这就去找端木翠,我这就去找她理论。”

说着转身,大踏步地离开,走了一段路回头看看,那些个誓死效忠的仆从,一个都没跟上来。

“你们都不要跟来,”张公子自找台阶下,“我自己去找端木翠。”

“他死定了。”展昭忽然拍了拍一个仆从的肩膀。

那仆从如丧考妣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是谁如此胆大直言。

“展……展……”仆从结巴。

“我叫展昭,不叫展展。”展昭又拍拍他的肩,“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你们那不知死的公子给追回来。”

行了两步,又回过头:“当然,也可能给你们追回来一个死的。”

————————————————————

看情形,张公子是真的很生气。

这一点可以从他走路的姿势分析出来,他走路的时候,双脚重重地踏在地上,双臂很是夸张的左摆右摆,有一段时间,由于节奏掌握的不好,导致同手同脚。

展昭不疾不徐地跟在他后面丈余远,张公子发现他的时候,很是挑衅地回头道:“展昭,我要去砸了端木翠的家,你敢么?”

“展昭不敢。”展昭老老实实地回答,同时由张公子喷出的酒气,悟出了张公子如此无畏无惧的原因。

酒壮庸人胆,展昭心想,古人诚不欺我。

端木翠的家,在西郊十里的山脚下,依山傍水,很是清幽。越过一座木桥,便是端木翠的草庐小院,自篱笆门看进去,与普通的农家小院也无甚不同,只是收拾的分外干净些。

“端木翠,”张公子双手抓住篱笆门乱撼,“你把翠玉藏到哪里去了?端木翠?”

回头又欲与展昭说些什么,这才发现展昭还远远地站在木桥的另一头:“你怎么不过来?”

为什么不过来,这当然是包拯的吩咐。

背倚青石靠,细流绕柳腰,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

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谁要去招惹身为细花流之主的端木翠?

张公子兀自回头笑道:“展昭,都说你是御猫,我看你是胆小如鼠。”

展昭笑笑:“这话你说与我听也就算了,千万别在白玉堂面前说。”

话音未落,张公子忽然用右手抓住左手,张皇大叫:“咬我……这篱笆门咬我!”

谁叫你好死不死,去抓端木翠的篱笆门?传闻中细花流以机巧冠绝天下,不要说做出会咬人的门,就算是会吃人的门也不奇怪。

第3章-下

“真的是咬我,我明明看见一张嘴,咦,怎么就不见了?”张公子揉揉眼睛,如陷云里雾里。

说话间,有一个碧色罗衣的窈窕女子,含笑自屋内而出。

张公子立刻又想起翠玉的事情来:“你是端木翠?”

“是啊,”端木翠笑笑,“你是来找翠玉的?”

“翠玉果然在你这。”张公子火起,“你为什么要抓她?”

“你想知道,自己进来问她啊。”端木翠打开门。

张公子哼一声,脑袋仰的老高,下巴颌对着端木翠的脸。

端木翠笑嘻嘻的,也不生气,又招呼展昭:“展大人也一起进来吧。”

展昭吁一口气,这才过桥。

进屋围桌坐下,张公子东张西望:“翠玉呢?”

“还在涂脂抹粉吧,”端木翠说,“总不能蓬头垢面地与公子相见啊。”

张公子露出得意之色。

“有一句话我想当面问过公子,公子对翠玉可是真心?”

张公子眼睛一瞪,把胸脯拍的嘭嘭响:“此心可昭日月。”

张公子真的很喜欢瞪眼睛,也真的很喜欢拍胸脯。

“可是,”端木翠现出忧郁的神色来,“女子以色事人,终不能长久,万一翠玉将来年老色衰……”

“我是如此肤浅之人么?”张公子又瞪了一下眼睛。

“原来如此……”端木翠别有深意地拉长了音调,“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张公子说过什么,自己需得记得,切莫出尔反尔,伤了翠玉的心啊。”

“那是自然。”张公子满口应允。

端木翠又看展昭:“展大人的胆色如何?”

“勉强说的过去。”

“那便好,待会如有变故……”

“展某自会应付。”

端木翠讳莫如深地一笑。

如有变故?会有什么变故?

端木翠适才的话似有所指,莫非这翠玉,并不是张公子想象中的貌美娇妍?否则,端木翠为什么一再要张公子表明“并非为了容貌”而爱上翠玉?

正思忖间,内间丝竹之声渐起,曼妙宛然,伴随着丝竹之声,一个盛装美貌女子自内屋款款而出。

张公子激动不已,霍地站起身迎上去,握住那女子双手:“翠玉。”

翠玉低首一笑,娇羞无限,甩开张公子双手,就着丝竹之声,在方丈之地翩然起舞。

张公子看的双眼发直,痴痴退回桌边坐下,目不转睛追随着翠玉的一颦一笑,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展昭看看翠玉又看看张公子,浑然不明白端木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端木翠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展昭留意翠玉。

展昭又看了片刻,渐渐看出了些许端倪。

这翠玉甫一露面,确是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只是渐歌渐舞之间,容颜愈显怪异,却又说不出怪异在哪。电光火石之间,展昭蓦地了然:翠玉老了。

眼前的翠玉,虽然体态娇妍,然而眉目之间,已缀上细络纹路,似乎已经老了十岁。

展昭骇然,看向端木翠时,端木翠知他已看出究竟,微微点头,那张公子犹自不知,依然陶醉在翠玉的曼妙舞姿之中。

再过得片刻,张公子的脸色渐渐变了,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翠玉实在是老的太厉害了。

她的眼皮下耷,两颊深深的限了进去,脸色由白嫩红润转为干瘪蜡黄,背渐渐佝偻下去,头发亦有了苍色。

张公子的额头冒出颗颗冷汗,忽地大叫一声,便向门外奔去,哪知端木翠的动作更快,起落之间便将张公子的胳膊扣住,冷笑道:“张公子,你莫忘记答应过我什么,眼前之人,可是要与你举案齐眉的娘子。”

张公子喉头嗬嗬有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翠玉忽地咧嘴一笑,原先的扁贝玉齿变作了黄黑相间的松动老牙,稀疏的牙齿之间,露出猩红牙肉来。

张公子再也忍不住,惨叫一声,扯破了半幅衣袖,连滚带爬,夺门而去。

端木翠哈哈大笑,忽地看向翠玉:“孽畜,还不现形!”

话音刚落,翠玉身上的衣服裂帛而飞,展昭再看时,哪里还有翠玉的半分影子,分明是一个身高不及两尺,弓腰缩背的的干瘪老太,头上只剩几缕白发,指甲弯曲细长,周身皱纹堆叠,竟说不清她已有多老了。

展昭倒吸一口凉气,那东西忽地伸出舌头,在嘴周遭舔了一舔,昂首嗷叫片刻,旋即如同兽一般窜进了内屋。

丝竹之声立止,内室杳无声息,方才所现,竟恍如一梦。

良久,展昭沉声道:“端木姑娘,这不会只是细花流的易容术吧?”

端木翠笑道:“什么易容术,这是一只活了四百多年的魑。”

展昭骇然。

端木翠吃吃而笑:“人间有法,鬼域有道。开封府掌世间法理,细花流收人间鬼怪,展大人,现在你可明白?”

展昭沉默良久,才道:“难怪跟细花流有关的案子,大人总是不再追审。所谓魑魅魍魉妖魔精怪,展昭一直以为只是志怪之说,没想到今日会亲眼得见。”

端木翠笑道:“人老化鬼,物老成精,这世上,本就是人鬼共存妖魔并生,展大人见多了人就觉得世间无鬼,那鬼见多了鬼岂不也觉得世上无人,唯鬼是尊么?”

展昭默然。

端木翠又道:“这道理并不难解,你是聪明人,包大人能明白,你也一定能明白。”

“包大人?”

“细花流多次从开封府手中带走人犯,依包大人的性子,不问得清楚,怎么会干休?”

展昭了然,微微点头。

端木翠见展昭仍有迷惘之色,心中微晒,叹口气道:“一时半刻你未必能解,不过无妨,以后互通往来,你自然明白。”

“互通……往来?”

“包大人让我请你进端木草庐,你不会真当只为看魑戏吧?”端木翠嫣然一笑,“今日点到即止,展大人请回吧。”

“那展某不叨扰了,”展昭起身离去,行至门口忽又回转,“适才张公子曾说被篱笆门咬了一口,又说曾看见一张嘴……”

“还是那句话,物老成精。”端木翠意味深长地笑。

端木翠笑的很美,展昭却被她笑的遍体生寒,再看那院中,一草一木,一帚一箕,都似窃窃私语,成了活物。

你让展昭自己走出去,他当真心头发怵。

“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展昭尴尬,“烦请姑娘引路。”

面对江洋巨匪山泽悍盗也不曾退却半步的展昭,向着满目精怪,禁不住毛骨悚然。

还要互通往来?罢了罢了,人间有法鬼蜮有道,人鬼殊途,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第4章-上

现在,展昭往端木草庐去的次数很勤。

其实他每次去的时候,端木翠未必会在,端木翠不在的时候,展昭会在临院的桌旁坐下,自己为自己斟一杯杜康。只此一杯,那小小的酒壶,斟出这一杯后,再倒不出半滴。

有几次酒到中途,端木翠恰好回来,嘻嘻笑道:“我也来喝一杯。”

伸手倒时,那酒壶便又汩汩倾出美酒来。

端木翠问:“那镇活符可还管用?”

展昭点头:“管用。每次进来,这草庐中的精怪都成了寻常物事,不开口,不说话,不做怪。”

端木翠接口:“只是你每次转身离开,它们便挤眉弄眼,互通有无,说不定对你品头论足,喋喋不休。”

展昭脊背发凉,道:“别再说了。”

端木翠偏不住口:“若你此时回头,说不定能看见那架上的酒壶,长出两只绵软的脚来,在架上行来走去……”

话音未落,展昭已逃至数十丈外。

端木翠笑弯了腰。

数次之后,再吓不到展昭。

又有一次,展昭问端木翠:“经常听说细花流的人在拿人,细花流的门人住在哪里?”

端木翠说:“当然是跟我住在一起。”

展昭不信:“我来了这许多次,一个都没见着。”

端木翠指指内屋:“不信自己进去看。”

第一次见端木翠时,那幻作翠玉的魑便是自内室出来,又归寂于内室,是以展昭心中,对内室始终存了三分忐忑疑惧。

端木翠眼眸轻转:“你不敢?”

展昭不答,大步过去,抬手掀开布帘。

......

赞赏

长按







































北京中科医院坑
北京哪有专治白癜风的医院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yemazhuia.com/ymzpz/102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