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微刊第十五辑·与空山一起读诗

01空山回响

诗人简介

耶胡达·阿米亥（YehudaAmichai，-），以色列当代诗人，“帕马奇一代”代表人物。其主要作品有诗集《现在及他日》、《此刻在风暴中》、《开·闭·开》等。

年5月3日，耶胡达·阿米亥出生于德国维尔茨堡。年，随家迁居巴勒斯坦。曾先后参加二战、以色列独立战争、第二次中东战争以及赎罪日战争。年开始创作诗歌，年出版了以色列文学史上第一代口语化的希伯来语诗歌《现在及他日》。曾获得年度以色列奖。年9月22日，耶胡达·阿米亥因患癌在耶路撒冷去世，享年76岁。

肉体是爱的理由

肉体是爱的理由；

而后，是庇护爱的堡垒；

而后，是爱的牢房。

但是，一旦肉体死去，爱获得解脱

进入狂野的丰盈

便像一个吃角子老虎机蓦然崩溃

在猛烈的铃声中一下子吐出

前面所有人的运气积攒的

全部硬币。

（刘国鹏译）

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没有足够的空间

去容纳每一个欲望。

《传道书》的说法是错误的。

人不得不在恨的同时也在爱，

用同一双眼睛欢笑并且哭泣

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

并且堆聚石块，

在战争中制造爱并且在爱中制造战争。

憎恨并且宽恕，追忆并且遗忘

规整并且搅混，吞食并且消化——

那历史用漫长年代

造就的一切。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当他失去了他就去寻找

当他找到了他就遗忘

当他遗忘了他就去爱

当他爱了他就开始遗忘。

他的灵魂是博学的

并且非常专业，

但他的身体始终是业余的，

不断在尝试和摸索。

他不曾学会，总是陷入迷惑，

沉醉与迷失在悲喜里。

人将在秋日死去，犹如一颗无花果，

萎缩，甘甜，充满自身。

树叶在地面干枯，

光秃秃的枝干直指某个地方

只有在那里，万物才各有其时。

（凌丽君杨志译）

02空山之石

空山同题：沉陷

本期诗人

艾茜·吴红铁·伍晓芳

阿开·波兰·石建国

落雪·木耳·紫藤

凌子·烟火·欧阳红苇

范丹花·陈润生·唐冰炎

许健平·周雪芹·高启强

许锦红·若兰·许天侠

本期出题：石建国

艾茜（上海）

降落

白鹭飞去，剩一湖

苍茫，在水烟中涤荡

石桥东侧，一群浣衣妇女的

杵声，与流水声相和

多像是一场梦，我从蜿蜒的梦里来

又走入另一个古老梦境

下次，当我醒来时

太阳会随我一同睁眼

它和我都将从天空，降落到

无人的荒径

吴红铁（南昌）

沦陷

此刻是沉默的

春天

寒冷，没有阳光照耀。此刻才是真实的春天

车来车往，我喜欢的故事情节

没有预期上演

仿佛沦陷

于一场海啸、地震，又在樱花开放的时节

绷着脸

叉着腰

此刻的雨水，不全都来自天上

一定有嚎啕大哭过的痕迹

此刻的森林

必须是沉默的。狮子、老虎必须是怒视的

人来人往

的人。必须是空着手，最好以举手投降的姿势走过

伍晓芳（鹰潭）

沉陷

湖面平静

她打开心胸

企图接通湖水

平复内心的浪潮

鸟从刚刚的一场雨里飞出

湖边的桃树也已忘记冬天

一朵桃花正好开在她的头顶

她笑了，仿佛自己是一棵桃树

身体有了枝干的韧性

上面有很多痊愈的疤痕

那是一次次

被某些利器割伤的痕迹

它们的样子多像眼睛

让她看透湖水的深邃

阿开（义乌）

辜负或沉陷是一笔沉重的债务

我背负一身的辜负

如一块岩石背负一座山

一滴水背负着一座海

炊烟背负着村庄的延续

有多少朝我微笑过的脸庞

如一笔笔错过的债务

让我有着无法偿还的愧疚

倒悬的星星月亮和太阳

是天空倒背的一生

她有着不屈的傲骨和慈爱

而我时常折腰

低下抱屈的身骨

屈服于自己假想的黑暗

和别人看不见的鲜艳暴力

我背负一身的辜负

滴水背负穿石的坚守

闪电背负黑暗的执着

火焰辜负着被索取一空的灰烬

诱饵一生都辜负着心爱的猎物

用最娴熟的爱情方式

一刀一刀的切割帝王的凌迟之术

是最好的辜负是最爱的辜负

波兰（上饶）

沉陷

仰望过。天空的高度

那时候的我们。喜欢朝着田野飞奔

白云追着风儿

风儿追着禾苗。禾苗，追着夕阳

夕光沉入黑里

走得久了，是孤独的热闹

在无尽的深渊

对着窗外的狂风暴雨保持沉默

是雨后的虫鸣声嘶力竭

是地上的狼籍，两败俱伤

风吹来

有叶在空中翻了翻

一道闪电，刚好

照见它

石建国（常州）

沉陷

用了一生的累积

才知道，梨花生来贫血

遁逝成大雪

却无法抽出，命运之刀

不断的演练，只是无数次的重复

这让我们，无法安宁

无法安宁，如世间的雪

下着下着

我们的头发，就白了

下着下着

我们的海洋，就流尽一生

生活的琴，终将让我们一无所有

太多的人，在安眠药上沉睡

许多的梦

都会在一片空地前，逃走

落雪（齐齐哈尔）

沉陷

我说的是长短句而不是

长亭和短亭

我看见雪而不是雪一样的梨花

它们如浪一般日日奔涌

和我形成某种不可说的构建

我们试探彼此的真诚

直到技巧成为黑暗里的光

直到清晨在一声痛里坠落

废弃，废弃那些虚弱的排列组合

我用对比法来衡量它的深

并报之以最轻的声音

木耳（宁夏）

深秋的荷塘

城外的池塘一直在沦陷

陷入深秋，陷入

公元前年垓下的那场萧杀

是的，那年能听到的

就是杀声。来自池水的四面，铺天盖地

另外六面埋伏在琵琶声中

还有荷叶上起伏的楚歌。这失血的音乐

在最后一株荷倒下前

就开始了上演

我确信，这只是一场戏:

荷花正在收复水面

霸王一样俯首捡起残骸，捡起唱词

紫藤（上饶）

沉陷

技法，留白，维度，深度，蒙太奇，语言美……

抛开又抓住，抓住再抛开。

一整天，我们相爱相杀于两首诗歌里。

一首嫁接植物与哲学，另一首

像跌进酒杯的月光

我们停留在它的内部，被灼烧，又被传递的悲悯抓住

美且美着，痛并痛着

在虚无里，渐渐读懂了诗歌难产的过程

于是说服自己，将视线调远

看猫和月亮一起爬上屋顶

凌子（南昌）

沉陷

一列绿皮火车驶过了隧洞

却未刺穿山顶越来越黑的夜

比年轮还要老旧的玻璃窗

已照不见晨钟暮鼓与人面桃花

一切事物都在上升或者下沉

一群产卵的鱼和一只单飞的燕子

大地在惊恐中的一次颤栗

一匹野马的蹄射出了骤疾的箭矢

一道闪电劈开了低矮的天空

请问我可不可以吻你失血的脸

烟火（景德镇）

沉陷或自拔

死的前一天

她说，多么可笑

在那样的夜里，整夜整夜睁着眼

透过电闪雷鸣，等待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她把这一生的悲哀

归咎于家族遗传的一口龅牙

“他从未爱过我。”说出这话，她不再流泪

脸上的笑，使人联想到

干枯的菜叶

人们从湖里把她打捞出来的时候

她左手动脉的伤疤还未痊愈

欧阳红苇（赣州）

沉陷

这是一片高原，云朵停下

都会发出回响。沉陷下去的地方

被雨水覆盖后长成村庄

然后有了池塘和鸟鸣

然后有了庄稼和风声

然后有了红红绿绿的衣裳

然后，有了出走的月色

——我们越来越沉默于时光里

陷入快乐和危险不可自拔

每当月色升空

我喜欢登上高原的山顶

俯瞰它沦陷的土地

并一如既往爱上它的伟岸与残缺

范丹花（南昌）

沉陷

飓风从浪花白色的喉部

篡改，比目鱼含恨而死

追随

一片温柔的词

光围拢，黑暗的底部有悬崖

也有寂静的山火

盲人、拾贝者还有失心人

走过同一片椰林

一切

秘而不宣，所有潜伏的

延伸至腹下

那里藏满了沙哑之诗

只有

椰子体内的甜蜜被

吸空了

枯萎的耳朵与潮汐并列

整晚啊都卷曲在涛声中。

陈润生（贵州）

逝

春已暮。河水还很冰凉

这冰凉的河水，正好可以洗去米易县杨氏的绝望

同时也洗去三个孩子与生俱来的贫穷。

要有多么狠心，才敢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要有多么绝望，才会离开这个温暖们的尘世。

四具冰冷的尸体

整齐地摆在圆润的鹅卵石上

瞪着黑黑白白的眼睛。

河水冰凉。一个男人的哭声

被自上而下的河风吹得到处都是

唐冰炎（新余）

沉陷

怀孕的野象死去了

河水中，它无助地颤栗、扭曲、炸裂

石化成巨大的血色祭台

群山再也肩不住落日的沉重

村庄沉陷大地的伤口

回乡的路，每一步都是

踩着松软，迈向空洞

故事讲了半生，困在石头中的人

仍没有回来

人间久有暗疾

下一秒的雷电

是否能治愈

午夜到来前，请与我一道

唤回迷路的佛陀

点起最后悲悯的篝火

（0年5月23日，印度Kerala邦一头怀孕的野生母象因吞食人类投喂的装有炸药的菠萝，口鼻炸裂，忍着巨痛在河水中站立4天后凄惨地死去，因有感）

许健平（德兴）

沉陷

在夕阳沉陷海浪之前

拆掉木船，修建木屋

留一层布记录些许温暖

立一扇窗刻画几缕清风

搁浅一些旧事

割舍不下的，开始圈养

食物圈养光阴

星空圈养灵魂

灯火慢慢缩回，夜色慢慢烹制

煮透最后一行文字，停止

与蚊子耳语，吹灯合眼

身体的黑慢慢沉陷夏夜的黑

周雪芹（上饶）

沉陷

向西，有日落，有月沉

有寒鸦飞落

人们在迷途里，在退无可退时

会向西，走到黑

月光有双冷冰冰的眼

任人世翻颠，她冷漠，无言

高启强（海南）

深陷

现在好了，农耕机械走向田地

那些泥泞喘着粗气的日子

变成了铁轮翻滚的号子

一条条水泥路，被抬到了各家门口

田间的坟墓总是显得突兀

老家的环境越来越敞亮

横亘原野的国道

牵着城乡的手。阳光下的车水马龙

连着我在城里的新家

树荫下，所剩无几的老人在消耗

老家的时光

再次在神龛请一支香，袅袅熏烟中的我

仿若一根攀墙而上的丝瓜藤

硕大的叶抚着白云，根须

始终深陷祖宅的泥土中

许锦红（上饶）

沉陷

我们信奉春天，瓜熟蒂落

也常以夏天火热的姿态呈现

收获的季节，除了沉甸甸的秋

还有冬季的寒冷

人间周而复始，我们都深陷于此

荧火虫总是一明一暗

细小、卑微，努力发出犟强的光

我们有时候追逐这些小生物

有时候，像在追着自己

若兰（上饶）

沉陷

像是腊梅穿墙而过。在绝美的

孤独里。雨穿过云层的缝隙

我穿过身后的丛林

我们落在，同一座凉亭里

亭子的美人靠上，有一小块苔藓

泛着枯黄的色泽，像是一种执念

好在风不大。树叶只发出瑟瑟声响

她站在，腊梅晃动的寂寥里

视线随着雨，碎裂了一次又一次

更多的雨，正马不停蹄地赶来

动静好大。可不是雨的

许天侠（上饶）

沉陷

院中的天竺葵也开了

长春花正一朵接着一朵

月季像是大家闺秀，时开时歇

有着宠辱不惊的从容

……

沉迷于花草，这是庚子年春后的事

经常会去了解它们的习性

了解各种花期，再到生老病死

就像了解漫长的一生

庚子年见识太多的隔离服、口罩

它们警醒、生硬

总有着拒人千里的姿态

倒是院中这些花，一个个鲜活的个体

可以细嗅，可以环抱

仿佛让春天，重新活过来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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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花开都是人间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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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芸芸众生庄严而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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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诗刊》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