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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昌悦和陈晨搬了张长椅子,坐在土埕里晒太阳,一股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带着点淡淡的甜腻。“小梅好可怜呀。干脆我把她带回杭州,让她认我妈作干娘,这样子,学习与生活也省得操心。”陈晨雷厉风行的,说到马上就去做,立即联系了方艺凝。“妈,在干嘛呀?什么,在午睡呀。告诉你一件事,我准备给你找个干女儿,14岁,挺漂亮的。”“为什么要给我找个干女儿呀,还有啊,如果真要找干女儿的话,那也应该是找人品好的,漂亮又没有用,不顶吃的,像你,天天惹妈妈生气。”陈晨把事情的缘由跟妈妈说了,惹得方艺凝也是眼泪涟涟的,急忙要看一下干女儿,陈晨告诉她去村部上网课了,要傍晚才能回来。方艺凝交待,等李小梅下课了,就要赶紧视频她。陈晨答应了,挂了电话后朝余昌悦眨巴了一下眼睛,吐了吐香舌。“怎么样,我就说我妈爱心泛滥吧,哎,到时肯定光顾着疼她而忘了我这个亲闺女了吧。失算啊失算。”虽然这样说,脸上却满是笑意。“有其女必有其母。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的。”“人与人之间,讲究的是缘分,你回来跟我讲这件事时,心里就动了恻隐之心,特别是听到那一句,我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我觉得我心好痛,我想哪一天一定要来看看她,今天见了之后,我觉得她特别善良。但是她的性格很懦弱,不然也不会想着要跳河自杀。所以在见到她那一刻起,我觉得我应该要照顾她,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了。”余昌悦故意说道:“你这是一厢情愿呢,万一她不愿意呢?”陈晨一怔,觉得也有道理,“是啊,如果她不愿意呢?不会吧,这么好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呢?”“按照常理应该会的,等她下课了你再问问她。”“我就觉得跟她特有缘分,好像这辈子注定要当姐妹的。”“是啊,不然这世上不幸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会遇上她。”陈晨轻轻地锤了他一下,“还不是因为你碰到了她要跳河这件事,我怎么会遇到她呢。所以,万事皆有定数。还有,我想给你儿子积点福呢。”余昌悦用手捏捏她的脸庞,“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啊,也有可能是女儿啊。”陈晨用力地在空中挥了一下手,“我觉得就是儿子。”午后的阳光暖暖的,透着股浪漫的气息,夹杂着美妙的幻想。陈晨的手遮住了额,挡住了那缕温暖的阳光,空气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她温润的鼻息,舒缓而又漫长。远处飘来的油菜花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春日的午后,把天地间的一切空虚盈满,田野上,黄绿交错,那一道道纤绝的尘陌上,蝴蝶舞着天真的翅,流连忘返于阳光下油菜花那抹孤清而飘逸的影子,为田园披上了金灿灿的外衣,让人沉醉。“你说要给他取什么名字呢?”陈晨和世间大多数的准妈妈一样,心里总惦记着给儿子或女儿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很多人想了好几百个,最后选择的往往令人啼笑皆非,有的是谐音令人好笑,比如这两天网络上流行很广的一对夫妻的名字:辛冠与费妍。平时也没觉得有多好笑,但在这新冠肺炎肆虐的当下,辛冠费妍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这么着急干嘛呢,未生子,先取名。”“我就是要先取好名字。快点想。”陈晨的嗓音很大,一下子惊飞了正在土埕里刨土找虫子吃的老母鸡。“嗯,那我想想,叫余甘怎么样?”余昌悦戏谑道。“余昌悦,我要杀了你。你还不如取个余苹果呢。”“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我觉得叫余楚雄最好了。”“为什么呢?”“湖北这地方古代属于楚国,因此湖北又称荆楚大地,武汉最大的路也叫雄楚大道,我叫昌悦是希望武昌开心喜悦,楚雄则是希望湖北继续雄起。”“好名字,只是云南有个楚雄啊。”“没事呀,证明这个名字很好。”“那要是生个女的呢?”“当然是叫余楚雌了。”“我咬死你。”在中国,当一个女人决心拿生育来做为一项毕生的追求时,你就应该明白,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与挑战的准备。首先,她是爱你的,愿意给你生小孩就是明证;其次,也证明了你人生中的地位即将下降,马上要让位给你未出生的小孩了。女人生小孩是一道人生的坎,多少聪明伶俐,才貌双全的角色,都以贤妻良母的愿望开场,以悍妻恶母的形象落幕,无他,生活所迫耳。因为一方面要保持善良温婉品质的假面具,另一方面要面对养儿育女的艰辛、又要为生活琐事所累,成天都有操持不完的家务,变成了为家庭免费服务数十年的女仆生涯,总是要积累下大量的矛盾:夫妻之间、母子之间,所有的矛盾都不是阶级斗争,而只是勤劳与懒散、认真与马虎的争辩罢了。然日积月累,终究是有爆发的一天。所以,生小孩是走在被称为“黄脸婆”的道路的开端。在这一点上,母亲与娼妓相仿:都被生活所迫,快乐与痛苦交织。陈晨沉浸于即将当母亲的虚幻的快乐中,就像刚吸食了毒品般耽于幻想。余昌悦刚仔细地参观起李小梅破旧的老房子来。宽大的大厅,摆着一张长案桌,旁边还有两张大竹椅,一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打谷机,还有几个竹编的箩筐,两边的厢房墙都熏黑了,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窗子上挂着红边白布的长窗帘,那白也略略地泛了黄,一走进去就会觉得很压抑,看得出房屋主人过的是凄凉寂寞的生活。人生有痛苦也有欢乐,你的心情会影响你的居家布局,反之亦然,走进去你第一眼就可以知道它的基调是爱情还是绝望,从这房间的布置来看,可以看出李小梅父母未过世时过得也是比较拮据的。从侧门转出来,却见边上养了几只鸡,不大,那公鸡也就刚要打鸣的样子,正神气地在那田边的小草场踱着方步。更远处,田里有个大爷正在给小麦施肥,余昌悦走了过去,只见麦苗正处于返青期,长势良好。“大爷,干嘛呢?”大爷抬头看了他一眼,“看这苗情,肥有点不够,所以我追施一点拔节肥,就是尿素跟钾肥。”“那今年的情况怎么样呢?”“看这长相,这气候,应该是个丰收年呢。只是,大家都难呢,我儿子一家在汉口,都几个月没工作了,我还打算多开些荒地,下个月种点玉米,争取多卖个三五千元,来补贴一下他们。”“您老都八十了吧?还这么努力干活,不累吗?”“七十八了,累啥?没活干才会浑身不得劲呢!我说娃儿,你是哪家的伢,都没见过你呀?”“大爷,我是武汉来的志愿者,来看望李小梅的。”“哦,可怜的娃呀。我早就叫他回来跟我种田,不肯。家里的地都抛荒了,去打工,夫妻俩人一年也就赚六七万,要是种20亩地,两季可以收个四万,再加上种点水稻、青菜,也不比城市里少,而武汉的花销也大,其实差别不大。可是,他不肯,说种地累,其实,一年也就累半年,在饭店打工不累吗?你看,还碰到了这个瘟疫,连命都丢了,可怜只剩下个女娃儿,以后谁来养啊?”大爷一边叹息着,一边继续施肥。风大了起来,余昌悦赶紧走了回去,看到陈晨还坐在屋外,赶紧把她叫了回去,躲到屋里面。“你刚才去哪了?”“那边的田里,我看到那些麦苗有点儿瘦,病根不外乎两点,虫害或肥料不足。我看到那个老农在施肥,我就排除了虫害的可能性,因为我信任他几十年的劳作经验。现在的武汉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些细致的细节落实不到位,经常引起网络舆情。”“病根在哪里呢?”陈晨问。  “在于缺乏科学地分解任务,”余昌悦回答,“也在于没有科学调研与分工,这次防控的重心在社区,整个武汉又暂时停摆,所以说社区的任务很重,区、街道和社区没有合理调度,大家都在封小区,都在消毒,都在代购,说穿了便是各自为政的后果。一个社区的力量有限,如何整合,充分发挥合力,这才能劲往一处使。”“有时形式主义的事多了一些。”“当然,还有一些公知,在国内装出一副意见领袖、科普专家的样子,写文章做视频圈粉赚钱;在国外又迎合西方政客媒体抹黑中国,这种人最近几年隐藏得很好,装出一副客观公正的样子,但每到一定时候,就会不小心露出他们的屁股。像这一次的大象公会,一个多月前,新冠疫情爆发的时候,知乎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疫情爆发在美国,结果会不一样吗?大象公会做出了回答:美国没有人能隐瞒疫情,结果呢,美国做得更过分,他们不但隐瞒了疫情,还出现了高层政客互相勾结,利用疫情炒股发国难财的事情。评价一个人、一群人、一件事,要先看他的立场,如果屁股歪了,又何来事实、理性和逻辑?”陈晨哈哈大笑:“这帮人最可笑了,高高在上说自由意志,娇里娇气说个体的表达,殊不知人民群众只会指着你屁股上的封建纹章哈哈大笑,然后一哄而散。”“说真的,现在的官僚主义也是比较严重的,医院,这次牺牲了那么多位医护人员,肯定是不应该的,问题就在于这。”陈晨说:“我觉得官方在舆论导向上的把握总体还是到位的,但对于回应网络舆情方面还是欠缺的,不及时不全面不主动。”“就跟你一样。”“我怎么啦?”“你也是这样啊,做事冲动,没有考虑周全,碰到问题被动地应对。”“死相!来,我要主动了啊。”跳到了他的身上,俯下身子就啃。“呀!”却是李小梅下课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又跑了回去。陈晨羞得脸都红了,急忙跳了下来,余昌悦哈哈大笑,一不留神被狠狠地掐了一下,顿时痛得叫了起来。陈晨跑了出去,余昌悦在后面急忙叫她慢点。过了五分钟走出去,却见她们俩正在屋角的菜园里摘菜呢,他就回屋开始做晚餐。吃完饭了他们打算在这住一宿,明天再回去。李小梅急忙去找了一床干净的被子,把里屋收拾干净了,才去做作业。陈晨突然想起替妈妈收干女儿的事来,跑去问了一下李小梅,不出所料,她同意了,当场就改口叫姐姐,把陈晨激动的,给妈妈打了个视频电话,三个女人在那折腾到半夜。一夜无话。第二天,余昌悦起了大早,把事情做好了,这才叫陈晨起来吃东西,收拾妥当了,跟李小梅告别了,就起程往武汉赶。在半路一个通往外市的路口,余昌悦看到了一个人为破坏的缺口,一辆无牌的车子正驶出这个缺口。“他要开去哪?”陈晨问道。“我也不知道呀,现在过了一两个月,可能管理会松懈一点,那位应该是从这个缺口开到外面去了。”“怎么能这样呢?”“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有一些有急事的想急着离开武汉的人就从这些漏洞赶回去了。”“那我们把小梅送杭州去吧,我们昨天说好了,她去杭州念书,这不刚好,让她从这里走。”“你疯了吗?这是犯法的事。”“别人可以做,我们也可以的。她早点去杭州也省得在这里担惊受怕,也可以让我妈照顾她,我们把她送到杭州再偷偷摸摸地从这里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不行!武汉再过一阵子应该就可以开放了,不差这几天。”可是这个魔怔的念头一进了陈晨的脑海,就再也驱赶不走。既然余昌悦不同意,她只能使用迂回战术,打给妈妈,却也是被骂了个狗头淋血,只能是悻悻做罢,一路上摆出了一张解放军般严肃的脸,不再理余昌悦。武汉到了,陈晨的家到了,她下了车。“你先回你家住俩天,我想静静。”余昌悦见她情绪有点不对,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可是她看到他不肯走,就呆在楼下不肯上去。“我没事,就是想一个人思考一下。你回去吧。”知道她情绪不稳定,余昌悦只能答应了,把她送上楼,进屋后给她泡了些蜂蜜水,就下来开车走了。她枕头底下有一本《道德经》,下意识地把它拿了出来。翻开书,里面有一句:名与身熟亲?身与货熟多?得与亡熟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循礼门解放大道地下通道,竟然出现了百米长的堵车。原来,从今天开始,全市27个过江桥梁防疫检测点和主城区近80个防疫检查点已经全部撤除,区与区之间的关卡放开了,居民可以去社区申请并开具证明,前往探视住在另一个区的老人家。大家应该是关得太久了,集中在今天第一天出来,就造成了堵车。以来看到堵车都很心塞,现在看到这百米长的车流,心情却很轻松,非常地开心。右侧,一辆轻轨疾驶而过,却是在进行第二次试运行,看来,距离武汉全面放开并不遥远了。到家后,余昌悦放下了不快,开始深化杭州那套别墅的设计。可是,心里却不能平静下来,坐在电脑前,脑海里一片空白。虽然知道陈晨或许是因为怀孕了才变得这么无理取闹,但他又害怕她一个人在家里情绪波动得更厉害,会越来越钻牛角尖,连忙打电话过去,陈晨倒是接了电话,但是语气里尽是不咸不淡,只是说她一切都好,就是想一个人好好地待着,叫他不用挂念,不一会儿就把电话挂了。余昌悦无计可施,去找她吧,又怕激化了矛盾,伤了身子,现在又是怀孕初期,不能太刺激她,不去找她,心里又放心不下。万般无奈之下,使出了全天下男人最爱用的招数来:打电话给丈母娘。然而效果好像并不明显。方艺凝答应马上打电话去教训她,一个小时过去了,却没有收到任何的反应。他又不敢再打电话去催,只好在煎熬的时间里度日如年。余昌悦身心俱疲。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时间好像静止不动了,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神游太虚,心中一片沮丧。因为坚持正气而得罪了婆娘,本来是她的错他可以完全置之不理,可是她又怀了他的余楚雄,挟天子以令诸侯,让他徒呼奈何。想要陪罪吧,她又关闭了这扇窗,总不能真的做那违纪违法的事情吧。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那股濒于爆裂的巨大的怒火,没有了发泄的对象,只能闷在心里,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打出一大串无意义的文字,然后又用删除键一一敲掉,循环往复,无所事事,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该如何解开这个结?在心里推演了几遍之后,他伤心地发现,自己还是太不解陈晨了,压根就如同一个陌生人。其实,认识的两个月以来,实际上,他是耽于感官的刺激而无法自拔,有的更多也是对美的追求,爱情当然存在,而且刻骨铭心,但是要说到知根知底,他就有点力不从心了。况且,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不可捉摸的,包括余昌悦自己也是一样。例如此刻,他的内心里空落落的、很有点空虚的感觉,也许是对把握幸福的期待有种缺失的感觉。他走了过来,和衣斜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照了进来,暖暖的,让人昏昏欲睡。才分别了两三个小时,陈晨的魔力更加强了,满脑子充盈着她的影子。特别是她这种淡淡的冷漠,更是让他思念成灾、欲罢不能。他的心里只装着她身上最温柔的部分,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的脑海里落地生根。从第一次见面时的大胆泼辣,到今天的淡漠、含蓄,却似一对已经生活在一起多年的夫妇,往往因为一件不经意的小事而引起轩然大波。   丈母娘的电话没有等来,却等到了规划局领导的问候。原来,是要问一些关于他以前设计时的一些理解,“现在,武汉正在做全面放开的准备,关于规划建设的局部调整自然也就提上了议事日程,我们局里年前做的多规合一平台,现在随着大数据的建设,将突显出他的重要性,市里要求我们要先拿出一个章程来。”“刘局,那这个程序问题?”“程序你就不用考虑了,市里以前大部分的规划设计你们院基本上都有参加,我们打算弄成邀标,把你们院当成一个天然的合伙人来进行招标。但是前期你们必须给我加快进度。”“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他本来就有叫陈晨做了个初稿,这下好了,前期的准备并没有白费,可以快速地开展工作了。他马上组建了一个群,把院里的三个专业过硬的设计师及陈晨拉了进来。然后给陈晨发了个视频聊天,却被她无情地拒绝了。他走出了房间,站在阳台上远眺,他并没有坐在那张木长椅上,因为那上面还布满了陈晨欢笑的气息,怕一坐上去,会把她的影子驱散。他暗暗地笑了,情势的发展,仿佛和他的愿望串通一气一般,把陈晨故意疏远他的意志推翻了,使他看到了在武汉,还有一件新的任务让陈晨必须接纳他。多好的多规合一平台呀!他暗暗地感激着规划交给他的任务,真是雪中送炭,不仅能让她在精神上紧张思量,自顾不暇,也没有心思再管余昌悦的和好请求吧,至少,总是要在一起工作的啊,总要把这平台的初设弄好啊。   过了半个小时,陈晨才打来电话。“什么事?我刚才在和我妈聊天呢。”哦,原来不是丈母娘不理自己,而是她一直在战斗的前线对付陈晨呢,“你们俩聊什么,聊这么长时间啊。”“还不是你告的洋状。”陈晨恨得咬牙切齿。“害得我被批了两个多小时,唯唯诺诺的,一声也不敢吭。下次还这样的话,我就真不理你啦。”“好的好的。原来你不是真的不理我呀,害我白紧张了一早上。”“你这次要是没有祭出尚方宝剑来,那至少得晾你十天半个月的。”陈晨在电话另一端恨得直磨牙。“以后不惹你生气了,行了吧。再说啦,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呀,叫我去杀人我也听你的呀?”“那是必须的。不管是什么,我还会叫你去做犯法的事吗?”“今天这个就是你犯法的的事。”“你……我问你,还有什么事,不然我要午休一下了,困死了。”余昌悦把事情说了一下,陈晨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打算去睡觉。“你还没吃午饭吧?我也没呢!你等会,我过去煮给你吃。”自从早上这可恶的事情把她的怒火成功地勾起以后,陈晨暗暗下定决心,打算冷战个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才半天,她就缴械投降了,恼怒地说了一声“你过来吧”,就把电话给挂了。“咱老百姓,今儿真高兴”,余昌悦嘴里哼哼着,换了套衣服就出门了。到了陈晨家,她已经煮好了稀饭,盛好了等他呢,态度一如既往地温柔,再也看不出刚刚冷战过的痕迹。   这些冷战的苦涩慢慢地变淡了,剩下来的仅是一种回味,一种看着对方自己笑笑的乐趣。她先是亲了他一下,就坐下来细致地吃饭了。“我那可爱的慈悲的女神,感谢你的大度,让我能否再次沐浴你的阳光,五个小时不见,我对你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只有在这种情况,我才能体会到你的重要性,本来都不想要先理你的,可是我心里只想着你。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明明是你的不对,我还要千方百计地陪着小心,说实话,我对自己是多么气恼呢!我暗暗地想,谁让你是我的女人呢,不对,谁让你是我的女神呢!我应该认识到我自己处于被统治的阶级,你是上苍派来残害我的妖魔。不是,是女神,是挂在我心灵上的重负。我真想拿它放开。可是不行,对你的爱已溶入我的血液,溶入我的骨髓。”“油腔滑调。”陈晨嗔怒道,“我也知道我的想法不对,但是我看不得小梅一个人在农村里孤苦无依,既然别人从那可以出去,我们也可以,没被抓到就没事啦。”“做人做事要存着本心,以细行律身,不可以细行取人。越是微小的事,越要注意。”吃完饭,余昌悦开始讲起了工作的事情,这个时候他可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玩笑,工作就是工作。陈晨也很配合,仔细地说了一下多规合一平台的设计思路、设计理念以及设计方案,详略得当。余昌悦看着几份规划重置于一张图纸,他惊讶地发现,武汉的规划建设十分平衡,整个城市的分工十分和谐,充分发掘社区的历史和居民最原生态的生活方式,在控规上,最新的中小学、医疗、养老、轨道、历史街区保护等各类专项规划被整合在一起,每个地块、每个规划设施的主要控制要求都清晰可见,而将包含丰富信息的控制性详细规划呈现在多规合一平台上,一目了然。终于,五个小时以后,他疲惫地合上了手提电脑,一下子瘫在了沙发上,陈晨则斜躺在平时最喜欢的贵妃椅上,手托着下巴颏,定定地看着他。看到余昌悦做完事了,她站了起来,拿出一个梨,削了递给他。余昌悦边吃边嘟囔着,“天这么黑了,你吃了吗?”“还没呢?我煮了牡蛎干粥,给你补补肾。”余昌悦觉得头皮一麻,“我这么年轻,不需要补肾呀。”“养生嘛。”“看到你那么慈祥地看着我,不由得头皮发麻呀!”余昌悦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她脸上的反应,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把心一横,坦然地走到餐桌边,郎情妾意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夜深了,因为所有的爱没有地方可发泄了,便统统倾注在深夜里。这样的她更使得余昌悦深刻地体会到两人之间的不同:她永远是这么感性而疯狂。 在春秋战国时代,因为战争而导致思想的剧烈冲撞,出现了百家争鸣,但是各种思想在这个时期内得到了平衡,所以文化出现了繁荣。人的相处也一样,有交流有冲突,所有的一切自然而然就会和谐相处,如果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静,生活自然就没有了活力。就好比是群山环抱的盆地,有风的流动才有了云的飘动。陈晨沉沉睡去。   直到上午九点,他的理智才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来,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有点眩目。他骤然想起有件事没有办。他约了刘局谈事情。赶紧洗漱一下,轻轻地亲了一下还在熟睡的陈晨,慢慢地掩上了门。收音机里播放着轻音乐,余昌悦的心情渐渐放松了。突然插入了一条新闻:“本台最新消息,从4月8日零时起,武汉市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措施,有序恢复对外交通,离汉人员凭湖北健康码“绿码”安全有序流动。外省来鄂来汉人员凭外省健康码或湖北健康码“绿码”,在全省范围内安全有序流动,不需另行提供健康证明(确实无法申领健康码的除外)、流动证明、流入地申请审批表或接收证明、车辆通行证等。出省人员应提前了解并遵守目的地疫情防控相关规定。武汉市根据疫情风险等级评估情况,在做好疫情防控的前提下,推动企业分区分级、分类分时、有条件复工复产。”春天真的来了。唐芙蓉打来电话,说起儿子上网课的事情,因为跟奶奶在一起,没有办法得到有效的监督与辅导,小孩子的作业一塌糊涂,老师打电话给来投诉,说再不管管就变成问题儿童了,问余昌悦有什么办法没有。余昌悦说:“这种事情我也没有经验,不过大体上就是严格要求,现在武汉封城你也出不去,他父亲又失去了自由,奶奶还管不了,如果想要在短时间内得到改变,只有一个办法,找一个强有力的人来监督他。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托给他班主任,你跟他好好讲讲,多给点钱就可以了。”唐芙蓉说:“嗯嗯,也只能这样子了。你最近怎么样呢?”“还行,至少还活着。在这个非常时期能活下来就是很幸运的事。我认识的人就有十几个最终扛不住病毒的进攻。有个朋友失去了父亲,我一直没敢问他怎么样,今天他在更新朋友圈,我问他怎么样,他回答说挺好的。我想,他只是把悲恸藏了起来,是故做轻松的好。”“是啊,医院做志愿者,碰到了刘璐医生的妈妈去拿遗物照片,哭成了泪人,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这次到现在全国累计死亡三千多人,这冰冷的数据后面,是一颗颗破碎的心,一个个破碎的家啊。”“接下来如何进行心理疏导才是更关键的。”唐芙蓉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聊下去的话题,只得悻悻地挂了电话。余昌悦也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唐芙蓉的心意,可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吗?他既然接受了陈晨,对唐芙蓉的心意就只能装聋作哑了。但是他觉得保持住他们的友谊对两个人都有好处,有了这么个有点小心思的异性朋友,生命才显出它的价值来,既不完满又不遗憾,这爱昧不受时间的侵蚀,越来越有味道,唯一难以把控的就是“度”,即该如何爱昧才是合适的,以及这种爱昧符合道德规范吗?他们在对方的心灵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而暗暗欣喜,对之赞叹不已,不同的是糖葫芦一心一意想要突破,而余昌悦则不想破坏这段美妙的友情。“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所有这一类的诗歌表达的都是一种悲剧,概莫能外,余昌悦可不想走入这些凄美的唐诗宋词,这种披着古典爱情故事的香味,注定是在世界上任何别的地方都找不到的,但,这并不值得骄傲。爱情能引起人强烈的注意,甚至是能流芳千古的,就只能是悲剧。唯一能避免成为别人眼睛里的悲剧,你只有不能越界,保持良好的感觉,玩玩爱昧,就永远不会重蹈覆辙。 仿佛约好了一般,糖葫芦的电话刚挂了没多久,陈晨就嗅着她的味也打过来视频电话,一看他在开车,急忙转到语音上来,恰似受到了糖葫芦的指引,“你什么时候走的呀?怎么没有叫我起床呢?”“刚出来没多久,去找刘局汇报一下工作。”余昌悦说道。陈晨问了一下他中午要不要回来吃饭,又交待了一番路上要小心,就挂了电话。朵朵盛开的阳光,迎着余昌悦扑面而来,社会主义美丽的天空愈发湛蓝。武汉封城是史无前例的大动作,在和平年代,近千万人能封闭运转两个月,而且基本稳定,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武汉人民经受住了考验。这些平凡的武汉人,包括余昌悦,在自救的同时,相互扶持相互帮互助,克服了对死亡的最大恐惧,有的甚至是迎难而上。而全国人民的帮助支撑着武汉人民的信念,除了医护人员以外,电力、电信、快递等等行业全力以赴,默默地支持着武汉撑过了这两个月,再有十四天,武汉终将守得云开见月明。武汉人民的这段集体回忆,终于是要陪伴每个人一辈子的。他们用亲身经历,谱写了武汉抗疫的英雄史。而不是像某些人那样,坐而论道、道听途说、说三道四,甚至是写了所谓的封神日记,在这种大事件里不去歌颂英雄的抗争精神,用伟大的作品去激励人民自救救人,而是用听说的、甚至是编造的故事,写一些耸人听闻的故事,打击人民的信心,美其名叫客观,这是世界文学史上所没有的反智主义,是有意无意地抹黑唱衰武汉的战斗过程与武汉人民的战斗精神。伟大的作品都是真实反映时代、鼓励人们向上的,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静静的顿河》、《战争与和平》等等,都是这样的作品。在当代,中国有一股子逆流:揭丑。当然揭丑也不是不可以,甚至是必需的,但以丑化中国去舔洋人的脚趾,当成梁山的投名状,这个就有点过了。揭丑应该是为了改变,是以身作则去春风化雨,而不是为批判而批判。虽然以他们的趣味而论,带着贵族式的病态,自认为高人一等,蔑视升斗小民,内心则是一种文化的不自信,在余昌悦看来,还不及一个朴素的,健全的,结实的普通的武汉人民呢!他们小区的机电班班长,27岁的杨亮,在武汉封城后的第七天,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从老家黄冈出发,走了整整70多公里,历经二十个小时,走过无数个村庄和被硬生生挖断的道路,回到了武汉。余昌悦特意问过他,支撑他走下这20个小时路的,是因为他的机电班只有1个人在岗,如果他不回去,这个小区如发生电路问题,很有可能就会因为没人维修而断电。在武汉,应该有千千万万这样的人,共克时艰,团结努力,这才是真正的无名英雄。余昌悦暗暗想到,等过了十年、二十年,关于反思武汉这段历史的文学会有很多,无论是批判是歌颂,这种抗争是无法绕过去的。在面对灾难、面对死亡威胁时,深藏于中国人血脉当中的集体主义以及乐观主义,注定了武汉最终取得了胜利,而不是什么结束!结束是什么?是听之任之,是某国大统领那样,掩耳盗铃,到最后让自然去选择,一大批被病毒侵袭的人悲惨地死去,悲剧到最后也是会结束的。说武汉结束而不是胜利的人,他们怎么能无视全国人民的抗击与斗争,他们的心不会痛吗?余昌悦心想,如果以后写回忆录,他不仅要写与病毒的抗争史,更要写与思想病毒的斗争史。   批判不等于用听说来写作,不等于用谣言来诋毁,全部的中国伟大的文学作品都有相同的美妙的香味,就像明代张载所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好像秋天的果园里被太阳晒暖的树林中发出果实熟透的味道。余昌悦只希望现在的作家还有前作协主席可以多写写这样的作品。车子在市政府停了下来,余昌悦带着他的笔记本电脑,测完体温后,打电话给刘局,不一会儿,一个工作人员出来领着他上去了。刘局见他来了,拿出个方圆茶壶,给他泡了茶,两个人开始谈了起来。关于多规合一,也就是规划一张图,刘局最有发言权,他们在前年就已经做过尝试,但效果并不明显,主要的问题出在多规之间的边界经常出现模糊,无法明确显示规划的协调性与完整性。刘局说:“主要是大局观的问题,整体与局部如何体现,如何把握,谁服从谁,这些都要体现出来。就比如说这一次的抗疫,整体上是奋进积极的,局部有瑕疵有缺陷,那你是要把目光聚焦在哪呢?是对问题猛然抨击然后否定整体,还是直面问题改正缺点再融入整体呢。有些人的目光显然是狭隘的,甚至是带着偏见的敌意。”刘局把玩着方圆茶壶,“有规矩才能成方圆,规矩是方方面面的,而不能孤立去看问题。局部的规矩更要服从整体的规矩。”从政的人眼光毕竟不同,他们会从更大的范围内来考察事物,从各个视角来观察事物,而作家可能更感性更偏执,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视野里看到的东西。一叶障目,盲人摸象是某些人描述世界的病根。余昌悦把手提电脑接到了投影仪,“长江中游城市群以我们武汉为中心,承东启西、连南接北,是长江经济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实施促进中部地区崛起战略、全方位深化改革开放和推进新型城镇化的重点区域,在我国区域发展格局中占有重要地位。国务院要求我们要加快建立现代产业体系,提升城市群综合实力和竞争力,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现代产业基地和全国重要创新基地,打造生态文明和绿色城镇化样板。”余昌悦把地图拉到最大,“这个中国的中心点就在武汉,这就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如何从整体上定位武汉最大的条件,我们更要科学规划,建设成世界级的城市。这就要求我们把规划做实做细,一张图要管一百年。”刘局说:“我们已经邀请了Ae   回到陈晨的家里,浑身冒汗,陈晨赶紧拿了浴巾给他擦净了,见他一个劲地傻笑着,不禁问他:“怎么啦,又有哪个美女向你示爱了吗?”他高兴地摸了摸陈晨的头,象像在爱抚一条狗似的。   “我就是高兴,没有什么理由。”   他的身体前倾,靠在床沿上,把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把他对武汉的设计理想讲给将来的儿子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提醒他要去吃午饭了。吃完饭后,俩人坐在那泡着茶,又闲聊了半小时,就躺到床上,准备午睡。“好暖和呀……”   余昌悦听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不安分的动作,偷偷地窥视着陈晨的表情。   却见她那纤巧而匀称的身体平缓地躺着,只是在他的抚摸下有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当他用力一点,她就紧蹙着眉头,眼帘微微闭上,像是在无声地啜泣。   “别闹,让我睡会。自从有了你家余楚雄之后,不知怎么的就特别容易犯困。”“春困秋乏不懂吗?何况你现在呼吸的氧气要供给两个人了,还能不犯困吗?”“你说我这两天老是梦到老亲娘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头七也没做,现在也有一个月了,本来也应该做场法事超度一下的,这个时节到哪去找法师呀,只能是以后再补了。希望她在天之灵也能理解。”“是啊,我希望她要多多保祐。”零时,湖北终于解封了。封闭两个月,一夜得畅通,武汉以外地区解除离鄂通道管控,湖北全省除武汉地区外全部“解封”;再过十多天,也就是4月8日,武汉也将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措施。余昌悦坐在电视机前,不知不觉,潸然泪下。两个多月,他们尝尽了世间悲苦,承受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意味着湖北正在逐步恢复正常社会秩序,此时此刻,余昌悦不禁想起那些在疫情中不幸离去的人们:那些被病毒夺去生命的数千名市民,那些牺牲在抗疫前线的白衣战士,他们,没有等来胜利的消息。没有等来的还有老亲娘、他的导演朋友常歌、医生刘璐、还有好多认识的朋友,死在了这场灾难中。医院都没去就死得不明不白,连数字都没办法进去,只能是留在了亲人的回忆里,这些人死去了,悄无声息。在经历了62天封城之后,这座错过了春天的城市,正在逐渐苏醒过来,只是代价实在太大了,余昌悦感觉到整个城市都充满了阴郁的气氛。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很应景地,此刻,武汉的上空飘起了绵绵细雨,在路灯的影子里斜斜落下,落在了武汉人心灵最脆弱的部分,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啊。陈晨躺在床上已经熟睡。他披了件外套,拿出把折叠伞,来到街上。夜里的雨有点冰凉,溅在鼻尖上,有点激灵的感觉。水雾浓浓的,把整条大街笼罩得一派烟雨蒙蒙的景像。风夹杂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有股说不出的武汉味道,整条街一个人也没有,但他却感觉在半明半暗中,拥挤的行人象两军交战一般挤来挤去。他走到一个街心广场上,这里有一口大喷水池,只有雨往下落,而没有水向上喷。他突然间希望能有一个人跟他讲讲话,哪怕是短短的一句,他也会激动得流眼泪。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雨中来回走着,渲泄着六十二天的苦闷。直到走得累了,直到雨越来越大,才走了回来。洗了个热水澡,这才清醒过来,刚才仿佛是在梦游一般。一大早,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余昌悦就开车到循礼门花市,打算买点儿鲜花。因为听广播里说这几天武汉开始复工复产了,他就想来碰碰运气。一走进花市里,发现也就开了两三家,每一家都门可罗雀。余昌悦走进了其中一家比较大的,以前贵重的进口花一束都没见着,就只有一些玫瑰、康乃馨、向日葵之类的常见花卉。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有着很浓郁的知性美。“开业多久了?”“四五天了,哎,就是开个心愿,你看这街上都没有人,更罔论来我们店里买花了,我现在主要做电商平台上的网店,专心打理线上生意。”“你这玫瑰只有红色的吗?”“是啊,货运不进来,能有这件花,还是我依托运蔬菜的车,中间夹带了几箱鲜花,这才有这么一点,本来现在应该是旺季,结果你看,今年要很艰难了。”“现在,武汉逐渐恢复了秩序,大家对生活又开始恢复信心,对鲜花的需求应该是会逐渐上升的。”老板摇一摇头,“哪里有可能,在新冠肺炎袭击武汉的恐慌中,生存的恐慌已经挤占了我们生活的绝大部分,没人再有心情来买上一束花装点生活了,所以生意才会这么冷清,这个时候愿意花钱买花的,才真的是不容易,这时节买花有什么用啊,还不如买点吃的。”余昌悦说:“话是这么个理,但大家闷在家里闷久了,也需要一点赏心悦目的精神享受啊。”老板笑了笑:“等哪天我这的生意好起来了,武汉人的信心才是真正的恢复了,武汉的生活才能步入正轨。好了,你需要点什么花呢?我帮你挑几枝最美的吧。”余昌悦笑道:“你帮我包一束玫瑰吧。”老板选择了几枝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再找了几枝花小洁白的相思梅,又找来两枝绿色饱和度低的尤加利叶,用一些有新意的、余昌悦也叫不出名来的包装材料,进行花束的多层包裹。在老板纤纤小手的创造下,不一会儿,一束以红玫瑰为主、相思梅为辅、尤加利叶铺在外围、黑色禾辰纸多层叠角西式单面包装、打上精美花结的娇艳花季就呈现在余昌悦面前了。拿了花,余昌悦小心地放在副驾驶座上,就前往那位牺牲的黄金华黄医生的家里。他父亲需要去做一个心脏小手术,从年前拖到了现在,医院放开了收治其他病人,他就寻思着去把手术做了,不然连走路都费劲。新冠夺走的只是数千人的命,但是连带的也很多。许多基础医院都无法收治,许多病人没能熬过去。余昌悦的一个患尿毒症的朋友,在七天的时间里,竟然找不到做血液透析,就这样熬死了。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黄金华医生未过门的“遗孀”小娟,她的小腹微微鼓起,看着已经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麻烦你了,又要让你跑一趟。”“没事,我今天刚好不忙,只是唐芙蓉怎么没来呢?”“表姐啊,她说很早就约了今天去见个律师,要去起诉变更她儿子抚养权的事宜,所以叫我联系你。”“这个糖葫芦,她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了。”“余大哥,反正你也不打算娶她回家,她要是一直和你联系的话,你女朋友也会误会的呀。”“这……”余昌悦说不出话来。医院,交待一下认识的医生,帮他把住院手续办好了,又转回车里,拿了一束刚才多买的康乃馨,摆在了黄大爷的床头。“小余啊,你有心了,看到这束花,我心里充满了希望,感觉这次手术也能很顺利地度过。”“放心吧黄大爷,这只是一个小手术。”“春天里,就应该有花,生老病死也是一样,你不能选择,只能是乐观去面对。放心,我看得开,你说金华他为了救治病人牺牲了,我能不难过吗?但是我又很骄傲,因为他实现了他的理想,践行了他的誓言。人的一生就该如此。”“您老的觉悟高,要是每个人都这样想,我们中国就可以更快地腾飞啊。”办好一切事情,医院,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径直开车到素食馆,陈晨正在组织大消杀大扫除,也开算开业了,虽然余昌悦一再要求她把素食馆收了,省得太累,反正又没赚几个钱,可是陈晨不肯,这是她自己张罗的第一个事业,舍不得丢,再说了,在这里她也有一种倡导健康饮食的情结,如果条件允许,她还准备扩展成健康饮食产业加以发展。大家都已经吃了午饭,余昌悦简单地热了一下饭,随便应付了,就加入了大扫除的行列。还别说,两三百平方的素食馆,打扫起来还不是一般的累,几个人收拾干净了,都已经晚上七点半了。陈晨开着自己的车先回去了,余昌悦则先送两个员工回家再回去。他一手拿着玫瑰花,一手打开了房门。陈晨站在房门后,一把抱住了他,送上一个香吻,他把花递了上去,“生日快乐!”陈晨一下子愣住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今天我生日吗?”“是啊,天天呆在家里,都呆傻了吗?竟然没记住自己的生日吗?”陈晨接过花束,“好漂亮的花啊,可惜有点蔫了。”“你想啊,在武汉,现在能买到花就不错了,老板娘说是夹在青菜里头运过来的呢,而且也只有红玫瑰,没有别的颜色。今年先这样将就着,明年再好好补一补。”正好,方艺凝的视频电话就进来了,父母亲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孩子的生日,两个人在那里随便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余昌悦无聊极了,先去洗了个澡,就打开了电视,胡乱地看了起来。到了十点多,外面的雨却大了起来,雨点敲打着窗户,噼啪啪作响,陈晨终于接完了那个母后大人的祝福电话,爬上了床,躺在了他身边。“哎,真真正正地跨入了三十岁了,老了,你再不娶我就成为老女人了。”“不用怕,你只要记得,我永远大你十岁就可以了。”陈晨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那你不会等七十岁再娶我。”“可以啊,到时候和儿子一起办,再办个七十大寿,那得多热闹呀。”余昌悦睁着眼睛,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你还说,哎,女人过了三十,就像这风雨里的花朵,能经受风雨的,还能在这枝条上绽放一阵子,如果经受不了,那直接就被吹成残花败柳,你书读得多,那首欧阳修的词怎么写来着?”“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余昌悦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是不是这首啊?你看,无计留春,人生一去不回,都是客观的规律,要珍惜啊,每天开开心心地活好,我们永远也不能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个更早到来,就像这一次,死去的人他大概也不会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告别这个世界的吧。还有,你看西班牙啊,六十五岁的老人,所有的呼吸机都被拔掉了,为什么呢?把生的希望留给更年轻的人,他们连选择生的权利都没有,你说,这该怪谁呢?”“谁也怪不了,这其实也是人的动物性的一种表现。我们知道雄狮老了,会被赶出狮群,最后活活被饿死,一般的动物,为了族群,在危机到来的关键时刻,总是把生的希望留给更年轻力壮的,而自己去慷慨赴死。狼群在集体作战时,如果受伤了,其它狼会一口使其毙命。在逃跑中,为了提高自己的奔跑速度,可以把吃进肚里的食物呕吐出来,另外,狼也会采取自残方式,摆脱束缚。”“但是我们武汉不一样啊,楼上那位大爷,九十七岁了,前几天治愈了,我们并没有因为他九十七岁而选择放弃他的生命。”“这就是中国的优势,举国体制的优势,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西方人总是讲人权,要民主要自由,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生存权才是最基本的人权,所以就算大爷九十七岁了,他一样有活下去的权利。西方有人权吗?有,而且比中国更多更广泛,但是,那只是有钱人的人权!对于穷人,那也只能是口号罢了。西班牙、意大利都一样的,他们缺乏物资,本质上是因为他们太大意,太喜欢个人自由,看到我们的情况不懂得未雨绸缪,而是站在旁边取笑我们,等到情况严重了,谁能救得了他们呢!”“还有美国,救不了就甩锅给我们,叫中国病毒,其实叫什么都一样,能救得了美国人的性命吗?”“珍惜当下,及时行乐。”余昌悦亲了一下陈,她小心地应和着。早上八点钟,汉口殡仪馆领骨灰的家属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在亲人死亡的时候,这些家属没有机会做最后的陪伴,更没有时间悲痛,他们听到亲人离开的消息,什么也做不了,再见时,只有这个冰冷的骨灰骨。而在亲人死亡时,他们自己也正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他们心里的悲痛与压抑,是武汉以外的人们所无法理解,也是无法想象的,更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因为新冠肺炎而死亡的这两千多人,今天,你们的亲人来接你们了,你们终于可以回家了。每个时代的一粒尘埃,看似轻飘飘毫不起眼,落在每个具体的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大山,会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余昌悦也接到了通知,来领取老亲娘的骨灰盒,本来陈晨也要跟来的,但是考虑到她怀孕了,在这种场合毕竟是不大合适。每一个捧着骨灰盒走了出来的人,都是一脸悲恸,有的当场就哭花了脸,有的人一直抚摸着冰冷的骨灰盒,好像在抚摸着逝者的脸,还有的在那大声咒骂着,叫你不要去吃万家宴你偏要去,你看,吃成了上路饭,又有一个在那骂着延误时机的人。当然,也有一言不发的,就这样默默地抱着骨灰盒离开。余昌悦捧着老亲娘的遗照,坐在对接点等了整整三个小时,他才领到了老亲娘的骨灰盒,又去大厅那里办了个租约,先把骨灰存放在大厅里,并领取了骨灰存放证,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来买快墓地,到时再让老亲娘入土为安。雨下得越来越大。中央台的新闻又在连篇累牍地报告着喜讯,在余昌悦看来,歌颂英雄固然需要,反思则更加重要,这些年灾难不少,歌颂此起彼伏,反思几乎没有看到。作为一个国家电视台,如何引领舆论进行反思十分有必要,不只是不吃野生动物,关于人与自然的和谐、国家防疫的责任与担当、民众的义务等等,都需要一一引导人们去思考。余昌悦觉得等疫情结束,应该在武汉建一座公墓,再建一个纪念馆,把每一位因此病去世的人名镌刻在石碑上。这是人类进入现代文明以后,首次面对真正的全球性灾难,全世界都需要对体制和思维做出深刻反省和改革,不要和非典一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让这些人白白地牺牲了。他走过去关了电视。打开微博。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哭诉与指责,有骂人的、有骂政府的,还有骂制度的,满满的负能量,余昌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关闭微博。翻个墙,都是特朗普高支持率,跟他印象中的那个大傻有着很大的差距。特朗普的言行在余昌悦的眼里绝对是负面的形象,这个也不用谁刻意安排他就能得出的结论,在美国却变成了高支持率。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是,特朗普如今比他刚入住白宫那会儿,更受欢迎了,其实,美国那才是叫人祸,都给它两个月时间准备了,还能这么严重,但国内的所有公知都不这么说,反而说是中国传染的,这才叫不要脸呢!他只能又关闭了电脑。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像是盲人在摸象,都只看到自己眼里的世界的表象,有的是无意的,更可恶的是那些有意为之的。离鄂通道打通了,中国却变得更封闭了。许多人开始对湖北人怀有偏见,走出湖北,却走不出疫情的阴影。许多地方,不收湖北员工,原来的湖北员工暂时在家待命,出门打工的湖北人却要集中隔离,有的地方连居家隔离也不行,所有的种种,就是一句话,地域黑。嘴巴里说得好听,表面上为湖北流泪,实际上却让湖北人流泪,一边喊着武汉加油,一边拒绝湖北人的进入,在抗议外国污名化中国的时候,自己却在污名化湖北。所有的一切,其实也揭示了一个事实:某些地方有过度防疫的嫌疑。到了这个时候,最关键的就是防止输入性病例的扩散,而不是对湖北的严防死守。从十几天前的点对点大巴包车开始,已经出现了许多魔幻现实主义的情节:鄂字开头的车不让进,42开头的身份证酒店不收,湖北籍的员工被解雇,所有的种种,无不预示着人心的病毒更甚于新冠的病毒。疾病是人类的疾病,不是某一座城,某一个国家的病,我们为那些逝去的人哀痛,但是却不能因为恐惧去刺伤无辜的人,湖北人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受害者。余昌悦也是湖北人,武汉人,在自媒体上看到这些消息,不禁为中国的这一种戴着有色眼镜的偏见而深深忧虑着。还是陈晨好呀,就喜欢我这个湖北佬。他看了一眼那只还在午睡的猪,自从怀孕之后一个劲地嗜睡。其实,这也有可能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的生理机制。在这种压抑的空气里,能少一点清醒的时间也是好的。余昌悦不敢回首那飞逝的两个多月,生命一个又一个逝去了,包括他的亲朋好友,但是他把自己的生命锁在了别处,通过做志愿者帮助他人,能尽一份微薄的力量,也是在拯救自己的灵魂,它既没有边界,也没有实质,有的只是它创造出来的精神世界,如燃燃一般快乐,充塞了灵魂,使它忘却了这两个多月武汉的苦难。   他最终得胜了。战胜了流言,战胜了疫情,也战胜了恐惧,更是战胜了缺衣少食的困难,哪怕是暂时失去了自由,他却是毫不介意:只有秩序才能创造自由!只有活着才有自由,他的家人,他的朋友,有逝去的、有健在的,都已经无法保持原状了,就像燃烧的柴火,有熄灭的,也有越烧越旺的,都以某种形式始终存在于他的心灵深处。他知道这场灾难的走向,也知道自己未来的方向。控制疫情走向的是科学与医护人员,控制自己未来方向的是善良与勤奋。余昌悦在这三月的浓雾中,睁着坚定的眼睛,终于不再迷航。春分之后是清明、是谷雨,然后,节气就要进入夏天了。就像一部协奏曲的最末乐章一般,多用回旋曲式、一唱三叹。   最近,雨水渐多,但是没过两三天,太阳就忍不住地又出来了,那些申请从外地回来的武汉人,在离开武汉六七十天后,再次踏上这方土地时,总是能看到从云端里透出的那些光明。从新闻里得知,在高速出口,返回武汉的车辆排成了长龙,这些离家的游子,并不嫌弃自己的家乡,在第一时间回来,要成为第一批参予重建武汉信心的人。这些游子从病毒的影子底下走了出来,自愿回到他从前为之拼命的武汉。那些敌对的人,不管是国内或国外的,那些自诩渴慕自由的心灵,还在喋喋不休地攻击着武汉,孰不知这种攻击令武汉人感到窒息、无法生存,真正爱武汉的,真正为之而奋斗的只能是这些第一时间回来的人,他们的爱战胜了心理的恐惧。      因为住在这座城市,经过了四十年,慢慢地,他认识、理解了武汉。在这个大灾难时期,多少局外的人只看见它的疮疤,却看不到武汉人的坚守,哪怕是他们批得最狠的社区工作人员,甚至是被处分的干部,哪个不是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坚守呢!一个小小的瑕疵,就被放大,聚焦,变成大的舆情。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在武汉,你能做得更好吗?至于武当地人的生活,外面围观的人更是连一点儿观念都没有。他们肯定想不到,在恐惧的心情下,在缺乏物资的环境里,你什么工作也做不了,还要花几十元买一斤的青菜,还是蔫了的叶子。但是,武汉人很坚强,因为这城市积聚了两千多年的道德的力量,还有人民的梦想。就像一部大型的史诗剧,会有喜剧,也会有悲剧,不能只看到一个情节就轻易判断整部剧的调性。经过这场大天灾,武汉肯定是会更辉煌的。早上起床,在浏览手机上推送的新闻时,余昌悦突然发现,美国的确诊人数已经跃居世界第一了,那些当时嘲笑中国是报应的代路党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按照他们的逻辑,美国的报应会来得这么快。虽然余昌悦并不会觉得这个是什么报应,也会为美国祈祷,因为这场天灾是病毒对全人类发动的世界战争。陈晨翻了一下身子,又继续沉沉地睡着。在她细腻而光滑的皮肤下,一条生命正在孕育,同时也酝酿着春天的活力。所有午后阳光下的尘埃,沿光线上下飞舞,有时稀疏些,有时密集些,有时会刺激你的眼睛,像那露天电影照过来的一束光,投在银幕上有个黑影,那肯定是有谁不恰当地在影片里探出了个头;又像那量子通讯,所有的消息只能是在相互纠缠里才能实现。梦与现实往往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眼帘,眼睛所望是野梨树上生硬的果实,梦里所见却是甜美多汁的蟠桃。 在梦里,陈晨应该是碰到了什么喜庆的事,微微露出了一丝微笑。余昌悦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以及孩子的气息。和相爱的人心灵相通,可以使自己的幻想不再止于幻想,欲望也不再有毒素,他们的心灵彼此交融渗透了,通过拉着的手,陈晨渐渐地从那幸福幸满的朦胧的梦境中醒来,她的嘴角漾起了余昌悦蓬勃的生机,目光迷离。两颗灵魂交融的结果,在阳台墙上的光影里点缀了鲜花,在武汉悲哀的氛围里交错闪出恬静的光彩。“到外走走吧。”陈晨爬了起来。   明亮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苏醒过来的春天,花红柳绿。闭上眼睛是陈晨最近刚学会的一项技能,阳光照得眼睑红红的,所有的过去一一过滤,全部是红色的火焰。陈晨手里拿着刚脱下的鸭舌帽,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小沟慢慢走着,余昌悦紧随其后,在一处拐弯的地方,他们碰到了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正俯下身子,采着花儿玩呢。陈晨看着他们,心里充满着爱和幸福,原来,春天的美景是需要人来欣赏的,她回过头,想和余昌悦说出来这种美妙的感觉,可是他温柔地、笑容可掬地把她拦住了:  “知道啦,你要说的,我都体会到了。”   他们坐在了第一次出去散步时歇脚的那个拐角儿上,当时,天空是阴郁的、风是凄凉的,整个街心公园空无一人,而如今,在他充满进攻性的目光里,她始终微微笑着,平平淡淡,望着脚底下小沟里缓缓流淌的水流,但她所看到的并不是水流,而是潺湲不绝,浮于水而的小泡沫,忽而消失,忽而碰撞,却始终飘摇不定,勇往直前。“如果说这一次我不幸死去,你会偶尔地想起我吗?”陈晨抬起头来,问了一下他。世人与众神的栖息之处,永远都是春的居所,他瞅着她秀美的脸,不去回答她的问题。时间给了余昌悦的那些创伤,她根本不懂。如果,这种假设性的问题都是苍白无力的,在新冠肺炎的肆虐下,死亡的人永远都来不及问这么一句话。如果真的是问了,也肯定也是灵魂的相互交融,“如果你不幸死去新冠肺炎,我才不会想你呢,因为我肯定也是死了,怎么会想呢!”陈晨望了他一眼,棱角分明的额上突兀地长出了一根白发,仿佛是在岁月流淌的伤口里显露出的他的灵魂。她轻轻地抬起手,颤抖着拔掉了这一根白发作为纪念。   武汉的亡者可是连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呢!只除了刚刚捧回来的冰冷的骨灰盒!   胜利就在眼前,可是余昌悦却觉得迷迷糊糊的,整天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好像陪伴着陈晨散步吃饭就是天大的事一般。他觉得陡然失去了斗争的动力,这可有点不大妙,是太累了懈怠下来了吗?是打赢了浑身脱力了吗?他坐在街心亭的一角,思绪却飞出了江汉大平原,飞到了长城的关塞。两千多年来明净的天空和流泻在八达岭上的光明,好似做梦一般。现在还没有完全胜利呢,可是他已经非常累了,非常想要休息一会。乌云把太阳狠狠一拽,黯淡的天色,半明半暗的日光,都被丢到长城的另一边去了。突如其来的变化使陈晨有点儿惊愕,直到太阳慢慢地挣脱那个把它幽闭的牢笼,从乌云的阴影中探出来。随着太阳的出现,武汉又开始明亮起来。   这是江汉平原,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有着“湖广熟,天下足”的美誉。蔚蓝的湖面映出明晃晃的白日,血脉喷张似的小河道在绿油油的稻田中穿过。春天的树木,慢慢地丰腴了起来,轮廓分明、体态婀娜的躯干如同陈晨的沉寂一般,带着野草的鲜香。黄昏降在了长江红霞漫天的江面上,四周是红得异样的天。在夕阳的余晖里,陈晨外表丰满而和谐,浑身上下有股悠然自得的慵懒的气息。整个的人给母性的光辉包围着。就凭这气势,就可以了战胜任何的细菌与病毒!她最喜欢在这夕阳金辉遍地的时候,依着余昌悦,慢慢走进静寂的境界,什么都不想,只想体味生活的恬静,这可是两个月来逼仄的灵魂从来不能真正领会到的。在新冠时期的生活中,她特别保留着她的乐观,但是她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即使有余昌悦的陪伴与鼓励,有腹中胎儿的期待与爱怜。她光彩照人的笑容也渐渐苦涩,逐渐有了些别样的成分:特别是老亲娘的逝亡,让她有了不可承受之重,每次看到余昌悦感伤意味的宽容,不禁又倦于人心的猜测,甚至也有点含讥带讽的心理和恬淡的胸襟。年轻给了她一个伪装的躯壳,替她挂上了一层强装笑颜的幕布,使她不会再受到世事的伤害。除此以外,她对一切,对自己,再也不加设防,不再反抗,把一切都交予她的至爱。对于一个心地极好而经历了这种大灾难的人,这是一种很温和的宿命观。湖北黄梅县没有火车站,当地人想要复工必须过九江一桥到九江坐火车,近日湖北解封后,许多黄梅县前往九江火车站乘车出行,一般是相关部门协调好车辆到大桥那里,出示手续检查无误后,可以进入九江。可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情,两地警务人员发生“冲突”,据说是因为湖北绿码江西不认同而引起的冲突。看到微博上的这个消息,余昌悦不禁摇头叹息,这体现了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是全国人民到现在还是谈湖北就会色变,湖北遭遇高级地域黑;第二个问题也反映了当地对防控的积极性以及一刀切的惰性,以及对新冠病毒的恐惧害怕心理。最后的调查处理结果怎么样,不是余昌悦关心的问题,他关心的是,经此一闹,可以把湖北人所受的委屈展现出来,并引起全社会的广泛   是的,他把一切都忘了,直到陈晨撒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惊醒了过来,强烈的阳光与浓厚的阴影在陈晨的脸庞交错着。“你怎么啦?傻了?”“是啊,你太美了,我一不小心就被你给迷住了。”“鬼话连篇。”她走进了大门,指着那个小天井,“这里可以种一些花的呀,把这个天井全部种满,这样才有家的气息。”“以前也有种过,都死了。”陈晨四处瞅了瞅,“那肯定是这个大门没打开的缘政,在这个逼仄的空间,氧气和阳光都缺乏,这样养花可不行。”“那我去找个人来收拾一下,以后我们经常来这住。”这个时候,有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余昌悦走出去一看,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看到余昌悦走出来,他立即迎了上来,用一种很冲的语气问道:“你是谁?”余昌悦笑了笑,不理他,回头走了进来,那人跟在他后面也闪了过来,“你是谁?你怎么有这里的钥匙?”抬头看到了陈晨,不禁有点惊艳于她的美貌,动作也顿了一下。陈晨看了他一眼,“我还要问你是谁呢?怎么自己就走了进来了呢!”那人又瞄了陈晨一眼,“这房子是我表嫂的,这次疫情期间她得病死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我是来看一下这房子的,从继承法的角度来说,这房子应该是归我的,等机关单位放开办理手续时,我就要去办继承了。你们是租户吧,对不起,到时我要自己来住的,你们趁早给我搬走。”“她不能还有女儿女婿吗?”陈晨故意逗他。“女儿早死了,女婿肯定也跟人跑了,再说了女婿哪有我亲啊?所以,这房子是我的啦。我看看,足足有两百平吧,这下发大了。”“实打实两百一十二平,没带公摊面积的。”“因为这房子的产权证上是我的名字啊。”余昌悦哈哈大笑起来。“你的名字?不可能!”那人失声大叫起来。“你不是要去不动产办继承吗?去查一下不就清楚了。”陈晨故意逗他,“说不准他真的是骗你的。”“她把房子卖给你啦?那她银行里的钱可就归我了,哈哈,她卖给你多少钱呀?五百万还是六百万?”“不好意思啊,她送给我的。”余昌悦故意气他。“还送给你?你谁啊?”“我是她女婿啊,你连我也不认得,看来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也没有请你,你这个表弟可能表得有点远啊。”那人气急败坏,嘴里面直嘟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是说这房子怎么也该轮到我吗?啊,该死的,我必须去查一查。”等那人摔门而出后,俩人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财迷,整天光想着天上掉馅饼了。”“你还别说,武汉这次肯定有不少这样的情况,这些财产的继承问题肯定会大大考验法官,看他们的继承法学得透不透彻。”陈晨笑了,“就你贫。你说老亲娘就这么死了,我真的是很内疚啊。你真不怪我?我当时立场坚定一点,不让她回来就好了。”“傻丫头,这都是命。要怪也只能怪坏病毒,真的是太毒了,它还专治各种不股,英国首相说要形成群体免疫力,你说他真的就确诊了呀,这下治好了可就产生抗体了。”陈晨吐了吐舌头,“谢谢你,谢谢你不怪我。不过我就奇怪一个事,那老美的总统接触了那么多确诊病人,他怎么就不会被感染呢?除非他打了疫苗。”“扯淡呢,疫苗还没生产出来呢。”“那万一这病毒是他家养的呢,不就有解药了嘛。”“得了得了,你就别提那些阴谋论了。”俩人关上门走了出来,想去找一家吃饭的饭店。结果走了很久,才在黄鹤楼桥下找到了一家撸串的店。陈晨兴致大发,一下子要了二三十串,又点了两瓶啤酒,一看,刚好今天保质期,陈晨对老板娘说:“你看,这可以打折吧。”老板娘大度地说:“行,一瓶给你省五毛吧。”余昌悦哈哈大笑,对陈晨挤眉弄眼,“得了,老板娘也很久没开张了,这啤酒肯定是几个月前进货的,不是保质期没过嘛,怕什么。”“谁怕谁?来,先吹一瓶。”两个人口一仰,就咕噜咕噜地吹喇叭起来,没过一分钟,陈晨竟然先喝完了,乜斜着眼看他,一副很不屑的模样。“那,再吹一瓶?”“来就来吧。”等到要喝第三瓶,余昌悦一把拦住了她。“节制点,肚子里还有儿子呢!”陈晨这才开始用力地撸起串来。走到江边,在樱花林中,在江风中,到处都有陈晨那副光彩四射、充满母性光辉的笑容。空气中飘落的樱花上,每一朵都藏着一只陈晨的眼睛。她在江滩这块土地上含苞欲放,好似樱花树上的一朵粉樱。  逛累了,他俩搭着公交车望家里进发,打算一路不再停留。武汉的公交也是今天开始复工的,一共有一百多路,和乘地铁差不多,也是要实名认证,输入绿码。路上,余昌悦接了个电话,却是公安局打过来的,说是诈骗老亲娘的那个小伙子被一位大爷抓了个现形,钱要回来了,让他有空去取一下。他跟陈晨一说,让她自己先回去,半路上下了公交,又转了车,到了之后,把手续办了,钱马上到账。公安局的说了,当初为什么会留他的账户与名字,不然老亲娘死了,转钱的手续会更久更麻烦。余昌悦心里想,也许,真的是老亲娘地下有知,把这些琐事旧事统统在今天做一个了结。走出了有点像是古迹的公安局时,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他看到了一间鸿昌皇冠蛋糕店,连忙跑过去躲雨,顺便也买一个纯冰淇淋蛋糕,给陈晨补做生日。回到家后,陈晨看到生日蛋糕,笑得合不拢嘴,抱着余昌悦啃个不停,他望着陈晨,觉得她和刚才大不相同了。并非是容貌衣着的变化,而是她的笑容更加美丽而灿烂,更加地快乐了,可能是察觉到老亲娘的死,余昌悦真的并不怪她,她的心情彻底地放了下来。没有负担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盛放开来,更加美艳。肯定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看她的眼光也不同了。刚认识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形象,然后懂得了忧伤,懂得了愤怒,现在又懂得了放下。三十岁的陈晨,她在他脑海里原本淡淡的影子,愈发浓烈,如今武汉的梦靥已经春天的阳光融化了。在今天的大街上,他看到了更多的店已经开张,更多的人正赶去上班的路上,武汉已经慢慢地按下了重启键。在街上走了一圈,他彻底地看清了爱人的真面目。她和当年的小娥很相似,象野马一般跳脱,但是她们又是如此的不同,幽禁在天堂的小娥更喜欢自我牺牲来成全余昌悦,当年她是舍命要为余昌悦生下一个孩子的,这才魂归天堂的。而陈晨活得更洒脱,更懂得取舍,但是在把握幸福这方面一点也不含糊。在这个特殊时期,她也投身于志愿者这个高尚的职业,医院帮助别人,不怕牺牲。正当陈晨要吹熄蜡烛时,余昌悦的电话响了,却是牛莉打过来的。“余大哥,你就不管我了?医院回来半个多月了,你也不知道要来关心我一下,还有,那个思想史博物馆的初设我都发你邮箱好久了,也没看到你回复。”“呃,”说实话,余昌悦真的把她给忘了,“我最近在赶另一设计方案,所以没空看,这两天我抽个时间好好看一下。”“你有空吗?能来陪陪我吗?”陈晨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过几天,武汉放开了我就要回陕西了。再说,今天是我生日,都没有人陪我过呢!”“哎哟,不巧了牛莉,现在我也在给你嫂子补过生日呢,你看,真不巧。”小姑娘悻悻地挂了电话。陈晨笑着调侃他,“哟,大叔,少女杀手呀,连二十岁的也绝不放过呀!”余昌悦挺起胸来,“那是,你看,你不也没抵住我的魅力呀。”吹了蜡烛,许了心愿,却是一个大心愿:请上苍保佑武汉的人民战胜病毒,天佑中华。所有世间的一切喜悦,乃是通过思考找到更本真的自己,认识自己并明确方向。身若浮云,心如水月。不动而应,无言而说。呼之有声,觅之不得。凡有苦求,皆得解脱。一大早,陈晨就起床精心打扮起来,上身穿一件杏色风衣,里面配一件浅蓝色衬衫,下面穿一条牛仔阔腿裤,时髦、大方又很有明星范儿。吃完早餐后,她又特意地涂了一下口红,虽然一会要戴口罩,又专门挑了副耳环戴上,又为余昌悦加了一条夹克,这才施施然出了门。大街上的人骤然多了起来,虽然还没有过去那般熙熙攘攘,却也是人来人往,但他们的脸色都十分凝重,行色匆匆。车流也多了起来,一切都显示出武汉正在复苏。一起复苏的还有陈晨的爱心。素食管今天开始复工了,她大发善心,决定施粥三日,为环卫工人、交警以及路过的市民朋友献爱心,六点钟的时候,两位师傅就已经先去准备了,刚才打电话来说一切就绪。陈晨施粥的理由可就多了。每一位武汉市民,不,还有所有在武汉战斗的人们,在这个特殊时期活得都不大容易。他们呼吸的空气受着口罩的限制,他们享受的生活几乎被窒息,这块土地明显地失去了活力。如今,所有的生活慢慢恢复了活力,就像那冬眠的蛇,醒来的头等大事就是晒太阳,积蓄能量,它爬到太阳底下,懒懒的、散散的,给人一副慢吞吞的、见过大世面的感觉,全无活动正常期的那个灵巧劲儿和凶猛劲儿,有些懵懵懂懂没有睡醒觉的味道。重启中的武汉也是这样,还没有开足马力,大家也只能在试水复工。到了素食馆,大门已经敞开,稀稀疏疏的有两三个人坐在大厅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粥。这几个客人都穿着黄色的环卫服,坐在那默不作声。陈晨走了进去,拿出一箱威化饼,叫厨师一人又给发了一包饼干。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先吃完,擦擦嘴角,戴上口罩,拿着饼干就站了起来,走过陈晨的身边,特意停了下来,躬身行了个礼,“谢谢老板。”陈晨急忙把她拦住,“不客气哈,你们辛苦了,每天起早贪黑,冒着被感染的危险,每天都那么辛苦,确保我们的城市一如既往的干净卫生,应该是我们每个武汉市民感谢你们才是。”这时,另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也吃完走了出来,“我们属于同一个社会,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只是工作有分工,人无贵贱,我们应该和谐地相处,现在很多人开始不歧视我们环卫工人了,这样我们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余昌悦站在店门口,看着身边不时走过的人们,感受着同样血脉澎湃的心跳。街上的人与景相当调和,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度。不管他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汇聚在一起,就成了武汉春天的色彩。这些行人的心灵往往很庸俗,为了一日三餐来回奔波,有的不止庸俗,甚至显得有点猥琐,但也一样散发出勤劳的、劳动者本分的光辉。中国人身上千年不变的善良勤奋的气息,在武汉市的上空蒸腾,这一刻,余昌悦虽然是在旁观,却也是理解了这种积极的氛围,不由得大为叹服,武汉人民、中国人民果然是打不垮的。如今国际上大范围流行起来,许多国家也学我们开始封城,实际上这些学习都是徒有其表的,因为他们的人民讲究自由与民主,不能奉献与牺牲,他们所表现的生命抗争只是浮表的,不是真实的,骨子里是无可救药的自私。经过半个多月,许多外国人也开始认同中国的抗疫方式,意大利人萎靡不振的性格,法国人神经质的狂热,都败在了病毒的手里,他们只能是躲进家里,过着以前嘲笑的中国人的隔离生活。余昌悦倒是觉得这很聪明,在生命面前,自私或者自诩的“自由”显得苍白可笑。在武汉,哪怕极平凡的小措施都飘着人性的美妙的香味:自我隔离、医院、志愿者,所有的措施都显得那么粗俗狂野而又彬彬有礼的风度。两个多小时,进来吃粥的有五六十人。陈晨在那忙得不亦乐乎,但是可以看到她的心情十分愉悦。她看到余昌悦走了进来,一个劲地笑:“怎么样?这个方式如何?今天共帮了五十几个人,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我就很高兴。”她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便用着那种可爱的调侃的态度说道:“你觉得我的做法不妥是不是?唉,大叔,别把我看得太理想,我是一个女人,不比别的女人更聪明,我能帮助一个就是一个,我没有崇高的理想,只是要实实在在地去办一些事。我不一定要做多大的慈善,但我承认,我看到他们在这里吃饭,帮助他们的时候很愉快,如果我捐十万给红十字会,我可能都得不到这种愉悦感。正如我有时候喜欢看网络小说,看点黄色描写,甚至是一些穿越剧,明明编得不大高明的故事情节,我也会看得激动不已。还有有时也会追一些无聊的韩剧,这些都是你看不起我的,可是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喜欢,就是一种娱乐,你不能笑话我浅薄,我就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就享受什么。”“我不会取笑你,因为生活就是一场修行,修行就应该从实际问题入手,每一个实际问题都是修行的入口。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道场,每一件善良的事是一个道场,每一次情绪的发泄也是一个道场,每一次恐惧或喜悦也是一个道场,每一个念头是道场。每个人,都是在生气中修行。”   “那些故事中的不和谐的声音,例如诽谤与谩骂,你怎么受得了呢?”   “生活的历练让我懂得了分寸。你对生活不能奢求太多,只要能平安就是很好的,倘若有些什么三长两短,即使你再成功再有钱,也是一场空。这场天灾,有好几个院士也死了,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损失,即使他们老老实实的,但是病毒才不管你是好人坏人,所以人活着,不要期待太多,只要心存善念,及时行善,人生也算是完满了……当然,不能因为最后的结局来判断他人生的成败,古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就是这个道理。你不能对天道存什么希望,你只是自我修行,善与恶各有不同的心情,至少,为善才是快乐的,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我知道有朝一日我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多半的人还是会伸出援助之手,这就是一个成功的人生了。不管什么情况,只要你心存善念,这就是我最好的人生,当然,也必定是你最完美的人生。”“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我才会把我最美的部分展现给你。”   “可是,我想要的是你的全部。”他喃喃细语。   尽管她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她对他的理解。“我把好的给你,把我最差的一面藏起来,慢慢地改正,然后展现出来,直到把全部都给你,可是,这可能需要一辈子。他明白她说的是真话,“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久?”他故意逗弄她。“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啊,我喜欢你的一切,无论好坏。其实,只要你心存善念,就没有什么坏的东西了,任性、耍小脾气,都是可爱的一面,都是…”他笑着捧起她的脸,“你的全部都属于我。”他深深地吻了下去,许久,他抬起头来,“还是说你不愿意吗?”   她羞红了脸,回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活的两个厨师,急忙拉着他进了色厢,微微一笑:“现在咱们不就是这样了吗,老公?”  “你果然是懂我的。”余昌悦吻着她的耳垂,直到她的耳朵红了起来,后来,整张脸全红了。余昌悦说:“在这吃碗粥吧,省得回去再做饭了。”“好的,正好我也不想煮呢。”“回去后我想吃你。”   她听了有点儿紧张,有点儿慌乱,但不到几秒钟,她抬头望着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是吗,先投降的是王八蛋。”   他一下子噎着了,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在这方面,她才是老手。她看出他很闹心,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外面有个声音弱弱地传来,“还有吃的吗?”余昌悦连忙走出去,却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有有有,您坐。不过我们这只提供素食。”“我就是要吃素的,不然我就回家自己做。”“您是在家居士吗?”那汉子坐了下来,余昌悦给他倒了杯龙井,打横在下首坐了下来。陈晨叫厨房里炒了两个青菜,又装了点炒花生,也坐了下来。“您要是不嫌弃,就这样对付着。我们今天还没有营业,我们开门是这几天在施粥。相识是缘分,相识是首歌。”那汉子说:“那好,不过有点不好意思。”“没事。您老家不是武汉的吧。”“我四川的,家里人都在汶川地震中离开了,一个人无牵无挂,来武汉十几年了。”  “对不起,提到您伤心事了,使您心里难受了。”余昌悦急忙道歉。  “没事!痛苦久了,就麻木了。只是这一次在武汉,我才感觉到更大的痛苦。”他不胜怅惘地说道。  “是啊!这可是新中国以来未曾见过的大灾难,亏得众志成城,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你看看欧洲、美国,要不是我们全国一心,这后果肯定非常可怕的。”陈晨回了他一句,“我的家人和朋友,好几个都没挺住呢!”那汉子一口气把粥吃完,又自己站起来装了一碗。“是啊,我是个殡葬工,自1月10日以来,我见到的尸体有多少你知道吗?我都麻木了,从那天起,我们就没有开过告别会追悼会,也没有和尚道士来颂经做法事,送葬的更是一个也没有。11台炉子不停地运转,每烧一具都控制在50分钟以内。我一天要干12小时,你说,这得死多少人呀!”他看上去有点惊悸,可能是心弦太紧了,“所以,我暗下决心,从今往后只吃素。” 余昌悦叹息道:“是啊,病毒确实夺走了太多人的生命了。”“这才是有那么多医生护士来帮我们,不然死亡的人数肯定要更多。”汉子放下了碗,“好了,吃饱了,谢谢你们了。”  “噢!不过,经过这次大灾难,我相信武汉人民可以很快站起来,发展得更快更好,我们肯定会更珍惜生命的。”   汉子边朝外面走去,边说:“是啊!我们中国人是永远打不垮的。”   春天孩儿脸,雨又突然落了下来,很是凄冷,天也渐渐地暗了,余昌悦说道:“咱们回家吧,医院,看看黄医生他父亲手术做得怎么样啦,不过,这雨下的,还是改天再去吧。”“我们要去也得带手吧,今天又没准备,下次把王姨寄来的燕窝给他送一些过去。”陈晨把店门锁了,打着伞,俩人慢慢地走到车边。车在雨中缓缓地驶着,不时有车子急匆匆地超过去,带着点以前武汉人雷厉风行的节奏。   “你说,那人说的是事实吗?”陈晨沉吟着,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雨中的道路渐渐变长,直通往未知的将来。余昌悦淡淡地说,“我感觉他说的是真的,甚至还有可能更多,我认为面对灾难的最佳方式就是要直面它,不逃避,不轻敌。虽然这次死了许多人,只要我们汲取教训,讲卫生,与自然和平共处、相忍相让,吸取这个深刻的教训,那才能避免再一次发生。”余昌悦指了指前方发生刮擦的两部车,“你看,他们不懂在下雨天车要开得慢一点吗?他们肯定知道,但是他们就是没有吸取教训,所以就出事故了。”“是啊,但是有时的事故是飞来横祸,躲也躲不过。比如在店里面坐着,一辆车子闯进来,把他撞死了。”“就像这次灾难一样,也是祸从天降,这不可抗力的东西,无从说起。”  “是啊,有时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所以有些人就会躲进梦里,在你梦里一切都是美妙的,都是按照你的意愿去编织,而在现实中他会比谁都更痛苦。”回到家以后,两个人静静地相拥而眠,一觉睡到天亮。这几天,在江滩,常常可以看到一对对的情侣手拉着手在散步,他们慢慢地踩着,十指紧扣,仿若力道用小了,另一半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一样。空气里弥漫着含笑的味道,几只鸟雀在枝枝上蹦下跳,偶尔啼唱几句,声音婉转诱人。树荫下的草地已经是绿油油一片了,昨夜的一场小雨过后,小草更是青翠欲滴。陈晨面朝东方,吸气、吐纳,将第一缕阳光的精气都吸入体内,阳光由红变成金黄,开始有点儿刺眼了,她才转过身子,睁开双眼,从似醒非醒的境界中醒过来。她又耍了一会太极,动作飘逸,风轻云淡。不远处一位老奶奶舞着木兰扇,可能是两三个月没有练习的缘故,动作有点生硬。另一边,有两个老大爷在慢走,收音机里传来“美国确诊超十三万”的消息,老大爷也毫不顾忌地批评着美国的应对措施,显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来。余昌悦则站在江边,望着滚滚长江东逝水,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看上去十分严肃。双眼微闭,像是在思考哲理的智者:逝者已矣,白浪滔天,江水依旧,一江春水洗尽铅华,在心房里留下一潋刻痕,昔日不再,流年匿迹。水向东,依着自己的性子,沿江岸不断变幻着自己的思绪,在清晨的阳光下,黄得那么耀眼夺目。长江,象腰带般环绕着武汉,给这座古城镶嵌了一道金边。余昌悦坐了下来,细细地体会着荆楚这块奇妙土地的秘密,从江滩望过去,都是新建的高楼大厦,一点儿也找久到那些古代建筑的痕迹,它们或掩在城市的腹地,或躲在高楼的后边。陈晨练得兴起,跑了过来,拉着余昌悦非要搞个对练。余昌悦说:“少运动一点,毕竟是怀孕了。”“没事,我省得。太极拳嘛,我就摆个架子,又不真练。”余昌悦没法,只得摆开架式,两个揉抱在一起,展开了太极十三势、七拳、五腿、踢、打、摔、解的柔化巧攻防法,其步法进退闪展,身法转折起伏,技法妙施,劲力巧变,沾势势相承,绵绵不断,姿势舒展,运转圆活,身灵步稳,神形相随,气力相合,展现了余昌悦很高的太极素养。“好!牵引在上,运化在胸,储蓄在腿,主宰在腰,蓄而后发。一身具备五张弓,蓄劲如张弓、发劲如发箭,果然是高手。”一阵鼓掌声突然响起,余昌悦收了劲,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中年男子。看到余昌悦望了过来,那人急忙迎了上来,抱拳在胸:“不好意思,打扰兄台了。我叫吴明峰,来自台湾。”“台湾?那可是一直呆在武汉吗?”“是啊,我们是台湾美食推广团队,1月20日来到武汉,原计划是要筹备跨年灯会的小吃展销,没想到武汉封城了,民进党又不让我们回去,被困在武汉两个多月了。”余昌悦哦了一声,原来是台湾同胞啊,“那你们住在哪呢?”吴明峰说:“我们租住在薛峰社区的一间旅店。听到民进党不让我们回去,很茫然,都不知道怎么办。”“那肯定很辛苦,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大家都很忙,忙着抗击疫情,肯定没有人来接待你们。”“没有的事,武汉人民热情着呢,台办与社区工作人员三番五次来询问,还帮我们每人先后申请到三千多元人民币的补助。”余昌悦擦了擦汗,“等以后武汉恢复正常秩序了,你们再来做客,我请你们喝长江鮰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吴明峰笑了笑,两个人互换了联系方式。“我看你太极真的是登堂入室了,不知师从何人?”“我的师傅是陈氏太极拳第十二代传人王大师。”“果然师出名门,不知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工作?”“我啊,从事设计的,医院、社区做志愿者。”吴明峰哈哈一笑,“缘分啊,我们几个到武汉的台湾人,后来也成为了社区志愿者,为社区居民测体温、送菜送药送包裹,看望独居老人,还有为社区居民提供简易的理发服务,我们真的是很开心,能做事情、帮人,能做一点贡献,我们感到很心安。”“谢谢你们为武汉做的一切。”吴明峰很真诚地说道:“社区居民对我们也很好,直说两岸是一家亲,还有人邀请我们疫情过后上家吃饭。”“在这次疫情里,我们武汉人是受了委屈的,只是有全国人民的帮助,一起共克时艰,才有了今天这个稳定的大好局面。你们两个多月没回去了,想家吗?”“想是肯定很想的,但是既然回不去了,”我们也就安心在武汉呆了下来。在这两个月里,我们认识了很多朋友,而且社区对我们的防护工作也很到位,我真的不会感到害怕啦。”“那你对这个时期的武汉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呢?”余昌悦想了解一下湾湾对大陆抗击疫情的直接看法。“现有确诊的病人已经从几万例降到目前仅左右,很开心、很感动。武汉的防疫工作,做得非常棒。看到市民与政府共同抗击疫情的配合度这么高,齐心协力渡难关,我有点被震住了。”余昌悦笑了笑,“不要说你,连我也被震住了。大陆的举国体制的优越性在这场灾害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不仅是防控物资的调控,医护人员的调配,还有生活物资的调度,都能做到最好,确保武汉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吴明峰感叹着说道:“疫情中间的武汉是什么样子,我们最有感受,肯定不是一些有特定立场的媒体所形容的那样子,至少,普通百姓对于政府举措的高度配合,这才能有效地阻止疫情扩散。”他指了指陈晨,“你们还是幸福的,至少还可以和家人在一起,我每天都只能通过视频和老婆联系,看到我是健康和安全的,她也愈来愈放心了,倒是现在台湾的疫情有扩散的风险,反而是我每天都要打电话回去,叮嘱他们要注意防护,其实,台湾这次做得有点过了,不仅不让我们台胞回去,还管控物资、取消交流。现在情况严重了,看他怎么有脸向大陆求救!”余昌悦说道:“只要台湾民众回归一个中国的立场,我们肯定还是会救助的。你说台湾这些当政者也真是的,明知道大陆是不会让你独立的,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地搞 呢,我看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是老美的走狗。”吴明峰笑而不答,“你看,我写了一首歌,歌名叫《我要和武汉在一起》,你要不要听一下。”说着,他开口清唱了起来:一场漫无止尽令人恐惧的瘟疫在肆虐,这个本來一片繁华宁静的城市在狂野,跳动不安持续顫抖的黑夜,多么希望从哪能得到慰藉,隔离成了现在最火的名词最新的世界!我要和武汉在一起,无论如何要坚持到底,感动所有白衣天使的勇气,为了所有人们而努力,直到传来振奋的消息,风雨过后还是一片宁静,相信春暖花开時候深呼吸,会发现这个世界依然美丽!余昌悦和陈晨使劲地鼓掌,唱得真的是好,歌词又贴切又积极。吴明峰抱拳说道:“唱得不好,见笑了。说句实话,以前我对大陆的印象很差,因为台湾的宣传,一直以为大陆是很落后的地方,这次来武汉就发现,原来武汉这么美,简直是一个国际级的大都市。在疫情之后,我想办理台胞居住证,长期留下来。也会动员小孩到这里来工作。”余昌悦说道:“那肯定十分欢迎的,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切磋茶道,我可知道你们台湾人都喜欢喝茶。”“是啊,不仅是茶道,我们还可以切磋武术。”陈晨笑着说:“我也有经营一家素食馆,有个千把平方,到时也可以学习一下台湾的素食的美味。”“那敢情好,这样,我留在武汉就更有信心了。”吴明峰告辞离开了,俩人也收拾一下,直接去素食馆帮忙去了。洪山广场,东西连通、周边立面整容、植大树环绕,构成一个开敞的大型综合性城市广场,总面积相当于个篮球场,是全国十大城市广场。高4米的董必武铜像坐落于广场东侧,铜像背后种植了株雪松,广场还种植了2万平方米的四季常青草坪,修建了18根装饰景柱和步行道,休闲座椅、亮化设施、楚亭,铺装了花岗石“火凤凰”和5块大型浮雕,多株高大乔木在广场四周形成绿化环绕带。再往东,一望无际的东湖春意盎然:听涛景区内各种树木吐出油绿新叶,令人心旷神怡。但见碧波万顷,山色空蒙,远处武汉大学里的樱花,在微风中,相拥而立。又见一直堤横卧湖面,二三亭台楼榭,飞檐翘角,在水里舞动倒影。半绿不绿的湖水清澈一片,仿佛是飞丹流翠。趁着春色,余昌悦带着陈晨,一走随性而行。时而走在笔直的古道,时而又踱进历史的遗尘。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只是,却感觉到和以前不一样,每到一处,都是那么安静,一点都感觉不到从前的喧嚣,好像所有的人经过这一场涅槃重生之后,都变得那么沉静、那么成熟了一般。只是,每一双渴求爱与春天的眼睛里,都燃烧着一朵深沉的火焰。站在这一排红杉树下,余昌悦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红杉的根只是扎在浅浅的地面上,按理说风一吹很容易就报根而起,但是这一排红杉,抱团长在一世,根紧密地连成一片,无惧风雨。这一排红杉的唯美,超出了你的想象,它是那么的静谧与美好。红杉树的正中间,有一座落羽桥。陈晨站在上面,与湖鸟们自由嬉戏,物我两忘。沉郁空冥的景色就这样随着太阳悄悄地西下而愈发静谧。天渐渐地黑了,天空中挂着一弯月牙。山水清渺渺,故乡诗意好。余昌悦脱下自习的夹克,披在了陈晨的肩上,她虽然并不觉得冷,但非常享受这种被关怀的感觉。 “怎么样?冷吗?不冷?不冷也要披上。你以为你只是一个人吗?不是,你还是我,还有我儿子的一切希望。我是多么地享受这种幸福啊!”  “那很难说。”陈晨狡黠地看了他一眼,“比如糖葫芦……如果说你是专一的,我看是不可能的……要是有个老实的女子,不大聪明,不大美丽,对你忠诚的,可是不了解你的,那也许还可能会相信你……”  “你太刻薄了!”   “对呀!要我相信你,除非……”  “除非什么?”余昌悦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却也很配合地问道。  “我又没说什么,除非……你亲我一下。”  “就这么简单?我觉得我可以让你相信一千次。”说完,他俯下身子,深深地亲了下去,天愈来愈远。   春天里,武汉人民的心愿就是要平平安安地生活,连那些自媒体上最活跃的反对派也是如此,例如某个退休的作家,只问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为了自己的野望而道听途说、胡编乱造。在淡漠无情的外表之下藏着她的欲望,藏在百姓的创伤里,余昌悦不喜欢这样的灵魂,特别是这灵魂还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乖张的、隐晦的嚎叫,叫嚣着别人在吃人,其实自己在消费别人的鲜血,以此来获取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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